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路上恰逢大雪。
晚飯時。看着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姜毓秀問道,“要一壺酒好麼?”
朱景先欣然道,“好啊,對雪飲酒,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蕓香忙命小二燙了一壺高梁酒送了進來。
姜毓秀望向羅玉娥道,“羅姑娘,你要麼?”
羅玉娥搖頭道,“我素不擅飲,不能奉陪了。”
朱景先笑道,“小蓮子也不能喝,姜姑娘,看來只有你我對斟了。”
蕓香給他倆一人斟上一杯,兩人舉杯示意。
安寧有些不悅道,“爲什麼我不能喝?”
朱景先道,“這酒是辣的。”
安寧撅着小嘴道,“大哥又騙人,這是甜的。”
“這可不是外公家的酒,真的是苦的。不信你嚐嚐。”朱景先笑着舉箸蘸了一點送到她嘴邊,安寧輕舔了一下,立馬皺起了小臉。朱景先趕緊挾了口菜喂進她嘴裡,笑道,“大哥可沒騙你吧?”
安寧皺眉道,“這麼難喝,你爲什麼要喝?”
朱景先微呷了一口道,“酒這東西,除了應酬,品的是一種心境。這鄉野小店之中,酒雖劣了點,但對着鵝毛大雪,幾位佳人,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姜毓秀抿了一口,端着酒杯微嘆道,“人生便是如此,總不知下一站會到哪裡,飲到的又是什麼酒。甘苦冷暖,惟有心知。”
朱景先道,“姜姑娘怎生出這許多感慨?”
姜毓秀嘆道,“外人皆道姜家富貴榮華,我這大小姐定是風光無限,卻不料人在高處不勝寒啊。”她的眼中流露出幾許落寞。
朱景先感同身受,剛想勸解幾句。安寧忽道,“姜姑娘,你說那什麼高處寒的,是高的地方冷的意思麼?若是高處冷,你下來進屋子裡烤火不就完了?”
衆人一時輕笑起來,姜毓秀有些哭笑不得。
朱景先忙道。“抱歉,小蓮子有口無心,姜姑娘不要見怪。”
姜毓秀微笑道,“其實小蓮子姑娘說得很對,我是應該下來尋間屋子烤火了。”
朱景先舉杯道,“在下便祝姜姑娘早日功成身退。”
兩人相視一笑,對飲一杯。
安寧瞧見,微撅着嘴道,“大哥,你別喝酒了。”
朱景先道,“小蓮子放心,大哥只喝幾杯,不會醉的。”
安寧道,“我沒喝,你也不要喝!”她伸手就要搶朱景先的酒杯。
朱景先眼神微微一沉道,“小蓮子,不許這樣沒禮貌!”
姜毓秀微笑道,“小蓮子姑娘不喜歡酒味,那便收起來吧。朱公子說得對,這喝酒是個心境,方纔一杯已然盡興。無需再多了。”
朱景先對她微笑着點點頭,略嗔了安寧一眼。剛吃完飯,安寧就嚷着要回房,拖着朱景先回去了。
關上門,朱景先輕敲了安寧一記道,“你方纔那麼做很失禮知道麼?小蓮子,你平常不這樣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安寧撅起小嘴道,“我不喜歡看你們喝酒。”
“爲什麼?”朱景先問道。
安寧偏着腦袋問道,“你幹嘛瞧着她笑?”
朱景先道,“我常常對着別人笑的啊,大哥做生意的,見人就帶三分笑,難道苦着臉對別人。”他擺出一副苦瓜臉。
安寧撲哧笑了起來,她搖着朱景先的胳膊道,“大哥,你要想喝酒,我陪你喝好不好?我去找外公要那種甜的酒來陪你喝。”
“好。”朱景先微笑着望着她,拉着她走到窗前,推開窗道,“小蓮子,你瞧這漫天的飛雪,漂不漂亮?”
安寧點頭道,“漂亮。”
朱景先道,“在香溪後山有一座亭子,亭子四周種了許多梅花,冬天賞雪最好了。等到咱們回家了,明年冬天下雪的時候,大哥專門買些甜酒回來。你要喜歡外公的馬奶酒,大哥就去要些回來,到時你就陪着大哥就在亭子裡煮酒賞梅好麼?”
“好!”安寧痛快地應了,一時又道,“那我不要姜姑娘。”
“人家可沒空理你!”朱景先笑道,“姜姑娘也是個大忙人,她跟咱們去到遼東,找到她想做的生意便要回去了。”他輕撫着安寧的秀髮道,“大哥真的很憧憬那一天呢,想想跟我的小蓮子一起,在家裡賞雪飲酒,恨不得現在就飛回到香溪去。”
安寧道,“那我們現在就去吧!”
朱景先道,“可沒那麼快!現在走,等到回家,南方的雪早就沒了。再說,大哥去遼東還有正經事要辦,今年怕是過年都得在遼東過了。”
安寧道,“咱們到遼東還有多久?”
“快了。”朱景先道,“沒幾天就能到了。”他一時眼神有些凝重起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小蓮子,遼東除了周公子。淑燕姑娘,還有些你以前認識的人。”
安寧道,“那是誰?”
朱景先道,“大哥也不認識。你見了他們,若是想起什麼,一定要告訴大哥。不管是好的壞的,哪怕是……都不要瞞着我,好麼?”
安寧道,“那我若是想不起來呢?”
朱景先道,“那你也要跟我說一聲。”
安寧忽問道,“大哥。那你想讓我想起來,還是不想讓我想起來?”
朱景先臉色一變道,“你怎麼這麼問?”
安寧笑道,“你若想讓我想,我便去想,你若不想讓我想,我便不去想。”
朱景先眼神一沉,心裡矛盾之極,到底要不要小蓮子去見以前的故人呢?若是就這麼一輩子守着她,讓她什麼都不去想,對她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許久,他才緩緩道,“小蓮子,大哥不能決定讓不讓你想起來。因爲……”
忽聽門外傳來敲門聲,“朱公子,小蓮子的藥好了,我可以進來嗎?”是羅玉娥。
“快請進!”朱景先轉身開了門。
羅玉娥端着藥進來,朱景先忙接了過來,又叫安寧過來喝藥,一時瞧見羅玉娥手凍得紅紅的,問道,“羅姑娘,你的手沒事吧?”他拿起手爐遞給她暖手。
羅玉娥接過笑道,“沒事,就是剛剛走過來吹了一會兒冷風,手涼了些。宇文爺爺贈我的衣服可暖和得很,我回去還得謝謝他老人家呢。”
朱景先道,“這一路上真是辛苦你了,這麼冷的天,每日早晚都得照顧小蓮子喝藥。”
羅玉娥道,“小蓮子有你照顧着,我只是煎煎藥而已。倒是這一路辛苦你了,帶着我們走這麼遠。”
朱景先道,“羅姑娘太客氣了,你這麼說,倒叫我更過意不去了。”
羅玉娥瞧了朱景先一眼,似有話想說。卻又打住了。轉頭瞧看安寧道,“小蓮子,你怎麼還沒喝?這天冷,藥一會兒就涼了。”
安寧這才磨磨蹭蹭地端起藥碗道,“玉娥,你能不能把藥弄成甜的?”
羅玉娥笑道,“這可沒法子。”
朱景先瞪着安寧道,“別磨蹭了,快喝!”
安寧橫他一眼,嘟着嘴把藥喝了。朱景先手上早拈着粒糖,見她喝完馬上塞進她嘴裡。羅玉娥笑笑,收了碗回房了。算了,有些話,還是等他們自己去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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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大地,早已是一片銀妝素裹。
這裡平坦開闊,地廣人稀,積雪甚深,朱景先一行走了幾日,纔到步雲山下萬家溝。這個地方倒頗爲繁華,最熱鬧的一條街上看得出許多都是新建的痕跡,還有些未完工的建築想來是要等明天開春了。
朱景先留心找掛着仙字招牌的店鋪,不多時便瞧見就在這條街上,最熱鬧的一家酒樓門口掛着面小小的藍色仙字三角令旗,酒樓名爲留仙客棧。
朱景先要了幾間上房,安頓衆人住下,這才尋了小二上來問道,“這位小哥,麻煩你能不能找你們掌櫃的過來一敘?”
小二奇道,“這位客官,你尋我們掌櫃的做什麼?是我們有什麼地方招呼不周?若是哪裡得罪了您,還望多多包涵。”
朱景先道,“不是,我找你們掌櫃的尋位姓周的朋友,你請他來,見面便知。”
小二神色一變道,“那行,你等着,我去通稟一聲。”
過了一會兒,只聽???有人上樓梯的聲音,不一時,就有人敲響朱景先的房門道,“客官,我是這裡掌櫃的,請問可以進來麼?”是位中年婦人的聲音。
朱景先上前開了門,微笑道,“請進。”
那中年婦人裝束樸素,落落大方,臉上有不少歲月風霜的痕跡,見了朱景先道了個萬福道,“客官見笑了,我們外掌櫃的不在,只好由我這內掌櫃的過來了,不知客官有什麼吩咐?”
安寧聽到她的聲音,從屏風後探出頭來,眼睛裡有些微有些迷惘之色。那婦人也瞧見了蒙着面的安寧。
朱景先索性道,“小蓮子,你出來吧。”
安寧走了出來,站在朱景先身後,偷眼打量着這位婦人。
朱景先取出周復興給他的腰牌道,“掌櫃的,這是一位姓周的朋友送我的,不知您可認得?”
那婦人接過腰牌仔細瞧了,笑道,“原來是貴客到了,招呼不周!不知這位客官如何稱呼,我們也好前去通稟。”
朱景先道,“在下姓朱,有勞掌櫃的通傳一聲。”
那婦人拿着腰牌道,“今日天色已晚,周當家的住處離這還有段距離,想來見面得等到明日了,還請朱公子見諒。”
朱景先道,“在下明白。”
那婦人又瞧了一眼安寧,似是有些疑惑,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