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活着對不對?”
面對着沈清彥極度疲憊、壓抑、緊張、情緒失控中升起的一絲微弱希翼的眼神, 周放突然不忍心說出點別的什麼話,只囫圇的點了點頭。
沈清彥卻彷彿又有了支撐起過度勞累的身體的精神良藥般,收了登記簿, 露出一個三日來難得一見的笑容, “我去醫院看看收治人員記錄。”
如果人沒有回來, 那也就是說有可能已經在醫院得到很好的治療照顧了。
周放張了張嘴, 愣是嚥下了到嘴邊的話, 和張警官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情況不容樂觀的神情。
沈清彥左右望了望,看到路口停着一輛小毛驢, 問了老鄉找來車主,掏出錢算是買下了車, 跨上車就打算去醫院。
周放暗歎了口氣, 不再和張警官耽擱, 快步跑過去,攔下沈清彥, “沈律師,我來開吧。”
沈清彥也不逞強,自動坐到後座,任由周放帶他去醫院。
兩人很快到了最近的醫院,此時醫院正是人頭攢動, 忙碌萬分的時候, 前臺的小護士都在馬不停蹄的幫忙着預檢分類, 聯繫各科室, 病人都照顧不過來, 哪兒來的時間搭理沈清彥兩人。
沈清彥和周放轉了一圈,愣是沒有逮着一個得閒的護士詢問來救治的病人的資料, 索性仗着身高腿長,翻過護士臺,自己取了登記本查看。
登記本上只有病患的姓名和身份證號,不過這些信息也足夠了,沈清彥快速的一張接一張翻看,然後神色一凜,抿緊雙脣,又倒回去重新仔細的一個一個名字檢查。
看着沈清彥的動作,周放心理“咯噔”一下,已經明白了幾分。
果然又一次翻看後,沈清彥臉色緊繃起來,朝前翻了幾頁紙,似是打算再一次覈對。
周放按住沈清彥的手,出聲,“沈律師,也許,沈太太沒有登記呢,你看,現在醫院這麼混亂,漏掉登記也是有可能的。”
沈清彥眼神微閃,看着周放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可能。”
然後轉頭朝醫院裡面去,身後的周放趕緊跟上。
兩個小時後,兩人別說各科室各病房,就連預檢中心和廁所都找了個遍,依舊沒有找到某個心心念唸的身影,沈清彥的面色又一次灰敗下來。
周放跟在旁邊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沈清彥揉了揉眉心,再擡起頭,眼神中堅定的光芒依舊,“也許小北不在這家醫院,我們快點,再去別的醫院看看,小北在等着我呢。”
說着人已經往外走去,周放搖了搖頭,只能跟上。
一個夜晚,兩人把都城內大大小小的醫院都跑了個遍,可惜,依舊沒有顧小北的任何蹤跡。
從最後一家醫院出來時,天色已經大亮,又度過了一個無眠夜。
沈清彥至今已經有三天沒闔過眼也沒有休息過一分鐘了,周放擔心他的身體,建議道,“沈律師,你休息一下吧。”
沈清彥推開他的手,獨自往前走,“你去休息吧。”
周放拉住人,“那你去哪裡?”
“我去找小北,她在等我呢,她一定是生氣了,才躲起來的,我去找她,我給她道歉,帶她回家。”
“她肯定在某個地方等着我,等我去找她。”
說着話的同時,沈清彥毫無目的的獨自往前走,不知道要去哪裡,能去哪裡,卻一秒鐘都不願停頓。
好似一直這樣走下去,就能走到沈太太的面前。
周放還想說什麼,放在兜裡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出來一看,鬆了口氣般接起了電話,接着很快發送了一個定位,然後快步跟上沈清彥的腳步。
沈清彥漫無目的的走在一處處殘垣斷壁的廢墟中,入目的是滿目蒼夷的殘破景象,視覺的衝擊讓他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撕裂般難受。
他的沈太太到底在哪裡?
如果能交換,他願意用他的所有換一次和沈太太的心靈感應。
有一處大型商場的塌方現場救援隊正在緊鑼密鼓的施救,沈清彥走過的時候,正巧聽到醫療隊的人在和官兵嘆息,“已經過了黃金七十二小時了,壓在下面的人存活機率很渺茫了。”
官兵正色道,“剛剛生命探測儀顯示,下面還有生命跡象,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們就不會放棄救援。”
沈清彥腳步頓了頓,眼神在官兵的臉上掃了一圈,然後看向後方的救援現場,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突然朝那邊跑了過去,加入了救援的隊伍。
周放被沈清彥的這出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也跟着跑過去,低聲問,“沈律師,你這是幹什麼?”
“剛剛他們說這下面還有生命跡象,也許,也許沈太太就在這裡呢。”沈清彥專注的幫着救援,神情帶着希望和渴求。
“……”周放看着這樣的沈清彥,哽了哽喉嚨,不知道說什麼好。
蕭正安按着周放給的定位在中午找到了兩人,他朝着周放指的方向看去,愣了愣,半天沒有認出眼前這個衣衫襤褸,滿面塵土,臉上還有幾個小傷口沒有處理的人,就是平時那個清淡冷漠,有着輕微潔癖,總是恣意灑脫的沈清彥。
“現在什麼情況?”蕭正安小聲問周放。
周放紅着眼眶簡單交代了幾句,話裡話外就差說一句凶多吉少了。
蕭正安聞言臉色白了白,神情也是一片悲傷,再看向不遠處跟着搜救的沈清彥時,目光帶上了滿滿的同情。
他就算再心疼顧小北的遭遇,再不捨顧小北的罹難,恐怕也比不上沈清彥的千萬分之一。
到傍晚時分,救援隊終於挖開了一個缺口,救援人員帶着繩索下去,幸運的救上來一個小男孩。
沈清彥面上一喜,剛想跟着下去,救援人員就道,“除了這個孩子,其他人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
沈清彥剛剛柔和下來的面色,聞言又是一緊,搶過救援人員手中的生命探測儀,到處試,果然如救援人員所說的,無一例外,沒有了任何反應。
沈清彥神色平靜的把儀器還給救援人員,往下走,看到蕭正安也不意外,點了點頭,“你也來了。”
蕭正安拉住他,“你去哪裡?”
他剛剛可是聽周放說了,沈清彥已經好幾天沒有休息過了,這會兒是用意志力在強撐着,可總有一刻會垮的。
沈清彥佛開他的手,“我去找小北。”
“你知道她在哪裡嗎?”
沈清彥腳步頓了頓,接着繼續往前走,“我去找,我會找到她的,我一定要找到她。”
蕭正安還想阻止,周放拉了拉他的衣袖,搖了搖頭。
蕭正安無奈,把行李交給周放,嘆息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來跟着他。”說着跟上沈清彥的腳步。
兩人在如同廢墟般的都城內漫無目的的走,看到有救援隊就加入施救,看到有被壓受傷的人員就趕忙上前,只是這樣一次次的滿懷希望,卻以一次次的失望收場。
兩天後,就連蕭正安也死心了,在又一次救援出的人不是顧小北時,他拉住沈清彥的衣服,“清彥,夠了。”
沈清彥掙開他的手,“我再去找,小北在等我。”
“你自己其實也知道,小北已經不在了,你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了。”蕭正安撕開幾日來大家極力躲避着的那個事實,殘忍着道。
沈清彥一下子紅了眼眶,“什麼找不到?什麼不在了?小北在等我,她在等着我,你不要耽誤我時間,我不用你跟着,我自己去找。”
蕭正安一下子拽住他的襯衣領口,“你自己知不知道自己多少天沒有休息了,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沈清彥多日勞累加上精神緊張,此時完全沒有力氣掙開蕭正安的鉗制,只紅着眼眶哀痛的看着他,“小北在哪裡?你告訴我小北在哪裡好不好?求求你了。”
蕭正安眼眶一熱,難受的別開臉,手上的力道也鬆了。
沈清彥失了力般跪倒在一片廢墟中,身子微微發着顫,有若隱若現的嗚咽聲飄散在空曠的廢墟中。
救援隊早就撤離了,入夜的時候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蕭正安擡頭看了看,知道這是地震過後的極端氣候現象。
雨越下越大,沈清彥卻好似全然不覺般依舊跪在一片廢墟中,蕭正安嘆了口氣,走過去,蹲下,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他無聲的安慰。
沈清彥擡起頭,彷彿是對蕭正安說,又彷彿是自言自語,“那天早上,我爲什麼要和她吵架,爲什麼要罵她,爲什麼要提離婚,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我不應該不回她電話的,不應該徹夜不歸讓她擔心的,不該惹她哭的。”
“我爲什麼要丟下她一個人走掉,我應該要抱抱她的啊。”
“我怎麼就這麼蠢,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我一直愛着她,很愛她。”
“她等了我這麼多年,我都沒有告訴過她一句,我愛她。”
“是我錯了,是我的錯,我真特媽的該死。”
說着,沈清彥失控般抓着自己的頭髮,慟哭失聲。
太過悲傷難抑的痛哭聲夾雜在大雨中,讓人心頭一片蕭瑟,蕭正安看着面前情緒崩潰的男人,一時也不知道該從何安慰。
也許對沈清彥來說,他們再多的安慰,也抵不上他失去顧小北的痛苦的千萬分之一。
遠處,周放撐着雨傘緩緩走近,蕭正安轉頭看去,目光帶上了幾分希翼,爲了沈清彥。
周放明白蕭正安要問什麼,沒等他開口,朝着他搖了搖頭。
這兩天,蕭正安陪着沈清彥到處找人,周放去別的渠道打探消息了,只是,依舊了無音訊。
蕭正安目光黯了黯,那就是凶多吉少的意思了。
等沈清彥發泄完,止住了哭聲,蕭正安拍了拍他的肩,“清彥,我們回去吧。”
沈清彥搖了搖頭,哽咽着道,“不,我要留在這裡,既然小北在這裡,那我就留在這裡陪着她。”哪怕是一輩子。
看她想看的風景,吃她想吃的食物,所有她不再能做的事,由他替她完成,只想,留在有她的痕跡的地方,陪着她長相廝守。
蕭正安臉色變了變,良久,咬了咬牙,溫聲道,“我們找了這麼久都沒有找到人,也許是人已經回去了呢?”
“你說什麼?”沈清彥猛地擡頭,目光鎖牢蕭正安。
周放也瞠目結舌的看着蕭正安。
蕭正安面不改色的道,“小北沒有回酒店,也許是在什麼地方碰到地震躲過了,沒有受傷所以沒有去醫院,眼看這裡不能待了,人也許就回去了呢。”
“回去了?”沈清彥喃喃自語。
“是啊,我們回帝都也許就能看到人了。”蕭正安循循善誘。
“真的嗎?小北已經在家裡等着我了?”好似有一顆希望的種子在心底落地生根,沈清彥的神情都帶上了幾分熱切和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