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雖然也心頭壓抑,但在如此緊張的情況下,人通常都是盲從的。得到佐竹親直的命令,他們也沒有牴觸,只是緊張而小心的前進。
當然了,佐竹親直也不傻,他能夠娶得到長宗我部盛親的妹妹,自然不是靠樣貌這些了。而是靠能力!有值得對方拉攏的能力,這纔會使得長宗我部盛親的父親長宗我部元親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佐竹親直,佐竹親直才成爲長宗我部家的一門衆。
“讓弓足輕分作十組,每前進一步(指長度單位)就射出一輪箭雨!”佐竹親直對身邊傳令兵吩咐道。
“喔!~”傳令兵應了一聲,立刻快步離開。
得到佐竹親直命令後,弓足輕立刻射出一輪箭雨,短短二十步的距離,弓足輕已經射了二十輪散亂的箭雨。但情況並沒有好轉,反而讓他們更加緊張。皆因東岸上毫無反應,有的只是箭矢落在木柵上的沉悶響聲,彷彿所有唐家軍都已經撤退了。
“主公!你說是不是唐繼光跑了呢?”佐竹親直身邊的親近武士豬兵衛忍不住猜測道。
佐竹親直聞言也心頭一動,但很快他就搖了搖頭,道:“唐繼光是什麼人,就不用我多說了。這等人物就在兵法上比之(武田)信玄公、(上杉)謙信公,也不過是差幾湊罷了!怎麼可能就如此簡單被我們逼退呢?事情肯定不會如此簡單的!”
“主公,這麼說來唐繼光十之八九是有埋伏的!我們還這樣繼續前進……豈不是?”豬兵衛雖然沒有將話說透,但語氣中濃濃的憂慮,已經將話裡面的意思說透了。
佐竹親直猶豫了半響,對豬兵衛吩咐道:“你回去一趟,讓主公派兵來。如果一旦前方有埋伏,進可以支援,退可以接應。免得被唐繼光造成太大的傷亡!”
“是!”豬兵衛聞言,不敢逗留,快步離開。
但就在這個時候,長宗我部家士兵剛剛推翻木柵。猛然間一陣震天動地的轟隆聲響起,仿若百萬頭巨獸在耳邊咆哮,又似身在雷電交加的雷雲當中。
前方霧氣立刻被破開,炙熱的火光閃動,佐竹親直心頭登時大喊不好。久經戰陣的他稍微一琢磨就知道,這是大筒發射炮彈的景象。只是他還沒有來得及提醒麾下士兵,小心一道充滿炙熱狂暴的鋼鐵風暴無情的撲面而來。
因爲沒有敵人的緣故,再加上竹盾經過河水的滲泡變得更加沉重,此刻長宗我部家的士兵大部分人都沒有帶着竹盾上岸。此刻面對無數鐵砂鉛彈組成的鋼鐵風暴,長宗我部家士兵顯得是如此的脆弱,彷彿是一張紙那般,在前方的士兵立刻被鋼鐵風暴撕碎,鮮血混着骨肉飛濺。
長宗我部家士兵立刻被打懵了,在還沒有反應過來,對面就響起一陣激昂的戰號。
“衝!!!”
無數名身穿各式具足,背插各式家紋旗的長槍足輕雙手緊握着長槍,破開霧氣,如同地獄歸來那般,撞向長宗我部家士兵。
長宗我部家士兵愣了半響,這才反應過來。足輕組頭、足輕大將揮舞着長長的太刀,鼓舞士兵抵抗。也幸虧因爲佐竹親直的弓箭擾襲使得唐繼光麾下士兵退後的距離有些遠,使得長宗我部家士兵有反應過來的時間。
只是即使如此,長宗我部家士兵情況也不容樂觀。皆因士兵在冰冷的河水中滲泡了半天,再加上被突然襲擊,長宗我部家士兵的心早就亂了。哪怕能夠冷靜下來,被河水凍得僵硬的身體,也使得長宗我部家的士兵力不從心了。
內外交困之下,剛剛一個照面,不少長宗我部家足輕和武士就被敵人殺翻在地上。不過這些武士和足輕無一例外都兩眼瞪得斗大的,從死前殘留在眼瞳中的眼神,可以感覺到他們那中憋屈、茫然、死不瞑目的感情。
他們的確很憋屈的,這次發起反衝鋒的並非是唐繼光麾下的直轄精銳長槍兵。只不過是唐繼光在土佐招降的降兵,大部分都是一些豪族的農兵,無論是裝備還是武藝都要比長宗我部盛親此刻的長槍足輕要差上不止一湊。
平日在土佐那裡,是長宗我部家的士兵隨意吆喝的對象,但他們就是這樣敗了。
只不過不是敗在敵人手上,而是敗在自己手上。渡過國分川他們足足用了近一刻鐘的時間,上岸後根本沒有時間讓他們熱身。手腳僵硬得有的長槍足輕,就連想鬆開自己緊握長槍的手,都不能夠做得到。
當他們面臨敵人突襲的時候,他們都知道應該怎麼做,但知道歸知道,身體跟不上啊!好比敵人的長槍刺過來,長宗我部家的長槍足輕知道應該用槍去擋隔,甚至和對方對刺。但無論是那一種應對,長宗我部家的長槍足輕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動作緩慢了很多。
往日尚算輕鬆,遊刃有餘的動作,此刻卻是變得如此艱難。長宗我部家的長槍足輕只能夠眼睜睜的看着,不過是差之釐毫就可以擋隔得了的長槍,冷酷無情的刺入他們的身體當中。
如果對刺,在正常情況下,常年訓練的長宗我部家長槍足輕可以很輕鬆的比敵人,更快更加準確的將長槍送入敵人要害當中。但此刻長宗我部家長槍足輕卻是身體僵硬的時候,這一切都成了那麼遙不可及,他們似乎換了身體似的。
土佐降兵更快,更迅捷的將長槍刺入長宗我部家長槍足輕身體內。在這個情況下,如何叫長宗我部家的長槍足輕甘心呢?
這就好比一頭猛虎,居然被一頭土狗給掀翻了。
事實上土佐降兵也想不到這個情況出現,他們都是被黑田高政帶着督戰隊用長槍、用太刀,逼着上陣的。現在他們發現似乎長宗我部家並非是那麼難對付,登時士氣大漲,本來有些底氣不足的軍號,此刻登時變得自信滿滿。
佐竹親直也被眼前的戰況嚇得傻了眼,只見前方自己指物(武士背上的靠旗)不斷減少,佐竹親直還道這是唐繼光的士兵非常厲害,都已經可以一個頂三四個的程度。等佐竹親直從目瞪口呆中回過神來的時候,佐竹親直依舊臉色發白,牙齒都在打架了。“這……這是什麼軍隊!如此厲害的!”
佐竹親直的反應其實並不奇怪,皆因長宗我部家士兵對上土佐降兵實在太憋屈了,基本上都是一個照面就被擊殺。很快土佐降兵貫穿了長槍足輕的戰線,殺到弓足輕那裡了。
殺到這裡土佐降兵的進展就比之前慢了不少了。一來長宗我部家的長槍足輕在前面抵擋,給了弓足輕一段時間,弓足輕的身體也回暖了一些。二來,弓足輕不比長槍足輕,一路上就是涉水,他們還射箭,身體有一定活動,軀體自然沒有那麼僵硬了。三來,殺了這麼長時間,土佐降兵自然也累了,戰鬥力也一定程度降低。
此消彼長之下,纔有弓足輕成功擋住土佐降兵勢如破竹的情況出現。
不過此刻佐竹親直、吉田內匠、桑名一孝等三人都被之前那勢如破竹的攻勢給嚇住了。認爲弓足輕不大可能擋得住敵人的進攻,畢竟弓足輕雖然有近戰能力,但手上拿的卻是長刀這些武器。長刀對上長槍,先天上就弱了一頭,更比提弓足輕平時訓練多半是弓術訓練爲主。
佐竹親直率先下令撤退,見到佐竹親直都撤退了,吉田內匠和桑名一孝二人都鬆了一口氣,二人慌忙也跟着下令撤退。
“開炮!”在唐家軍後方,得知長宗我部家士兵撤退的消息,趙德昌立刻臉露猙獰笑意,驀然大吼道。
在開戰之前趙德昌早已經按照之前的炮轟,調整好射角,各式火炮早已經準備好。等長宗我部家大軍來到河中央,二十多枚開花彈立刻從天而降,準確度非常高。
佐竹親直都不知道爲什麼敵人的火炮一下子準確了那麼多,他還沒有來得及琢磨,開花彈已經轟轟烈烈的爆炸起來。碎裂的彈片彷彿正在綻放的鮮花,向四面八方飛濺。
鋒利的碎片再借助爆炸的力度飛濺,比之弓箭、火銃更加厲害。而且因爲是斜斜的向外飛濺而出,基本上都是攻擊長宗我部家士兵的胸口、頭部等位置。中者不是開膛破肚,就是頭骨被掀起,露出裡面白花花的腦漿。
而且這還不算完,因爲水是少數不能夠壓縮的物質之一,炮彈落在水中爆炸開,爆炸力通過水作爲媒介撞向四面八方的長宗我部家士兵。長宗我部家士兵立刻一陣人仰馬翻,摔倒在冰冷河水中,狠狠喝幾口刺骨河水的不計其數。
恐慌彷彿瘟疫一般向四面八方傳播,本來有條不紊的撤退立刻演變爲潰敗。理智從所有的長宗我部家士兵心中抽離,唯一剩下來的就是無盡的恐懼,哭喊聲甚至一度蓋過慘叫聲。
土佐降兵登時大喜過望,他們興奮的大叫大喊着,手拿着長槍涉水追殺。
唐繼光在鈴木山上見到,立刻眉頭緊皺,對傳令兵吩咐道:“立刻下令回到本陣上!別追了!”
“是!”傳令兵告訴喊道。
孫繼海在邊上不解的問道:“大人,爲什麼不追了?現在趁勢掩殺過去,有很大可能趁機殺敗敵人!”
“還不夠!現在長宗我部盛親還有三分之二的兵馬在邊上佈陣,這些士兵足夠他穩住局勢!反之我們就不同,那八千降兵完全不經打,唯一能夠用的就是我帶來的六千大軍。一旦全面開戰,勝負很難預料。而且就算勝了,這六千人恐怕也傷亡不少!”唐繼光說到這裡,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抹不屑的微笑道:“長宗我部盛親還沒有值得我如此的程度!”
“大人英明!好鋼自然用在刀刃上!精兵自然用在豐臣秀賴那小子那裡!”孫繼海立刻半是敬佩,半是奉承的說道。
唐繼光聞言,搖了搖頭道:“豐臣秀賴還不值得我這樣做!日本那些所謂的大名,大部分都是牆頭草!豐臣秀賴就算將他們扭在一起,有十萬八萬,都不過是烏合之衆。真正讓我忌憚的是,建奴!”
“建奴?這些蠻子能夠有什麼厲害的!比俺答、瓦刺還不如!就算俺答、瓦刺這等,不過是跳樑小醜罷了!”孫繼海不屑一顧的說道。
他這話也是此時國人的想法,國人從來不認爲女真人能夠有多大的危害。一來是文明程度,二來是人口。反之日本則不同,此時的日本已經有上千萬的人口,而且文明程度也不低。戰鬥力就不用提了,當初倭寇之亂,還有入侵朝鮮,已經讓世人明白了日本的強大。
孫繼海實在不明白,唐繼光爲何會給予建奴重視,值得嗎?
唐繼光知道這種思想三言兩語很難扭轉過來的,再說現在也不是討論問題的地方。唐繼光微微搖了搖頭,不再言語,拿起單筒望遠鏡觀看戰場。
不看還好,唐繼光一看就火冒三丈,手掌重重的拍在邊上的石頭上,石頭立刻一陣顫抖,細小的沙石立刻滾落。“到底怎麼回事!我不是讓人去傳令不用追擊嗎?怎麼這些土鱉還去追!”
邊上的孫繼海等親兵登時心頭一緊,唐繼光兵法上大部分都學習《紀效新書》,最是講究賞罰分明,軍法嚴明。每一隊爲單位,每名士兵清晨訓練之前都要背誦軍法,也就是說每一名士兵理論上每十天就要背誦一次,可見對軍法之重視。
孫繼海慌忙對邊上幾名親兵吩咐道:“你們還愣着幹什麼!立刻下去高大鎬將軍、母裡友勝將軍、黑田高政將軍那裡詢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幾名親兵連應諾一聲都顧不上了,轉身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