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當官的滋味了吧?”王峰笑着說道?
“王書記,”金恩華嘆息道,“當官難,當一個好官更難啊。”?
王峰點點頭,一改平常的戲謔態度,“當官得先謀人再做事,比方說你,這頭一炮算是打響了,馬馬虎虎站穩了腳跟,接下來,要馬上面對二個重要的人物了。”?
金恩華點着頭問道:“你是說兩位黃書記吧?”?
王峰點上香菸,在金恩華對面席地而坐。?
“大老黃黃尚武,一九四三年就參加了革命,是你們青嶺也是整個天州地區堅持到全國解放的少數幾個老地下黨之一,當年解放初期,縣委就幾十號人,有一天深夜,山陳島的土匪頭子李天貴糾集幾百名土匪,準備偷襲青嶺縣委,是黃尚武得到消息,硬是用兩條腿跑了二十幾公里向縣委報信,縣委和縣城才躲過一場浩劫,可惜沒進過學堂,就學了幾本掃盲識字本,不然的話劉書記也只能做他的部下。”?
“那黃付書記呢?”金恩華又問道。?
“小老黃黃逢春,正兒八經的大學生,先做教書匠,二十年前的夏天,當時青嶺正發大水,潛伏的美蔣特務企圖炸燬青嶺水庫大壩,恰巧碰到了上山採『藥』路過的黃逢春,黃逢春奮不顧身和特務殊死搏鬥,制服了特務,自己卻身負重傷,終於讓青嶺避免了一場大災難,他也因此棄教從政,要不是出身問題,他的地位也決不在劉書記之下。”?
金恩華感嘆道:“果然是兩個大人物呀,難怪劉書記都調動不了。”?
王峰又接上了一支香菸,繼續說道,“可不是,一個『性』格梗直剛烈,嫉惡如仇,另一個孤傲清高,城府極深,水火不相容,唉,都是在青嶺歷史上留名的人物,說起他們,連我老王頭都肅然起敬。”?
“我還沒來得及去拜訪他們呢。”金恩華說道。?
“哼,拜訪,說得輕巧,”王峰拿手指點點金恩華的頭,“那個方文正小白臉也確有一套,竟能讓兩個老黃顧而不問,任其所爲,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去搞定。”?
金恩華有點皺眉苦臉,“下一步工作重點,就是村級班子的改選和調整,那可都是兩位黃書記發展起來的人馬,牽一髮而動全身啊。”?
王峰幸災樂禍地大笑起來,“臭小子,你不是花樣挺多麼,哈哈,別讓人家趕出月河就成。”?
“王書記,到時候我請你和劉書記來幫我,你們倆的面子夠份量了吧。”金恩華涎着臉,笑嘻嘻地說道。?
“幫不了,幫不了,”王峰連連的搖着手,“我和劉書記是絕對幫不了這個忙,以後的路就是你自已走,再也不會有今晚的好光景了。”?
金恩華默然,爺爺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岸上的路你自己走。?
這時,文書羅繼東屁顛屁顛的跑進院子,身後跟着氣喘吁吁的老劉頭。?
“王書記,金鄉長,我們回來了。”羅繼東跑到兩人面前,大聲的報告。?
“大功告成,無一漏網。”老劉頭擦着臉上的汗水,樂呵呵的補充道,“李部長陪着劉書記葉縣長也回來了。”?
王峰站起身,拍拍屁股,“我得睡覺去了。”理也不理,自顧自的轉身走了。?
金恩華趕緊把劉書記和葉縣長迎進院子。?
“劉書記,葉縣長,謝謝你們,”金恩華又向着大隊人馬喊道,“同志們,我代表月河鄉謝謝你們啦。”?
劉希才微笑着說道:“我們都快累趴下了,你倒留在鄉『政府』偷懶。”?
葉文彬也跟着笑起來,“你這個總指揮要不要聽聽我們的彙報啊。”?
金恩華撓撓頭,不好意思地咧着嘴,“領導辛苦,領導辛苦。”?
人羣裡有人喊道:“小金鄉長,你就用幾個饅頭來感謝我們嗎?”?
“是啊,小金,總得有點表示吧?”人羣裡一陣鬨笑。?
“同志們,同志們,”金恩華高聲喊着,“我在這裡代表月河鄉黨委和『政府』,衷心感謝各位領導和兄弟單位的支持和支援,儘管我知道你們是無私的,什麼是無私呢,就是不計任何回報的,這樣就讓我們很爲難,很過意不去,所以,我們在這裡鄭重的承諾,月河鄉的功勞簿上,保證寫上你們的名字,時時刻刻銘記你們做出的貢獻,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啦。”?
人羣裡一陣大笑。?
劉希纔對葉文彬笑着說道:“老葉,你聽聽,我怎麼說來着,幾句感謝,就把我們打發了。”?
葉文彬也笑着,轉身對着人羣說道:“同志們,今晚大家辛苦了,既然小金鄉長已經表示過了,咱們就回去吧。”?
金恩華知道,想要順利的擺平號稱花仙的黃逢春付書記,就要先搞定自己的三叔金澤仁。?
他心裡直犯嘀咕,要三叔心甘情願的獻出他的寶貝,簡直是比從他身上割肉還難。?
那寶貝,是一盆放在三叔臥室中,幾十年很少示人的盆栽鐵樹。鐵樹,因爲樹幹如鐵打般的堅硬,喜歡含鐵質的肥料,所以得名鐵樹。是一種珍貴稀有的植物,盆栽鐵樹更是難得。三叔家的那盆鐵樹,是金家的傳家之寶,已經有上百年的壽命了,傳到了金恩華父親這一輩,家裡僅三叔一個算得上識文斷字的人,就順理成章的接管了這個寶貝。盆栽鐵樹開花常無規律,不易看到開花,故有“千年鐵樹開花”的說法,言其開花較少,金恩華長這麼大,也只在上大學那年見過一次開花。?
“三叔,我這可是第四次了,”金恩華央求道,“當年劉備請諸葛亮也不過三顧茅廬,你看我足夠誠心了吧。”?
金澤仁把頭搖得象撥浪鼓,“不行不行,除了它,你看三叔家裡有什麼上眼的的東西,你都拿走也成。”?
金恩華陪着笑臉,“我說過是借,不是拿,保證完事後完璧歸趙。”?
“你那點小心思我知道,”金澤仁一點也不爲所動,“你小時候從我這裡拿的東西,不是送人了,就是玩膩了扔掉,什麼時候歸還過?這可是我們家的傳家之寶,平日裡都不能輕易示人,豈容你拿去送給外人。”?
三叔最怕爺爺,金恩華一皺眉頭祭出了這個法寶,“老爺子都答應了,你不信可以去問問。”?
”哼,還不是你花言巧語,把老爺子給哄暈了,”金澤仁搖着頭,“這盆鐵樹已經傳給了我,它就是我的,老爺子也不會來『逼』我。”?
金恩華涎着臉,“三叔,你這話就不對了,俗話說得好,傳長不傳幼,我爸不在了,我是金家長孫,這盆鐵樹也是應該傳給我,所以應該物歸原主還給我,你不能不講規矩據爲己有吧。”?
金澤仁瞪了金恩華一眼,“說得好,我只是代你保管,可惜現在還不能給你。”?
“爲什麼?”?
“我早看出你小子不是愛寶藏寶之人,”金澤仁轉了個身,把後背留給金恩華,“給了你,怕你給糟塌了。”?
金恩華噌地站了起來,故作生氣的說道,“好好,金澤仁老師,我現在是以鄉長的身份和你談話,希望你端正態度,好好配合鄉里的工作,不然的話,請你考慮後果。”?
金澤仁冷笑一聲,“別拿你那破帽子來壓我,前些年我見得多了,你不就是想說,卡住我民辦轉正麼,我還真不怕,大不了回家種田去。”?
“死腦筋,”金恩華撓撓頭,無可奈何地苦笑着,那純粹是嚇唬話,要真是讓三叔捲鋪蓋回家,估計爺爺『奶』『奶』就不會讓他回家。?
還好有個絕招,老話講得好:世人識偷不識討。幾天以後,金澤仁去縣裡參加民辦老師轉正考試了,金恩華哄過了三嬸,還真把那盆鐵樹撈出來了。?
捧着鐵樹,當然是爲了去會會黃逢春黃花仙。?
金恩華事前着實花了些功夫。鄉村兩級班子的選舉和調整工作馬上就要開始,縣裡要求春節前必須完成,一大批年紀過大的村幹部肯定得換掉,那可是人家幾十年的苦心經營,不趟過兩位黃書記這一關,是不會順順當當的,所謂未雨綢繆,“擺平”兩位黃書記是當務之急。雖說是慢功出細活,可時間不等人啊。聽老劉頭說,黃付書記種花愛花,只要是懂花之人,不會被拒之門外。你若能和他交流“花經”,更會被捧爲上賓。當初方文正剛剛上任,也曾經被黃逢春嗆得難受,後來方文正投其所好,聯糸工商所領導,在月河街搞了個花卉交易點,也算是跟花沾上點邊,不但聘請黃逢春當了顧問,還請他親自剪綵,於是黃逢春謂其“尊花”,後來慢慢地接受了方文正。?
既然想不出別的辦法,那就來個如法泡製吧。?
此刻,金恩華有點眼花撩『亂』。這是一個花的世界,走廊上,小院裡,堂子間,到處都是盛開的鮮花,撲面而來的花香,足以讓他陶醉和沉『迷』。?
雖然已經在上任那天見過一面,可黃逢春似乎仍不待見,坐在太師椅上一動不動,半閉着雙眼打量着面前的金恩華。只是在那盆鐵樹映入眼簾之時,僵直的身體有一點點微微的顫動。?
“黃書記,你好,”金恩華定了定神,陪着笑臉,十足恭敬地說道,“我這些天有點忙,沒能及時來看望你老,請多多諒解。”?
總算是微微的點個頭,略顯蒼老的臉上絲毫看不出喜怒哀樂。?
金恩華討好地說道:“早就聽說黃書記養花愛花,百聞不如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黃書記,你真是當得起花仙這個名號。”?
“哼,”這是鼻腔裡傳出的聲音,“金鄉長公務繁忙,怎麼還有興致出來尋花問柳呢?”?
嚯,老頭在問他,幹嘛來了??
金恩華微微一笑,“黃書記,我今天來沒有別的事,就是特意慕名而來,算是借花獻佛吧。”?
夠虔誠,夠尊重。?
黃逢春稍微睜大了雙眼,冷冰冰的目光掃視了金恩華一遍,“古人有走馬觀花,你金鄉長走人觀花,算得上別具一格,少見少見。”?
金恩華聽懂了言外之意,我當然不是來走走看看而己,“黃書記說笑了,我倒記得古人常說,霧裡看花更惜花。”?
呵呵,我是真心誠意來尋花賞花的,只是霧裡看花,有點不踏實罷了。?
黃逢春閉上雙眼,似乎在自言自語,“可惜算豆蔻少年,或堪作花信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