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英雄美人

江海楓一連接戰數女,餘勇猶自可賈。

對於這“杭州七女”的手段,他是真正地領教了,所得的結論:“不過如此而已。”

這時七女中的五姐才亦青縱身而出,說了幾句話,亮出了雙環,要與江海楓在兵刃上決一勝負。

海楓早由鐵掌黑鷹婁雲鵬口中,得悉這姑娘在七女之中,僅遜於醜女項瑛,此刻見她儀態、談吐,都遠勝各位,武功想必也不會弱。

當下微微一笑,右手一展,把長劍掣了出來,口中謙虛道:“姑娘環下留情!”

才亦青抿嘴一笑,那雙明亮的大眸子,向着他轉了轉道:“我還要請你留些面子呢!

別把我手上的環兒給磕飛了就是好的了。”

說到此,嬌軀一晃,已到了江海楓身前,嬌叱了聲:“看環!”

右腕一起,環走輕靈,“刷”的一聲,直向江海楓下頦上削了過來。

海楓足下虛進實退,看起來像是向前傾進,其實卻是後縮!才亦青這一環竟是沒有點着。

海楓“凝霜劍”反而向下一壓,只聽得“當”一聲,初鳳才亦青右手單環被震得差一點脫手而出。

還算這個小妞多少有一些實學,金環向下一沉,她嬌軀倏地往一邊一閃,“刷”的轉了個圈子。

海楓這一劍竟是擦着她的衣邊,落了下去,這倒是微微出乎他的意料。

初鳳才亦青身形閃開之後卻想轉敗爲勝,只見她身子向下一俯,蓮足在浮沙上一點,整個身子又向前縱了過來。

江海楓冷笑了一聲,他早已看出了這姑娘的心思,只是沒有說破!

當時足尖一點,整個身子縱了出去!口中卻叫道:“姑娘看劍!”

口中說着,手中劍“嗤”的一聲,點出了一點銀星,直向才亦青背心上扎去。

他並且認定對方會在自己寶劍抖出的剎那之間,倒身捧環,可是他卻有意要試探一下她的身手到底如何!

果然,長劍方到,便見才亦青一聲清叱!

她那前傾的身子猛地向後一仰,右足前跨,手上的那雙金環,竟是合而爲一,直向着江海楓面上倒紮了下來!

環勢之快,有如寒星一閃。

在場的衆女見狀,都不禁脫口呼叫了出來,她們都認爲才亦青這一手伏招,算是用上了!

可是事實卻不是如此!

就在雙環方自落下的剎那,忽聽海楓一聲長笑道:“不要下毒手!姑娘!”

他那原本已遞出的長劍,忽然劍尖一彈,冷光一閃,如銀河例卷似的又崩了回來。

這一式看起來,太快了。

如果初鳳才亦青,膽敢不收回雙環,她那遞出的一雙手腕子,就休想再要了。

事實上才亦青也沒有辦法再想收回她的雙手,因爲雙方施展得都太快、太疾。

二人的身手,都如同電光石火一般,向當中一湊。

才亦青這一手“倒插楊柳”本是最得意的一招,滿以爲定能借此取勝,可是卻未能如願。

就在江海楓的劍勢向下一落,才亦青忽覺得一雙玉腕上突地一震,嚇得她口中“啊”

了一聲。

注目看時,敢情雙腕竟爲對方劍身貼壓了個緊緊的,頓時她就嚇得怔住了。

手中雙環更是不上不下,那倒翻下來的身子,也是上不得,下不得,樣子真是窘到了家。

這時候,江海楓只要劍鋒一偏,才亦青這雙手腕子就完了,她不禁羞了個雙頰緋紅。

其他各女看到此,也都不禁同聲驚叫了起來,醜女項瑛向前一縱道:“姓江的手下留情!”

海楓冷冷一笑道:“我劍下從來不傷無辜,你們放心!”

說着話,劍身一壓一彈,身子“嗖”一聲飄出了丈許之外,抱劍道:“才姑娘承讓了!”

才亦青這時已經嚇出了一身冷汗,當時低頭道:“何必客氣,我不是你的對手!”

說着收起了雙環,退至一邊,醜女項瑛見自己六姐妹,竟在瞬時之間,全數敗在對方手中。雖說是對於這位江海楓“識桐有意”,可是相形之下,自己這邊也是太沒有臉面了!

她望着江海楓微微一笑道:“江海楓!你果然有一手,總算姑娘我這雙眼睛還沒有看錯了你!”

海楓聞言心中一怔,一張俊臉不禁有些發紅,項瑛笑看着他,道:“最後我還要請教你幾手功夫,無論勝敗,我們即刻就走如何?”

海楓暗暗好笑:好個不識趣的醜女,到此尚不服輸。也罷,我就叫你心服口服就是了。

當時冷笑道:“隨時候教!”

項瑛咧開大嘴啞着嗓子笑了幾聲,道:“好!好!”又道:“我看你手上使的這口劍,乃是一口寶刃,平常兵刃,是萬萬無法與它相較。我這裡倒有一口兵刃,也許尚能和它一較高低!”

說到此,右手探入外衣內層,抽出一口短短的小劍,這口小劍通體不過尺許長短,外面是綠蛟皮鞘,其上並鑲有一粒綠色的珠子!

這口劍正是海楓初次在湖心亭內見到項瑛,她懸掛在頸項上的那口小劍。

只由其外表上看起來,海楓已可斷定,必定是一口罕見的利刃。

項瑛在抽出了這口短劍的同時,已揉身而上,劍刃上閃着耀目的寒光,她叱了聲:

“姓江的看劍!”

短劍向上一挑,“啪”一聲,閃出了拳頭大的一團劍花,劍尖直向江海楓喉結上刺了過來。

江海楓不禁吃了一驚,想不到這醜女項瑛,果然劍術不凡。因爲她竟能以氣御劍,分光以耀人目,只此一點,也非常人所能及。

當時不敢心存大意,長劍一掄,暗中把真力貫入劍身,厲叱了一聲:“閃開!”

劍身用勁一抖,發出了“嗆啷”一聲脆響,那來犯的項瑛,身形方一逼進,便突覺對方劍上,猛然滋出了一股無比的冷風。

這冷風即所謂的“劍氣”,一般習劍的人是萬萬體會不出來的,醜女項瑛幼隨異人黑麪童習劍,也曾涉獵過這種“劍氣”的習練之法,只是並沒有很大的成就。

海楓御劍氣以傷人,項瑛焉有不識厲害之理,當時嚇得“啊呀”一聲。

只見她左手一捏自己短劍的尖梢,平着向外一推,身形卻踉蹌而退!

那逼來的劍氣,就像是來自冰地裡的尖風一般,“嗖”的一聲,擦着她右面半邊臉颳了過去,只痛得她口中又是“哎喲”一聲!

她那右邊的臉頰,就像是被刀子颳了一樣的痛,頓時就紅了起來!

經此一來,醜女項瑛纔算真正領教到了對方手段,一時又驚又氣,又怕又羞。

她愕愕地望着江海楓,恨聲道:“我還有兩手劍招,望你指教!”

海楓只是冷笑了一聲,先前自己那股劍氣,本可取她性命,只是他不想濫傷無辜而已!

這時見她仍然不服輸,心中不禁有些冒火,哼了一聲,冷冷地道:“項姑娘,我已爲你們耽誤了太多時間。你應該知道,我和方纔那位朋友,另有約會,我看你還是見好就收,不要自討無趣了!”

醜女項瑛哈哈笑道:“姓江的,你果真能贏了我,我才真心地服了你,閒話少說,咱們還是手底下再見高低!”

她說着話,改成雙手執劍,一雙眼睛,死死地註定在對方身上,很快地在沙面上轉了一個圈子。

江海楓見她如此,反倒是不急不動。

他面上帶着一絲微笑,雙目微微下垂,掌中劍似抱非抱地橫在胸前,以不變而應萬變。

果然項瑛在繞到第二圈時,忽地左足一劃,揚起了一大片細沙。

這一片細沙,一飛起來變成了一片雲似的,直向着江海楓全身上下沒頭帶臉地蓋了過來!

就在這黃沙迷漫裡,醜女項瑛一聲尖嘯。

只見她連人帶劍,猛然縱起,向江海楓頭頂上落來。

黃沙迷漫中,二人的動作,誰也看不清。

只聽一聲狂笑,緊接着是雙劍的一聲交鳴,一條人影如同拋球似地摔了出去!

“撲通”一聲,醜女項瑛,整個身子摔在了沙地裡。

那種姿勢看起來十分好笑,原來她是頭下腳上,饒她有一身橫練的功夫,卻也受不了這種悶頭硬摔,一時被摔得“哇呀”直叫。

緊接着“叭嗒”一聲,一雙鞋也掉在了一邊,掌中那口短劍也出了手,像是一道長虹似的竄了出去,落在沙地上。

七女之中的初鳳才亦青,忙縱過去把寶劍拾了起來,她們俱都被江海楓這種神技震驚住了,一個個瞠目結舌的望着。

在她們意識之中,醜女項瑛是絕不會甘心受此奇恥大辱的!

然而事情竟是那麼的出人意料之外。

只見項瑛在沙地上一個挺身,突的躍了起來,她滿頭滿臉,都沾滿了沙粒,再和她那一張醜臉互一映襯,簡直是其醜不忍目睹!她卻是哈哈一陣狂笑,手指着江海楓,笑得全身亂顫。

衆人皆不知她這是幹什麼,是氣還是怒?

江海楓也以爲她尚是不肯認敗服輸,當下不禁冷笑了一聲道:“怎麼,你還不肯善罷甘休麼?”

醜女項瑛笑得全身亂抖,雙手一面抓着滿頭的黃髮,道:“我可不與你打了……我打不過你!”

海楓抱拳道:“既如此,我不奉陪了!”

項瑛大笑道:“姓江的,你不會忘記今日這一段情份吧?我爲了要找一個像你這樣的人,真是煞費苦心,今日總算讓我找到了!”

海楓劍眉一挑,真想不到這個女人,竟會說出這麼明顯露骨的話來。當時俊臉不由一紅,方要發作,卻見那醜女項瑛已格格的向衆姐妹笑道:“我們走吧!此人,我自會找他!”

說罷沿着沙岸,直向湖邊而去,其他六女一個個都不由抿嘴笑了,紛紛回頭望着江海楓,有的只是笑,有的卻擠鼻子弄眼做怪相,弄得江海楓氣惱不得!

七女已行到了湖邊,她們所乘的那艘大花船,仍然在一邊等着,七人各自上了船,只見醜女項瑛立在船頭,對着海楓舉手一笑道:“江相公,我們去了!”

海楓動也不動,他內心不禁在想:這醜女一去不再來找我也就罷了;如若再來糾纏,說不得要給她一個厲害看看!

心中這麼想着,目光卻望着那艘花船馳離岸邊,直向湖心而去。

這片沙灘,又恢復平靜。

西方的紅日早就沉下去了,大地,湖水,都罩上了一片暮色,水面上飄浮着似雲似霧的東西。

海楓忽然想起了左人龍,忙自轉身,卻見左人龍早已鵠立於身後,海楓只顧凝思,一時竟沒有發覺,這時不由一笑道:“左兄來了,對不起,勞你久等!”

左人龍的怒氣,像是比方纔小了許多,他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江兄另有約會,否則就不來湊趣了!”

海楓面色一紅道:“哪裡是什麼約會,無理取鬧罷了!”

左人龍忍不住笑了笑,卻不大好意思地道:“我看那醜女項瑛,似乎對你不錯……”

海楓不由哈哈笑道:“左兄說笑話了,其實我看她倒是對你不錯!”

左人龍不由擺手笑道:“哪裡話,我並不認識她;再者,卻也不敢領教!”

說到此,頓了頓,目光註定着海楓道:“自古醜女偏多情,我看此女今後對足下尚有糾纏呢!”

海楓不禁微微生氣,道:“但願她不會如此!”

左人龍哈哈一笑,道:“我們只顧說話,也忘了天快黑了……”

海楓笑着:“不如各自回去算了。”

左人龍濃眉一挑道:“江兄今日來會,想必對我那幾手劍招,已不看在眼中。趁此機會,我們快快一決勝負,不必再耽誤時間了。”

說着右手自腰間把那口緬劍抽了出來,身形虛點而起,抱劍而立道:“請亮劍賜招!”

海楓因有紫玲關照,又受木二白囑託,對左人龍早已去了敵意。

這時見狀,不由微笑道:“俗謂二虎相爭,必有一傷,我看左兄不失爲一少年奇俠,你我並無深仇大怨,何苦累累相逼,不如就此罷手吧!”

左人龍聞言怔了一下,他生性更較海楓好強,當時冷笑道:“話雖如此,可是你我既已定下此約,還是一決勝負的好!”

海楓見他如此逞強,不由怒道:“我是好言相勸,左兄還請三思纔好!”

左人龍冷笑道:“這還有什麼三思不三思的?我生平做事從不拖泥帶水,江兄閒話少說,快出劍一決勝負吧!”

說到此,一雙瞳子閃閃發光。

江海楓笑了一聲道:“如果你仍然自恃新學的那一套蚊字劍法,今天是萬難取勝!”

左人龍不由心中一驚,他呆了一呆道:“你怎知我那一套劍法是蚊字劍法?是誰告訴你的?”

海楓冷冷的道:“還要誰告訴我?你當我就看不出來麼?”

左人龍怔了一下,笑了笑道:“今天,我自然另有高招,江兄,你不必爲我擔心!”

說着,又冷笑了一聲。

海楓見他如此,生怕他即時發招,在自己不得不還劍迎敵的情形下,就難免一方受傷。

當下忙道:“上次你最後一式‘鳳舞殘蚊’贏得僥倖,莫非你還不自知?”

左人龍冷冷道:“何以見得?”

海楓微哂道:“其實在你挺劍而上之際,我可以及早施展貼手,那時你就不能接近我。”

左人龍呆了一呆,他知道海楓所說的是真話,可是他焉能就此服輸,當下冷笑道:

“那也不見得,我可以用二指伺機點你下腹!”

海楓一咬牙,心說:“好狠的左人龍,你我有何大仇,居然在劍招裡,夾施偷手!”

原來在兵刃對敵中,用掌助戰者,謂之“偷手”,顧名思義,這“偷手”二字,是不大光明的;可是施展出來,卻是厲害無比!

海楓聞言淡然笑道:“只是閣下卻忘記了,我周身上下,有遊潛護體,再說我左手的佛手功夫,你不能不防!”

左人龍冷笑道:“那時我回轉騰身,就空以‘一劍三花’毒招攻你,你上身必然負傷!”

海楓笑道:“那時,我可以‘藏頭鷹’躲過你這一招,左兄,你如果這麼施展,你當要在落地剎那,爲我野鶴亮翅一招,傷了左臂!”

左人龍面色一變,事實上他確實是輸了。

只是他生性要強,怎會就此甘心?當下紅着臉道:“我如果拼着左膀不要,以‘海底白魚’來傷你的左右雙肋,又當如何?”

海楓冷笑道:“那時你的右手就也不能要了!”

左人龍怒道:“此話怎講?”

江海楓狂笑了一聲道:“左兄,你不要忘記,野鶴分翅乃是雙式,只怕你左腕末現,已先傷在我左手的切式之下了!”

左人龍不由面色一紅,後退了一步。

海楓微微笑道:“你以爲可是?”

左人龍呆了良久,忽然收起了緬劍,長嘆一聲,苦笑道:“我果然輸了!”

說着又搖了搖頭,極爲失望地笑道:“你果然劍法高明,這一點我倒是沒有想到。”

海楓不由嘆道:“老實說,你這幾手劍招,已是我中原僅見的幾手劍招了!”

左人龍冷笑道:“江兄不必客氣,比起你來,我差得太遠了。”

說到此,重重地跺了一下腳道:“今晚已不必再比了,我認敗服輸,就此告別,再見!”

說着轉身就走,海楓趕上道:“左兄請慢!”

左人龍回過身來,愧笑道:“怎麼,還要我出醜不成?”

海楓嘆道:“左兄不是如此說,實在說我對左兄人品武功,都不勝拜服,不知左兄是否願意折節下交……”

才言到此,左人龍一笑道:“江兄太客氣了,只是我只怕高攀不上!”

說着又轉身行去,海楓一時爲他這幾句話說得愣住了,臉上一紅,正不知說什麼纔好。

卻見左人龍已經縱出的身子,忽然又停了下來,回過頭來凝望着海楓,良久才道:

“你方纔之言,可是真心?”

海楓正覺羞辱,突聽此言,不禁大喜道:“自然是真心了!”

左人龍一笑,只見他雙手互抱,深深的對着江海楓一揖道:“如此,江兄在上,請受我一拜!”

海楓不由也回拜了一下,二人直起身時,左人龍微微一笑道:“都怪我一時誤聽人言,其實江兄爲人,我現在已全都瞭解,以往之過,尚請江兄涼宥!”

海楓笑道:“左兄說哪裡話,要說起來,我也有過錯,你我都太逞強好勝了些!” wWW ★тт kдn ★¢ ○

左人龍嘆道:“都怪我誤聽了燕九公及朱奇之言,現在想起來,不勝汗顏!”

海楓冷冷一笑道:“果然是這兩個老兒,這就難怪了!”

天山之星左人龍問故,海楓遂把與朱奇結仇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左人龍恨恨地笑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他們卻謊言騙我,說是基於道義,太可恨了!”

海楓和左人龍這一接近攀談,彼此都不禁生有無限好感,更因爲他們彼此敬佩,神交已久,是故雖只是三言兩語,卻已顯得異常親切了!

江海楓又把自己爲燕九公誘因的一段經過說了一遍,只是沒有提起紫玲的名字。

左人龍聽得更驚異了,等到海楓說完之後,左人龍憤憤的道:“這兩個老兒,竟敢如此橫行,所幸你沒有因而喪生,否則真是令人嘆息!”

說到此又冷笑道:“從今以後,我們乃是一路之人,看看他們還能怎樣!”

江海楓不由高興地笑了起來,道:“左兄果能如此,實在令人欽佩,現在天時已晚,如不棄,可否同至居處一行,你我暢談一夜如何?”

左人龍含笑道:“今晚不打攪了,近日之內,我當專程造訪,再見吧!”

說着雙手一拱,整個身子“嗖”的一聲騰了起來,向一座聳立的懸崖之上落去,轉眼之間,已失去了蹤影!

江海楓不由感喟地嘆了一聲,想不到幾番比鬥,竟和對方結成了朋友,這倒是當初沒有料及的。

他懷着極爲興奮的心情,在河岸邊踱着步子,黑夜裡但見無數白鷗在淺水的岸邊上翩翩的飛着。

方要繞道而回,卻忽聞身後有細微的聲音傳來,當下猛一個轉身,卻見一個戴笠的人影,立在不遠的沙岸上。海楓怔了一下,正要發話,那人已嘻嘻一笑道:“江兄弟!

你幹得好!”

海楓聞聲知道來人是木二白,就問道:“是木老兄麼?”

木二白一躍近前,哈哈笑道:“左小子一生從未服人,連老夫也是不服,卻想不到竟爲你三言兩語說服了,化干戈爲玉帛!這簡直太好了!老弟!我真也服了你了!”

說着眯着一雙細目直笑,又道:“你到底說了些什麼?也說給我聽聽!”

海楓朗笑了一聲道:“天機不可泄露!”

木二白連連點頭道:“好好!這事情我也不管你們,只是我今晚來,卻另有兩件事情奉告,不知你是否願聽!”

海楓笑道:“洗耳恭聽!”

木二白哈哈一笑道:“好!咱們先坐下來再談!”

海楓也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當下又在興奮頭上,就與他在岸邊一處平沙上坐了下來。

木二白咧嘴直笑,從身旁的小竹籃內,取出了一張油布,鋪在沙面上,海楓奇道:

“這是爲何?”

木二白笑道:“良夜對月,不可無酒,來!兄弟,咱們小飲兩杯!”

一面說着,又取出了兩個油紙小包,抖開來,裡面是一隻油淋淋的燒雞,另外還有一些油豆腐、麪筋、鴨頭、鴨翅等下酒物。

海楓笑道:“你倒是存心來喝酒的樣子!”

木二白一面取出杯着酒瓶,一面笑道:“這話是不錯的,我,這是特來向你道謝!

我知道你對左小子居心仁厚,唉!說到左小子,也真叫我頭痛,他那性格,一向是軟硬不吃!”

海楓微笑道:“既有酒肉,就該留下左人龍同吃的!”

木二白嘆道:“他那種脾氣你不知道,我和他雖是認識了十幾年,可是除了有事互相推心置腹以外,平日有如陌生路人,要想和他在一處暢談說笑,真是做夢!”

海楓一笑道:“所以你就找上我了,要知道我的脾氣,比他更怪呢!”

九指鬼老木二白這時爲彼此斟上了酒,舉杯相邀,二人幹了一杯,木二白咂着嘴道:

“你比他好多了,兄弟,你不知道,這幾年我一個人寂寞死了!就是想找個人聊聊,可是我這個人,儘管功夫不濟,眼界偏偏很高,差不多的人,我還看不上眼,好容易瞧上了小左,孃的!他又是那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你說氣不氣人?”

海楓冷然道:“他是一個奇人,豈能受你控制?”

木二白一拍腿道:“這話不錯,嘿!我老頭子還是專愛跟奇人交朋友,就像你,今後我是交定了!”

這話把江海楓也說得笑了。

木二白滿嘴吃菜,大口喝酒,放下杯子道:“兄弟!你也不必瞞我,你實在告訴我,銀河老人可是你師父?”

海楓不由吃了一驚,猛地放下了酒杯道:“你怎麼知道?”

木二白呵呵一笑,道:“兄弟!你用不着着急,我只問是不是?”

海楓只得點了點頭,木二白哈哈一笑,道:“果然不錯,這麼說,令師是……”

說到此,竟是吶吶接不下去,海楓不禁皺眉道:“老兄,有話請直言無諱!”

木二白點了一下頭,道:“這話怎麼說呢!我對這件事是不相信的,你決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

海楓冷冷一笑道:“你說出無妨!”

木二白咳了一聲道:北邊來的風,說是銀河老人深居海島,並未死於仇家之手,卻……”

海楓一笑道:“本來,這是事實!”

木二白冷笑道:“可是現在老人真的死了!”

海楓大吃了一驚,張目道:“這是真的?怎麼死的?”

木二白哼了一聲,苦笑道:“所以說,這纔是我今天找你喝酒的真正原因!”

江海楓忽地雙目一瞪,道:“你快快說清楚,這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木二白冷冷一笑道:“兄弟你稍安毋躁,聽我一說你就知道了!”接着道:“這事情是由一個姓秦的少年口中傳出來的……”

海楓不由“哦”了一聲,自語道:“秦桐……是秦桐!”

“不錯!”木二白含笑點頭道:“一點也不錯,正是秦桐,怎麼,你果然認識他?”

海楓冷笑了一聲,身上籟籟地抖了一下,咬牙切齒道:“你先不要多問,只說是怎麼一回事吧!”

木二白嘻嘻一笑道:“兄弟,你別跟我咬牙呀,我是好心報訊來的!”

海楓點了點頭道:“非常感謝,木老哥,你快快說清楚吧,我已是心痛欲裂了!”

九指鬼老木二白冷笑道:“你往下聽吧,那姓秦的少年,聽說在外自稱是銀河老人的弟子,他手上使的一口劍,也確係老人當年故物;而且他武技驚人……”

九指鬼老滔滔接下去道:“在北方,他打敗了很多成名的英雄,現在是一個‘炙手可熱’的人物!”

海楓冷笑了一聲道:“我早就料定師父那口好劍,會落到他的手中,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九指鬼老木二白一笑道:“兄弟,這秦桐正廣發武林帖,要捉拿你呢!”

海楓一驚道:“哦!他捉拿我?爲什麼?”

木二白嘆道:“兄弟,由此看來你確實是一個老實人。只是不明白,你那師弟何故如此對你?”

海楓默默不發一言,事實上他已是怒不可遏,只是外表沒有現出。

木二白望着他道:“那秦桐在外揚言,說你是殺師出走,所以他現在要出面找你,爲師門報仇!”

海楓聞言,臉色驀地一白,忍不住狂聲大笑了起來,木二白翻了一下眸子道:“喲!

你這是怎麼啦?”

海楓笑聲一收,連連點頭道:“好個無恥的逆徒,我不殺他,誓不爲人!”

木二白忙道:“兄弟,聽說他如今已是燕九公、朱奇等人的上賓,他們另外還召募了不少人,準備以全力來對付你,非置你於死地不可!”

江海楓冷冷一笑道:“這倒好得很,免得我多費事,他們一起來最好!”

木二白笑着在他肩下拍了一下,咧着大口道:“這事情你不能不防,可是卻用不着擔心,我老頭子和左小子定可助你一臂之力!”

海楓冷笑道:“我自己的事,何必要你們幫忙?”

木二白怔了一下,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一條好漢,可是敵人勢力太過強大,不能不慎重應付!”

說着嘆了一口氣道:“再說吧,反正以老弟你這身功夫,大概也不容易吃虧!來,咱們喝酒!”

言罷,舉杯相邀,海楓不愧修持有素,凡事都能從容應付。

這事情乍聽起來,確實把他氣瘋了,可是一定下心來就一笑置之!

當時舉杯呷了一口,含笑道:“這事情我知道了也就是了,你方纔說有兩件事要告訴我,此事一件,另外還有呢?”

木二白聞言呵呵笑道:“這一件事,說起來就應該怪你了!”

海楓問故,九指鬼老木二白眯着眼睛笑道:“兄弟!你的胃口不小,居然看上了項瑛那個丫頭,呵呵,這下可熱鬧了!”

江海楓冷冷一笑道:“我真不瞭解,一個醜丫頭,居然把這裡的人都嚇住了,其實她又能如何呢!”

木二白聞言笑嘆道:“兄弟,你哪裡知道,此女乃是一個外醜內癡的姑娘,她一生從未愛過一個人。曾謂只要被她愛上一人,粉身碎骨也要到手!”

說到此,冷笑了一聲道:“你那日湖心亭一會也就罷了,實在不該再和她定下今日之約,看來,此女顯然已是非你莫屬了!”

海楓被這句話嚇了一跳,當時驚惶道:“老兄,這個玩笑開不得的!”

木二白大笑一聲,道:“開玩笑?誰有工夫給你開玩笑?我說的乃是實話!”

江海楓聞言不由呆了一呆,遂恨聲道:“怎見得她是非我莫屬?”

說到此,不禁面色紅了一下,木二白咳了聲,點頭笑道:“你還不知道?莫非她走時說的那幾句話,你還沒有聽見?”

海楓不由回想項瑛臨去所說的話,心中也覺得有些不妥,木二白又道:“此女對敵一向是手黑心辣,今日對你,卻是大異於昔日,這一點,你大概也能看出來!”

海楓冷笑道:“她自己武技不行,怎說她是手下留情!”

木二白笑着嘆息道:“唉!唉!你不要不承認,對於這丫頭,我可是比你清楚得多!”又道:“此女昔日哪怕被人望上一眼,也要給對方好看。可是你想想,你一連把她六個姐妹打得落花流水,連她本人也是丟臉到了家,可是她卻對你始終笑臉相待,這其中如無深情,怎會如此?”

海楓被說得垂下了頭,一時內心憂慮十分!

木二白見他如此,遂又爲他斟了一杯酒,含笑道:“這事情急也不是法子,我看你得找個機會,向她表白一下,也叫她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要不然她也許會自我陶醉,一廂情願呢!”

海楓冷笑道:“她如再來惹厭,我說不得就要她好看了!”

木二白雙手連搖道:“使不得,使不得,再怎麼你也不能對她下毒手,要知道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她是一心一意地愛着你,你如果這麼做了,只怕天下人都要罵你無情!”

海楓聽得更是有氣,冷笑道:“照你這麼說,怎樣才叫有情?”

木二白“噗”的一笑道:“唉!老弟!你不要慌,這事情本來也是用不着找你的。

因爲我對這項瑛瞭解得太清楚了,不得不來關照你一聲!”

江海楓望着他,心中着實納悶,木二白又道:“實在說這姑娘平日倒是爲人公正,只是個性有些偏激罷了;至於說用情專一,也只能說是她的優點,並不是錯處!”

海楓冷笑道:“只是她不能胡亂地用情!”

木二白笑道:“怎見得是胡亂用情?論人品、武功,老弟你哪一點不該令她傾心?”

海楓狂笑了一聲,道:“這麼說,你老哥人品武功也不差呀!”

木二白摸了一下鬍子,禁不住呵呵笑了。

他一面拍着海楓的背,道:“兄弟,說真的,醜女項瑛的師父黑麪童吳老丘,倒是我一個至交。吳老丘因知我在杭州,倒是誠懇的託過我,要我好好地照應她這個徒弟。”

海楓冷笑道:“既是這樣,你就應該拿出長輩的身份,好好去訓戒她一番,卻不應該與我說這些話!”

木二白嘆道:“你怎知我沒有去找過她?”

說着苦笑了笑,道:“自我有此風聞之後,也就是昨天,我已見過了她,這姑娘對我倒是十分禮遇。”

他頓了一頓又接下去道:“我當時把你的身份武功,暗示了一下,只希望她能知難而退,誰知……”

說着冷笑一聲道:“誰知道她竟……唉!”

海楓好奇的問;“她對你說些什麼?”

木二白冷然道:“她說這是她的私事,就是她師父也管不了,勸我最好不要過問!”

海楓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木二白嘆道:“我無奈之下,所以纔來找你,只希望你能擔待她一二,至時尚要手下留情纔好!”

海楓喟然長嘆道:“在我未入江湖以前,又哪會想到,竟有這麼多惱人的事落到我身上,這真是命運弄人了!”

木二白嘆道:“你只要多避她一點,這件事也未見得不能消解!”

海楓一笑,道:“我纔不怕呢!”

說罷站起身來,拂了一下身上的泥沙道:“多謝你的關照,所謂車到山前自有路,這事情總有了結的一天,至於秦桐殺師嫁禍於我,日後也不難有水落石出之日!”

笑了笑又道:“天晚了,就此告辭。”

雙手一拱,向岸邊一條小徑揚長而去。

木二白在身後高聲道:“老弟,你只要不忘我方纔所託,就算對得起我了!”

海楓朗笑一聲,頭也不回地向前飛縱而去。

方纔與左人龍定交的一些快感,卻又爲這兩件事情完全打消了。

他一路疾行,繞過了幾處山嶺,旋展出輕功提縱之術,不一刻,就回到了“石磯寺”

內。

這時廟內僧人,正在夜課,木魚與金鈸之聲相間,聽來令人傷感。

鐵掌黑鷹婁雲鵬,一隻手支在案上打盹,桌上點着孤燈一盞。

海楓進內,他尚還不知道,於是,海楓就上前拍了他一下道:“起來,睡覺去吧!”

婁雲鵬驚慌地站了起來道:“哎呀,我的兄弟,方纔我夢見你一臉是血,只道你已經死了呢!”

海楓道:“不要胡說八道!”

婁雲鵬眨着雙目道:“怎麼會到現在纔回來?見到了左人龍沒有?”

海楓點了點頭,又把經過對他講了一遍,婁雲鵬不禁大喜道:“這就好了,我說呢,那小子看起來並不像是一個壞人,這就好了。”

江海楓冷冷笑道:“你先別高興,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唉!”

婁雲鵬問故,海楓因自己出身,已爲秦桐道破,也就不再隱瞞了,遂把秦桐捏造謠言之事,說了出來。

鐵掌黑鷹婁雲鵬聽後皺眉道:“這事情討厭了,同門師兄弟,弄到這步田地……”

海楓冷笑道:“我只道他武技只學會了七成,在此期間,他縱敢有所不軌,也萬難向師父下手。誰知狼子野心,居然真的喪心殺師,如再饒他活命,天理何存?”

說着連聲冷笑不止,婁雲鵬功了好一陣子,又問木二白還說了些什麼沒有?海楓不願再把醜女項瑛之事提出,使隨口支吾了過去。

二人又談了一會兒,才各自歸室就寢。

天山之星左人龍,雖因武技略遜海楓一籌,不免引爲悵悵,可是爲此卻與對方諦交,也算是出乎意料之外。

他別了海楓,獨自回到青竹翠館,心中悶悶地想道:“想不到朱奇、燕九公兩個老兒,竟然騙我,哼!我豈能與他們甘休?”

想到此,內心一陣惱恨!

忽然室外有人叩道:“大相公還沒睡吧?”

一聽聲音,就知道是小蚱螞謝五來了,左人龍不耐煩地道:“你又來做什麼?”

謝五嘻嘻笑道:“大爺你老開門,有好消息!”

左人龍猛地一開門,差一點兒把謝五摔了一交,謝五口中“喲”了一聲,站定腳步,又笑道:“大爺你老是紅鸞星動啦!”

左人龍一瞪眼,謝五連連擺着雙手道:“你老可別生氣,這也不是小的造謠,的確是事實!”

天山之星冷笑道:“什麼事實,我看你真是討打了!”

小蚱螞謝五“嘻”的一笑,自動地坐在一張椅子上,由懷中摸出一個鼻菸壺,在臉上橫三豎四地亂抹了一下子,乾笑道:“大爺你來杭州,對於杭州七女的名字,大概總有個耳聞吧?”

左人龍不禁想起了先前之事,冷笑道:“不過是一羣不解事的姑娘罷了!”

謝五眨了一下小眼,探下腰來笑道:“也不能這麼說,小的是來給你報個喜訊,聽說七女之中的五姐初鳳才亦青,對於大爺你的印象不壞,正到處在打聽你老的下落呢!”

左人龍瞪眼道:“滾蛋,不要胡說!”

小蚱螞謝五吐了一下舌頭,笑道:“這是真話,絕不是信口胡謅,聽說是醜女項瑛看上了那姓江的,才姑娘看上了你!”

左人龍臉上一紅,冷笑道:“這些話你是聽誰說的?”

謝五道:“在西湖混的人誰不知道?那位江海楓聽說已成了項瑛的禁人,誰也不許染指,倒是大爺你……”

左人龍叱道:“滿嘴胡說。”

謝五嚇得不敢說了,呆了一會兒,窘笑道:“我是好意來給大爺報個信兒,這事情可不是我小蚱螞胡謅。大爺,你老可得小心一點兒,那幾個姑娘人小鬼大,她們做事可真是不怕人家笑話!”

左人龍冷笑道:“簡直是胡鬧,你去吧!我不信有這種事。”

謝五一咧嘴站了起來,心說你別不信,你是沒有嚐到這幾個姑娘的厲害,你往後瞧着吧!

當時打了個揖道:“天時不早了,爺你休息吧!”

左人龍道:“方纔之言不許胡說!”

小蚱螞謝五點着頭道:“當然!當然!”

口中應着,心裡卻不是這麼個想法,他本以爲帶來這個喜訊,一定可以弄兩個賞錢花花,卻沒有想到錢沒到手,反倒捱了一頓罵,好不掃興!

左人龍在他去後,莫名地一聲悽嘆。

小蚱螞謝五這些話,帶給他一些遐思,他暗忖着自己,如今已是將近三十歲的人了,這些年來,在江湖上東飄西蕩,一事無成,眼前仍是空寂寂的一個人,竟連一個家都沒有!

想到此,又長長吁了一口氣,接着,他想到了秦紫玲!

他想自己可說完全爲了此女,才遠來中原,不想在中原飄蕩至今,吃了這麼多風霜之苦;而對方至今仍是杳如黃鶴,思想起來怎不愁人?

“莫非我就爲此終老一生不成?”

這麼想着,他更是一腔愁悶,無法吐出。

推開了窗子,萬籟俱靜,遠處靜靜的水面,半掩在竹葉、柳絲影裡,更顯得無限詩情畫意。

翠館之內,不知是誰,忽然弄起了笛子,宮商低迴,使人傷心落淚!

他不禁又想到了那個化名爲席春的少女,卻也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可人。

而自己和她一路共馬,同桌而食,竟不知她是一個女人,實在也太可笑。

想到此,心中一動,不由忖道:“如果我能和此女……”

但立即俊臉一紅,搖頭苦笑了笑,忖道:“這是不可能的,她既喬裝爲海楓的書僮,想必早已和對方定情於先,怎又會和我這陌生人生出情愫?唉!算了吧!”

儘管一再搖着頭,可是奈何那席春的俏影,卻始終在他腦中統來盤去,因思道:

“這姑娘至今下落不明,她由我手中失落,現在我既已和江海楓成了朋友,理當把此女找回來;然後交給海楓,纔不失爲君子之風。”

這麼一想,覺得很是有理,於是暗暗下定決心,明日起,定必要細心密訪她的下落。

她既知我和海楓均來江南,想必她現在也已來了江南。

思忖了大半夜,才恍惚睡去。

次日早起,他果然就開始行動,先在這西湖附近,密訪起來。

地方雖不大,可是要去找尋一個人,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左人龍的馬在杭州城內轉了一天,一無發現,傍晚,他就帶馬來到附近市郊。

前路隱見一所廟宇,規模十分宏大,紅牆碧瓦,寶相萬千。

左人龍正想帶馬過去,討一杯茶喝。

忽聞身後起了一片亂蹄之聲,左人龍側目半個身子,只見塵灰飛揚之下,馳來了十數騎駿馬。

駿馬之上,坐着十來個漢子,每人都戴着大草帽,人馬是一色的“黃”。

天山之星心中一動,暗忖這羣人是什麼路數?

若說是行客,焉有這麼成羣結隊的;況且一個個勇猛豪邁,分明是武林中人。

如果是武林中人,這麼成羣結隊,非打即劫,更不會有什麼好路數,這真是叫人不解了。

想着就把坐馬帶到一邊,勒住,準備等這一羣人過去了再說。

才讓到路邊,大隊人馬已臨近前。

只見來人約有十數人之多,有老有少,雖是各着長衣,可是一眼望去,就能看出他們果然是一羣江湖人物。

左人龍對他們只是望望而已,唯獨對當頭之人,卻很是留心注意的看了幾眼。

當首一匹紅斑大花馬上,昂然坐着一個少年。

這少年至多不過二十四五歲的光景,生得濃眉大眼,面色紅紫,雖是滿面風沙,仍然遮不住他那俊逸的氣質!

他身上穿着一件白宮紗的長衣,外面卻罩着一件猩猩紅的坎肩,一條大發辮,一任它垂拖在肩前,像一條黑色巨蛇似的。

他頭上戴着一頂黑紗的小涼帽,兩邊太陽穴微微突起,一望之下,就可知道這少年有着很深湛的內功!

天山之星左人龍,很是吃驚,因爲像如此俊逸的人物,江湖還不多見!

當時由於好奇心所使,不免更加註意的去看了那少年幾眼,愈覺得那少年氣態昂然,不可一世!

他身後有老有少的一千人,看來卻是一些並不起眼的人物,這麼多人,衆星拱月似地,把那少年擁着前進。

那少年忽地舉手一揮,勒住了牲口,回頭朗聲問道:“是這裡麼?”

衆人紛紛道:“不錯!不錯!這就是乾元寺了,我們下馬吧!”

少年翻身下馬,順手自馬頸上摘下一口長劍,一面皺眉道:“各位既甘願隨我來此,尚希不要亂跑,我們先在寺內養息幾天,待後面人趕到,再一起商量對策!”

又道:“敵人雖是單身一人,可是武技高超,絕非你們所能應付。一個打草驚蛇,卻是不妙!”

衆人紛紛隨口答應着,那少年這才昂然舉步向前,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回頭看了左人龍一眼。

他上下打量了左人龍一陣,笑道:“仁兄也是我們一路的麼?”

天山之星左人龍不由面色一紅,可是他爲人仔細,靈機一動,微笑點首道:“正是的,小弟來此已多時了,正在候着各位。”

那少年皺了一下眉,又問:“你是燕、朱二老推薦來的麼?”

左人龍正中下懷,他本不知如何撒謊,一聽此言,立即想到了所謂燕、朱二老,定是燕九公和朱奇二人。

當下笑着點頭道:“正是九公推薦來的,願聽差遣!”

那少年點了點頭,道:“叫什麼名字?”

左人龍欠身道:“小弟李大中,是北方來的!”

這時那少年身後其他各人,都走了過來,他們之中,並沒有一人見過左人龍。

大家都很奇怪,上下地打量着他,左人龍笑道:“各位辛苦了!”

其中一個黑瘦子,一臉汗水,一面抹着臉上的汗,一面罵道:“他媽的,這一路好趕!”

又對左人龍一笑道:“兄弟,你可是來接洽住處的,廟裡行麼?”

左人龍搖頭道:“不是,不是,我是一個人來的!”

那少年道:“不是他,是方矮子,你們誰見到他了?”

一言未了,但見乾元寺內跑出一人,高聲叫道:“秦少爺,秦少爺!”

少年回頭笑道:“正在找你,你就來了!”

這時那人跑到近前,先對那少年打了個扦,左人龍見來人是一個粗胖的矮子,穿着一身寶藍長衫,手裡尚拿着一柄摺扇,作出一副文雅人士模樣。其實在左人龍眼中看來,不過是一個武夫!

少年含笑道:“不要客氣,廟裡房子接洽得如何了?”

方矮子笑道:“已說妥了,和尚們一聽有錢,就騰出了十間房子,只是有一點……”

說着回頭看了廟門一下,小聲道:“只是那個住持和尚說,廟裡的規矩,不許帶着傢伙進去!”

少年一笑道:“這一點你放心,我們藏一下就沒事了!”

說着對大家道:“把兵刃藏起來!”又向一旁的左人龍道:“你的傢伙呢?”

主人龍笑道:“兄弟是軟兵刃!”

少年點了點頭,正要再說什麼,廟內已踱出了一個身披袈裟的大和尚,帶着四五個小沙彌向衆人合十道:“各位施主辛苦了。貧僧明道,請各位把馬牽過來,好令徒兒們牽至院中照料。”

姓秦的少年點點頭,衆人紛紛下馬,把馬交由那幾個小沙彌牽了去。

一行人,包括左人龍在內,都隨着那個明道和尚進入廟內。

左人龍見各人對那少年都很尊敬,稱他爲“秦少爺”,一時也摸不清他的底細,猜想對方必然有些身份。

他一向不會向人獻媚討好,仍只稱他爲“秦兄”。

這麼一來,那位秦少爺反而對他另眼相待,因爲覺得他不同於一般,必有過人之處。

少年一邊走,一邊問左人龍道:“九公只薦你一人來見麼?”

左人龍含糊地答應了一聲,姓秦的少年含笑低聲道:“你大概也看得出來,隨我來的這一羣,都是他媽的一羣廢物,就會吃飯!”

說着睨視左人龍微微一笑道:“如果小弟雙目不瞎,李兄你的身手大概不弱,倒是小弟一條有力的膀臂!”

左人龍心中一驚,沒有想到這少年有此眼力。

當下含笑道:“秦兄說笑了,小弟哪裡有什麼實學,只不過會幾套江湖把式而已!”

姓秦的少年笑了笑,這時衆人紛紛進屋,呼茶叫水不迭,左人龍生恐與少年太接近了,會被他看出破綻來,正要轉身,那少年笑着道:“李兄何妨與小弟同住一室,我們也好談談!”

左人龍只得點了點頭道:“也好!”

說着二人入室,室內早由和尚們整理得整整齊齊,兩隻竹牀上,被子都是新鋪的。

姓秦的帶有一個隨身革囊,放在牀上,又問左人龍道:“咦!你沒有東西?”

左人龍笑道:“東西在一家客棧裡,明天再去取來!”

姓秦的少年點了點頭,道:“這麼說你不是今天才來的?”

左人龍答道:“我來了兩三天了!”

這時小沙彌送上茶水,二人洗了臉,姓秦的少年倒了一杯茶,皺了一下眉道:“燕、朱二老還要我來此務必要聯絡一個人,你既來此多日,可知道有這麼一個……”

左人龍問道:“是誰?”

少年摸了一下頭道:“叫什麼左……左什麼龍的。”

左人龍心中一動,笑了笑道:“沒有聽說過!”

姓秦的皺眉道:“聽說此人是天山下來的,很有功夫,燕、朱二老對他很是推重。

不過據我想,也不見得就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夫!”

左人龍一笑道:“我也是這麼想!”

當下又笑了笑道:“我還沒有請教,秦兄的大名是……”

少年怔了一下,道:“我叫秦桐,李兄莫非沒有聽燕、朱二人談起過?”

左人龍笑道:“聽過!聽過!只是一時忘了。”

秦桐一笑道:“本來我和他們二老,也沒有什麼交情,只不過一談起來,是同仇敵愾罷了!”

左人龍一驚,有意笑了笑道:“九公託我來此會你,爲你辦一件事,我尚不明白是件什麼事呢!”

秦桐喝了一口茶道:“是爲了找一個人!”

左人龍心中略爲有些明白了,秦桐重重地放下了茶杯,冷笑道:“你聽說有個叫做中原一劍江海楓的人麼?”

左人龍心中一動,點頭道:“不錯,聽說過這個人!”

秦桐哈哈笑道:“我們來此所要會的人,就是他!”

左人龍點了點頭道:“此人與燕、朱二人結仇經過,我已聽說過,只是和秦兄你又有什麼深仇大怨呢?”

秦桐冷冷的一笑,瞳子裡放出無比的怒火,他在室內走了幾步,道:“李兄弟,你自然是不知道,說起來我與他還是同門師兄弟,他是我的師兄!”

左人龍不由吃了一驚,問道:“哦!原來是這樣的,可是你們……”

秦桐不自然的笑了笑道:“此人忘恩負義,師父就是死在他的手裡,他雖然逃走,可是我不會放過他的!”

左人龍不由心裡怔了一下,暗忖這是怎麼一回事?江海楓絕不是這種人,這其中必有蹊蹺。

當下驚奇地道:“江海楓竟是這種人?”

秦桐冷笑道:“怎麼不是?”

左人龍又問道:“你二人既是同門師兄弟,事發之時,秦兄你怎會不加以阻止呢?”

秦桐臉色微微一紅道:“那時我並不在,再說我實在也沒有想到,他竟會是這種人。”

天山之星好奇地又問道:“那麼,他又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秦桐冷冷笑道:“因爲他殺人太多,師父曾責備過他,他這麼做,也許是爲了泄憤!”

左人龍點了點頭,可是內心卻認爲大有問題,只是不好點破。

秦桐冷笑了一聲,道:“我當時發現以後,本想立刻找他算賬,只因那時我尚有幾手功夫沒有練熟……”

說到此又冷笑了一聲,道:“如今我功夫已練成了,足能夠敵得過他,這纔來此會他!”

左人龍倒是不敢輕視這秦桐的武功,只因他是江海楓的師弟,他二人既一師相授,海楓武技出衆,秦桐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再者,單由這秦桐的外貌上觀察,其根骨、氣質,無不是上上之材,是以更不敢心存輕視。

二人又談了一會兒,就各自上榻休息。

秦桐卻端坐牀頭,在練習一種內功,左人龍一旁打量,見他上身絲毫不動,僅下盤籟籟的抖戰着,以至於那木榻發出一串吱吱的聲音。

左人龍不由暗暗地吃驚。

這種內功,他是知道的,當下忍不住脫口笑道:“秦巴好精絕的‘定海神’!”

秦桐忽地吐氣,回過頭來,一笑道:“你怎麼知道?”

左人龍一時失言,忙改口笑道:“幼時聽人說過,今天還是首次得見!”

秦桐翻身下牀,含笑道:“我卻不信,李兄,你這人大有來頭!”

說着走到了左人龍身前,一雙眸子直直的盯視着左人龍,一瞬不瞬。

左人龍笑道:“我又有什麼來頭?秦兄你太多疑了!”

秦桐看了一會兒,認定這李大中,精華內斂,雙目有神,必是一個大有來歷之人。

只是有一點不解,似他如此能人,卻又怎會在燕九公帳下,屈居爲一名小卒?

當下秦桐內心雖是懷疑,並未點破,問道:“李兄,你在九公身邊多久了?”

左人龍笑道:“有些年了!”

秦桐皺了一下眉問:“莫非只爲他做些打家劫舍的小買賣不成?那也太辜負了你一身本事了!”

左人龍這才恍然大悟,這才知道燕、朱者流,竟然是這樣的人物,竟然是一雙巨盜。

而自己不察,聽信他二人花言巧語,竟然甘心爲他二人利用,來對付江海楓,此刻想來,這可真是天大的罪過了!

一時之間,不禁氣往上衝,劍眉雙挑。

秦桐只道是自己的話,刺激了他,乃笑道:“你也不必氣不過,凡有大才之人,必有大用!”

說到此,彎下腰來,低笑道:“小弟也對那兩個老兒看不順眼,只是現在爲了要對付江海楓,暫時和他們連成一氣而已。他們人多勢衆,多少也有些幫助……”

一笑,又接道:“一待這事完了,哼哼!誰還會再理他們!”

左人龍心中不由暗罵好毒的東西,只是他表面卻點了點頭,未露神色。秦桐又小聲地道:“那時,他手下這般兄弟,已和我混熟了,都得聽我的!”

說到此,濃眉一挑,又得意地笑道:“到那個時候……我們就有本錢,另起爐竈了!”

又拍了左人龍一下道:“李兄弟,那時候,我必當重用你,倚你爲左右手!”

左人龍一笑道:“只怕小弟這兩手,還不夠格!”

秦桐哈哈一笑,手指着左人龍腰間道:“李兄能施緬劍,當是高手,不必過謙!”

左人龍更是吃了一驚,自己這口緬劍,外有劍鞘,內束於腰間,只不過露出銅釦,想不到竟爲他一眼看出,不禁面色一紅。

秦桐朗笑了一聲,道:“以小弟這身武功,再以老兄爲輔,不出一年半載,這江南半壁,何愁不是你我的天下?”

左人龍皺了一下眉,道:“這事情要保持機密纔好,一走露消息,只怕那燕、朱兩個老兒,不會甘休的!”

秦桐冷笑了一聲,道:“怎麼你也這麼膽小?不是小弟說一句自誇的話,就憑他們兩個老兒那一點本事,嘿嘿……”

說着冷笑了一聲,未再接下去。

左人龍這時雖只是短短片刻,卻已把秦桐這個人認識清楚了。

他真不明白,爲什麼一個有如此造詣的人,卻是如此自甘下流。當下笑了笑道:

“秦兄這一身本事,小弟自是信得過,只是眼前既用得着他們,還是謹慎一些的好!”

秦桐點了點頭,道:“這話也是!”

旋又嘆了一聲道:“那江海楓倒是一個勁敵!”

左人龍笑道:“以秦兄這身功夫,還怕他一個江海楓?依小弟看來,此人不過是徒負虛名之輩罷了!”

秦桐搖了搖頭,冷笑道:“這個你就不清楚了,此人雖是心狠意毒,殺師背訓,可是就武功上來說,的確也不可輕視。”

左人龍笑道:“聽說他有一口好劍?”

聽了這一句話,秦桐一笑回到牀前,自行囊中取出了一個條形的黃布袋。

他把布袋遞與左人龍,冷笑道:“他有一口好劍!那麼你再看看我這一口如何?”

左人龍接過,打開了袋子,見是一口烏金鞘兒的長柄古劍!

左人龍脫下了布套,細看這口劍,約有三尺二三寸長,劍柄上雕有一個白鶴的頭,鶴口之中,卻咬着一粒綠光閃閃的珠子!

那劍鞘通體烏黑,非金非玉,也不是一般的鯊皮,更非蚊皮,真不知是什麼東西製成的,其上明滅不定地閃着星光。

只看到此,左人龍已不由心中連跳,讚了聲:“好劍!”

隨着以食指一壓啞簧,把它抽了出來。

劍身響起一陣細微的龍吟之聲,只覺晶光閃動,有如破鏡映日,冷嗖嗖的浸入眉睫。

左人龍又不禁連聲讚道:“端的好劍,萬金難求!”

秦桐得意地笑道:“你看我這口劍,可敵得過江海楓的那一口麼?”

左人龍笑道:“想必是敵得過了!”

說着還劍入鞘,卻見劍柄上有四個凸出的陽文,寫的是“子夜綠珠”。

這個劍名也忒怪了,左人龍心中暗暗吃驚,驚的是似此罕世的寶刃,自己還真是生平僅見,卻想不到會出現在對方這少年手中!真是令人不解。

他把寶劍還與秦桐,問道:“這口‘子夜綠珠’,秦兄從何處得來?不怕秦兄見笑,小弟還是第一次見到……”

秦桐把劍放入布套內,微笑道:“此劍乃系北魏匠人,上冶子生平僅有的一口製作,並未傳人,供爲傳家之寶。至其二十二代孫,名上冶秋,此人不肖,以巨金售於宦家,適值變亂,此劍又入盜手,爲張獻忠所得,張死,此劍遂下落不明!”

他“如數家珍”似地,又接下去道:“至本朝始,此劍不知怎的,又落入先師祖可可上人手中,傳於先師,先師又傳於小弟!”

左人龍點了點頭,心中卻不無懷疑!

因爲就入門先後、武功、人品諸方面說來.此劍也都應歸海楓所有,怎會傳給他呢?

心中雖疑,並未再問。

秦桐把那口“子夜綠珠”又壓在枕下。

左人龍因想起了前情,又道:“聽說燕九公及朱奇二人,爲了對付江海楓,又約了一些人物?”

秦桐呵呵笑道:“人是不少,只是能者不多!”

左人龍道:“聽說有雪山四魔和河間二郎,是麼?”

秦桐冷笑道:“不要提了!”一哼又道:“那河間二郎和江海楓甫一交鋒,便身受重傷,雪山四魔更不堪一擊,居然被一個女流打了個落花流水,其中之一,且因而喪命!”

左人龍一驚道:“那女人是誰?竟有如此功力!”

秦桐笑了笑道:“聽說也是姓秦,倒和我是一對兒!”

說着哈哈大笑了起來,左人龍不禁心中一動,張大了眸子道:“姓秦?叫什麼名字?”

秦桐破了一下眉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你要想問清楚,可把喬冒叫過來,這小子對那位姑娘最清楚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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