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偷技應敵

這兩位在年歲之上相差極懸殊的朋友,見面之後,雖然表面並非如何親熱;可是他們言語之間,卻隱約透現出頗爲深摯的感情。

木二白嘻嘻一笑道:“你這小子,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你乾脆說,要怎麼樣吧!”

左人龍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說道:“當然是有事,沒事也犯不着找你!”

木老頭子一面把他頭上纏着的布解了下來,歪着頭笑了笑道:“你既然不是拉我打架,你要幹什麼?”

天山之星左人龍聞言之後,長長嘆息了一聲,隨手翻了一下桌子上的書,仍不答話。

木二白眨了一下眸子,呆了一呆,道:“到底是什麼事?”

左人龍冷冷一笑道:“說老實話,你認爲我的武功如何?”

木二白哈哈一笑,站起來走了一轉,纔回過身來道:“誰不知道天山之星左人龍呀?

那還用說嗎?咦!你問我這個做什麼?”

左人尤深深皺着眉頭道:“我是和您老說真格的,別開玩笑!”

木二白搔了一下腮幫子,笑道:“誰給你說着玩呀!要是你左人龍沒有一手,我姓木的還能交你這個娃娃朋友?”

天山之星拋開了手上的書,目光炯炯地道:“這些話,在以往我倒是相信;可是現在,卻不能令我輕信了,我……”

說到此,他緊緊地咬了一下手指,沒有接下去。

木二白怔了一下,可是他立刻笑道:“得啦,在我面前,別來這一套,反正要想找我打架是辦不到的。”

左人龍用腳踢翻了一張凳子,微微怒道:“你爲什麼老是以爲我要你去打架?奇怪!”

木二白又呆了一呆,遂取過一個紅瓷小茶壺,對着嘴喝了幾口,道:“好吧,你直話直說吧!”

左人龍忽地立起身來道:“我只問你一句,我們兩個人的交情還存不存在?”

“這是什麼話?”

木二白憤然的站了起來,道:“在大戈壁沙漠駢過馬,在天山盟過誓,在諾布若爾湖投過簡,咱們是忘年金石之交!”

說到此“嗤”了一聲,道:“你他媽的說這種話,簡直是氣死人!”

左人龍見他如此,不由微微笑了,用手拍了拍這個貌不驚人的老人道:“坐下,坐下,只要你還念着交情,我們話就好說!”

木二白有些莫名其妙的道:“到底是什麼事呀?”

左人龍點了點頭,冷冷地道:“你方纔說的話確也並非胡謅,而且我自己也一直以爲功夫不錯的……”

“本來不錯!”木二白插嘴道。

天山之星左人龍搖了搖頭道;“可是現在不行了!”

言下不勝沮喪,幾乎連頭都擡不起來了。

木二白撩了一下眼皮道:“怎麼回事?”

左人龍看了他一眼,臉色微赤道:“老哥,我叫人家給打敗了!”

他用力地搓了一下手,彷彿有無限悲憤似的,木二白口中“哦”了一聲!

緩緩地站起身子,面現慍色,一雙深陷在眶子裡的瞳子都發直了,說道:“是誰?

誰?誰打了你了?快告訴我!”

左人龍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說不再打架了?”

木二白憤憤地道:“可是現在情形不同,快告訴我他是誰?”

天山之星冷冷地搖了搖頭道:“名字你不需要知道,反正有這麼一回事就是了!”

木二白歪着頭,奇怪的道:“那個人在哪裡?在西湖?”

左人龍不置可否,應道:“此人是我有生以來遇見的第一位強敵;不過,我輸給他是不甘心的!”

木二白問:“你可曾把你的天竺劍施展出來?”

左人龍冷笑了笑道:“那有什麼用?對方劍術之高,招式之奇,令你匪夷所思。人家根本未把我在天竺的那點兒手藝看在眼內!”

木二白口中又“哦”了一聲。

他用袖子在鼻子上抹了一下,發出“呼”的一聲,然後坐下來道:“好!有點意思!”

笑了笑又道:“我木二白闖蕩江湖數十年,一心只想會一會真正懂得武功的人。可是除了在天山找到了一個你,在五指山遇見一個野道士之外,簡直是一無所遇,天下之大,要想找一個對手,卻是如此的不易,豈非好笑?”

說到此重重地哼了一聲道:“所以我一氣之下,纔在這天竺寺內住下了!”

他傷心地擺了一下手又道:“自此之後,我就再也不談打架的事了!”

左人龍靜靜地看着他,笑了笑道:“原來如此,虧得你還是一個懂得深奧武功的人。

你莫非不知道,真正有功夫的人,卻含蓄不露麼?”

“這個我何嘗不知?”

木二白看了他一眼道:“只是,我卻沒有你那麼年輕氣盛,你知道我老木的脾氣,我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左人龍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了,可是能人異士江湖上還是有的是!”

木二白又喝了幾口茶,吐了一口氣道:“現在快說說那個人,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有多大年歲了?”

左人龍嘆了一聲道:“年紀不大,可能比我還要小個三四歲,是一個典型藏鋒不露的人。聽說是新由一個海島上下來的,他如今已是名聞遐邇,無人不知了!”

木二白怔了一下,道:“這麼說,他是江海楓?”

左人龍一呆道:“咦?你怎麼知道?”

木二白哈哈一笑道:“什麼事我不知道?”

又道:“這人我也很想會他一會,正好!”

左人龍立刻面容一寒道:“不行,除非我左人龍敗下了,走了,才能輪到你,現在你不能出來!”

木二白眨了一下眸子道:“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你已經敗了麼?”

左人龍咬了一下牙,冷笑道:“可是我不甘心,我已和他約好了第二次會面的時間地點,到時候鹿死誰手,正未可知!”

木二白怔了一下,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左人龍冷笑道:“此乃鄙夫所爲,我左人龍怎肯爲之?”

木二白笑罵道:“媽的,小鬼!你到底是想幹什麼吧?這不是那不是,莫非還要找教你功夫不成?”

左人龍微微一笑道:“這就是了!”

木二白呆了一呆道:“真要我教嗎?”

左人龍笑道:“三人行必有我師,不過你放心,我只預備向你請教幾手高招,絕不多求!”

木二白哈哈大笑道:“好!我老木能有這份光榮,可真有點受寵若驚,你說吧,要學什麼?不過……”

用手摸了一下脖子,訥訥道:“你會看上我那兩手三腳貓?”

左人龍把杯中茶飲了幾口,微微笑道:“我看上了你那一套蚊字劍法,你教給我行麼?”

木二白翻了一下眼珠,道:“誰……誰告訴你的?”

左人龍冷笑道:“誰也沒告訴我,我自己看見的!”

木二白不得勁地笑了笑道:“說實在的,那是很簡單的七手劍法,我已很久很久沒有施展過了!”

左人龍冷笑道:“你是不願意傳授?”

木二白哈哈一笑,站了起來道:“走,咱們到後院去!”

天山之星左人龍不由大喜,立刻起身,隨着他走了出去。

大約有一個時辰左右,兩個人又重新回到了房內,木二白含笑道:“原來你小子早就對我這手功夫安下壞心了。”

左人龍笑了笑說:“只怪你昔日鋒芒太露!”

木二白坐了下來,皺着眉道:“不過,我倒有一句話要說,這套蚊字劍法,當初我學的時候,我師父曾經關照過我不可輕用,因爲這套劍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可制人於死的!”

左人龍笑了笑道:“所以你也同樣地來關照我?”

木二白嘆口氣道:“我不得不這麼說,其實一動上手,誰也不能保得住不傷人!”

眯着眼又道:“江海楓這個人我雖沒見過,可是這幾個月,我卻聽說過,這廟裡有個知客僧新近由北邊來,他說江海楓把三羊道觀給挑了,三隻老羊全都敗在他手底下……”

左人龍只是微笑,因爲這件事,他也是親眼目睹的,木二白又繼續道:“別人我不知道,那位白羊道長昔年與我有數面之交,此人一身功夫確是不弱,想不到居然會敗在一個末學後進的手中。由此想來,那江海楓功夫果然非比一般,你要特別小心!”

左人龍沉默了一刻道:“所以我纔來請教你這套蚊字劍法!”

木二白皺了一下眉道:“江海楓和你怎麼結下的仇?你說說看,奇怪!”

天山之星左人龍嘆了一聲道:“其實我二人並沒有仇,只是……”

遂把白衣叟燕九公和自己結交,以及和朱奇二人詐死擡屍之事,一一說了。

那木二白只是連聲地冷笑,一直聽完了全部經過之後,他才由鼻子裡大聲哼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的,小子!你上當了!”

左人龍冷冷一笑道:“就算是那兩個老兒騙了我,可是江海楓嗜殺如狂,卻也是事實!”

木二白嘿嘿低笑了幾聲道:“你方纔所說的那幾個人我都知道,包括朱奇和燕九公在內,沒有一個好東西!江海楓殺的那幾個,更不是什麼好東西,你還爲他們報個什麼仇?”

天山之星左人龍不由呆了一呆,冷冷地道:“不論如何,這種手法太毒了!”

木二白呵呵大笑了一聲,點了點頭道:“樑子既已結上,我現在再說也晚了,誰叫我交你這麼個年輕朋友呢!”

說着他冷冷地哼了一聲,那張老臉,似乎拉長了半尺多,道:“不過,你還需記住,我們行俠仗義之人,要明事理,斷是非,爭強鬥勝最好能夠避免。”

這句話說得左人龍面色一變,只見他兩彎劍眉驀地向兩邊一挑,猛地站了起來,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木二白拉住了他一隻手,嘻嘻一笑道:“你可別生氣,其實也難怪,我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比你還沉不住……”

左人龍憤然道:“我和江海楓樑子已經結上了,二人之中,除非一個認敗服輸,或者死傷在對方劍下,否則永不停止!”

說到此用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發出了“叭”的一聲,大怒道:“謝謝剛纔傳我劍法,我二人的交情,就此完了!”

木二白怔了一下,用力地拉着他的手,笑道:“坐下、坐下!唉!唉!”

左人龍目**光道:“就算你站在他那一邊,也無所謂!”

木二白哈哈一笑,道:“好個左人龍,你我多年未見,想不到你來此卻是找我吵架來的,算我木二白看錯了你!”

左人龍紅着臉又坐了下來,道:“這是你自己找的!”

木二白呵呵一笑道:“就算是我找的吧!我只問你,你和那江海楓約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告訴我一聲,我也去看個熱鬧,總可以吧!”

天山之星左人龍想了一想,搖頭笑道:“你還是不去的好,反正我會來的!”

木二白笑了一笑,也沒有哼聲,他心裡卻在琢磨:“那江海楓是一條好漢子,左人龍也是一個正直的少年,二人武功都是不弱,俗謂二虎相爭必有一傷,這可怎麼是好?”

當時旁敲道:“這麼說,你二人是約在西湖見面了?”

左人龍道:“自然,只因我二人都住在西湖附近。”

木二白未再多問,沉默一會兒,左人龍站起身來,笑道:“我走了,多謝你傳我這套功夫,我要用它來對付江海楓!”

木二白嘻嘻一笑說:“祝你馬到成功,只是不要忘了見好就收。”

左人龍冷冷一笑道:“那就要看他了!”

說着轉身出房而去,木二白也未起身相送,他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心中不禁想:

“這件事情我不能不問,那江海楓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要去了解一下!”

想着就站了起來,由牆上摘下他的小草帽,又背上了一個小藥簍子,那樣子真像是一個走方的郎中。就這麼,他搖搖擺擺地走出房門。

木二白慢慢地踱出了天竺寺的大門,已看不見左人龍的影子。

他大踏步的向前走着,走出不遠,忽聽得身後有人喚道:“喂!老頭,你停下來,我有話問問你!”

木二白轉過身來,卻見是小蚱螞謝五,這小子他早就知道,在這西湖一帶,是有名的混子,欺凌詐騙,遠近皆知。

他笑了笑道:“原來是謝大相公呀!”

小蚱螞一咧嘴,道:“你別臭我了,還他媽的相公呢!連奴才也不夠格呀!老頭,你是去挖野菜是不是?”

這西湖一帶,對於木二白也都清楚,全知道他是一個走方郎中,至於真實的來歷和身世可就任誰也不詳細了。

小蚱螞謝五說着笑眯眯地走了過來,木二白心中一動,心說這小子是有什麼事還是怎麼着?

當下點頭笑道:“不挖怎麼辦呢!今天的晚飯還沒着落呢!”

小蚱螞謝五一笑道:“老窩囊廢,晚飯算我的,我請客!喏!”說着由身上摸出了一小塊碎銀子,往木二白手心裡一塞道:“給你,夠你花三四天的!”

木二白忙彎腰笑道:“喲喝!這可不好意思!”

謝五一翻小眼道:“收着,收着!這算什麼!”

木二白把銀子揣下了,一面眯縫着眼笑道:“大相公,你老可有什麼事嗎?”

謝五呵呵一笑,怪不好意思地道:“媽的老頭,你以後再叫我大相公,我可火了,我這個德性還大相公?”

木二白也忍不住笑了道:“要不就叫你少爺好了!”

謝五雙手連搖着笑道:“好了!好了!別罵人啦。”遂拍了木二白肩膀一下道:

“我找你有點兒事!”

木二白嘻嘻笑道:“什麼事,你只管吩咐一聲吧!”

謝五小眼一翻道:“剛纔有一個年輕小夥,是從你們廟裡出來的,你看見了沒有?”

木二白一笑道:“對,是左施主不是?”

謝五喜道:“不錯,就是他,他叫左人龍,怎麼?老頭,你也認識他?”

木二白笑道:“什麼話,我還給他看過病呢!還能不認識!”

謝五就地一坐,一面拍着一邊的石頭道:“來!來!坐下涼快涼快!”

木二白就坐了下來,一面問道:“你問他幹什麼?”

謝五皺了一下眉道:“他進店幹什麼?找誰?”

木二白心中一動,遂笑道:“這個……我可就不大清楚了!”

謝五望着他道:“你能打聽一下麼?”

木二白摸了一下脖子道:“打聽自然可以,只是……只是你得告訴我一下是什麼事!”

小蚱螞謝五一笑,用腳踢了一下石塊道:“什麼事,你管得着嗎?反正是事辦成了,也少不了給你弄兩個花花!”

木二白伸了一下脖子,笑道:“先謝謝你啦,這事包在我身上就是了,明天你來聽迴音!”

小蚱螞謝五喜得一拍他肩膀道:“一句話,這件事交給你了,只是有一件,可別叫那姓左的知道我來過這裡!”

木二白呵呵笑道:“這個你放心!”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就說道:“聽說有個姓江的也來西湖,那位左相公和他不大對勁,有這麼一回事麼?”

謝五怔了一下道:“咦!這事你也知道?”

木二白笑道:“我好像是聽左相公說的,你可知道有這麼回事麼?”

小蚱螞摸了一下他的小辮,眼珠子四下裡瞟了瞟,才小聲道:“一點不錯,這事你可別亂嚷嚷……”

說着用一隻手遮着嘴道:“那個姓江的叫海楓,他和左人龍可都是身上有功夫的人,你我可犯不着管這個閒事!”

木二白也小聲道:“江海楓不是就住在湖心亭麼?”

小螞蚱一怔,搖頭道:“不,他住在北高峰頂上的石磯寺裡面!誰說他住在湖心亭?”

木二白不由內心大喜,默默記下了,謝五說出了以上的地址才發現自己說露了嘴,呆了一下就不再吭氣。

他就勢站了起來,道:“好了,就這麼點事拜託你了,明天一大早我來聽消息。”

說着又湊近了些小聲道:“千萬可要注意別叫左人龍知道我來了,知道我就沒命了,留着腦袋瓜子我還要吃飯呢!”

木二白連聲笑道:“知道了,一句話,你去吧!”

小蚱螞又摸了一下他的小辮,左右看了一眼,啐了一口響痰,這才匆匆地走了。

木二白又重新背上了他的藥箱,踽踽地向前行去,他內心已有了一番打算。小蚱螞謝五來得好,給他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平靜的沙灘,浪花一個個接着打上去,白色的泡沫和那些白色的細沙混在了一塊,陽光之下,益覺刺目!

天山之星左人龍來回地走着,顯得很不安寧,他不時地注視着湖上,期望着江海楓的到來。

這是一處靜寂得只有浪濤聲人跡鮮到的沙灘,長長的淙樹,遮住了強烈的陽光,在地下留下了大片的陰影。

左人龍佇立在陰影之下,他左手緊緊握住那口緬劍,心中不禁想道:“別是他不來了吧!”

擡了一下頭,見太陽已移到正中的位置上,左人龍冷冷一笑,目光又視向湖面之上。

這一次,他似乎看見了。

那是一個極小的黑點,正以疾快的速度,直向這邊馳過來!

陽光之下,左人龍已清晰的看見了,那是一艘升有白帆的小船,其快如矢。湖面上分出了兩股水箭,倒捲上來,把船頭部打溼了。

左人龍不禁暗暗嘆息了一聲:“江海楓真信人也!”

一言甫畢,那葉小船已馳近了。

江海楓白衣白履,神采飛揚地佇立在船頭之上,他右手握住一個長形的黃布包裹!

小船是順風而來,所以他根本連篙槳也用不着。

左人龍徐徐步到岸邊,朗聲道:“姓江的,左某候你多時了!”

江海楓似乎早就看見了他,當下足尖一點,整個身子,就像一支箭似的射了起來,遂又飄飄然地落在了沙面之上,翩翩然像是一隻白鷺!

他抱了一下拳,道:“日中方至,左兄你來得太早了!”

方言到此,只聽得遠處午炮“砰”的一響,正是正午時分,江海楓的抵達,竟是分秒不差!

左人龍不禁面色一紅,悵悵的道:“前次承蒙手下留情,左某得能全身而退,今日希能各盡所長才好!”

江海楓注視這左人龍,只覺他身着一襲湖色綢衫,腰扎同色絲絛,眉飛目俊,端的好神采!

自古道惺惺相惜,海楓自出道以來,還是首次遇見這麼神俊的人物,不覺更是愛惜!

他含笑道:“左兄太客氣了,海楓陋技,萬萬不是閣下對手,今日踐約,尚望手下留情,如能兩罷干戈,更是歡迎!”

左人龍大笑了一聲,道:“江兄未免太客氣了,實在說你我也並無深仇,我們就當是尋常較技分一分勝負也就是了!”

江海楓未免不悅,心忖道:“好個不識大體的左人龍,莫非我江海楓還怕了你不成?

前次比鬥勝負已分,居然還敢如此厚顏再來,也罷!我倒要看看你此次又能有什麼了不起的手段!”

想到此,不由微微一笑道:“既如此,在下敬候就是!”

說着右手一搖,劍上綢帶已同一條蛇似地展了開來,全數繞在了右腕之上,現出了他那口黑蛟皮劍鞘的長劍出來!

左人龍面色一沉,哼了一聲道:“好!”

左手一伸,握住了緬劍的軟鞘,兩手向外一分,已把兵刃抽了出來。

江海楓前次未曾詳細地注視他那口劍,此次陽光之下一注視他這口劍,不禁暗自吃驚!

原來緬人善鑄刀劍,相傳一口刀劍,往往有錘鍊百年之久者。即父死傳子,子又傳孫,一口好劍好刀,有的傳鑄達五代之久。

這些子孫們秉承上代的錘鑄之法,一代代接下去,故此刀劍竟被煉得柔可繞指。至此該劍或刀,真可有吹毛斷髮之利。

江海楓昔日由書本上得知這些知識,此刻細細打量左人龍這口緬劍!

只見劍身上下,透出一股藍汪汪的顏色,正是緬劍中最上乘的貨色。

心中這才知道,爲什麼左人龍膽敢用這口劍來和自己手上寶刃相交,原來是持之有故!

左人龍緬劍一亮出來,左手向外一翻,那隻軟鞘“篤”的一聲,實實地紮在了身邊的一棵老榕樹的樹身之上,鞘身深入達半尺以上。

這種內力果然是驚人已極!

可是江海楓卻淡然一笑,並不驚異,他身形緩緩地退到了榕樹的蔭影之下,仗劍而立道:“左人龍,你我無仇無怨,你卻百般地刁難逼迫於我,不知是何道理?”

說着他冷冷一笑道:“今天你倒要還我一個公道!”

說到此,“凝霜劍”已“嗆”的一聲抽了出來,劍匣向沙上一擲,喝道:“來!來!

來!你我好好較量幾合!”

天山之星左人龍早已不耐,口中狂笑了一聲,躍身而進,緬劍一抖,發出了“嗆”

的聲響,暴起銀芒一縷,直向江海楓肋下點去。

江海楓自一開始,就對左人龍心存警惕,知道他劍術了得,不敢心存一絲大意。

這時左人龍劍到,他霍地向後一仰,劍鋒滑胸而過,江海楓卻待機向上一翻,快如金鯉躍波一般地,竄出了一丈四五!

左人龍緊跟着壓劍而至,緬劍貼着沙面向外一卷,“風捲黃沙”,寒光一閃,直向海楓面上削去,招式之快有如電光石火一般!

江海楓口中叱了一聲道:“好招式!”

只聽得“嗆啷”一聲,雙劍交磕,一沾而分,兩個人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樣,同時往兩下一分。

你看他二人那種輕快靈巧的身段、落身、收劍,四目交投之下,心中都不禁互相讚歎了一聲。

江海楓一連讓了對方兩招,不禁怒火上升,他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江某不客氣了!”

話聲一落,掌中劍倏地向上一舉,左人龍就覺得一股冷風直透眉睫。

他不禁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對方果真已到了“以氣馭劍”的地步。

所幸他一上來就沒敢絲毫大意,在此情景之下,只得也把內功真氣,貫注在劍身之上。

緬劍向上一挑,二氣交接,各人身形都劇烈地搖了一下。

江海楓哂然一笑,如浪趕舟似地一個起落,已到了左人龍身邊,長劍二次向外一推,“橫鎖金舟”,劍氣如雲,左人龍只覺得寒氣襲人!

又覺得眼前一亮,對方的劍勢,像是直撲自己面門而來一般。

可是這位學技天山的少年奇俠,畢竟是武功有超人之處。

此情此景,如果換在任何人身上,也都覺得來劍是直犯面門,可是左人龍乃是劍門高手,他的見解有異於一般。

這時候他忽然覺出不妙,身形倏地向上一拔!

身軀起若飛鴻,就在他身子方自騰空的當兒,對方的那口寶刃,已自他足下挾着一道寒光,星馳似地劃了過去!

等到左人龍落地站定之後,他才注意到那雙軟底快靴之上的泥層,竟被對方劍刃削去了一層。

這一驚,令左人龍打了一個冷戰,設非他及時見機,這一雙腳可就休想再要了。

由此一點觀之,對方江海楓劍術之上,果有鬼神不測的造詣,左人龍不覺有些氣餒了。

在另一方面,江海楓卻也因爲左人龍的先覺而大感吃驚!

他所施出的每一招式,無不是江湖上罕見的高招,而左人龍竟能事先識破,只此一點,足見左人龍果然非同一般了。

他心中有了這種見解,足下是“倒踩浮萍”,只一閃已飄出了兩丈以外。

海楓身形撤出,目光卻是一瞬也不瞬地注視着對方,掌中劍平平地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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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乎是有了這個慣例,任何情形之下,他都不喜主動發難,只是以靜制動,往往一招兩式,因爲發招奇妙,皆能制敵機先。

左人龍很是明白他的,冷冷一笑道:“江海楓,你莫非要這樣和我相持下去麼?”

海楓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可笑你有如此一身功夫,卻是不明是非黑白,爲匪張目,又能算得什麼英雄?”

這句話果然把左人龍激怒了,他獰笑了一聲,雙足在沙面上一劃,整個身子如箭矢一般地竄了起來。

江海楓見時機不再,他陡然長嘯了一聲。

只見他身子整個向沙面上一倒,掌中劍藉着這一倒之勢,倏地由左向右“刷”地劃了半圈劍光!

那是一招神奇的招式,看起來像是天上的一彎新月。

那月形的光華陡然一閃而過的同時,左人龍不由驚叱了一聲,他身子就空一折,快如閃電地翻了回來。

看起來,江海楓的身子只和他差有毫釐之間,二人雙雙飄落而下。

左人龍左手往腋下一探,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頓時就呆住了。

心裡有數,自己右腋下爲江海楓開了一個兩寸長短的裂縫。

天山之星左人龍這才明白,自己在劍術方面,確實是較對方遜上一籌。

可是前此他一生對敵無數,可以說從來未逢對手,除了那個綽號叫做九指鬼老木二白的人,自己未曾服過一人。

現在要說如此就認輸在眼前這個江海楓手下,他是絕不甘心的!

九指鬼老木二白到底可以說是他的長者,雖然二人是兄弟之稱,可是木二白歲數幾乎和他師父差不多,就算是技不如他,也沒有什麼丟人。

而眼前的江海楓,看來似較自己更爲年輕,這就叫左人龍更覺得無法忍耐。

疾怒之下,退後了一步。

陽光照射在他臉上,看起來他雙眉上挑,滿面憤怒之色。

江海楓溫文如故,他是在推敲左人龍怎能逃開自己這一招之下。

這時天山之星左人龍向前一連行了五六步,站定身形之後,冷笑道:“足下劍招,果有鬼神不測之妙,如能再接我七招,才能令我心服!”

江海楓一連二度和左人龍交手,也覺對方乃自己中原所遇第一高手,劍招出奇。

可是他自忖着,自己必定能夠勝他的。

因爲在方纔的一度劍氣交接之時,江海楓已感覺到他的劍炁似較自己爲弱,由這一點,就可證明對方劍上功夫差自己一籌!

就拿大才那一式來說,江海楓本可取勝的,只因他一時居心仁厚,所以臨陣把長劍撤了一半。

他原以爲儘管如此,那左人龍也得小小負傷不可,卻沒有想到對方竟躲閃開了,心中未免有些後悔。

這時他聽見左人龍如此說,不由淡淡一笑道:“那我們不妨就以七招來決定勝敗。”

左人龍正中下懷,狂笑了一聲道:“一言爲定!”

江海楓徐徐向前走了三步,站定之後,目光遙遙視向遠方,一派斯文。

只是左人龍知道,這是一個高手在動手之前的“靜心”作爲。

他更不敢再有絲毫大意了,當下長長吸了一口真氣,強壓丹田,小腹處有如雷鳴地“咕嚕”響了一聲。

這是氣招已通全脈的現象,左人龍這一套“蚊字劍法”是要在一氣之間施展開來的。

江海楓長劍一分,看起來劍刃幾乎已經削在了自己右耳之上!

就見他左足向前一跨,道了聲:“請!”

忽見左人龍左袖:“呼”地向下一拂,整個身子驀地騰了起來。

江海楓叱了聲:“來得好!”

劍式一繞,有如銀龍戲空,一揮一合,左人龍來犯的身子竟被逼得後退了許多。

只見他就空一折,四平八穩地又落了下來。

這種表面看起來絲毫也不顯得奇怪的招式,可是他二人卻都知道,方纔那一擊,纔是真正實力的交會。

天山之星左人龍朗笑了一聲,只見他雙足在沙面上交錯着再次地騰了起來。

江海楓心中不禁大爲驚異,因爲左人龍這種步法他看來顯然是太怪了,不及多思,對方的那一口緬劍已透着一陣微微的吟聲,劃胸而至。

江海楓原式不動,右手一偏,長劍直向他劍上擊去,可是左人龍這一套蚊字劍法,乃是中原不傳之秘,是九指鬼老木二白最拿手看家的一套劍法。

木二白雖礙於情面傳授了他,可是內心後悔不已。

因爲從施展這套劍的過往諸例之中看來,幾乎是沒有一人不喪身劍下的。

所以木二白很擔心左人龍施展出來後,江海楓也會落得同樣的下場。

如今天山之星左人龍,爲爭一時之氣,竟把木二白的話忘了,居然施了出來。

在江海楓的這方面,他確實是沒有想到這套劍招的怪異之處,是以未免心存大意。

等到他一劍揮出,只覺對方劍影一晃,才感到了不妙,大驚之下,一豎劍身,掌中劍往回一抱,“抱元守一”,可是似已晚了。

倏地只見眼前亮了一個杯口大的劍花,對方那口柔可繞指的緬劍,竟然已到了咽喉之處。

江海楓大驚之下,口中嘿了一聲,只見他身形不退反進,居然向前一挺,喉結幾乎已和對方劍尖沾在了一塊!

他又滴溜溜地一轉,對方的劍尖,看來像是整整在他脖子上劃了一個圓圈,險是險到了極點,可是卻沒有傷着!

左人龍不由大大地吃了一驚,想不到九指鬼老生平最得意的不傳之秘,竟然也傷不了對方!倘若是這套蚊字劍法也贏不了對方,自己豈不是要當場認輸了?

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

天山之星左人龍情急之下,牙關一咬,緬劍一抖,第二招“小圃花開”,河面上映出了萬點銀星,配合他抖動的劍身,聲勢端的驚人!

可是江海楓一聲狂笑,劍身平着盪出,有如一股秋水,映着日光只一晃。

他的劍上的青光不偏不倚,正正地射在了對方的劍身之上。

那是令人驚異不信的。

左人龍緬劍上的萬點銀星,吃對方劍上光華一射竟自全數幻滅!

這剎那之間,江海楓已看清了他劍尖的來式,長劍突起,只聽見“叮”的一聲!

兩口劍幾乎成一條直線,這一擊,竟是尖對尖兒,那真是令人咋舌的一擊!

設非時間、部位拿得如此準巧,只要有米粒的偏差而雙劍互出,就難免要傷人了。

左人龍狂笑了一聲,他內心在這一剎那,不禁把江海楓佩服了個五體投地!

江海楓亦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心中對於左人龍這種劍招,真有“莫測高深”之感!

只見他白衣一抖,如一片飛葉似的,退出了丈許以外,微微笑道:“閣下劍招出神入化,江某拜領了。如兄……”

誰知言方到此,卻見左人龍二臂一張,活像是一隻大蚊子一般地撲了過來。

江海楓不由一驚,到口的話不由吞了下去。

就見左人龍二腕如剪,直向自己兩處肩窩上插刺而來,面上神色更是憤恨激怒兼而有之!

江海楓哪裡知道,左人龍屢戰不勝,一時把這蚊字劍法中最棘手的一招“風舞殘蚊”

施了出來!

他的身子在空中,看起來真像是一個“大”字的形狀。

海楓雙手託着劍柄,冷笑了一聲,長劍往胸前一抱,巧點而出,這一招名喚“子午針”,乃是以靜制動的絕妙招式。

奈何他怎知道左人龍的這一手“風舞殘蚊”,乃是一式多變的怪招,有令人想像不到的詭奇變化。

海楓長劍一出,“錚”的一聲,似乎是和對方的軟劍攪在了一塊兒。

並且眼看着左人龍偌大的身子,自空攪落而下。

可是不知怎麼,左人龍足下一彈,已到了海楓眼前,他是背下腹上,整個身子是仰面朝天,只靠一雙足尖,支點着沙面。

江海楓正在吃驚,就聽得左人龍厲叱了一聲:“看劍!”

“刷”的一聲,眼前像是亮了一道閃電一般,只一閃!

江海楓陡然覺得寒氣襲人,對方劍刃顯然已劃開了自己護身的遊潛,劈胸而至!

在這要命的彈指之間,江海楓一聲清叱,只見他雙手“啪”地向當中一合!

這是他海島十年,所學的救命絕招之一,名喚“貼刃”,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敢輕用。

雙手一貼,正正地把對方的緬劍擠在了二掌之中,而他自己的那口凝霜劍卻掛在了右手小指之下!

一貼一合,一分一離,二人都已分了開來。

他二人的臉色這一霎時,全是像雪一樣的白。

江海楓低頭看時,自己那一襲白綢衣衫,竟是由上到下,在正當中,開了有二尺長的一道大口子,中衣都現了出來!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受到的奇恥大辱,他不禁在沙地上踉蹌地退了好幾步,一言不發。

而天山之星左人龍更是打心眼裡發涼,他真想不到這麼厲害的蚊字劍法,居然沒有傷着對方。

這套劍招木二白曾譽爲天下無出其右,想不到竟然傷不了對方。自己偷技對敵,竟是仍未奏功,由此看來對方武功實在是要高出自己甚多了。

他雖然勝了,可是勝得寒心。

良久,苦笑了笑道:“閣下身手非同凡響,在下十分欽佩,有此一會,你我已算拉平,後會有期!”

說罷抱了抱拳,怏怏而退!

江海楓冷叱了聲:“且慢!”

左人龍回過頭來,微怔道:“怎麼,你還不服麼?”

江海楓臉色鐵青道:“左兄你太客氣了,末後這一招,不是在下自謙,確係我生平僅見!”

他長嘆了一聲道:“今日一會,我江海楓才知道,中原之內,果有能人,只是……”

他沮喪道:“你能告訴我這一招的名字麼?”

左人龍見狀低了一下頭,苦笑了笑道:“你也不必多問,老實說,我也是新學不久,你能躲過實在已是不容易了。”

說着他慘笑道:“再見吧!”

轉身又走,海楓追上一步道:“左兄請回!”

天山之星左人龍皺着眉轉回身來道:“你……”

江海楓淡淡一笑道:“給我五日之時,五日後日落時分,我在此候你,最後一決勝負如何?”

左人龍冷笑道:“隨你就是!”

江海楓點了點頭道:“那麼我們就一言爲定!”

左人龍跺了一下腳道:“好!五日後日落時分!”

說着就收好劍,沿着沙岸揚長而去。

他走之後,江海楓仍然呆呆地站立在沙地裡,瞳子裡噙滿了淚水,喃喃自語道:

“敗了!終於敗了……”

默默地走到了榕樹之下,坐下來,又站起來,內心在琢磨着方纔動手的招式。

似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悲憤,那麼深深地壓着他,咬緊了牙,心中發狠地想道:“我一定要想出破這一招的招式來……”

忽然,他看見一個揹着藥簍的老人,自樹後面走了出來,直向着這邊行來。

海楓不由呆了一呆,他好奇地看了這老人一眼,只見對方身着一襲月白色的長衫,頭上戴着一個小草帽,足下是一雙芒鞋。

他心中不由奇怪道:“怪哉!這附近並無人家,如有人來,遠處就可發現,怎的這老人驀然出現,我竟是不知?”

想着更不禁細細的看着他,只覺那老人瘦高的身材,端聳着一雙肩膀,雙目細小如線,一顆鼻子卻是又大又圓,臉上皺紋滿布,襯以帽邊的白髮,真個是典型的“雞皮鶴髮”!

江海楓一打量老人這種長相,就不禁內心動了一動,可是也不便一直這麼看人家。

他忙把頭偏向了一邊。

卻想不到那老人一直走到他身前,方纔立足站定,嘻嘻笑道:“閣下身手不凡,叫老夫好生佩服!”

江海楓不由擡頭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我素昧平生,何作此言?”

老人呵呵笑道:“天下武林本是一家,少年!你莫非沒有聽過四海之內皆朋友這句話嗎?”

海楓不禁呆了一呆,淺淺一笑道:“這麼說,足下也是武林中人了?”

“然也!”老人拍了一下肚子道:“濫竽充數而已……”

說罷竟自仰天大笑了起來!

江海楓在老人以手拍腹的當兒,才注意到,這老人的右手之上,僅僅只有四個手指,無名指竟是齊根削頭!

海楓海島孤處,十年來根本自己也變成了一個十足的怪人。

很不願意去和人家搭訕說話。

可是這個陌生的老人,不知怎的,竟會使他覺得有些怪異,當下望了對方一眼道:

“這麼說,方纔我和那人比劍的情形,你都親眼看見了?”

老人呵呵大笑道:“一招也沒有放過呀!”

然後他摘下了草帽,呼呼地在臉前扇着,道:“一個是大名鼎鼎的中原一劍,一個是名揚塞外的天山之星,妙哉,老夫眼福不淺!”

江海楓冷冷地道:“你說些什麼,我全然不懂!”

“不懂?”

江海楓好奇地望着他道:“誰是天山之星?誰又是中原一劍?”

老人緩緩地坐了下來笑道:“閣下是中原一劍,方纔那個年輕人,不就是天山之星左人龍麼?哈,你怎的反倒問起我來了?”

海楓淡泊地一笑,覺得很是無聊,這老頭兒胡亂地加帽子,令人可笑。

只是這笑容,卻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他內心的悲慼和沮喪,他忘不了方纔敗在左人龍劍下的奇恥大辱!

當下冷笑道:“我新來中原不久,哪裡會有什麼外號?你不要胡說……”

說着,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道:“你莫非不知道,偷看人家比武,是很不光彩的?”

老人哈哈大笑道:“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光彩!”

江海楓此刻心情,哪裡還有餘興與他說笑,不由長長吁了一口氣,一面站起身來道:

“老人家,你自己坐吧,我要走了!”

說着涉沙而去,不想才走了五六步,卻聞得身後老人嘻嘻一笑道:“江海楓你不必氣餒,方纔一戰,說實在的,你並沒有敗!”

海楓不由吃了一驚,驀地回身道:“咦,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老人跟上來,微笑道:“我怎會不知你的名字?”

海楓皺眉道:“你貴姓?”

老人笑了笑道:“木,木頭的木!”

海楓打量了他一眼,愈發覺得陌生得很,遂淡淡一笑道:“由你話中聽來,你也是我道中人,方纔我與左人龍比劍的情形,你真的都看見了?”

老人點頭道:“都看見了!”

海楓苦笑道:“既如此,怎說我沒有敗呢?”

老人呵呵笑了一聲,仰了一下頭,道:“海楓!海楓!你枉有一身奇技,怎麼不知‘劍以炁勝’這句話呢?”

海楓怔了一怔,心想:“他說的不錯,在劍炁上來說,那左人龍確是不如我,只是他末後那一招太過奇妙,令我防不勝防……”

心內這麼想着,表面不動聲色。

老人又嘆了一聲道:“你可知那左人龍所施的劍招,乃是九指鬼老一生最得意的一套蚊字劍法,有鬼神不測之妙,死在他這套劍下的人,真是不勝枚舉,而你……”

說着冷笑了一聲道:“你卻連一點傷也沒有!”

“慚愧?”老人說:“慚愧的該是那位九指鬼老,他曾經自詡這套劍法天下無敵,可是你卻敵過了。”

海楓驚訝地道:“老人家,你弄錯了。”

他把那襲爲左人龍利劍劃破的長衫翻了一下,道:“你看!這就是左人龍的劍劃破的,我是敗,不是勝,你不要奇怪!”

老人咧嘴笑道:“我知道。”

並嘆了一聲道:“你本來是可以連衣服也不破的,只怪你一時心慌罷了!”

海楓大奇道:“何以見得?”

老人苦笑道:“這就要你自己去琢磨了,事實上你那幾招,不怕你見笑,連老夫我也是生平僅見!”

說着搖了搖頭,道:“慚愧!”

海楓劍眉微顰道:“你老大名是……”

老人答非所問地道:“我想那九指鬼老木二白,今生今世,是再也不能用他那一套蚊字劍法來誇耀武林了!”

海楓不由“哦”了一聲。

突有所悟地道:“這麼說,你老人家就是九指鬼老木二白了?”

老人含笑瞅着他,點了點頭道:“就算是吧!”

江海楓倒是很早就聽說過縱橫塞外的奇人九指鬼老木二白,想不到竟會是他,一時不禁大爲驚異!

他抱了一下拳道:“這麼說太失敬了!”

木二白打量着他道:“這幾天聽到你的傳說也太多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你和左小子真可說是海內兩個傑出的少年,令人可敬!”

江海楓笑了笑,並未說話,木二白點了點頭又道:“你方纔用來對付左人龍的幾記怪招,施展得真絕,可否再施展一下,也叫我看一看真切!”

海楓冷冷一笑道:“木老,你不要取笑,我是不會現醜的!”

木二白哈哈一笑,忽然伸出一隻手,直向海楓肩上摸去。

江海楓不由大吃了一驚,他猛地向下一沉肩,木二白一隻手摸了一個空。

可是這老人嘴裡笑了一聲道:“好!”

居然一彎腰,二次伸出了右手,駢中食二指,直向海楓的腰上點去。

海楓不禁勃然大怒,因爲這麼一來,很顯明地已經是看出來,這木二白是在向自己動手了!

江海楓怎能如此甘心?狂笑了一聲道:“你要如何?”

一面輕舒右腕,用掌緣向木二白手上捋去。

木二白手掌倏地一翻,哈哈一笑,“呼”地一掌直向着海楓前胸打來!

他二人看來像是輕描淡寫,可是,身懷絕技的人,舉手投足,都足以致人以死!

江海楓輕笑了一聲:“何必如此!”

他右掌倏地斜着自左腕之下遞了出去,身形似轉非轉,只聽見“波”的一聲!

二掌交擊之下,各人身形都劇烈地搖動了一下。

木二白不禁大吃了一驚,他這才知道,江海楓一身功力,原來和自己竟是不相上下!

方纔二人雖是輕輕地一擊,可是他二人全是以身內的真元之力相對,故而雖只是輕輕地一觸,可是這一觸,卻使各人都深深的瞭解到對方的功力深淺。

九指鬼老木二白,先是面色一紅,隨即呵呵大笑了起來!

江海楓撤掌退身,面上仍然冷冰冰的,淡然道:“木老掌刀驚人,江海楓拜受了!”

木二白挑了一下大拇指道:“好!我木二白走南闖北,今天才算真正遇見了能人英雄,江海楓,老夫服氣了!”

說着連連點頭不已,江海楓長嘆一聲,用手腕上的綢子,把長劍慢慢纏了起來,微微一笑着:“敗軍之將何足言勇,告辭!”

說罷轉身而去,木二白趕上了一步道:“江小弟!”

海楓慢慢回過了身子,皺眉笑道:“還有事麼?”

木二白趕上了幾步,訥訥道:“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肯破格成全?”

海楓皺了一下眉道:“有事求我?”

“是的!”木二白點了點頭道:“五日之後,黃昏之約,尚請你對我那左兄弟手下留情!”

遂又嘆息了一聲道:“他爲人剛直,不聽勸誨,我真怕他因此罹禍!”

海楓冷冷一笑,搖了搖頭道:“木老爺子,你是在說笑話了,今日一會,我險些死在他的劍下,足見他技高一籌,卻又怎的叫我對他手下留情呢?”

木二白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你不要自謙,別人看不出,難道連我木二白也看不出來麼?”

“看出來什麼?”

“方纔一擊,老夫已證實了,你的武功實在要較左人龍勝上一籌,因此我有些爲左人龍擔憂!”

江海楓冷笑道:“我看未必如此!”

心中卻不禁暗暗咒道:“好個自私的老兒,你一心一意爲左人龍打算,莫非就置我江海楓於生死之外不成?”

想到此,不禁面有忿色。

木二白尷尬地笑道:“俗謂冤家宜解不宜結,老夫深深盼望你二人能化干戈爲玉帛,否則二虎相爭必有一傷!”

海楓目放精光道:“這些話,你何不去對左人龍說?”

木二白嘆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他要是肯聽我話也就好了!”

江海楓冷冷笑道:“這麼說,你是要我五日之後送死不成?”

九指鬼老木二白聞言不禁呆了一呆,江海楓笑了笑道:“不要擔心,我也未必能夠勝他,再見!”

說罷遂轉過身去,大步而行,木二白這一次倒沒有再喚他回來!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自行離去。

江海楓順着沙灘一直行到岸邊渡口,縱身上了他的小舟,解下了風帆。

來時順風,回去卻是逆風,他只得揮動長槳,划着回去!

正午的陽光,炙人如刺,水面上的荷花,也都一個個包着花瓣,連小魚,都沉到了水底下去了。

船行約有一半,江海楓已不禁被熱得大汗淋漓。

四處一張望,卻見此刻正午行船極少,離着岸邊又太遠。倒是前面湖心,聳立着一個小島。

那小島之上有一爿白色的石亭,尚還搭有長條涼棚,正有不少人在棚下乘涼品茗!

江海楓就把小船靠攏,匆匆上岸,只見涼棚之下客座已滿,雖有幾個偏僻座位,但是亂哄哄的,十分惹厭。

他就又往上行去,卻見正中有處八角亭子,全系白色石塊堆砌而成,亭側四周,栽種有許多花樹,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個大花園一樣,而正中涼亭卻像一個白色的帽尖!

江海楓佇足小觀,心想這纔是納涼的好去處,我不妨到那裡邊去小坐一會,就便吃些東西。

想着就信步直向那石亭行去。果見亭內設有坐位,正有兩三個着白色衣服的侍者,在裡面來回的走着。

海楓就直走了上去,方要入內,忽聞得其中一片鶯燕嬉笑之聲傳出,隨着微風,散出了一陣陣女子脂粉香味。

江海楓不禁皺了一下眉,心道:“莫非這是專門爲女客設的座位麼?”

心正猶豫,卻見一侍者已笑迎道:“客人請入內上坐!”

海楓本來不大喜歡和女子湊在一塊,可是聞言卻又不便退出,只得點了點頭,隨着那茶房走了進去。

卻見亭內範圍不小,四面湘簾高卷,微風吹來涼爽異常!

裡面一共只有二十餘個客座,但是人數很少,除了靠東邊拼着四張桌子,坐有幾個少女之外,整個亭內,僅有四五個散客。

那茶房把海楓帶進來,帶向一個靠邊座位之上坐下,笑問道:“客人要吃茶麼?”

海楓搖頭道:“不,我要吃飯!”

茶房聞言笑着彎腰道:“客人,今天小號不賣飯,喏!”

說着向東邊那一桌女客投了一個眼色,輕聲道:“廚房裡總共只有兩個人,那幾個姑娘卻點了二十多個菜,忙不過來!”

海楓不禁向那邊望了一眼,卻見一共是六個姑娘家,全是二十上下的年歲,衣着十分華麗,正指着湖面談笑着。

他不由冷冷地道:“這是什麼話,莫非你們開館子的,只賣一桌客人不成?”

那茶房聞言不由彎腰急道:“小聲!小聲!”

海楓更不禁怒起,一瞪眼道:“爲什麼要小聲?”

那茶房嚇得忙回過身來,卻見大桌上的幾個姑娘已經都望向了這邊,他不由嘻嘻一笑道:“客人,你大概來西湖不久吧?”

江海楓本不想鬧事,可是實在看不慣茶房這副樣子,他冷冷一笑,強忍着怒火道:

“我來得久不久又關你何事?我只問你這裡賣不賣飯?不賣我就到別家去!”

那茶房搓着手,吞吞吐吐道:“賣……不賣……”

說着又回頭看了一眼,江海楓不由憤然而起,道:“我問你話,你往那邊看什麼?”

一時氣得推座而起,正要離開,卻見隔座之中,立起一個長身綠衣的少女。

那少女生得團扇似的一張圓臉,膚色細白,雙眉長長的挑上去,其下是一雙鳳眼,小蠻腰扎得細細的,身材婀娜。

她用一雙微怒的眸子,向這邊掃了一眼,即走了過來,看着江海楓,半天才道:

“你這人說話要小心一點!你是幹什麼的?”

江海楓不由又好氣又好笑,想不到爲了這麼芝麻大點的小事,竟也會惹是生非。

他望也不望那姑娘,只冷冷地道:“姑娘請讓開,我要走路!”

那姑娘嗔道:“我知道你要走路,只是姑娘不叫你走,你就不能走!”

海楓不由退後了一步,他倒要看看這個不講理的姑娘,是個什麼模樣。

綠衣少女繃了一下小嘴,雙手往胸前一抱,一副懶洋洋的樣子,用眸子從下而上地瞟着他。

這時那座頭上另外幾個姑娘,都笑着站了起來,卻只有一個身着白衣的少女,仍然坐在原處不動,她揹着身子,目光在湖面上瀏覽着,對於裡面發生的事,充耳不聞。

江海楓由語音上斷定出,綠衣女子是杭州人,可是卻又猜不出她到底是什麼身份,心中雖是很想問,可是卻極不願另外生事。

他皺了一下眉,不悅道:“你一個姑娘家,怎麼如此霸道,還不許我走路不成?”

綠衣少女格格一笑,由鼻中哼了一聲道:“你不是來吃飯的麼?不吃飯爲什麼就走啦?”

海楓忍着氣道:“飯都被你們吃完了,我還吃什麼?”

這時又走來了兩個少女,其中一個身着黃裙的嬌聲笑道:“三姐,我們就看你的了!”

被稱“三姐”的,正是這個綠衣少女,聞言睨着她笑道:“死鬼!你少使壞!”

說着回過身來,依然是兩腕互抱着,微微笑道:“你身帶寶劍,大概也是個練家子,你可願與我過兩招麼?”

海楓冷冷一笑,並不作答。

可是他內心已憤怒到了極點,總認爲對方一個姑娘,自己堂堂男子漢,當着衆人,怎好和她動手?

那姑娘撩了一下眼皮道:“你是啞巴呀?”

海楓忍無可忍,冷哼道:“你休要出口傷人,我是不願和你一般見識,快快閃開!”

說着上前一步,可是那姑娘卻也上前一步,一面淺笑道:“就是不叫你走!”

這麼一來,亭內諸人全都笑了,江海楓忽然微微一笑道:“姑娘,你要和我動手,大概還要練幾年,你且看看這裡!”

說着信手自一邊桌上拿起了一個高腳酒杯,對着正中一根大紅木漆柱上微微一按,待他手收回時,卻見酒杯已整個的沒入柱內,杯口竟與柱面一般平齊。

這一手功夫,竟把在場諸人全看呆了。

那個綠衣少女也不禁面色一變,江海楓微微一笑,張開了右掌,向着那柱上的杯口一貼,向外一收,只聽得“波”的一聲。

再看那酒杯竟離柱而出,絲毫無損,平平地貼在了他的掌心,大紅柱上平白留下了一個杯形的深洞。

這種功夫,全系內氣真力,一絲巧也偷不得!

當時直把那幾個姑娘全看呆了,一個個張眉瞪目,發聲不得!

海楓冷笑了一聲道:“姑娘,你可看見了?如果你自信有此功夫,我們不妨比試一下,否則還是讓開的好!”

綠衣少女這才轉過氣來,點了點頭笑道:“好功夫,還沒有請教閣下大名是……”

海楓見她“前倔後恭”,不由好笑,當時冷然道:“這個你就不必問了,再見!”

說着抱了一下拳,正要舉步,忽又聽一聲嬌嗔道:“慢着!”

這才見座頭上那個穿白衣的姑娘慢慢站了起來,海楓不由心中怔了一下,他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會有這麼醜的女人!

方纔她一直是背朝着這邊,目光視向湖面,所以海楓根本無從發現她的面貌。

此刻她這一轉身起立,自然面形全露。

那是一張人人見到都會吃驚害怕的臉,乍看起來就像是一張白紙之上點了幾個黑點一般。

這還不算,這姑娘那張臉,總共只有巴掌一般大小,卻還是上下兩頭尖,當中扁平,一雙小眼,卻是一大一小,配着一張大獅子口;下面是一張翻露出白肉的嘴,兔齒外伸,猛一看,真能把你嚇傻了。

你休要看她尊容如此這般,可是她那婀娜的身段,卻是上天的傑作,那麼長身玉立,輕盈;尤其是那小小的蠻腰,看起來就像是風擺柳枝一般的柔細。

這姑娘身上那身衣裳,非絲非麻,看來潔白如雪,其上更是一塵不染。

當她款擺着腰肢走過來的時候,江海楓這才注意到在她腰上竟繫有一柄約有尺許長的綠色短刀,刀鞘看起來像是上好蚊皮所制,其上鑲有兩顆綠色的珠子,光華閃閃,只此一斑,就可看出這口刀的名貴价值!

她慢慢走到那根紅木柱前,先仔細地看了看方纔海楓用酒杯按的洞痕,又用手摸了摸,面上閃過了一個冷笑,點了點頭道:“想不到在這西湖,卻還隱藏着一位這麼厲害的人物,這倒是失禮了!”

說着話,才把自己目光注視在海楓身上,冷冷地道:“你姓什麼?”

海楓面對着這麼一個姑娘家,即使不說話,也會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彆扭。此刻聞她發話,語氣又是如此託大,內心就更不得勁。

當下冷笑道:“你管我姓什麼?”

那醜女聞言雙目一瞪,大小二珠,更形顯著,她揚着那雙黑短的眉毛,道:“你也許新來此地,但‘杭州七女’的大名,應不會不知,居然敢在我姐妹面前如此猖狂。小子,你真是好大的膽!”

海楓淡然一笑道:“這麼說,你們就是杭州七女了,失敬!”

說着抱了一下拳,冷冷地道:“告辭了!”

正要回身,不想那醜女格格一笑道:“慢着,你想要走,可得把話說個明白!”

一面又上前一步,仔細地看着海楓,翻着白脣冷笑道:“自你一進來,我就知道,你有些功夫,果然不錯,足見我的目力不差。我姐妹是恩怨分明,你當面侮辱我姐妹,這筆賬,我們必須要算一算!”

海楓怒道:“你要如何?”

醜女一笑道:“少年你有膽子麼?”

海楓冷笑了一聲道:“這話倒是該我問你!”

醜女冷哼了一聲,一面點着頭道:“如此甚好,我姐妹眼前要到蘇州一行,約四日可回,這樣好了……”

說着頓了頓又獰笑一聲道:“五天之後,黃昏時分,在西面沙洲,我們見面決一勝負,你可願意?”

海楓淡然道:“好!我一定去,失陪!”

說着轉身大步而去,卻聞得亭內衆女紛紛冷笑之聲,他一路憤憤出了涼亭,直向湖邊行去。經此一來,更連飯也沒有興趣再去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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