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戶人家”
注意到親爹眼底的嫌棄,林世昌狠狠沉默了。
這布兜看着埋汰,可真是乾淨的。
還是別以貌取物吧?! 大人說完話,喜寶纔出聲,“……蛋糕是什麼?”
林鶴翎收好毛衣,看向孫女的眉眼添上心疼,輕輕一嘆。
要是以前,他的孫子孫女住洋房,出門坐小汽車都是日常。
哪會像現在,連蛋糕是什麼都不知道。
他陸陸續續記起不少事,他原是海城林家的人,家裡開了好些鋪子,住的洋房,後來……
宋昔微留意到林鶴翎的心中波瀾,猶豫了下,說道:“過些日子去海城轉轉。”
林鶴翎眼神意外,看向她。
半晌後,他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回去幹什麼。”
說的是回去。宋昔微便知道,他是想去的。
“去看看,聽說很繁華,我沒去過,有點好奇。”
林鶴翎與家人風流雲散,不知道林家人怎麼樣,對於回海城心是怯的,只是對上昔微的眼睛,心頭瞬間生出無窮的力量。
他手指輕蜷,“那就去。”
宋昔微點頭。
她有着超絕的行動力,得了林鶴翎的準話,過後找上大隊長,要空白蓋過章的介紹信,一要要五張。
東風大隊的大隊長臉都綠了。
“……沒有這樣兒的規矩。”他嘀咕着,胳膊擋住抽屜(裡面放着紅章),慌汗都快掉下來。
宋昔微逼近他,胳膊肘放在桌上,眯眼,語氣威脅,“什麼規矩?”
她和大隊長是打小長大的情誼,還救過這慫包的命,村裡人怕,她可不怕。
“給不給?別讓我動手。”
大隊長條件反射似的後退,背過身去,只當沒看見辦公室闖進這麼個人。
宋昔微神色滿意,拉開抽屜,拿過桌上的紙,碰碰碰往上面按章。
大隊長聽着聲音,心咚咚跳,滿臉痛苦面具。
土匪呀,這是蓋了幾張?!
“砰!”
關門聲響起。
大隊長試探地回神,那個煞星般的人走了。
他拍拍胸膛,長舒一口氣,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桌前,數了數紙,發現少了五張,擡手捂心口。
“土匪吶——!”他哀嚎。
一下子帶走五張,五張啊!!他的紙——
肉疼地一屁股坐下,腦海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將桌上的紙放到抽屜,掛上鎖。
拉開抽屜,瞧見裡頭放着一小包紅棗,大隊長那張皺起的苦瓜臉頓時舒展開。
拿出來,淺嘗一顆,甜得他眉毛都在飛揚,藏起剩下的,尋思着改天給他閨女送去。
他春丫剛生下外孫子,得補補。
……
話說回去。
喜寶嚐到蛋糕的味道,嘴裡流露出小獸般的嗚咽,聲音發飄,“真好吃啊,我這麼多年白過了。”
大蛋神情複雜,“我和二蛋比你大好幾歲,我倆纔是白過了。”
“對啊,我倆在你這麼大的時候,聞都沒聞過。”二蛋說。
林徵笑着。
林萱想着林世盛,爹嘗不到蛋糕,真不巧。
聽見孩子們的對話,林世昌又是無奈又是心疼,心說等發工資,時不時給孩子們帶些新鮮的吃食,免得又說出白活這樣的話。
“明兒給你們帶烤鴨。”
正在吃蛋糕的孩子們愣住,蛋糕險些沒拿穩。
喜寶衝進林世昌的懷裡,興奮地問:“烤鴨啥味嘛,和烤雞一樣?”
林世昌摟住閨女,笑着回:“比烤雞還好吃。”
喜寶瞪大眼,語調誇張,“比烤雞還好吃……那得多好吃哇!”
“明天你就知道了。”林世昌眼神寵溺。
親爹不重男輕女,甚至,對比兒子還更疼閨女些,倒是林家幾個兒子都是女兒奴,對閨女都是寵着的,要什麼給什麼。
林世盛以前還有些欠缺,離婚後所有的重心都圍繞倆閨女,對萱萱徵徵姐妹那叫一個上心,從她們那全村獨一份的房間就能看出來。
大蛋一本正道:“咱家這麼多人,爹不如買兩隻?”
二蛋點頭如搗蒜,“就是就是。”
林世昌氣笑了,似笑非笑,“兩隻也不夠分吶,不如買五隻?”
二蛋被五隻烤鴨衝昏頭腦,正要答應,被他哥拉了下胳膊。
只聽大蛋說:“五隻太多了,咱家還要過日子呢,哪能這麼鋪張浪費,是吧。”
林世昌:你還知道。
陳雨看着丈夫給兒子挖坑,又看着兒子機靈躲過,滿臉都是笑。
“昭昭喜歡我織的毛衣嗎?”她問。
小姑子不缺衣服,公爹每年給她做新衣服,舅舅舅媽也是,時不時給她買,還有妹夫,也是生怕小姑子沒新衣服穿……她怕自己織的,昭昭不喜歡。
“喜歡。”林世昌語氣肯定,“特喜歡。昭昭說針腳真細,穿着也顯白,她明天要穿着去上班呢。”
陳雨笑容加深,“昭昭喜歡就好。我和肚子裡的孩子有她幫襯,才養得這麼好,真是麻煩她了。”
“麻煩什麼,你是她親嫂子,記得就行,不用見外。”宋昔微神色淡淡。
喜寶幫腔,“就是就是,我姑姑送我啥,我都不見外。姑姑對我好,我全記着,等我長大,我也會對姑姑好噠。”
她彎眸笑着,笑得像個小太陽,眼睛裡暈染開光,很有感染力。
“我也是。”大蛋揮舞着右臂,“有我林斯年在,誰也不能欺負我姑姑。”
是的,大蛋的大名叫林斯年。
二蛋叫林斯言。
林喜寶叫林玉糯。
這幾個名字都是林鶴翎起的。
林萱姐妹的名字是林世盛起的。說到這,得說起秋蓮,她嫁進林家後,一門心思生男娃,想鞏固自己的地位,哪知連着生下兩個女兒,一氣之下,起了*娣這樣的名字,宋昔微大怒,老二夫妻倆一塊收拾。
最終,孩子的名字是林世盛自己想的。
這些事,林昭都知道。
也因爲這,她對秋蓮的態度一落千丈,見面連招呼都不想打。
院子正熱鬧着,大門突然被叩響。
“誰啊……”大蛋看過去,揚聲問,沒忘吃掉剩下的最後一口蛋糕。
蛋糕太稀罕,被村裡人看見不好。
吃完蛋糕,大蛋到門口打開,纔打開個縫兒,門外的人硬擠進來,大蛋一愣。
“你是……”
話音未落,來人撞開他,衝進院子。
她視線在林家人臉上掃一圈,看到陳雨那張臉紅潤還長圓了一圈,眼底閃過嫉恨,轉瞬即逝。
要不是林家人都看着她,幾乎捕捉不到。
她彎膝跪在林鶴翎和宋昔微面前,語調一波三折,大喊:“爹,娘,我回來了。”
衆人:“……”
場面一度尷尬。
林萱林徵看見來人,臉色煞白,眼神難掩震驚。
大蛋二蛋拉她們離開,把妹妹送回屋,讓她們好好待着,聽到什麼都別出來。
兩姐妹點了下頭,看着門關上。
“徵徵,她怎麼會回來……”林萱抱住妹妹,好似想從她身上汲取溫暖。
林徵小大人般地拍拍姐姐的背,很是淡定,“爺奶在呢,沒事的。”
她抿了抿脣,“爹都和她離婚了,她回不來。”
林萱眸光期待,“真的?”
“真的。”徵徵語氣堅定。
她不止一次聽見爹說,後悔娶媳婦兒,一個人帶兩個閨女的感覺真爽。
爹不會接納……那個人的。
——秋蓮回不來!
哪怕她再巧言令色。
林萱緊繃的身體放鬆了些,發僵的腦袋重新運作,耳朵豎起聽外面的動靜。
什麼也沒聽到。
她焦慮地踩着地面,說道:“……徵徵,你說她怎麼回來的啊?”
林徵觀察力驚人,看到秋蓮狼狽的模樣,小腦瓜能猜到不少真相,“秋家不讓她進門,她沒地方去。”
林萱:“……”
院子。
宋昔微也想到了,她低頭,打量着前二兒媳,冷淡道:“你爹孃沒在東風大隊,你喊錯人了。”
秋蓮拖膝上前,試圖扒拉前婆婆的腿,被躲開。
她動作微頓,痛哭流涕地看着前婆婆,繼續嚎,“娘,我們婆媳一場,你說這樣的話也太無情了……”
宋昔微嫌她煩,給林世昌個眼神,示意他扶自己媳婦兒回屋。
林世昌也怕媳婦兒被誤碰,扶着陳雨回屋。
兩口子進了屋。
陳雨催促着林世昌,“你快去幫娘,小心那人發瘋。”
這次回來,秋蓮瘦得脫相,臉都皴了,手上都是口子,頭髮毛糙,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和以前的樣子判若兩人。
她看着精神不是很好,陳雨怕這人發瘋。
“就她?”林世昌搖頭,“再來十個都不能奈何娘,別瞎操心。再說大蛋二蛋在,他倆機靈,會隨機應變的。”
陳雨覺得男人果然靠不住,掃開他的胳膊,窗戶開個縫兒往外看。
大蛋二蛋一人拿一個掃帚,對準秋蓮,蓄勢而發;喜寶站在她爺旁邊,也是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陳雨:“……”
林世昌笑了,“我沒說錯吧,我生的兒子女兒沒一個孬的。”
陳雨嗔他一眼。
臭嘚瑟! 婆婆沒讓三個孩子進屋,說明前二弟妹沒危險,她就沒再操心。
剛放下心,便見宋昔微扣住秋蓮的胳膊,一把將人拎起來,沒管她的又哭又鬧,將人丟出家門。
砰的關上院子。
接着。
她對大蛋幾個說:“等安靜了再開門。”
話落,和林鶴翎一同回屋,說去海城的事了。
爺奶一走,大蛋眼珠子轉着,衝弟弟使眼色,兄弟倆去竈房,搞到涮鍋水,對視一眼,嘿嘿嘿笑。
門口。
秋蓮拍着林家的門,大喊:“爹,娘,你們不能這麼狠心啊,我連兩個親閨女都沒見一面呢!開門呀,我要見兩個丫頭,我是她們的親孃吶,你們不能不讓我見她們……”
她唱的這出驚動了村裡人,大家紛紛來湊熱鬧。
想給林世盛說親的人,腦子很活,覺得這是個加分的好機會,衝上去拉秋蓮。
“幹啥呢,幹啥呢,你一個外村的,敢來咱們村找茬,信不信我們一人一口唾沫能淹死你!!”說話的是位嬸子,骨架大,體格也壯,潑辣的緊,是貨真價實的村霸,衝秋蓮噴着口水,很是厲害。
她想把孃家的侄女說給林家二小子,自然不樂意秋蓮回林家。
再加上秋蓮是個壞胚,以前在她兒媳婦耳邊挑撥離間,要不是她兒媳婦心眼實在,她家都要不睦了。
她能放過秋蓮?! “關你什麼事,讓開,我要進去,這也是我家……”秋蓮還沒學乖,脾氣變得很暴躁。
她現在很瘦,瞪起眼來,能嚇哭小孩。
說話的嬸子冷笑,“你家?”
“這是林家,你可不是咱們東風大隊的人。我們大傢伙都沒傻,記得你和林二離婚的事呢。”
其他人也起鬨。
“對啊,我們記得,你離婚離的可乾脆了,咋又後悔了,咋,發現林家日子好過了?”
“現在發現有啥用,如今林二成香餑餑了,多的是人給他說親,這個水性楊花的……他看不上哈哈哈。”
……
大蛋二蛋爬上梯子,看見自家門口好多人在,這樣一來,他倆準備的涮鍋水沒了用處,可讓人失望。
“哥,不潑那個壞人水啦?”喜寶左手拎瓢,仰頭看着梯子上的兩個親哥。
“不潑了!”二蛋回答。
喜寶失望嘆氣,將瓢丟回桶裡,纏着哥哥要爬梯子。
“小姑娘爬梯子不淑女,爹說小姑就不爬。”大蛋說。
不管什麼時候,搬出林昭來,對喜寶都是絕殺。
果然,小姑娘不再鬧着爬梯子,對倆哥哥說:“哥,那你給我講講,我想聽。外面在幹啥呢,聽着很熱鬧。”
大蛋沒拒絕妹妹,時時向她轉播。
林萱林徵兩姐妹走過來,三個姑娘一塊聽。
……
秋蓮被村裡人擠兌,連林家木門都摸不到,忍了十來分鐘後沒忍住,開出一條路,拔腿就跑。
村裡人哈哈大笑。
一個青年看向兩個蛋崽冒出的腦袋,朗聲笑道:“大蛋,二蛋,人走了,你們可以出門了。”
大蛋嘿嘿笑,“謝謝哥。”
“客氣,我和你二叔關係鐵着呢。”話說完後離開。
二蛋感慨,“和二叔關係鐵的人真多哇。”
牆角下面三個姑娘點着頭,是啊。
再說秋蓮跑出東風大隊,沒走幾步,瞧見小弟。
她瞪過去,“白眼狼,你這個白眼狼……你還來找我幹什麼!!”
秋蓮氣得打過去。
她弟弟被打到臉,疼得齜牙咧嘴,使勁箍住她的手,“發什麼瘋,我來接你回家還有錯了?!!”
他有些委屈,“爹孃不樂意你進門,我有啥辦法,不得勸他們嘛,合着還是我做錯了,行,我不管你了……”
末了,秋蓮弟弟鬆開手,怒火沖天地朝來路走。
秋蓮才知道誤會了弟弟,忙追上去,“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啊。”
她流下淚,“我還以爲連你也不要我這個親姐了,我要是早知道,我纔不來這裡,你不知道林家的人有多過分,他們把我趕出來了,村裡人都罵我水性楊花……”
“……”你可不就是水性楊花嗎,背微駝的青年腹誹。
“先回吧。”他打斷秋蓮的聲音,心中覺得煩。
要不是,有個山戶花五十塊向秋蓮提親,他纔不來跑這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