警報聲撕裂了夜空,高分貝的聲浪一站接一站的傳遞,有人拉響了防空警報,十幾秒鐘裡,偌大的東京城內都回蕩着刺耳的警報聲。
坐在源氏重工高樓之上的老人霍然起身,看向窗外,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防空警報是最嚴重的城市警報,動用防空警報意味着通過電視和廣播警告市民都來不及了,危險在瞬息之間就會降臨。
繁華夜幕下的人們也被驚嚇到了,防空警報的音樂刺耳,蓋住了其他任何聲音,所有人的手機在同一時間響起,鈴聲繪成另一種可怕的警報聲。
上杉越同樣摸出發出警報的手機,看到是東京氣象局對全體市民發送的警報,警報內容極其簡單:
“各位市民請注意,前所未有的強勁海嘯即將進入東京灣,請居住在沿海區域的市民緊急撤離,無法及時撤離的市民,請在地下室或者建築物的高層躲避。”
隱約有巨聲從東邊襲來,轟轟然彷彿雷鳴,天地間再也聽不見其他的聲音。
那是海潮聲,可是新宿區距離海邊大約有10公里遠,這裡怎麼能聽得見潮聲?
地面在震動,彷彿成千上萬只大象組成的象羣在街上跑過,吊燈像鐘擺那樣劇烈搖晃,從高處往下望,可以清晰的看到已經騷亂起來的街面。
也是因爲站得夠高,上杉越能親眼看着危險逼近,窗口大開,他站在寒冷潮溼的狂風中,向着大海的方向眺望。
烏雲平鋪着推來,幾十秒內,原本晴朗的夜空被翻轉的積雨雲蓋滿,暴雨從天而降。
月光徹底消失,經過短暫的停電後,千家萬戶又亮起了燈,城市在某種即將襲來的災難面前戰慄。
眼裡浮現出熾熱的金色,上杉越全身骨骼爆響,龍骨狀態在一瞬間完成,這一刻他從垂垂老矣的拉麪師傅再度成爲了絕世的皇。
他也是東京的最後一道防線,他生來就是爲了守護這座城市,哪怕他曾經並不願意。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甚至沒等他迴應,門外的人就自己推開了門。
源稚生帶着滿身的風雨氣喘吁吁的趕到,黑髮被雨水淋溼遮住了眼睛,整個人顯得有些狼狽。
上杉越皺眉看着他,哪怕大災在前,還是開了口:“什麼時候回東京的?怎麼弄得這麼狼狽。”
自從上杉越接手蛇岐八家這個爛攤子之後,三個兒女就成了脫繮的野馬,源稚女自然不用說,這傢伙就沒怎麼在日本待過。
但源稚生和繪梨衣也玩野了,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事情,已經很少能在源氏重工看到他們的身影了。
不過現在顯然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沒時間管這三兄妹的行蹤問題,老人沒有等男人說出答案,直截了當的問:“稚女呢?”
“這一次我們似乎抵擋不住。”
這種天災一般的禍事,不是人力能夠抵擋的,但萬幸的是,他們有不是人的源稚女。
說起來日本也是多災多難,這種覆滅性的災難都來幾次了,海嘯的都是第二次了,果然還得把龍王除掉吧,不然一天天的都是麻煩,動不動就來場災難,可惡的爬行類。
上杉越一邊想着,一邊期待的看着源稚生。
源稚生點了點頭,沉着聲音說:“她已經去了海邊。”
“呼。”上杉越頓時鬆了口氣,點頭:“那應該沒事了。”
源稚生同樣點頭:“我也覺得,稚女還說了,這一次搞個龍骨回來給大家燉湯喝,緩緩驚嚇,你身體也不好,需要補補。”
上杉越:“?”
源稚生補充:“她還說是生命之王,應該很補的,能讓老爹你再活幾百年,把蛇岐八家發揚光大。”
“這樣她這個少主就不用繼承家業了。”
上杉越:“……”
感動就像一陣風,來無影,去無蹤。
……
與此同時,美國。
路明非從睡夢中驚醒,睜開眼看到的卻不是白色的帳篷,而是繁星點點的夜空。
他坐了起來,就發現自己睡在一大片冰面上,冰面下是波濤洶涌的海浪,可任憑海浪如何翻騰,厚實的冰面都紋絲不動,彷彿一切都被鎮壓。
穿着黑西裝白襯衫打着小領結的男孩就坐在他旁邊,一臉認真的看着月亮。
路明非安靜的坐了會兒,也一起擡頭看着月亮。
月亮很大很圓,明亮的月光將冰面照的波光粼粼,像是一大塊銀澱子,繁星閃爍,歲月靜好。
路明非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也不賴,在世界隱蔽的角落裡,他和小魔鬼一起休息,沒有龍王沒有爭鬥,甚至連人煙都沒有,正所謂偷得浮生半日閒。
“哥哥,你怪過我嗎?”在這安靜祥和的氣氛中,魔鬼的聲音似乎都變得輕柔了些,是路明非記憶中不曾出現的模樣。
從他第一次見小魔鬼開始,小魔鬼展現出來的就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強大形象,好像他就是這世間的主宰,沒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擁有着遠超外表的能力。
強烈的自信是可以讓人忽略外表的,所以路明非從來沒有把他當小孩看待,但這一刻,他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小孩,還是那種做了錯事,忐忑的害怕家人生氣的熊孩子。
路明非撓了撓頭,一邊感到詫異,一邊驚奇,心說魔鬼還有這一面呢,還真是長見識了。
他清了清嗓子,假裝高深的問:“說吧,你幹了什麼?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所以纔會覺得我會怪你?”
魔鬼擡頭看着天空,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我一直在推着你走,卻從未問過你想要什麼,哥哥,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真稀奇啊,這麼傲嬌的傢伙,居然會反思自己嗎?
路明非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但還沒等他發表意見,魔鬼忽然就低聲笑了起來。
“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真好啊,你總是那麼快樂,因爲一切的痛苦都是我替你承擔了。”
“你爲什麼就是不肯往前走,我把所有的路都給你鋪好了,可你在做什麼?你畏縮着不敢前進,哥哥,你要親手放棄屬於我們的王座麼。”
什麼王座?莫非這魔鬼還有隱藏屬性,其實心裡藏着的是中二之魂?
路明非心裡吐槽着,嘴裡也不着四六的說:“什麼王座不王座的,你看我像是能當皇帝的人嗎?你以爲我是師姐啊!”
他說的話是那樣的理直氣壯,理直氣壯到魔鬼都陷入了沉默。
路明非也懶得去想魔鬼在想什麼,他最近的狀態好了很多,主要就是繪梨衣說的那句話。
他之前一直爲自己殺死了老唐而內疚自責,哪怕他不是故意的,哪怕他看出了老唐是在求死,可愧疚感依舊沒有絲毫減少。
直到繪梨衣說出了那句話。
女孩因爲某種原因,似乎心智並不成熟,看上去就像是十來歲的孩子,單純又真誠,這種人肯定是不會說謊話的,而往往也只有這種最真誠的童言,才能打動人。
繪梨衣說,老唐和康斯坦丁都不怪他,他成全了他們,這是他們自己選的結局,也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路明非只覺得豁然開朗,雖然想起老唐還是有些難過,但卻不會像之前那般,內疚的無精打采了。
他想,小姑娘說的沒錯,如果老唐還在的話,看他這副熊樣,說不定也會覺得他沒出息呢。
雖然他確實沒出息,但讓兄弟看了笑話可就不好了,他慢慢就釋然了,現在已經不會太過難過。
他甚至還有心情打趣小魔鬼:“很久沒見你了啊,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找我幹什麼?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啊。”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補充道:“只是道歉的話可以退朝了,推銷同樣,懶得聽,你別費口舌。”
交易是不可能交易的,老唐都說了,讓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還勉強什麼?
他心裡說不想交易,那就不交易了,說不出理由重要嗎?根本不重要。
反正天塌了,還有高個子的頂着,路明非覺得自己就當師姐後面的跟屁蟲挺好的,他非常知足。
想通了之後,路明非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豁達了起來,吃嘛嘛香,興高采烈的當了個快樂的米蟲。
連帶着看魔鬼都順眼多了,魔鬼說那些鬼話的時候,他也不生氣了,甚至還有心思勸魔鬼早日放棄,他是當不了皇帝的,頂多當個皇帝身邊的狗腿子,而且是最諂媚的那條。
魔鬼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他看向路明非的眼神非常複雜,有憤怒,有同情,還有悲哀,但更多的,似乎是無能爲力。
路明非被看的有點不好意思,心說當狗腿子有什麼不好的,沒風險,過得還舒服,吃香的喝辣的,怎麼說也算是個高層啊。
反正歸根結底,平平淡淡纔是真,英雄什麼的,太悲壯了,他不喜歡。
如果說來卡塞爾學院之前,路明非還幻想過當英雄,但來了卡塞爾學院接觸到世界的本質之後,尤其是親手殺死老唐後,他徹底看開了。
如果當英雄就要殺死那些自己不想殺死的人,就要承擔那些痛苦,那他寧願當個狗腿子,什麼都不需要操心,只需要做自己。
不過這話他沒說出口,他怕魔鬼當場氣死,那不就尷尬了嗎?
魔鬼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擺爛,沒什麼表情的,點了點頭:“已經做好決定了?你真的沒什麼時間了,沒有反悔的機會了哦。”
“嗯嗯。”路明非毫不猶豫的點頭,“想好了,不後悔。”
“哥哥你啊……”魔鬼的嘆息聲幽幽響起:“真的讓人不知道該怎麼說好,但你已經決定了的話,那我也只好另謀出路了。”
“怎麼說?你終於願意棄暗投明,和我一起幫助學姐了嗎?”路明非來了興趣,他還是很認可魔鬼的實力的。
雖然現在的源稚女看上去非常強大,似乎並不怎麼需要幫助的樣子,但路明非覺得,如果魔鬼願意出手,還是能解決不少麻煩的。
至少不用操心找不到奧丁的問題了。
“差不多吧。”魔鬼似乎徹底對廢柴失望,從而自暴自棄了,他放鬆下來,跟路明非靠坐在一起,像是隨口一般的說:“總要有人去終結時代的,你不願意的話,就只能讓別人去了。”
“我等了你很久,但你始終不願意走我爲你準備好的路,哥哥,我也會累。”
說到這裡,魔鬼頓了頓,似乎有些無可奈何:“但是哥哥,你還是沒有明白一件事,當你的力量太過弱小時,你說的話是沒有人聽的,也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廢柴的胡言亂語。”
路明非撓了撓頭,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魔鬼卻不準備解釋,他站起身來,向着遠處的黑暗走去。
他走的毫不留戀,彷彿徹底對路明非失去了耐心,路明非下意識的張嘴,想要喊他的名字,但最終卻沒有說出口。
空氣裡只留下了魔鬼那句喃喃自語:
“我等你求我給你力量的那天。”
他說的那樣篤定,就好像那一幕很快就會發生,一定會發生。
寒風猛的颳起,冰雪鋪天蓋地而來,路明非被吹的睜不開眼,耳邊忽然響起了喧譁,那是無數人在竊竊私語,說着古老的語言,路明非從未聽過這種語言,卻明白說的是什麼。
“殺了她,她是叛徒,處決她,處決叛徒!”
“白王,叛亂,該死……”
“渴,好渴,她的血流出來了,好渴……”
“他殺了她,世間再無白王,再無大祭司!”
路明非只覺得頭痛欲裂,他猛的朝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愣住了。
他看到了一座巍峨的雪山,雪山上龐大的黑色巨龍將白色巨龍撕裂,血將整座雪山染紅,而雪山下,是無數密密麻麻的漆黑身影,全是匍匐的龍影,雪山下,龐大彷彿山體般的巨蛇斷成無數節,到處都是散落的血肉……
這是一場兇殘的處決,對叛徒的清算。
被撕成兩半的白色巨龍擡起血肉模糊的龐大腦袋,赤紅色的眼睛看向了路明非,那是何等熟悉的一雙眼啊,那是……源稚女的眼睛。
心裡真痛啊,真像是有把刀在割,什麼重要的人就此失去了,而他什麼都做不到,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
“師姐……”他無意識的喃喃。
他猛地坐起,在下午的陽光中睜開眼睛,呼吸急促,全身都是冷汗,外面是學生們聊天產生的噪音,擡眼就是白色帳篷的白壁。
他忽然覺得這聲音那麼悅耳,提醒他夢中的一切都是假的,他的師姐還好好的,黑色的巨龍也沒有重回世界。
一切都還好好的,只是一場夢而已。
只是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