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送到宣德門,李唐忽然站定身子,回頭向童貫說道:“童大官,這就要出宮門了,要不,有什麼話,咱們就在這裡說說吧!”說着,他回過頭去,望着宮門兩邊的幾名皇宮侍衛。
幾名侍衛不愧是大內高手,目不斜視,似乎根本沒有看見李唐一般。童貫臉皮微微抽搐一下,小聲說道:“既然送了,就再多送一程吧!”
李唐也不多話,微微一哂,率先出了宮門。兩人就這樣沿着御街走了一段。一直跟在李唐後面沒有說話的童貫終於忍不住追上去在李唐的耳邊說道:“不若咱們在附近找個地方坐下來細談吧!”
李唐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一本正經地說道:“大官你也是知道的,內子如今身上有孕,下官回家不宜太晚。今日天色也不早了,還是早些回去爲好,免得她掛心。”
童貫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慕武你夫妻之間琴瑟和諧,令人佩服、羨慕啊。不過,灑家和你相識這麼久了,而且當初就是傾蓋如故的知交,你總不應該這麼點面子都不給灑家吧!再說,如今天色雖然也說不上早,但晚一點回去,也耽誤不了和尊夫人一起吃飯的,你何不就當灑家一個面子呢?”
李唐假作沉吟了一下子,看見童貫熱切的眼神,“終於”下定決心,道:“既然大官如此說,下官倒也不好不給你面子。這樣吧,你選個地方說話!”
童貫不假思索地立即伸手向旁邊一指,道:“你看那邊有恰好一處池塘,池塘邊上又有一跳小道,咱們在那邊說話,必然沒有人來打擾。”
李唐笑着點了點頭,道:“好啊!”隨即又低聲加了一句:“這地方倒是適合密談,恰像是童大官早就預選好的地方一般——哦,開玩笑,開玩笑!”
童貫臉色微紅,輕輕一笑,臉上居然很有幾分憨厚的樣子,讓李唐見了大爲訝異。
兩人來到池塘的邊上,這裡環境確實十分的清幽,前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的邊上恰有一張用石塊砌成的石凳。李唐老實不客氣地坐在了那張石凳之上,童貫看看周圍並沒有第二張石凳,心下不由大罵起來。這裡明明是一個給路人歇腳私聊的好地方,卻只設了一張石凳,可見有司之愚蠢,已經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了。不過,不滿歸不滿,童貫臉上還是不得不勉強擠出幾分笑意。
“童大官有什麼話要說,就請開口吧!”李唐像是沒有看出童貫的不悅一般,笑着望着童貫。
童貫見說到正事,撇撇嘴,把心中的那一點不悅的情緒清除出了腦海,這才笑道:“慕武啊。如今咱們是官家身邊唯一的兩個知道那個最大的秘密之人,你在外,灑家在內。咱們之間的關係,從前就很不錯的對吧?如今呢,就應該更好一些了吧?”
李唐點點頭,道:“從道理上來說,似乎是應該如此的!”
童貫道:“那就好。咱們兩個人的共同目的,都是要按照官家的旨意,把瑤華宮裡的那位小貴人扶上寶座。爲了達成這個目的,灑家覺得,咱們是不是應該更加互相信任,互相坦誠一些呢?”
李唐笑了,道:“還是方纔那句話!”
童貫有些熱切地說道:“那就好!既然咱們之間要互相坦誠,那就恕灑家不客氣,先問出我心中的疑惑了。”
李唐臉上的笑意更加盛了,就差笑出聲來了。童貫看着李唐有些詭異的表情,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之色,正要發問,卻聽李唐說道:“你是不是要問,官家的病情怎麼樣了?”
童貫頓時愕住,怔了半晌才嘆道:“慕武真是灑家見過最爲聰明的人了,怪不得你是新科探花,而且比起狀元、榜眼來,更爲官家欣賞、重用!”
李唐笑着緩緩地搖了搖頭,道:“非也,非也!我這人也許算不得很笨,但要說聰明也絕對談不上。童大官你要問這個問題,只不過是我事先就知道了而已,我可不敢接大官你這頂高帽!”
童貫愕然道:“慕武這話卻是何意?”
李唐忽然收斂笑意,把頭輕輕探了過去,來到童貫身前很近的地方,輕輕地說道:“這句話,童大官不是自己要問吧,而是有人‘請’你代問的吧?”
童貫臉色頓時變得有些蒼白,隨即,他立即搖頭道:“李縣主,這個玩笑可是開不得的。官家龍體,乃是關係着國計民生,關係着江山社稷的存亡的大事,誰能無故過問?再說,灑家好歹也是內侍押班,乃是官家身邊最爲得寵的中官。除了官家還有娘娘等少數幾個人,還有誰能支使得了灑家?”
方纔他一直稱李唐的表字,這一話不投機,稱呼立即就變了。
李唐冷哂道:“若只是一味支使,自然是沒人能支使得了大官你。若是你的一些把柄落在了別人手裡,就算那人是一個平民百姓,只要你無法將那人殺了滅口,那人也一樣可以支使你,不是嗎?”
童貫眼神遊移不定地四處巡視着,嘴裡說道:“灑家做事但求俯仰無愧,上對得起天地良心,下對得起官家和百姓,何來把柄讓人抓住?李縣主,灑家方纔還在說,咱們應該是朋友,而且是比一般人更爲要好的朋友,想不到如今你卻如此信口開河污衊與我,這就是你表示友情的方式嗎?”
李唐搖搖頭道:“就因爲下官覺得童大官還是能稱作朋友的,才說這句話的,不想卻惹得童大官不悅,真是無辜得很。既然如此,我且問你,昨天半夜,那個前往貴府拜訪的蒙面高手是誰人?”
童貫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之色,臉色變得極爲難看,嘴皮也抽出了起來。
李唐冷笑一聲:“童大官武藝高強,三步之內,天下沒有多少人能逃過你的全力一擊,你在想着是不是該殺人滅口,或者是如何殺人滅口嗎?”
童貫確實是在想着這個。昨天晚上,有一個蒙面的武林高手來到了他的府上,威脅他,讓他幫忙監視趙煦和李唐,尤其是要通過李唐隨時通報趙煦的身體狀況。童貫何等樣人,區區威脅豈能讓他就範,但當黑衣高手將那天童貫和郝隨在密室裡說的幾乎每一句話都泄露了出來的時候,童貫的心就涼了。當時,童貫就曾經懷疑屋外有人偷聽,結果出來一看,只看見一隻貓,就沒有繼續搜索。不想,當時屋外確實是藏着人的,只不過是閃得快了一點,童貫也沒有發現而已。
童貫對那蒙面人起了殺人滅口之心。奈何他的武功雖然高強,但對方比起他來,竟還要高出不止一籌,只是區區幾個回合,童貫竟被他制服。無奈之下,童貫只能平生第一次認栽,表示願意爲黑衣人效命。
童貫萬萬沒想到的是,昨夜之事極爲隱秘,他從來不曾像誰提及過,李唐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換言之,童貫當初曾經向簡王表示效忠的事情,李唐也很可能是知道的。這一點,對於童貫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生命威脅,他豈能不生出殺人滅口之心?
只是,童貫的殺心剛剛升起,李唐卻毫不客氣地將之點破,童貫就不得不重新考慮了。李唐並不是一個笨蛋,既然明知道自己要殺他滅口,他尚且夷然不懼,這就說明他一定有有恃無恐的理由的。
“李縣主這話說得嚴重了,就算是昨晚確實有個武林高手前來蒿惱於我,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我又何故要心虛,何故要殺你滅口呢?”
事到如今,他還是懷着萬一的希望,希望李唐只是知道有人造訪自己,卻並不知道談話的具體內容了。雖然,這看起來確實有些渺茫。
果然,李唐毫不客氣地說道:“下官最爲佩服的,就是童大官你這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性子,佩服,佩服。不過,你的試探卻是沒用的,其實在昨夜那人前來造訪你家之前,下官就知道了童大官你和郝隨之間的密謀。只不過,正如大官你方纔所言,咱們之間是好朋友,下官不想破壞這種好朋友之間的氣氛,一直隱忍着沒有說出來而已。童大官到現在還要否認嗎?你再否認,下官可就很難繼續視你爲友了!”
童貫見李唐果真什麼都知道,心頓時就沉了下去。他一向自詡做事縝密,別人很難拿到它的把柄。而這件事情更加是神鬼不知,沒有想到卻一再有人將之透露出來。這讓他又是沮喪,又是害怕,一種斷頭的恐懼開始蔓延在他心裡。
“你到底想要怎樣?”怔了好一陣子,童貫還是強作鎮定地問道。
李唐笑了笑,道:“在談其他的以前,我且問你一個問題:郝隨,是你殺的吧?還有那個郝夫人的侄兒莫爾項,也是死在你的劍下,對吧?那天在郝隨窗外輕叩窗牖的那個人,就是你吧?”
童貫臉色一邊再變,卻聽李唐說道:“請你不要繼續撒謊,讓我對你絕望,那樣我會徹底失去和你繼續做朋友的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