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變換了策略,在一天的時間裡佔領了小婁莊和康家寨,分別由嶽培坤和王尚榮的部隊駐紮。第二天,在加藤的指揮下,兩個村子的敵人分別出動,到各處搜索,除了搜索躲藏的老百姓,敵人還到處挖掘羣衆“堅壁”了的東西,破壞可疑的地道口。
敵人揮鍬掄鎬,把村裡的牛圈、羊欄、廁所全都挖開,又在屋裡、院裡刨坑掏洞,有些老百姓藏的東西被發現,並且在小婁莊外的一道小溝裡找到了一個“堅壁”着部分公糧的洞子。雖然沒有抓到一個老百姓,雖然被地雷炸死炸傷了一些人,但加藤還是感覺到了一些安慰,決定繼續擴大搜索範圍,抓住跑反的老百姓。
…………
孟有田站在村口,指揮着鄉親們向山裡轉移。經過戰爭鍛鍊的人們,已經知道該如何行動。他們自動結成小組,你替我背,我替你拿,再加上有牲口馱運,井然有序地向山裡走去,連幼小的孩童也不再淘氣,聽話地跟着大人。
自己的家人一出現,孟有田便迎了上去。分離的次數不少了,但每次分離還是那麼難捨難分,牽掛不斷。
互相囑咐了一陣子,孟有田把目光投向妻子懷裡睡着的孩子,貼近了想親一下,一股奶味衝上來,他突然心裡感到熱辣辣的。孩子大概正做着香甜的夢,她哪裡知道危險的來臨,離家的傷感。這就是戰爭。自己戰鬥着,也是爲了她的幸福。
“你多加小心——”阿秀輕聲囑咐道:“別惦記我們。還有,小嫚那邊——”
“我知道了。放心吧!”孟有田伸手將妻子額前的一縷亂髮拔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強笑道:“我會照顧好小嫚的,你們在山裡也得多加註意。好了,快走吧!”
阿秀輕輕點了點頭,坐上了車。牲口緩緩起步,她的目光始終望着丈夫,一直到很遠很遠。
孟有田回頭望望村裡,差不多已經走空了。顯得特別空蕩寂靜。他輕輕吐出一口長氣,好象身上卸下了一個包袱,轉身向已經集合完畢的基幹民兵走去。
敵人的掃蕩變了花樣,佔了兩個村子不進不退,似乎有長期駐紮的意思。游擊隊想擊退敵人,但實力不濟,便請求民兵的支援。於是,各村的民兵被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組成基幹隊前去支援;一部分組成護村隊,在本村等待敵人。
命令下達之後。孟有田便犯了思量,他想揣摸敵人的真實意圖,想搞明白這次掃蕩與以往的不同,以及如何應對。顯然,敵人並不是傻瓜,他們在幾次掃蕩失利後,也在吸取教訓,改變策略。這給孟有田敲響了警鐘,他不得不思考敵人是不是還有別的招數。如何能夠未雨綢繆,提前做好佈置。
天空上,灰色的雲在飄浮,野景不斷變着光線,大地上的物體明一層暗一層地移動。
敵人屯駐不走,確實有些棘手,但沒有老百姓,只靠運送物資的維持,他們也無法長期堅持下去。也就是說,現在的關鍵是那些被佔領村莊的老百姓,只要他們能不被抓住,能在野外山林長期堅持,敵人便會不戰而退。
敵人的新招數,也給孟有田提了個醒。如果反其道而行,能夠把據點所在村鎮的百姓全部組織遷移,讓敵人的據點成爲孤零零的墳包,也可以作爲一種圍困擠走敵人據點的招數。當然,這實施起來會有一定的困難,但也有成功的希望和可能。
“你看這天,好象要下雨哩!”小嫚坐在大車上,和同村的一個女民兵叫玉珊的閒聊着天。
“下雨有什麼不好?”玉珊擺弄着辮子,笑道:“下了雨,莊稼長得好;下了雨,路滑道濘,鬼子也不好走路。”
是啊,下雨還真有好處。孟有田微微一笑,但臉色隨即又沉了下來。玉珊的話在他的腦海裡打了個閃,他突然覺得事情好象不是那麼簡單。沉思了良久,孟有田終於想通了,他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孟有田帶着二十名基幹民兵來到十里村的時候,心中微微吃了一驚。土門村的百姓都轉移了,十里村的大半人家卻還沒有行動。儘管敵人離得還遠,但這種現象卻是不正常的,起碼孟有田是這樣認爲。
“怎麼回事,村裡的羣衆咋還沒轉移?”見到秦憐芳後,孟有田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劈頭便問。
秦憐芳愣了一下,把本來要說的話嚥了回去,解釋道:“敵人離得還遠,我們有地雷阻擋,敵人在道溝裡又不能乘坐汽車。我們還派出了很多哨兵,敵人一動,我們就能知道。老百姓不想過早地躲進山林,我覺得時間上也來得及。”
“不是這樣的。”孟有田搖了搖頭,說道:“土門村的百姓已經轉移了,拖家帶口的走起來最好不要太匆忙。而且我在路上想起了一件事,我覺得不可不防。”
“什麼事?”秦憐芳好奇地問道。
“我覺得我們以前考慮得不過周詳,把地雷的作用估計得高了。”孟有田鄭重地說道:“我們忽略了地雷的弱點,那就是質量問題。如果在平常的天氣下使用,這個問題幾乎不存在,但在陰雨天呢,我們造的那些土地雷失效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以前也發生過這種情況,但並沒有引起我們的重視。”
地雷如果是正規的軍工產品,自然不會輕易出現反潮失效的現象。而現在根據地使用的地雷五花八門,大多數卻是自己生產的土造產品。無論從密封性,還是殺傷力來講,都達不到高標準。所說,孟有田的擔心並不是空穴來風。心血來潮。
秦憐芳皺起了眉頭,擡臉看了看天。說道:“鬼子會在陰雨天出動嗎?”
“鬼子的戰術在改變,別把他們看成傻子。要看到他們也在不斷地學習進步。”孟有田說道:“比如這次掃蕩,就與以往不同。以後呢,他們可能會使出更多的招數。游擊戰不是萬能的,也不是無敵的,敵人可能正在學習用游擊戰對付游擊戰。”
“孟大哥,現在只是你的猜想。並沒有確實的證據。”秦憐芳眨了眨眼睛,說道:“當然,你說的也很有道理。”
“如果非要付出血的代價纔會覺悟,纔會做出改進。那可就太晚了。”孟有田有些不悅地說道:“我們想得多一些,多辛苦一些,可能就會挽救很多人的生命,可能就會讓老百姓少受些損失。當然,你是官兒,我是民,說不說在我,聽不聽在你。”
秦憐芳苦笑了一下,說道:“孟大哥,我啥時候不聽你的。好吧。我馬上告訴村幹部,希望他們意識到形勢的嚴峻,加緊轉移羣衆。”
孟有田這才意識到秦憐芳主管的是民兵,他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說道:“忘了你已經換職務了,那個,我只是有點着急,並不是針對你。”
秦憐芳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模樣還是挺可愛的。隨後。她的表情嚴肅起來,說道:“孟大哥,敵人佔領了兩個村子,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趕跑他們?”
“沒有。”孟有田很乾脆地做了回答,沉吟了一下,又說道:“按照我們的實力,想用武力將敵人趕跑,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我們也不是全無辦法。敵人佔領了兩個村子,他們要想長期待下去,就要得到物資,還要有老百姓供養。從這個方面出發,我們也要改變些策略。”
“什麼樣的策略呢?”秦憐芳的貓眼中露出了希望的光芒。
“以往老百姓轉移的時候,我們只派出少量人員保護,真遇到意外情況,並不足以保證老百姓的安全。”孟有田的思路已經順暢,侃侃而談道:“現在,敵人很顯然在繼續搜索,一是抓捕老百姓,二是找到堅壁的物資。那我們的工作重點是不是應該放在老百姓身上,只要老百姓不被敵人抓到,堅壁的物資大部分便是安全的。敵人一沒人可驅使,二無現成的物資可消耗,佔領了村子又能維持多久呢?”
秦憐芳沉思了一會兒,有些猶豫地說道:“孟大哥,你說的對,但這與先前會議通過的方案有些衝突。加強對羣衆的保護,勢必削弱對敵作戰的力量。當然,我不是說保護羣衆有什麼不對。”
孟有田沉默了,停頓了半晌纔開口說道:“如果羣衆被敵人抓去,我們還怎麼有效地對敵作戰?特別是游擊隊或民兵的親人落在敵人手中,解救吧,沒那個實力;不救吧,不滿和埋怨的情緒勢必會削弱戰鬥力。如果再出幾個軟骨頭,那些個抗屬,可就成了敵人手中的人質。好吧,我該說的已經說了,至於你們如何去做,我管不着。反正土門村的羣衆在深山裡藏得很好,我們是沒有後顧之憂的。”
秦憐芳望着孟有田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似乎下了決心,說道:“我去找古書記,把這些都跟他講,爭取重新制定反掃蕩的計劃。”
孟有田讚賞地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先走了,還得去安排我們村的基幹民兵呢!”
…………
陳述理由,召集會議,更改計劃,下發執行……孟有田雖然想到了鬼子此次掃蕩的目標是撲到更多的老百姓,而且也提了出來,但要真正實施下去,顯然並不是那麼迅速。
轉移羣衆是反掃蕩的措施之一,但正如孟有田所說,跟隨保護老百姓的武裝人員卻極少,真遇到敵人,起到的作用極爲有限。而且人的慣性思維是根深蒂固的,也是一種懶惰和僥倖的心理。以往的幾次掃蕩,鬼子都有明確的攻擊目標,並不會在空蕩蕩的某個村子裡久呆,也不以搜捕老百姓爲主要目的。老百姓便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只要不在村子裡,找個稍微偏僻的地方躲了三五天,敵人便會走了。
代價不可避免地要付出了。沒有人能預知一切,象孟有田那樣謹小慎微。把鄉親們安排得萬無一失的人還是太少太少了。
太陽從雲層縫隙中探出頭,照亮了無數的山峰和村莊。佔領了小婁莊和康家寨的敵人繼續搜索着逃跑的百姓。加藤親自帶着十多個鬼子。督率着大批皇協軍向山區進發,希望能親手抓住一批支那百姓。
快中午的時候,敵人來到了據小婁莊十餘里的一個山溝,開始分散搜索,只聽得滿山溝裡到處槍響。本來加藤是禁止士兵隨便開槍的,但遭到了幾次地雷和冷槍的襲擊後。他改變了命令。
加藤走到溝中間,坐在一塊青石上,點了一支菸,慢慢的吸着。他很憎恨這樣的戰爭。因爲這樣一點也不能施展“皇軍”的威力,他簡直爲“皇軍”感到羞愧,不能在戰場上樹立功勳,卻要在這窮山溝裡抓捕老百姓。要知道,他的夢想可是率領着“皇軍”進攻紅色俄國,在西伯利亞浩浩蕩蕩的行進啊!
加藤想着想着,不耐煩的將煙扔到地上。突然,他發現菸頭旁邊的草叢裡有一些糧食粒,機警的加藤立刻仔細觀察起來,發現他坐着的那塊青石後面有一個狹窄的石槽。很可疑。
加藤立刻喊過來幾個士兵,趴在石槽邊上向下喊起來:“老百姓,出來的沒關係,一扔手榴彈,死啦死啦的有!”
喊了一陣,沒有什麼結果。加藤努了努嘴,一個鬼子向石槽裡甩了顆手雷,硝煙還未散盡,裡面就有了聲音。一個女人顫抖着聲音道:“皇軍,別打,別打,我們出來。”
加藤好象忘了剛纔的氣惱,哈哈的笑了起來。
加藤和鬼子們紛紛跳下石槽,一個鬼子跳下來的時候,一腳踩在什麼鬆軟的東西上,冒起了一股煙,鬼子以爲是地雷,驚呼着趴倒了一片。加藤也狼狽的臥倒在地,可是並沒有響聲,才發現踩的不過是個灰坑。
石槽的一角有個洞口,一個女人正從洞裡鑽出來,她一見面前的鬼子都趴在地上,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慌忙跪下,口裡說道:“皇軍,我們是大大的良民。”
鬼子一見是個女人,都站了起來,幾把刺刀伸了出來,逼問道:“裡面的人還有?”
“有,有,皇軍,都是大大的良民。”
接着胡富財一家人陸陸續續爬了出來,跪了一片。
加藤斜着眼睛掃了一眼,走到胡富財跟前,用皮靴尖踢了踢他的肚子,問道:“你的,什麼人的有?”
胡富財慌忙叩了一個頭,說道:“皇軍大人,我的大大的良民。”
“什麼的良民,八路的大大的。”加藤瞪起了眼睛。
“皇軍大人開恩,我們真的是良民!”胡富財這樣說着,他的一家人就跟着一齊叩頭討饒,“我們是良民啊,皇軍。”“八路軍和窮棒子治死我們啦!”
加藤冷笑一聲,把指揮刀抽出來,壓在胡富財的肩膀上,看着胡富財的臉色嚇得象張蠟紙,渾身打顫,話也說不出來了,又把刀在他脖子上蹭了兩下,問道:“你的良民,人的藏在哪裡,你的知道?”
“知道,知道。”胡富財爲了取得加藤的信任,連忙指給他隱蔽在石槽、窄溝裡的大小石洞。
加藤把刀收了回來,立刻召集部隊分頭堵住了這些洞口,威脅裡面的人。可是事情並不象剛纔那樣容易,好半天一個人也沒出來。加藤暴跳着,叫鬼子兵弄了堆柴火,然後將着火的木柴向洞裡扔,並讓胡富財和家人站在洞口外喊叫。
這樣一來,很多洞裡的人就堅持不住了,有的是因爲洞淺,有的是因爲沒有信心,有的單是因爲害怕,人們陸續的從象竈火口似的巖洞裡爬了出來,被敵人逼着圍着火堆蹲了一圈。
然而,敵人在一個洞口前遇到了真正的抵抗,扔進洞裡的柴火被不斷的反扔出來,有一個皇協軍試着向洞裡鑽了一下,只聽裡面一聲悶響,這個傢伙捱了一槍,慘叫一聲趴着不動了。洞口很窄,裡面又是曲折的,敵人拉出屍首,向裡面打了幾槍,似乎沒有效果。
這樣的抵抗出乎加藤的意料,“皇軍”不是在戰場上作戰,而是抓捕手無寸鐵的老百姓,誰知費了半天的勁,才抓住這樣一點人,還有這樣一個地方拼命抵抗,這怎麼能不讓他發火。他走到火堆跟前,向人們問道:“說,這洞裡是什麼人?八路的有?”
人們都低着頭,一聲也不吭,低沉的氣氛壓得人們出不來氣。風吹過一股煙,正嗆着人們的嗓子,也沒有人咳嗽一下。
加藤在人羣中間穿着走,瞪着兇狠的眼睛四下觀察着,最後覺得還是胡富財一家比較順從,一把將他從地上拉起來,惡狠狠的問道:“你的說,洞裡的什麼人的?不說死啦死啦的!”
胡富財早嚇軟了,撲通跪在地上,連聲哀求道:“皇軍大人開恩,我說,我說。”他回頭看看衆人,突然又有些膽怯,嘴也結巴起來:“洞裡,洞裡,是村婦救,婦救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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