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漸漸進入尾聲,衆人酒足飯飽,都等着最後的壓軸節目表演結束,便可以各自回府休息了。
眼見着那些伶人樂伎依次走入殿中,或坐彈箜篌,或懷抱琵琶,耳邊絃音流轉,恍若天籟。冥魅忍不住和着曲子又飲了一杯,將桌上的酒壺徹底喝空了。
本以爲不過是尋常歌舞,都是大家看膩了的陳詞舊調,卻不想隨着演奏漸入佳境的時候,一個皮膚黝黑的男子竟牽着一頭雄獅從大殿門口走了進來。
那人赤裸上身,身材極爲結實,且雙臂都紋着刺青,看上去十分勇猛,而旁邊的龐然大物更是讓人望而生畏。
其實在座的人對崑崙奴並不陌生,就算是這異域猛獸也見了許多次。可之前的除夕夜宴上,這獅子不過是在外面的大廣場表演,周圍全是篝火,而衆人則坐在高高的看臺上,離得它老遠。
即便是新歲時萬國來賀,作爲貢品出現在大殿上一次,也是有籠子的。眼下卻是近在咫尺,沒有任何阻擋,難免叫人心驚。
孟姜雖然好奇,但還是忍不住朝周道務那邊縮了縮,而安康縱是有些害怕,也不願靠近獨孤謀半步。
看得出她情願被獅子咬死也不願求助自己,男人暗暗嘆了口氣,伸手將她往自己這邊拉了一下,“你要是出了什麼意外,陛下會治我一個照顧不周之罪的。”
冥魅此刻醉眼迷離,即便她隔着孟姜夫妻也能聽到獨孤謀壓低聲音的渾話,卻也懶得再去爲他們調解了。比起那個榆木腦袋,顯然還是眼前的獅子更有趣些。
閉上眼睛,耳邊是獅子的低吼,而隨即,衆人喧囂的叫喊將野獸的聲音都壓了下去。冥魅面前是一座鬥獸場,那些下注的人站在高處,俯瞰着下面爭鬥的猛獸,渾身的血液好像都沸騰了。
他們吶喊着,歡呼着,因爲這場比賽和之前所有的都不一樣,這一次不是獸與獸之間的爭鬥,而是人與獸相搏。若是贏了,男人可以如願走出這座牢籠,而如果輸了的話,那他將會成爲這頭獅子今晚的盤中餐。
一人一獸對峙着,時間彷彿都靜止了。冥魅看見陽光從頭頂的窗子傾瀉而下,和在場的所有人一樣眯着眼兒等待開局。
剛開始,那獅子自然是佔了上風了,它沒有費太多的力氣就將對方壓在了身下,碩大的爪子幾乎和男人的臉只離着半寸,彷彿只要再稍稍一用力,它便能將獵物的頭扭下。
可是不知爲何,那人使出全身力氣阻擋,倒也沒叫那巨獸輕易得逞。
雙方僵持不下,周圍的看客亦是屏氣凝神。女子慵懶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搖着扇子,彷彿周遭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她眼中只有這一場戲,一場已成定居的困獸之鬥,看看當局者能不能爲了自由,改變命運。
隨着一聲怒吼,男人狠狠朝巨獸肚子踢了一下,順勢從它的利爪中逃了出來。緊接着一鼓作氣,一拳打在了獅子的頭上。
那一拳用盡全力,竟將不可一世的異域猛獸打倒在地了,男人額頭全是汗,他不斷喘着氣,卻片刻都不敢停下來。
一拳又一拳,他揮動着拳頭,每一下都帶着十足的恨意。
人羣剛開始還因爲場面的逆轉而歡呼,但漸漸的,那些聲音越來越弱,大家屏氣凝神看着那獅子被打得血肉模糊,有些膽子小的甚至閉上了眼睛。
唯有冥魅一瞬不瞬地盯着對方,不想錯過任何一點變化。
鬥獸場的老闆很快坐不住了,一個奴隸算什麼,萬一真把他辛辛苦苦從西域帶回來的獅子打死了,那可怎麼得了?他急急忙忙指揮着下屬去獸場中將人拉開,可身旁的僕從卻沒有一個敢上前。
萬般無奈之下,氣急的男人只好親自下去,他罵罵咧咧地打開了鎖,想叫那人住手,卻沒想到才一開門,那頭已經瀕死的獅子卻忽然撲向了自己.......
冥魅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便是那頭巨獸撲身而來的樣子。
周遭全是尖叫聲,那建壯無比的崑崙奴此刻更是一臉驚慌,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日日調教的獅子竟會在大殿之中忽然發了狂,不但不按照曲樂節奏跟隨自己表演,反而向一旁的觀衆撲了過去。
那可是陛下嫡出的三帝姬啊,長安城裡有名的藥罐子,別說被抓一下,就是嚇也能嚇破膽了。
一想到這些,男人的臉幾乎變得扭曲,而正對着他的嬌弱女子,此刻卻是面帶微笑,臉上沒有絲毫任何懼色。
就在那獅子離自己的臉還有半寸的時候,冥魅忽然輕擡眼眸,左眼的瞳仁迅速變紅,周遭的一切也隨之靜止不動了。
下一刻,女子單手撐着桌子,輕易就翻到了巨獸的背上,隨着它一起落地。
扯着它的鬃毛讓它調轉過頭,剛剛還脫離了管束的兇猛野獸忽然變得猶如乖順的大貓,馱着那被稱爲大唐絕色的汝南帝姬悠悠地慢步回大殿正中。
冥魅輕巧地跳了下來,順手撈起了一把被樂伎扔在地上的琵琶抱在懷裡,她的十指撥動琴絃,身軀亦如飛燕一般靈動,在大殿之中邊彈邊舞了起來。
而那隻不聽話的獅子此刻也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隨着她彈出的節奏與她一起翩翩起舞,一人一獸配合得十分默契,表演精彩得令人歎爲觀止。
包括太宗和韋氏在內的所有賓客全都被眼前這一幕弄得瞠目結舌,好一會兒都沒回過神來。
直到一曲舞畢,冥魅轉着圈兒坐回了崔鈺懷裡,一雙漂亮的眸子因爲醉酒的原因顯得迷離又嫵媚,就這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孟姜忽然拍了拍手,道了一句,“姐姐跳得真好看。”
歲歲聞言也回過神來,拍着手應和着,“是啊,姐姐舞跳得好,琵琶也彈得好聽。”
雷鳴般的掌聲隨即而來,衆人紛紛起身感慨,汝南公主才貌雙全,琴舞俱是絕佳,不愧是陛下的心頭肉呢。
太宗也捋了捋鬍子拍手稱讚,連道了幾聲好,他從未想過自己這個病弱的女兒竟有如此造詣,一時笑得合不攏嘴。
唯有崔鈺一人,冥魅今日出挑太過,着實讓他有些笑不出來。
“你醉了。”
像是被人催了眠,又像是斷了線的木偶,簡單的三個字入耳過後,懷裡的人倏地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