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我竟意外的醒在曉雞報鳴之前,大概是好奇心太重了吧,站在窗前猶豫了許久決定做一件有些不道德的事情。
“碩人?”我站在房門前輕輕叩門,如我所料,裡面沒有聲音,若是平常的話,我一定會很炫酷的衝房頂上爬進去,可這裡畢竟是韶華山莊,人多眼也雜。這個方式雖然挫了點,但至少保險不是麼?
“阮卿君。”碩人躺在牀榻上,側着頭看向我,卻紅着眼眶。
“呃……我說我是爬你踢被特地來給你蓋被子的,你信麼?”既然被發現了,也不好偷跑,於是臉皮厚的某人隨意走在牀沿上,玩味看着那楚楚動人的女子。
碩人別開頭,直視上方:“你覺得呢?”
我:“我覺得不信。”頓了頓“那剛纔我敲門的時候你幹嘛不說話?” 碩人:“你不是想進來嗎?我得幫你呀。” 我:“……”好吧,這樣下去也沒什麼搞頭,不如讓我們換個話題?
“小美人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某不是思念小生了?”我身子半靠着牀頭,挑起她的下巴,讓她的視線與我交匯。然而碩人,一把嫌棄的掙脫我得手,別開臉。“怎麼?欲擒故縱?”
“你有病。”這句話的語氣很重,是她第一次發脾氣吧。“那啥,抱歉,你也知道,我就這性子……”
“所以這就是你爲所欲爲的理由?”她瞪着我,提高了音調。“是,我們都知道你是個所謂不拘小節的人,所以,有些事情我儘量忍耐。可你呢,偏偏把沒教養當個性?阮卿君你認爲這樣很有趣?公子身邊是沒有合適的人,但這並不代表公子會眼瞎的看上這樣的你。”
我:“……”她的這些話不錯,只可惜當時的我只把它當做氣話……“好啦!我錯了嘛!別生氣,生氣會變老的。” 見她白了我一眼,轉過身不再搭理我,而厚臉皮的某人也安安靜靜的躺在她身邊,嗯,就是這樣的畫面,以至於顧奈兒進來送藥的時候,用一種極爲怪異的眼神看我。
庭院:我看碩人和顧奈兒那也不做什麼,只好閒逛,不得不說,我是有幾分想“偶遇”鍾離墨的心思,這不,老天對我還是不錯的這不成功讓我“偶遇”了麼。
“公子。”眼前的男子坐在石桌前,輕抿着茶。白衣出塵,眉宇間泛着清冷,恍若謫仙。
“嗯?有事?”鍾離墨微微擡頭看着眼前容顏清麗的紅衣女子,微微蹙眉,像是不大滿意被擾了的清淨。
可能習慣了大部分人對我透露出這樣的神情,我也不大在意:“元灝是誰?” 聞言,鍾離墨放下手中把玩着的茶杯垂下眼瞼:“這是她的事,像知道就問她去。” 我:“……可……” 話還沒說完,鍾離墨起身走了,留下一道消瘦的身影給我。
這個問題,第二天,她給了我答案……
今日顧奈兒說什麼草藥不夠了,打算和鍾離墨同去找少莊主要上個幾株,所以只能由我熬了藥給碩人送去,至於起晚的事不提也罷。
“碩人!碩人?”裡面沒有動靜,我看了看四周,拔高音調“碩人!”仍是這樣,所以還是推門而入的方法靠譜……
“奇怪怎麼沒人?”入了臥房,我才發覺不對勁,一個病懨懨的大活人怎麼就不見了,莫是出了賊人?可昨晚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況且碩人剛剛奪了武林大會的首魁,風頭正甚公子還未回來,這事我也拿不定主意,還是在先去找找。
回憶:碩人:“若我死了,就將我埋在梧桐樹下。”
我記得,後院有棵較爲低矮的梧桐樹……
……梧桐樹下:那棵看起來低矮圓潤的梧桐下,躺着那個女子,她身上的青裳染了殷紅,源頭是左胸……
我走過去,將那副屍體翻過來,用袖子擦去她臉上的塵土,還她一個乾淨好看的面龐。碩人……
記得昨天,她還罵我來着得,今天就這副模樣了。這該讓我怎麼辦?要是以後傳出去,我不是就成了傳奇嗎?不對,人都死了我要不要表現的更悲傷一點?是不是該哭一場?
可,我和她不過相識一個月,朋友,算嗎?不過是經常一塊閒聊打發打發時間罷了。就連普通的說笑都是我沒事找事做的,她死了,我傷心還有可能,哭嘛!我想我得醞釀一下……
若是說屍體,那我可見多了……也不必多吃驚。可我這樣是不是會被人說三道四的?
上下大量她一番才發現,她的手裡拽着一封信,也不知道是給誰?我只當給我的罷。
“阮卿君,我想你是第一個打開這封信得吧。”讀到這,我不經想翻個白眼,真是的,臨死前,還不晚預言說一番。“元灝,是我的愛人,武林大會是他的夢,我替他實現好了。其實我有些厭煩你,只是沒想到,最後我只能把我心裡的話說與你,或許這就是天意……”
讀完這些,我在傷心之餘卻又不由感嘆,碩人就是碩人,連臨死前的書信都寫的讓人感覺矯情……
奇怪的是,當我將這件事告訴鍾離墨的時候,他和顧奈兒並未感到驚奇,像是在意料之中。
碩人死去的消息一傳出去,韶華山莊便掀起軒然大波,剛剛奪得武林大會的首魁就自殺也算是頭一遭了,因此韶華莊主大概是得找個地方狠狠咬牙了吧。不過依着醫仙谷和碩人的名號,鍾離墨倒是贏了不少勢力。不得不說鍾離墨棋下得是很好的……可,這韶華山莊還是出不去呢!……
碩人過往(十年前):
“冰湖岸,紅梅妝。提筆兩行美人畫……”戲臺上,美人紅妝,燕色團扇遮了半邊臉,唱着細軟調子,聲色如同三月朦朧細雨,美目中的情緒如同千萬蛛絲,分不清真假虛實。
一曲終了,餘音繞樑,美人早已離場,留下臺下聽曲的人如癡如醉。
北有舞女睨傾城,南有歌姬嶽依夢……當時是嶽依夢可謂是名揚天下的第一歌姬,據說她要是去山中歌唱,定能引來不數彩蝶。自古青樓就是文人雅士擺弄風騷的地方所以裡面的女子大多都可以算是才女,而這位名動天下的歌姬在詩詞方面頗有造詣。
“哎呦,我的夢兒耶!今天你一出場媽媽我賺錢錢那叫一個多嘞!”廂房內,嶽依夢輕輕描青娥,只見銅鏡中,出現了個熟悉不已的人。
“娟娘。”女子放下眉筆,轉身看向對方,嬌娥坊的老鴇和其他青樓的一樣,都喜歡穿着薄紗站在門口拉客,都貪財,她們年輕的時候也是從這行裡摸過來的。誰呢不現實呢?
“只可惜,你性子孤傲。”
做青樓這行,唯一的好處就是再老身材也是不錯的,五十年歲的她與當年相比不過多了幾分韻味。
“媽媽何意?” 聞言,娟娘青娥微挑“何意?你說說你,連酒都不喝,客人要和你對詩句你也挑對象?” “可我不是上臺唱曲了嗎?”嶽依夢有幾分不耐的看向對方。娟娘倒也識去,隨意寒暄幾句便走了。
嶽依夢獨自趴在桌上,偌大的屋子那樣冷清,唱曲時,那些人只知道誇她唱得好,嗓音怎樣怎樣,可曲中的詞卻無人解,這種感覺就像古文裡寫的那樣,難道詩人大半都是沒有知音的孤獨之人嗎?還是,世人只知道看表面?
直到後來,她遇到了那人,由相知到所謂的相愛,她曾爲他做了一系列瘋狂的事,他也曾爲她蹉跎了年華……原來戲本里說的都是真的,相愛並不是在一起的全部條件……
“元灝,你又和娘吵了?”三年後,嶽依夢盤上婦人的髮髻,他將她贖出的那一天,她才發現她所愛的那個男子,是江南絲秀的大戶人家。
他給她改了名,叫碩人,他說,他愛她,她說,他會娶她,她信了,那時她想,即使做妾也是好的。可她卻不曾猜到他的固執,婚禮前夕,那個人輕輕將她擁入懷抱,“正妻之位,只能是你。”
他的承諾很美,可,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戀註定不會受到祝福,面對婚禮被攪,面對公婆不滿,面對嗓音被毀……她忍,至少那個人不曾做過讓自己心寒的事,至少在她嗓音被毀,痛不欲生的時候,那人不惜代價給她找了大夫,恢復的聲音雖不及原來,至少有了七分……
“沒事,碩人你別太擔心。”面前的藍裳男子輕輕捧起她的臉頰,話雖這麼說,眉眼間卻是擋不住的疲憊。
碩人扶着元灝,慢慢入座小心翼翼的替他揉肩,“要不我唱曲給你聽?” 元灝微微搖頭,按住對方的手,“你不知道,你的嗓子,還沒好全嗎?”
“哦。”碩人垂下眼眸,想着自己的事情。元灝感到對方的不安,轉身拉過她的手,從嗓子裡擠出幾個字,“別多想,你那麼好,我怎麼會嫌棄你呢?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碩人勾了勾嘴角,扶着那人到牀榻上“你好好休息吧。” 元灝:“嗯……”他已經太累了。
牀沿旁,那個女子一直看着牀榻上那個合着眼的男子,眼裡有說不清的情緒,想:她怎麼能不多想?他爲了她做了那麼多,受了那麼多議論,而如今的她一無是處只能在後宅內小心翼翼的生活陪他做一些矯情的詩句……
她也曾勸過他讓他順從家族讓他好過些,可每每提到這些,他往往都會生氣,直到後來,他和元家徹底鬧翻,搬出了家門,她問他值得嗎?他只是笑着說要帶她行走江湖……
這一走就是三個月,路上免不了磕磕碰碰,但她和他也是笑着應對,路上他交她武功,在她摔跤時扶她起來,在她學不會招式時,細心安慰,沒錢了,他便主動去鎮上賣藝,雖然三個月來生活變的清苦了不少,但至少很清閒很開心……
可一個富家公子,一個青樓名妓,又能懂什麼規矩呢?他們惹了人,被追殺,每天過這心驚膽戰的日子,睡覺時背靠着背,哪怕是風吹起樹葉的聲音也能將他們驚醒,每到清晨,他們都爲自己活過一日感到慶幸。
這樣的日子很是消極,可他終是會安慰她說,江湖很好玩,這樣鍛鍊遲早有一天,他會登上武林大會的第一。
每每這樣,碩人便很是心疼,元灝的臉頰長了不少鬍鬚,明明他已經很累了啊!
“江湖真的好玩?”
“是啊!遲早有一天我會拿到武林大會的首魁,告訴天下人,你是我的妻子。”
上天總是喜歡看人好戲的,就算是這樣,他們仍然被人逼到懸崖之上:
“小子!你可以的啊!得罪了勞資還敢讓勞資找你這麼久!”
懸崖上,風聲蕭瑟,吹得二人衣裳輕飄,轉身一步,就是萬劫不復的地獄之門……
“等着。”元灝推開碩人……
卻不想,下一刻,她便被人按住。可他不能回頭,不讓她便必死無疑……
之後,她很安靜,因爲她想,她要相信她……
懸崖上,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男子執着劍,看似遊刃有餘的應付對方的每一招,直到他的背後被人一刀擊中。結果便是一敗塗地……
“元灝!”她掙脫着,想要衝上去,卻逃不出束縛!只能看着她心愛的人被銳器擊中,看着她心愛的人流血,看着她心愛的人慘敗跪下,看着他心愛的人倒在地上……
可她卻掙不開這兩個人的束縛……
“安好……”那個少年倒地事,嘴脣翁翁,像是在喊什麼,卻不出聲,她將那口型比對,知道,他說的兩個子。
“元灝……”那一刻,她只感覺自己瘋了,元灝倒下的那一刻,彷彿壓碎了她的心,碾碎了她的神智,她只能哭,只能喊,只能祈求,沒有用,這些都沒有用!她甚至連上去抱一抱他的都是莫大的奢望。
………………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想哭,可腦子卻一片空白……該怎麼辦?對哦好像沒辦法了……
“大哥,這個女人怎麼辦?”左邊的一個刀疤臉對着那個大笑的男子說……
“姿色還不錯,只可惜不是個雛,扔了吧。”那個男子上下打量了碩人一番,表情似有不捨,搖了搖頭,便轉身離去了。
最後,那兩個人奪走她手中的劍,將她推往那地獄之門……
那,好像是他最喜歡的東西……風吹乾她臉上的淚,輕輕閤眼時,彷彿最落的過程沒有那麼快,至少,讓她回想完了他的模樣,他的笑,他的悲傷……
也許,老天爺覺得這場戲不好看,她沒死,而是掛在樹枝上,重傷昏迷之際,醫仙谷的人救了她,聽她們說,當時她幾乎沒救了……
後來,老谷主收留了她,老谷主問她想要做什麼的時候,她只說,她想要殺人。對方什麼都沒說,只是給了她一本書,一支劍,一條青綢……打發她下去,託人安排了些跑腿的活給她。
那年,細雨朦朧,油紙傘下,是一個戾氣頗重的青衣女子,繡花鞋踩在落葉上,給人以地獄一般的壓力。步伐,停在梧桐樹下的一座石碑前,那人放下油紙傘,用手帕細心擦拭這溼漉漉的石碑,那羣人,她已經殺了。醫仙谷的人也不知道她曾給元灝立過墓……
每每夢迴,她總會看見,他在對她笑,陪她聊天,替她擦汗。記得他說過,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拿到武林大會的首魁……
元灝……記得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