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院秦子路的正屋裡,榻上躺着平安的姨外祖母,面容憔悴,臉色蒼白。秦子路坐在離牀不遠的桌子邊一隻手握成拳頭放在桌子上,秦子躍則坐在塌邊低低飲泣。
平安一進門看見父親鐵青的臉色,略微皺了皺眉。秦子路擡眼看了看平安放鬆了一些,扯着嘴角笑起來:“平安回來了,快去見過你姨外祖母。”平安看着秦子路心裡不由得往上冒火,自己的父親這麼些年,被自己捧在手心裡,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生氣那是誰也攔不住的,什麼時候像現在這個樣子還要裝出笑容,哄自己高興的。
強壓住心頭的怒火,平安笑着向榻上的女人作揖口裡說道:“平安見過姨祖母。”女人一動沒動,眼皮都沒擡一下,秦子躍有點不知所措,擡眼迅速地看了一眼平安。
秦子路忙道:“姨母她累了又受了傷,睡着了,讓她先歇着吧!”
平安看了秦子路一眼笑道:“那我先去換衣服,等姨祖母醒了叫我吧!”秦子路連連點頭。
平安帶着三個男人走出梅院,一出梅院平安便生氣地說道:“我靠,什麼人,這是。”李蘊秀忙道:“姨祖母她吃了不少苦,這有些怨氣也是難免的,王娘不要太計較了。”
平安怒道:“對我怎麼樣都沒什麼,你看見剛纔阿爹的樣子沒有?真是氣死我了。”說着對着牆踢了兩腳。
月心說道:“這是爲什麼啊?王娘把她救回來了,不但不感激還這樣彆扭,真是的。”
李蘊秀說道:“這也難怪,畢竟是王孃的祖母下的令,才讓秦氏家破人亡的。”
平安想了又想,往回走去,李蘊秀忙道:“王娘切不可意氣用事,這樣只能讓父親更爲難。”
平安說道:“對我怎麼樣都好,但是她一定是說了我阿爹什麼,那就不行,我要去說清楚。”說着就又進了梅院。
剛走到正屋門口,就聽裡面女人的聲音響起:“你也不必如此,我就是立時死了也算是對得起你死去的母親,對得起秦氏的列祖列宗。秦子路你還配姓這個秦字嗎?”
秦子躍帶着哭音說道:“姨母,不要這樣責難哥哥,他那也是爲了秦家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就要爲仇人生下孩子嗎?姬氏就應該滅種,你居然幫她們延續血脈?你對得起你懸樑自盡的父親和你屈死在邊關的母親嗎?你爲什麼不去死?”
平安大怒,一打簾子進了屋子:“我阿爹爲什麼要去死?”只見秦子躍滿臉淚痕,拉着塌上一隻手支撐身子坐着的女人的手,女人的另一隻手指着跪在地上的秦子路。
平安一伸手拉起了秦子路,和秦承祥怒目相視。秦子路拉着暴怒邊緣的平安,眼淚這才流了下來:“平安,你別生氣,你先出去,姨母就是生氣發頓脾氣就好了,平安······”
平安一扭頭對秦子路喝道:“你傻啊,被她罵,平時和我吵架的勁頭到哪去了?你爲什麼不和她說,你是爲了救秦氏族人才委身給母皇的?你爲什麼不和她說沒有你秦氏就會被滅了全族,哪還有她生還的道理?你爲什麼不和她說,那些年你吃了多少苦?”
秦子路早已淚流滿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拉着平安生怕她一衝動會上去和秦承祥打架。秦承祥冷笑一聲:“我秦氏一心忠義沒想到最後落了個操家的下場,難道我還要感激你們?難道姬氏不是仇人?只可惜,只可惜啊······”秦承祥發出瘮人的笑聲:“秦承礽秦大將軍沒能看到,自己最鍾愛的兒子居然爲差點滅了秦氏的仇人延續了血脈,真是可笑啊!”說着秦承祥哈哈笑了起來,笑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秦子路渾身顫抖着,臉色越來越白,手指掐進了平安的胳膊裡,平安臉色陰沉地看着狂笑的秦承祥:“夠了,你說的夠了。你知道什麼?你不過是因爲你受的苦就怨恨我阿爹而已。是的,光輝顯耀的秦氏沒了。你怎麼不想想你們秦氏爲什麼會在皇帝收回兵權的時候受到各大門閥共同的攻擊?爲什麼你們在攻擊中沒有一個朝臣站出來爲你們說話?不錯當年查抄秦氏的是我的母親,但是你們秦氏在各方面居然一點準備都沒有,真是讓人歎爲觀止啊!”
秦承祥止住狂笑,盯着平安:“那還不是我秦氏忠義,不肯反叛,皇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們秦氏落到今天的下場還不是因爲對姬氏忠誠?”
平安冷笑道:“什麼忠義?恐怕是你們被突然打擊沒有機會反叛吧!其實你們秦氏不過是門閥鬥爭的犧牲品,皇權也希望你們秦氏能交出兵權,擁兵自重,自古都不會有好下場的。你口中的秦承礽秦大將軍我的外祖母,有沒有想過要爲自己的後人打算逐漸削弱自己的兵權,防止皇帝不放心,朝臣攻訐。功高震主,你們都不知道的嗎?”
屋裡的男人都吃驚地望着平安,秦承祥啞口無言,秦氏自掌兵權以來,確實立下了汗馬功勞,然而慢慢就養成了驕縱的習氣。自己的姐姐秦承礽也曾經說過這些,只是族人衆多良莠不齊,這纔有了朝臣共討伐的局面。
平安看着秦承祥繼續說道:“秦氏要被滿門操斬之前,我阿爹冒險覲見我母親,不惜委身與她才能爲秦氏留下了血脈,現在你有什麼資格來說我阿爹?”
秦承祥冷笑道:“即便你說的天花亂墜,我們秦家也是滅在了你們姬氏的手中,秦子路他身爲秦家的後人,怎麼對得起那些死去的秦氏族人?”
平安也冷笑道:“我阿爹當然對得起秦氏,他保住了秦氏的血脈,而在他最需要秦氏保護的時候,你們這些自詡大將軍的血脈並沒有保護他。當年秦家被抄家,秦氏的男人自盡了多少,恐怕是數不甚數了吧?你只知道指責我阿爹,你們光鮮榮耀的時候,有沒有爲他們這些不能保護自己的男人們打算過呢?沒有,結果只能看着他們死去,甚至被賣掉。”平安指着秦子躍說道:“秦家多大,秦氏的男人有多少?我只找到這一個。還有一個躺在葵院,爲你們秦家留下了血脈,其實在災難來臨的時候男人遠比女人承受了更多的苦難。”
秦子躍忍不住哭出聲來,秦承祥低頭看着秦子躍拉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該說什麼,李蘊秀咬着嘴脣扶着秦子路搖搖欲墜的身子。平安又說道:“你或許心中有怨憤,我不怪你,只管對我來好了,我是你所說的滅了你們秦家的姬氏的後人,你怨恨我是理所應當的,不要怪我阿爹,我阿爹他······”
“平安!”秦子路猛地搖晃了一下,拉住平安胳膊,喝了一聲。就連秦承祥都擡起頭看着秦子路,平安安慰地拍拍秦子路的手,轉而對秦承祥說道:“姨祖母,不管你吃了多少苦,就算爲了秦氏死去的那些人,你也要負起你的責任,這府裡還有兩位秦氏的後人,你若是不想秦氏的後人受了我的恩惠,就好好活下去吧!”說着就拉着秦子路出去,秦子路卻咬着牙死活不願意離開梅院,平安不由怒氣又升騰上來。
月心忙道:“王娘就讓父親在這照顧姨祖母,這是他一番心意。”
平安怒氣衝衝地盯着滿臉淚痕的秦子路:“真是受不了你,我和你說清楚,你別受不了真去死了啊。”
秦子路連連點頭:“不會的,我只是想如果母親還活着能讓我照顧一天也是好的。”
平安一拍自己的額頭:“我的天啊,我真是倒黴透了,撿個麻煩回家來。蘊秀你在梅院多安排點人手,別把這兩個傻子累病了。阿爹你悠着點,和叔叔也說一聲,千萬別累病了,那是要花我的銀子的。”
這次誰都沒有笑,秦子路嘴角牽扯了一下,平安上前抱住秦子路低聲說道:“死者已矣,阿爹你還有我和七七,以後還有我的孩子,你要好好活着,我們那麼難都過來了,我們始終是一起的。”
秦子路點點頭轉身回屋裡去了,平安回頭看着詫異的李蘊秀和月心,拍拍自己的額頭嘆息道:“戀父情結啊,沒辦法!”說着離開了梅院想了想又對李蘊秀說道:“這梅院就讓這位老大住吧,你給阿爹和叔叔安排一下,還有月心······”
月心笑道:“我是無所謂的,省得麻煩不如我去和蘊秀住一起吧?”
李蘊秀忙道:“這樣不好!”
平安奇怪地看着李蘊秀:“爲什麼不好?”
“現在闔府都知道月心是王孃的人了,如果和我住難免看低他,不如單院住還好些,等什麼時候王娘閒些就納了月心吧,省得那起人天天嚼舌根子!”
平安還在沉吟,月心搶先說道:“單院也行,我是怕麻煩蘊秀,再者又添了用度,王娘什麼時候想起來,都是爲了月心花了銀子,明兒又唸叨。至於納不納月心爲侍,其實我倒是喜歡現在這樣,不是一樣能替王娘做事?”
平安笑道:“敢情我一廂情願,你不願意嫁給我啊!”
月心也笑道:“不是的,只不過不想是現在。”
李蘊秀詫異道:“爲什麼?”
“我出身低微,按王孃的話說,偏又性子傲了些,我想着等我把王娘交給我辦的事辦好了,總不能讓旁人看低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