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良行放下湯盅,嘆了口氣,“真沒想到,我們劉家外強中乾至此地步!這些天,程管事幫着把家裡這些陳年老帳好好清了清,着實把人嚇了一跳,幸好還有鋪子維持着營生,否則,此刻恐怕連這所大宅子都保不住了。”
“有這麼嚴重?那以前老爺是怎麼生活的?瞧着好象還挺風光的。”青瓊怔道,“會不會是算錯了?要不要再算算?”
“這話你可千萬別在外人面前說!”劉良行連連擺手道,“你別看程管事年輕,他可在朱家賬房歷練多年,咱家這點基業在人家眼裡可是九牛一毛,斷不會出這種差錯,否則表弟也不會派他來幫忙。”
“我記得了。”青瓊點了點頭。
劉良行又嘆了口氣,“爺爺當家那會子,每年賺的雖少些,但甚是穩健,置了不少田莊土地,家底還算殷實。到爹手上,賺的雖多,但花銷委實太厲害了,不是出入酒樓花肆那些銷金窩,就是購置金珠玉玩。這幾年來,他又把什麼都交給劉大勇管着,光這人蔘燕窩一項,就不知被那他坑了多少去。最讓我擔心的,是家裡以前置的那些田莊土地的房契地契,竟有半數找不着了,若是仍在爹手上還好,若是也在劉大勇手裡……”
“老爺不會這麼不小心吧?”青瓊驚道,“這麼重要的東西他也放心給個外人?”
劉良行道,“我倒真希望還在爹的手裡,就算爹給敗了,也算是敗在自家人手上。若是被劉大勇給私吞了,那可真是冤費先人的一番辛勞。”
“不至於吧,劉管家沒那麼大膽子吧?”青瓊皺眉道,“咱們回家時,他不是哭着喊着要和老爺一塊走的嗎?他跟老爺這麼多年,應該還有幾分忠心吧?”
“他若是還有二分忠心,那我真替我爹高興。”劉良行冷笑道,“劉大勇那人,陰狠損辣,又慣會逢迎作戲。爹當時走時,把家裡的現銀和首飾細軟多半帶走了,若是好生使用,爹那邊下半輩子都是不愁的。我就怕劉大勇起了壞心,那可就難?!”
那日劉良行被逼離家後,一俟身子稍好,恢復了精神,馬上聯絡城中那幾十家與他家簽了協議的絲綢同行,他應承將恢復他爺爺當家時的局面,絕不再欺行霸市、壟斷削價,今後與同行們平等地在城中做生意,有幾家被砸了鋪子的,劉府負責賠償,希望大家不計前嫌。那些商戶一瞧,既有朱家出面作保,又得到劉家大少爺的親筆簽字,這才定下心來。
與此同時,朱景先派人通知了劉有德,明確告訴他,若不把當家主事的位置讓給他兒子,朱家將不再向他出售一匹布,還將堵住劉府所有進貨和銷售渠道,劉有德氣得暴跳如雷,他馬上命人去把城中鋪子的管事全部帶來,他寧可放火燒了鋪子,也不留給兒子。
沒想到劉良行已經提早去了那些鋪子,跟那些管事夥計們約定,只要他們願意好好幹,之前的事一筆帶過,繼往不咎。若是被劉有德毀了鋪子,那大夥只能全討飯去了。那些管事夥計一合計,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人家的家務事,他們犯不着摻合,白白砸了自己飯碗。何況老爺就這麼一位少爺,將來老爺兩腿一蹬,鋪子還不是少爺的?大夥兒倒比平時更積極些,嚴防有人來搗亂。
所以劉有德是一個管事也沒找到,想去找城中的流氓地痞們,不知怎麼搞的,連那些人也不見蹤影。他這才意識到大勢已去,便把家裡金銀細軟搜刮一空,打算換個地方東山再起。劉良行也不阻攔,跟家中的僕婦小廝們說,若是願意隨他爹走就走,願意留就留,絕不勉強。大部分的家人是劉有德當家後招來的,又見他帶了那麼多的金銀,紛紛願意跟老爺走,劉良行也不爲難。只有十幾個老家人和他以前那倆小廝劉喜劉慶留了下來。
走的那天,劉有德、劉大勇惺惺作態地本想大鬧了一場,卻不料城中的同行們得知他要走後額手相慶,還湊錢放了幾掛鞭,跟送瘟神似的,惹得鄉鄰指指點點。弄得劉有德覺得甚沒意思,也沒鬧起來,帶着青瑤紅姑,坐着轎子,灰溜溜地走了。劉良行暗中派人跟着,知道他爹回了附近劉家鎮的老宅子。
劉有德走後,劉良行命人把家裡重新收拾了,一些花哨無用的擺設全部賣掉折成現銀流轉,他和青瓊仍是住回他們以前那小院,他治家嚴謹,家中開支也儘量節省。
朱景先知劉家得亂上一陣,派了幾個懂賬又會管事的家人來幫他料理。劉良行又尋人去請回家中以前那些個被他爹趕走的老管事,家裡日子雖比過去簡樸些,但上下和睦,劉良行也能專心做事。
“少爺,那你說,咱們要不要派個人去跟老爺說說,讓他提防着點劉管家?”青瓊道。
“沒用的。”劉良行道,“爹不吃個大虧,是不會相信的。”
青瓊遲疑了下才問道,“少爺,你恨老爺不?”
“若是說一點不恨,那就是假話了。”劉良行苦笑道,“現在可沒心思想這些,收拾家裡這爛攤子,朱家幫咱們賠了不少錢,雖是親戚,也不能不還的。”他估摸着,等到明年開春,家裡生意就能走上正軌了。雖然這次折騰,弄得家裡元氣大傷,但鋪子還在,就有希望。三五年內,可能會比較吃緊,但今後,他相信會越來越好的。
雪花紛飛,落在行人的途中,更添了旅途的淒涼落寞。
周復興在一間客棧的客房裡,獨自看着窗外紛紛揚揚如柳絮般飄飛的雪花。
留仙寨裡也下雪了麼?也不知她現在在幹什麼,是睡下了,還是在做着針線活?這麼冷的天,她過得慣不慣呢?她在宮中嬌養慣了,也不知經不經得起山裡的風霜。可不要敖夜啊,萬一又受了涼,誰給她煎藥,誰給她守夜呢?她那麼怕苦,總不肯好好吃藥。周復興是知道的,她那次病得稍好些,每次不是在碗裡留點藥不肯喝光,就是偷偷倒掉一點,所以他每回都會多熬一些,邊上再放着蜜餞糖果,她才肯乖乖吃藥。他的嘴角浮現起微微的笑意,走到桌前,抽出一張短箋,寫了幾個字,然後封起來,交給一個小夥計,又給他一些錢,託他送了出去。
雪花也落在香溪相思樓上。
朱靖羽展開那副荷花美人圖,推開了窗戶,“下雪?,明珠,你瞧見沒,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這麼多年了,也不知你人在何方,過得如何。我孫子景先遇上了一個女子,似乎和你有些關聯,她是你的後人麼?你放心,只要有了音訊,不管她在哪裡,我總會尋着她的。我還欠着一個承諾哩,若是找到她,我帶她到這裡來看你好不好?”一陣風恰從窗外吹進來,颳得那畫拂動了一下。
“你是等得着急了麼?”朱靖羽忽地心中一動,“也許我該再去趟姑蘇,親自走一趟。老唐那傢伙,好象藏着什麼話沒跟我說,也許這次去,他會跟我說吧?都一把年紀了,難道真的要帶着這份遺憾進棺材麼?”
自第一場雪後,時不時就會下雪,山上積雪難化,更是陰冷。
安寧早已穿上了新棉衣,卻仍是覺得冷。以前在宮中雖然清苦,取暖的炭也是最次等的,卻還不至於斷供,煙氣雖重,屋子裡架上幾個大火盆,總是暖融融的。哪象現在,就一個小火爐,只有緊靠在旁邊,才能感覺到一絲溫熱。尤其是晚上,更覺屋冷被薄,一旦在半夜裡被凍醒,就再也難以入眠。她的手腳上已有好幾處生出凍瘡來,開始還以爲是蟲子咬的,後來問楊大媽,才知道那是凍瘡。山裡的條件就這樣,楊大媽也沒法子,只能讓她自己注意,平時多搓搓,可那凍瘡又紅又腫,冷時搓起來疼,熱時搓起來又癢,實在是難受。
這日下午,安寧做了會子針線,天實在是太冷了,說不定又要下雪。她忽然想出去走走,也許走動走動沒那麼冷了。她放下針線,一人往後山而去,經過周復興的屋子時,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也不知他走到哪裡了。
忽然風中傳來一絲淡淡的花香,是梅花!安寧驚喜的四下張望,飄飄渺渺的香氣,牽引着她越走越深。終於,在灰黑一片的山林間,她看到了那叢淡淡的嫩黃,不事張揚的在山谷裡寂靜開放。
熟悉的香味沁入心脾,安寧滿心歡喜的閉上眼,彷彿又瞧見那個紅衣女子在樹下翩翩起舞。
白茫茫的大地晶瑩純潔,遒勁的樹幹上綻放着紅紅白白、黃黃綠綠的各色梅花,清冷的香氣濃郁而驕傲,一如那女子,恍若九天仙子般美麗而不染纖塵。
那時的安寧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追隨着她孃的舞步,在她身邊咯咯嬌笑着,笨拙的轉着圈。
還有深情的簫聲在一旁輕輕將她們圍繞。
那時的安寧還不明白,爲什麼那吹xiao的人要遠遠隱在樹後。可她仍是很高興,因爲那簫聲裡不是慣常的蒼涼,而是空靈的溫暖,她孃的臉上亦不再是蒼白的胭脂,而有了幸福的紅潤。
只那一刻真心的歡顏實在是太過短暫。短暫得令安寧每次想起,都捨不得睜開眼睛,只怕一睜開眼,就再也遍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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