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潛者,伏於九幽之下,善兵者,動於九天之上。母后,這是什麼意思?”左邊的傅延祈手執書冊,神情格外恭謹地問道。
“祈兒如何以爲?”
“……兒臣,兒臣不明白。”傅延祈無比誠懇地道。
“璃兒……”夜璃歌轉頭,正要詢問安陽青璃,卻見他神情怔然,正呆呆地看着窗外。
夜璃歌沒有驚擾他,反而朝傅延祈擺擺手,示意他別出聲。
過了許久,安陽青璃方纔回神,十分歉意地看着夜璃歌:“姨,我……”
“沒事。”夜璃歌擺擺手,“要是覺得睏乏,就先出去休息吧。”
“嗯。”安陽青璃點點頭,站起身來,朝殿外走去。
“祈兒,你聽清楚了,所謂善伏,就是把自己用兵的真正目的,深深掩藏起來,毋使任何人察覺,所謂善兵,就是瞄準目標,在最短的時間內發起攻擊,一舉成功。”
“哦。”傅延祈點點頭,臉上流露出無盡的嚮往,“只可惜,不能參加實戰。”
“實戰?”夜璃歌想了想,心中忽生一計——她也有多時未上戰場,倘若拉上傅滄泓……嗯,這個法子着實不錯。
夜裡,夜璃歌便將想要軍事演習的事,告訴了傅滄泓。
“咱們夫妻倆各領一軍?”
“對。”夜璃歌臉上全是笑意,“仔細想來,咱們可還從未真刀真槍地搏殺過呢。”
“這可不好。”傅滄泓搖頭,疼寵地親親她的臉蛋,“我怎麼捨得?”
夜璃歌不滿地翹起嘴脣。
“好吧。”傅滄泓翻了個身,將她擁入懷中,“就依你所言,咱們且擺上一陣。”
次日朝後,傅滄泓便攜着妻兒,前往演武場,聽說帝后要領軍“實戰”,頓時,所有的禁軍們都轟動了,齊齊圍過來,在場邊站了一圈兒。
“聽說娘娘名動天下,醫術兵法無一不通,今兒個可要好好地長長見識。”
“歌兒。”傅滄泓到底寵她,將令箭遞到她手裡,“你先點兵。”
“好。”夜璃歌也不推遲,站起身來,“天字甲隊、地字丙隊、玄字丁隊,皆歸本宮號令!”
卻聽“嘩嘩譁”一陣響,三支軍隊分三個不同的方向跑入場中,朝着夜璃歌拱手道:“遵令!”
“滄泓,該你了。”夜璃歌笑眯眯地,轉身將令箭遞迴給傅滄泓。
“咱們,”傅滄泓摩挲着令箭,卻拿眼看定夜璃歌,“真要比試。”
“當然。”
“好吧。”深吸一口氣,傅滄泓站起身來,“天字乙隊,地字甲隊,玄字甲隊,聽朕號令!”
又三支隊伍衝進場中,響亮的聲音直衝雲霄:“遵令!”
小延祈在一旁看得,兩隻眼睛瞪得圓圓的——他的母后,那個立在陽光下的女子,一身鳳袍光華斑斕,美麗得讓人不敢直視,他的父親,高大威武,渾身散發着天子的高貴威儀,他們並肩而立的影子,深深印入他的腦海,從此成爲他人生,最美最美的回憶。
“歌兒?”
夜璃歌一揮手,卻見吳鎧走上前來,將一面龍旗,插在演武場中央,然後,他站直身體,衝着傅滄泓一拱手,沉聲言道:“皇上,皇后,便以此旗爲目標,哪支隊伍先行取到此旗,便爲勝,反之爲輸。”
“好。”傅滄泓點點頭,站起身來,將一口寶劍交到夜璃歌手裡,和她分別走到屬於自己的軍士前。
吳鎧正要宣佈開始,卻聽夜璃歌道:“慢着!”
“皇后?”
“一柱香。”
“好。”
吳鎧點頭,夜璃歌即轉身,將三名隊長叫到自己跟前,低聲囑咐,三名隊長連連點頭。
密集的鼓點響起,卻說夜璃歌一方,兵分三路,衝向中央的旗幟,而傅滄泓則將所有兵力集結於一處,直取目標。
場邊所有軍士屏聲靜氣,凝神觀望。
“你說,此一役,是皇上勝,還是皇后勝?”
旁邊一人並不回答,反而朝他齜齜牙——這對陣的,可是皇帝與皇后,誰輸誰贏,旁觀者都不太好過。
傅延祈也激動地握起小拳頭,倒是安陽青璃,身形挺得筆直,臉上的表情甚爲嚴肅。
卻說夜璃歌的軍隊,衝到軍旗前,忽然改成一字長蛇陣,執長矛將傅滄泓的軍隊給封住,傅軍隊形稍亂,隊長忍不住轉頭朝傅滄泓看去,傅滄泓接連朝他打了好幾個手勢,隊長領悟,立即也讓手下分散開來,想繞過夜軍的封鎖性,但與此同時,後方的夜軍卻已趕到,疊成人梯,最上頭的士兵用長矛一挑,已然將軍旗奪過!
“噢!噢!噢!”軍人始終是軍人,祟尚有能力者,而不會管對方的身份地位,不禁齊齊爲夜璃歌叫好。
“璃兒的謀略,果然令人大開眼界。”傅滄泓忍不住拊掌,連聲讚道。
夜璃歌並不答話,只是往上舉舉手中寶劍,兩支軍隊原地解散,各歸各處。
“母后,你是怎麼做到的?”小延祈也不禁湊過來,拉拉夜璃歌的衣襬,黑漆漆的雙眸中滿是欽佩之色。
夜璃歌卻並沒有立即回答——這兵法戰陣,書上所言,始終都是死的,要想做到活學活用,並不是那麼容易,需要個人多多領悟之外,更需要實戰。
“先回宮吧。”傅滄泓一擺手,遣散所有人,近前攜起夜璃歌的手,登上輦車。
回到龍赫殿,香湯沐浴後,夜璃歌換上絲質寢衣,令姣杏兒放了紗帳,引燃佛手柑,盤膝坐於竹榻上,凝神靜思。
梳洗一番的傅滄泓躡手躡腳走進,見她如此模樣,並不近前打擾,而是走到另一邊坐下,也盤膝靜思。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夜璃歌方纔睜眸,看着傅滄泓:“今日之事,你可有惱我?”
“惱你?我做什麼惱你?”
“當真不惱?”
“當然。”
夜璃歌這才笑了:“皇上果然心胸大度。”
“不,”傅滄泓搖頭,擡手摸了摸下頷上的鬍鬚,“只因爲對方是你,所以我才大度,倘若不是你……”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卻被夜璃歌一記深吻封住。
感情世界有別於戰場,還是糊糊塗塗爲最好。
清早,待傅滄泓起身後,夜璃歌慢慢起牀更衣,姣杏兒送進早餐,擱在桌上。
夜璃歌用過,略作洗漱後,緩步邁入側殿,卻見傅延祈和安陽青璃已然在座,見她走進,兩人皆起身行禮。
略一擺手,夜璃歌走到正中主位上坐下,翻開書頁:“今日,我要講的是——《孟子》。”
“母后,不講兵法了嗎?”
“習研兵法故然要緊,但精通修身立命之說,也很重要。”
“孩兒謹遵母后教導。”傅延祈十分地乖覺。
一上午的時光,在夜璃歌的講授下很快過去,兩個孩子均聽得津津有味,覺得長進不少。
課業結束,夜璃歌帶着兩個孩子離開側殿,回到寢殿。
曹仁領着衆宮侍忙忙地傳膳,剛把杯盤碗盞擺齊整,便聽外頭有人大聲傳唱道:“皇上駕到——”
一衆人等皆起身迎候,傅滄泓邁步入殿,撩袍坐下,擺手令衆人退下,自己拿起玉箸:“歌兒,祈兒,璃兒,不必拘謹,用膳,用膳。”
飯罷,宮侍們撤去碗盞,送上香茶,傅滄泓端起茶盞,淺啜一口,方纔看向傅延祈:“祈兒,今日可都學了什麼?”
“回父皇,今日兒臣學了《孟子•告子下》。”
“哦?”傅滄泓點點頭,“說說看,你都懂了什麼?”
傅延祈清清嗓音,一字不漏地道:“是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增益其所不能。”
“不錯。”傅滄泓點點頭,“希望你以後牢牢記住這句話,砥心礪志,做一個有爲之君。”
“兒臣謝父皇教誨。”
一時,待兩個孩子退下,傅滄泓方轉向夜璃歌道:“歌兒,你把他們,教導得不錯啊。”
夜璃歌卻斂眸不語,臉上並無任何喜色。
“怎麼了?”
“他們畢竟身處宮中,膏腴豐沃之地,最能移人性情,反不如偏僻鄉里,可以鍛鍊一個人的意志。”
“這——”傅滄泓微覺爲難——再怎麼說,傅延祈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肯定沒有把他送去鄉下,接受鍛鍊的理。
“凡事也不能這樣說,京師多才智之士,讓祈兒多和他們親近,必能使他養得一身浩然正氣,滿腹詩書墨翰。”
“希望如此。”夜璃歌點頭。
夫妻倆又閒聊了會兒,正要就寢,外面卻響起一陣遽急的腳步聲。
“什麼人?”
“卑職求見皇上。”
“都這麼晚了……”
“卑職有要事在身,請曹公公通傳。”
曹仁還要勸阻,傅滄泓已然揚聲道:“讓他進來。”
說話間,夜璃歌已然取下件長袍,替他披上。
傅滄泓握握她的手,走向外間,卻見火狼長身立在殿中。
“有何急事?”
“是這樣,”火狼欲要回答,卻不禁掃了曹仁一眼,曹仁隨即知趣地退下,火狼方纔一拱手道,“皇上,卑職已經查到,前夜犯闖宮禁者的蹤跡……”
“哦?”傅滄泓擡手摸摸下頷,“是何人?”
“那人溜進歡語樓後,再不曾出現。”
“歡語樓?”傅滄泓目光一閃,“怎麼又是歡語樓?那座樓不是已經查封了嗎?”
“是這樣,”火狼沉吟,是在考慮如何回答,“那座樓確實被京察司查封,但其後不久,一名家資雄厚的商賈將其買下,重新開業。”
“哦?”傅滄泓濃眉一皺,“可有調查,這商賈的來歷?”
“卑職已然查過,這商賈姓陳名潘,似與唐家有點關連。”
“什麼關連?”
“其妻乃唐家家主之堂妹,而且在生意上,與唐家多有往來。”
“唐家,唐家……”傅滄泓陷入沉思,火狼亦沉默,殿中一時靜寂。
過了半晌,傅滄泓方纔揮手道:“你且退下。”
“是,皇上。”
在殿中踱了小片刻,傅滄泓方纔退回內殿,卻見夜璃歌倚在枕上,正手持一卷書冊,兀自對燭翻看。
“都這個時辰了,做什麼還用功?”傅滄泓走過去,將書冊從她手中抽出,擱置在桌案上。
夜璃歌掀開被褥,示意他躺上榻,然後側身躺下,傅滄泓將她擁入懷中,嗅嗅她發中清香,到底把送到脣邊的話給嚥了回去。
罷。
外朝的事,還是他自己多拿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