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驟然響起的啼哭聲驚醒了沉睡的靈獸,雪白的狐狸一下子跳了起來,圓滾滾的身子微微拱起,豎直的耳朵輕輕顫動,那雙狡猾而又黝黑的眸子咕嚕嚕直轉。
“哇————”
近在咫尺的啼哭聲讓它頭皮發麻,蓬鬆的大尾巴一下子翹到半空中。它縮了縮小腦袋,瞬間扭身躍下牀榻,刺目的白光閃過,雪白的狐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飄然若仙的身姿。
凌霄迅速的抱起小劍神,熟練的上下檢查起來,溼掉的尿布被扒掉,手腕一轉,一條嶄新的尿布憑空出現在他手中。
將小劍神打理乾淨後,他走到牆角,踢了踢趴着的白狼,把一個空着的瓷碗放在它面前。
白狼眨着一雙綠幽幽的眼睛,一點都不敢抱怨,自動的四肢張開,仰面躺好,任對方將乳白的奶水擠入碗中。
花費了一番功夫,終於將小傢伙給伺候好了,吃飽喝飽的小劍神小小的打了個嗝,睜着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天真而無邪的看着他,紅嘟嘟的小嘴咿咿呀呀的囔囔着,也不知他在說些什麼。
凌霄輕觸着那張已經張開了的粉粉嫩嫩的小臉蛋,心下微微柔軟,如果說開始的時候還只是將他當成目標任務,出於責任想玩個養成遊戲的話,如今他卻是真的想將他當成徒弟看了,畢竟是照顧了這麼多天的孩子,慢慢的總會生出些感情的。縱然是仙,也無法免俗。
他抱着孩子,走到窗前,伸手推開緊閉的窗戶,清新寒涼的空氣撲面而來,讓人精神一振。
天色已是大白,沉睡的小鎮漸漸甦醒過來,空曠寂靜的街道開始出現了行人的蹤跡,裊裊炊煙升向天際。
凌霄撐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說道:“民風淳樸,景物秀美,咱們就在這安家好不好?”他低頭,捏了捏孩子小巧的鼻子,“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啦?”
回答他的是一連串冒起的泡泡。
凌霄下樓的時候已經是將近中午時分了,寥寥的幾張桌子坐滿了客人,一壺酒幾個小菜,一邊推杯過盞,一邊八卦閒聊。
劉寡婦眼尖,立馬就瞟到了步下樓梯的身影,她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迎了上去,口中喊道:“客官總算下來了,我還遲疑着要不要上去喊你呢,但又怕擾了您的休息。時候已經不早了,想必您也餓了,您快下來,我去給您準備午飯。”說着也不等他答話,胖胖的身子一溜煙的往廚房去了。
隨着劉寡婦的這一聲喊,酒館內的衆人齊刷刷的看向走下樓來的凌霄,雖然大多數人早上的時候就從老闆娘口中知道了這麼一個養着狼的英俊客人的存在,但沒想到這位客人竟是這般的氣質不俗。
一位鬚髮斑白,吸着旱菸的老丈起身說道:“這位公子,屋裡沒空桌了,若不嫌棄的話就與老朽拼個桌吧。”
凌霄一眼看去,那張桌子除了老者之外,只有一個面目黝黑的莊稼漢子,便也不推脫,一邊往那邊走,一邊笑眯眯的說道:“多謝老丈。”
木桌上的菜色很簡陋,一碟花生米一碟蘿蔔乾,外加一壺嗆人的燒刀子。老者將酒杯倒滿,遞給凌霄,一臉豪爽的笑道:“公子請!”
凌霄面色爲難的說道:“多謝老丈好意,只是在下從不喝酒。”他可沒說謊,除了自己釀酒的時候需要品嚐一下,試個味道之外,他從來不飲酒的,那會讓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人,一個一想起來就很難受的人。
老者惋惜的一嘆:“那可真可惜,酒可是個好東西啊,特別是這樣的冬天,一杯酒下肚,揣個小暖爐。”說完,一仰頭,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凌霄默默陪笑,笑得溫和又可親。
老者時刻健談的人,一杯酒下肚,又道:“如今正是年關時節,公子怎會出門在外呢?還帶着個孩子。”
“江湖浪子,四海爲家。”凌霄隨口應了一句。
“原來公子是江湖中人!”鄰桌的客人一聲驚歎。平安鎮是個封閉的小鎮子,鎮上的人也都是樸實的農民,所謂的江湖對他們而言都是話本小說裡的故事,如今看到一個活生生的“江湖人”,都是一臉的驚歎神奇。
好在凌霄的臉皮夠厚,在這麼多雙好奇欽佩的眼神中,一點也沒有身爲假冒僞劣商品的自覺,仍舊從容自若,安之若素。
“江湖人有什麼好的?”劉寡婦捧着托盤走了過來,將一碟牛肉一碟青菜一碟青椒炒肉絲另加一壺上好的女兒紅,工工整整的擺放在桌上,嘴裡卻說道:“江湖之人居無定所,打打殺殺,可憐了這麼小的孩子,要受不少苦了。”
凌霄垂眸,臉上恰到好處的流露出一絲憂愁,“我也知道這對孩子不好,所以在下打算選一穩妥的地方安頓下來。”
“那敢情好!”劉寡婦拍着大腿說道:“客官果然是個好師父,這對孩子再好不過了。”
凌霄趁機說道:“我瞧着平安鎮這地方就很不錯,雖然偏僻了些,但景物奇秀,民風淳樸,老闆娘更是熱情好客。”
“哈哈哈!”劉寡婦笑聲爽朗,“客官好眼光!咱們平安鎮或許稱不上什麼大鎮,鎮裡的人生活得也拮据了些,但咱們鎮絕對沒什麼大奸大惡之人,鎮裡有個什麼事絕對是一家有事百家幫忙。客官只管安心在此處定居,若有什麼難事只需招呼一聲,咱們能幫的一定幫,大夥說是不是啊?”
店內的客人紛紛應是,神情間甚是熱情。
“多謝各位!”凌霄起身拱了拱手,然後問道:“在下初來此地,有很多是並不瞭解,若要在這裡定居的話,可要做什麼準備麼?”
“不用不用,”劉寡婦趕緊說道:“這事兒只要跟鎮長說一聲就好,沒有什麼特別困難的。”
凌霄點頭,“原來如此,就不知鎮長住哪兒,我也好去拜會一下。”
聞言,店內的人相互對視一眼,繼而哈哈大笑。
凌霄有點摸不着頭腦,問道:“怎麼啦,在下說錯話了?”
這時,一旁的老丈起身,微笑道:“老朽姓喬,正是這平安鎮的鎮長。”
“原來是喬鎮長!”凌霄恍然,拱手道:“失敬失敬。”
“公子客氣了。”喬鎮長趕緊還禮,然後道:“公子選擇在平安鎮定居,老朽是無限歡迎的。這樣吧,鎮東荷塘那邊正有一片空地,用來蓋房再好不過。”
還不等凌霄道謝,對桌的莊稼漢子道:“現在年節剛過,大夥兒正好有空,公子只需招呼一聲,最多一個月,定能幫你蓋好。”
殿內衆人紛紛點頭附和。倒是劉寡婦忽然插嘴道:“或許也用不着重新蓋房,鎮裡許三家的房子不是正好要賣嗎?公子若是買了下來,不僅省時省力,也算幫了許老婆子的大忙了。”
喬鎮長沉思片刻,試探性的問道:“公子覺得如何?”
凌霄笑道:“我無所謂,只要有一棲身之地便可,一切但憑鎮長安排。”
“好!”喬鎮長一拍桌子,說道:“公子先用飯,待會兒老朽親自帶你去一趟。”
凌霄是神仙,他並不需要吃東西,也不存在餓的可能,但他現在生活在一羣凡人中間,將來幾十年的時間也會一直生活下去,有些事情就不可能不去適應。好在對於吃得他一向都是比較上心的,哪怕是成了仙之後,不然他的體重也不可能這麼超標。
不過那壺酒卻是送給了喬鎮長,也算是回了他的一個人情了,他覺得自己作爲凡人是越來越成功了。
用完午膳後,他一聲唿哨,巨大的白狼風一般閃到他身邊,在衆人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嚇得夠嗆的驚慌神色中遠去。
許三家的房子在鎮子的最西面,地方有點偏僻,是去年新蓋的三間大瓦房。
凌霄有點疑惑,“既是新蓋的房子,怎麼又要賣掉呢?”
“唉,許家可憐啊!”喬鎮長嘆道:“許老婆子是從外面嫁進來的,可惜命苦,年紀輕輕就守了寡,獨自一人將兒子拉扯大,其中艱辛自是不用說。兒子許三是個本分人,手腳又勤快,慢慢的日子也開始好了點,去年更是蓋了新房成了親,那媒還是我說的呢!那許家娘子也爭氣,不到一年就生了個男娃,那段日子許家可說是喜事連連,許老婆子天天是眉開眼笑,咱們這些鄉里鄉親的也爲她開心。”
“可惜,世事難料,古人說的一點都沒錯,誰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呢?許家娘子生下兒子後,一時沒有注意吹了冷風,身子就不大爽利,幾副藥下去後依舊不見好轉,許三疼媳婦,便帶着她到大點的城鎮去看看,誰知這麼一去就再也沒能回來。”
“出什麼事了?”凌霄沉聲問道。
喬鎮長,吸了口旱菸,嘆道:“平安鎮位置偏僻,離最近的大城來回要兩天的時間,本來這也沒什麼,只是近年來這條路上出現了一夥盜匪,專門打劫路過的商人,漸漸地來平安鎮的商人是越來越少了。平安鎮的人想要進城,也大都三羣五夥的結伴而行,一時間雖然人心惶惶,但倒也還算安穩,最壞也不過是丟些錢財,人總算是平安的。只是,去年年末,許三心急媳婦的病情,也沒來得及邀人同行,就帶着媳婦孤身上路了,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許老婆子是天天抱着孫子在門口盼,只是等來的卻是噩耗。許三的屍體被人在官道旁的林子裡發現了,許家娘子更是衣不蔽體,是要斷了舌頭自盡的,想來那些殺千刀的匪徒搶了錢財還不算,更是垂涎許家娘子的相貌,這才犯下這種令人髮指的惡行。”
凌霄配合的點點頭,道:“真是罪無可恕!難道就沒人管嗎?”
喬鎮長攤手,無奈的道:“怎麼管?平安鎮只是個小鎮,哪個大老爺會將注意力放到這兒來?許家的事情出了之後,老朽特意跑了趟縣城,錢也沒少送,可是至今都不曾有半點消息。如今這世道,當官的哪會管咱老闆姓的死活,聽天由命吧,只苦了許老婆子了,消息傳來之後,眼淚就沒停過,聽郎中說,她那雙眼睛是徹底壞了,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些亮光。這麼一個半瞎的婆子帶着個剛出生沒幾個月的孩子,這以後的日子也不知該怎麼過喲,唉!”
“卻是悲慘!”凌霄點頭附和,心中卻沒有半點漣漪,他是神仙,慈悲而冷漠,哪怕是聽說了比這慘烈了千萬倍的事情,他也只會悲傷嘆息,心境卻不會動搖分毫。
一路走來,雪白的巨狼受到了百分之兩百的回頭率,無數人對着它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幸好有了劉寡婦的大嘴巴做了鋪墊,否則這樣大的一頭兇獸絕對會引起巨大的恐慌。
土培築成的矮牆隔絕了外面的視線,擡頭可以看到一角黑色的屋檐,裊裊炊煙悠悠升起。
喬鎮長用力的敲了敲木質的大門,拉高了聲音喊道:“有人麼?許婆子在麼?”
“來啦!”裡面傳來一聲應和,接着,拄着柺杖的聲音慢慢向大門挪了過來。
“吱呀!”木門被打開,開門的是一個頭發銀白,滿臉褶子,背脊深深彎下來的老婦人,她拄着柺杖,湊近了細細打量來人,半響才恍然道:“原來是鎮長啊,快快,快請進來。”說着將兩人引進了院子。
小小的院子並不是很大,大半地方與鎮中多數人家一樣,用籬笆圍了一個菜園子,天暖的時候種上些許瓜果蔬菜,也勉強能夠自給自足了。
院子的另一邊種了一棵桂樹,此刻正是寒冬,枝椏間光禿禿的,帶着點殘留的晶雪,張牙舞爪的探出了牆頭。桂樹的底下還放了幾張木質的桌椅,可以想象,桂花飄香的季節,芬芳四溢,美滿的一家人在黃昏之中靜坐閒聊,是何等的溫馨!可惜,那樣的情景怕是再難有了。
磚砌的瓦房確實是新蓋的,寬敞亮堂,裡裡外外共有三間,旁邊矮一些的兩間似乎是以前的舊屋,並沒有拆除,一間炊煙滾滾,用來做了廚房,一間大門緊鎖,從破舊的窗紙中看去,似乎是擺滿了雜物。
喬鎮長一進屋,也不廢話,直截了當的說道:“此次前來是爲年前你託我辦的那件事,你家的情況我也清楚,知道你一個婆子帶着孩子不容易。這不,一有消息趕緊帶人來了。”
“多謝鎮長了。”許婆子抹了把臉,眯眼湊向凌霄,道:“這位就是要買房子的人?”
“這位公子是外鄉人,想在咱們鎮落戶。”喬鎮長簡單地將凌霄的情況介紹了一下,最後說道:“他也是帶着孩子的,跟你家娃兒差不多大呢。”
聽他說起自家孫子,許婆子微微扯出一個笑容,然後對着凌霄的方向說道:“這位公子,可不可以和您商量個事?”
“婆婆請說。”凌霄聲音溫和。
“是這樣的,老婆子雖然急着賣屋,但東邊的兩間舊屋卻是不賣的,我知道兩家人生活在一個院子裡不大好,與您也不大方便,但我祖孫二人實在是沒有其他落腳之地了,還請公子行個方便,老婆子感激不盡。”許婆子懇切的說道。
聞言,凌霄皺眉沉思,一旁的喬鎮長雖然同情許家,但也知道這樣的做法實在於理不合,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片刻之後,凌霄說道:“這樣吧,婆婆也不必搬到舊屋去了,以前住什麼地方,現在還住什麼地方,買屋的銀錢我也不會少了一絲一毫。”
“這、這如何使得。”許婆子連忙說道。
一旁的喬鎮長也說道:“這不是讓你吃虧了麼,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凌霄道:“你們先聽我說,這房子也不是白住的,我不可能一直呆在家裡不出門,有時候也要出去做點營生的,總不可能一直將孩子帶在身邊吧,到時候還要請婆婆多加照拂。”
許婆子連連點頭,“這是應該的,便是不住大屋老婆子也會幫您照顧好孩子的。”
凌霄笑笑,接着說道:“我一個大男人,對一些家務瑣事實在是不擅長,這方面也要拜託婆婆,我每月也會給你貼補些銀錢,你看可好?”
“這、這......”許婆子張口結舌,實在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好事,她連連擺手,說道:“您、您能給我祖孫兩一個安身之處已經很好了,銀錢之事萬萬不可。公子放心,老婆子雖然年紀大了,眼睛也不太中用,但些許家事還難不倒我,絕對給您打理的妥妥當當。”
“我相信婆婆,但銀錢還是要的,便是婆婆不爲自己考慮,也要爲自己的孫兒想想啊。”
聞言,許婆子神色遲疑,微微躊躇。
倒是喬鎮長開口說道:“我看你也別推遲了,公子心善,你就答應下來吧。”
許老婆子眼冒淚花,連聲道謝。
凌霄對住的地方本就不是很上心,而房間又曾是許三夫婦的新房,一應傢俱用品都很齊全,和新的差不了多少,便什麼也沒換,當天下午就搬進去了。
牀榻正中,肥胖的白毛狐狸蜷着小小的嬰兒睡的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