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濤滾滾, 後浪推着前浪拍擊着堅硬的石壁,海水四濺,吐着白色的泡沫。
黑色的長髮在空中凌亂飛舞, 寬大的衣據早已溼透, 被海面吹來的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葉孤城揹負雙手, 仰頭看着那個森然的斷字, 表情平靜, 眼眸無波,只是他的臉,在一瞬間變得無比蒼白。
天, 更暗了,明明內力深厚, 但他卻覺得冷, 很冷。
暗夜之中, 白影閃過,他已經消失在原地。
城主府中, 燈火通明。
葉孤城剛一進門,就對迎面趕來的葉白說道:“備船!出海!”
葉白一驚,“現在?”
“立刻!”葉孤城的語氣斬釘截鐵。
“可是,”他擔憂的看向男人白衣之上滲出的那絲血色,道:“城主的傷勢......”
葉孤城拂袖打斷, 沉聲喝道:“無需多言!”
葉白不敢再勸了, 他知道對方現在的心情差到了極點, 只要是與萬梅山莊莊主有關的事, 他總會容易失控,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準備船隻和人手,讓他順利出海。
白雲城和萬梅山莊一南一北, 相隔何止千里,上岸之後,葉孤城馬不停蹄,一路北上,追逐着那個已經離開的人。
其實他並不確定見到對方之後具體應該說些什麼,又或者是做些什麼,腦海中似乎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見到他,快點見到他。
身上的傷似乎越來越疼了,腦子昏昏沉沉,如果他照一下鏡子的話,可以發現,自己的臉蒼白憔悴,毫無血色,難看到了極點。
嘶!□□的駿馬長嘶一聲,前膝一拐,摔倒在地。葉孤城一拍馬鞍,輕身躍起,白色的身影如落葉一般輕飄飄的落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白馬口吐白沫,一身溼汗,已經累得脫了形,它呼哧呼哧的噴了口氣,一雙大而有神的眼睛漸漸暗淡,溼漉漉的透着些許不捨,然後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葉孤城目光一閃,輕輕的撫摸着白馬光滑的皮毛,然後身形一展,頭也不回的離開。
當他終於追到西門吹雪的馬車時,已經是在萬梅山莊的門口了,他站在遠處,將自己掩藏在樹木之後,看着他下車,看着他勾脣,看着暖暖的陽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金色的光暈,但他卻始終沒有出現在他面前。
因爲他看到一個人,一個穿着藍衣面貌俊秀的人,他從莊內興高采烈的迎了上來,緊緊的抱住白衣的男人,而那個孤傲冷僻,對所有人都不留情面的男人,並沒有拒絕。
心中漸漸的涌上一股疼痛,並不劇烈,就像被細針扎着一樣,連綿不絕的刺疼。
萬梅山莊的大門前,西門吹雪的步伐微微一頓,轉頭看向遠處。
“怎麼?”拉着他手臂的唐穆疑惑道。
西門吹雪搖頭,“不,沒什麼。”然後徑自往莊內走去。
嘭!厚重的大門在身後重重關上。
風聲在耳邊呼嘯,白衣的男人如同一道流光在空中直躍而過,快得只能讓人看到些許殘影。
足尖輕點,再次縱身而起,他絲毫沒有顧及漸漸無力的身體,只覺得很熱,非常熱,有一團火在胸膛內燃燒,卻怎麼也發泄不出來。
啊——一聲長嘯響起,聲浪滾滾,直衝天際,帶着無盡的憤怒和慘烈。
力竭之時,他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如同一隻折了翅的白鶴一般墜落而下。
荒草蔓延,枯木叢生,他仰躺其中,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寬厚的胸膛劇烈的起伏着,一身白衣污跡斑斑,沾着枯黃的枝葉,胸口更有殷紅的血色漸漸滲出。
尊貴傲岸的白雲城主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高高的太陽光芒普照,刺痛了他的眼。
他撐着地面坐起身,四周的環境很眼熟,即使季節不同,沒有了皚皚的白雪,可他卻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右邊不遠的地方是一個小山頭,不高不矮,不陡不峭,灰色的土,黑色的泥,很平常,很普通,與任何地方的山頭並沒有絲毫不同。
可落在他的眼中卻心頭大痛!
多年之前,就是在那裡,一個身穿大紅婚衣的少年等了七天,即使天寒地凍大雪紛飛,即使明知道等的那個人不會前來,依舊堅定固執,直到再也堅持不住昏倒在地,才被相同紅衣的女人抱走,結束了那場無望的等待。
昏倒的少年不會知道,其實他等的人早就已經來了,就藏身在山頭對面的小樹林中,安靜的看着他。
當時的葉孤城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來,好像腦海中有一個人在不斷的催促着他,讓他身不由己,不得不來。而他來了之後所看到的景象讓他震驚、痛苦、迷茫,各種各樣的滋味齊齊涌上心頭,可他的雙腳無論如何跨不出去半步。
紅衣墨發的少年在山頭等了七天,他就在下面陪了七天,森冷的寒意刺入骨髓。
他以爲他會一直在的,就在他轉頭就能看到的地方,因爲西門吹雪是那樣執着的一個人,但他忘了,對方再怎麼堅定強大,也終究是個人,是人就會憤怒,受傷,心死,終於,在他一次又一次的逃避推離之後,那人選擇了放手。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心灰意冷的西門吹雪沒有錯,把握時機爭取所愛的唐穆沒有錯,甚至後知後覺,等到知道自己是愛着對方卻已爲時已晚的自己也沒有錯,一切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如此而已!
他沉沉低笑,一縷血絲順着脣角蜿蜒而下,右肋反覆崩裂的傷口似乎已經麻木,察覺不到半點痛楚。琥珀色的眼眸慢慢合上,他整個身子無力的往後倒下。
“阿雪......”低低溢出的聲音柔軟含情,纏綿悱惻。
秋風漸起,捲起枯黃的樹葉,葉孤城已經昏睡過去了,所以他並沒有看見不遠處有一道黑影,正向他慢慢走來。
寬大的衣襬逶迤在地,風一吹,飄飄蕩蕩,更稱得那截腰肢纖瘦無比,彷彿輕輕一用力,就會折斷。
那人站在昏倒在地的人面前,靜靜的望了片刻,然後輕笑一聲,“原來是個熟人!”枯瘦的手緩緩從衣袖中伸出,他嘆道:“還真是慘啊!”眼看細長的指尖就要碰上對方的肌膚,忽然一道白光閃過,鋒銳的爪子撓向男人的手背。
枯瘦的手腕一縮,一探,緊緊地抓住了狐狸的後頸。
雪白的胖狐狸吱吱尖叫,四肢亂舞,毛茸茸的大尾巴在空中胡亂搖晃。
那人輕咳一聲,笑道:“又是你這隻小傢伙!”
就像被按了開關一樣,在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凌霄的動作一下子停了下來,整個身子都僵住了,琉璃似得眼珠直直的盯着金色面具下的那截尖瘦而蒼白的下巴,神情之中滿是不可置信——如果有人能看得懂狐狸的表情的話!
男人似乎有些奇怪,爲什麼它突然就不動了,輕輕的撓了撓它的下巴,他道:“既然你自己跑出來了,那就跟我回去吧!”然後,他真的就這麼抱着狐狸轉身離開,再沒有回頭。
萬梅山莊。
西門吹雪負手站在樹下,金色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在他身上投下零星的光影。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來,他轉身,就看到藍衣的青年端着盤子快步跑來。
唐穆將手中的東西放在石桌上,然後招手道:“快來嚐嚐,這是我親自做的點心,和疏影學了好幾天呢!”
西門吹雪挑了挑眉,剛走到桌前,就被塞了一塊糕點。味道並不是太好,糖放得太多,有點膩,但看着他亮晶晶滿是期待的眼神,他還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唐穆的笑容更燦爛了,他飛快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道:“喜歡的話,我下次再給你做!”
“好。”西門吹雪聲音淡淡,帶着縱容。
坐在凳子上吃着糕點的人並沒有看見身旁之人那一瞬間閃過的幽黯眼神,那是一種又愛又恨,痛到了極點的神色,是負傷的野獸不甘的憤怒,更是一種絕望到了極點的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