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的怨言啊。”葉應武皺了皺眉,這還真是一個大問題。
之前的北伐,朝廷無疑是佔據道義最高點,無論是朝廷官員還是民間百姓,都是鼎力支持,因爲這些年來蒙古帶給華夏的苦難是有目共睹的,而大明的軍隊之中也有很多是北地逃難來的難民,在向北作戰中自然是士氣昂揚,收復故土、重返家園,這是所有人的夢想,也是整個大明上下齊心協力的原因。
而現在明軍繼續向草原進攻的話,就意味着這一場大戰還要持續很長時間,更意味着還有更多的大明將士將要流血犧牲。深入草原,朝廷之中官員將領們自然明白其中的好處,就算是戶部也會咬着牙調集潦草,因爲一旦拿下和林,獲得的好處肯定要超過之前的付出,但是這只是解決了朝廷中各部門的意見,朝野朝野,朝與野,不可分,朝廷解決了,還有民間,如果不能安撫民間的話,恐怕少則葉應武被帶上“窮兵黷武”的帽子,多了那就連文天祥和蘇劉義都不敢想象。
君不見當年秦始皇,二世亡國?
蘇劉義擡頭看向葉應武:“陛下,今天正是幽燕之戰戰死將士的訃告發下來的日子,南京城外已經有不少白幡,如果在此時讓民間知道大明還在向北進攻的話,恐怕有些不妥,但是想要瞞住又······”
明軍沒有撤回來,反而抽調騎兵繼續深入草原,如此大規模的軍隊調動,絕對瞞不住民間的,畢竟很多商隊來往南北,消息最是靈通,很快這些兵力調動的事情就有可能人盡皆知。而如果現在大明朝廷有意欺瞞的話,到時候更有可能引起民間的憤懣。
畢竟大明的百姓也都曾經是前宋的百姓,民智開化,葉應武可以利用這個優勢更輕鬆的樹立家國思想,但是也更可能引火燒身。
不只是文天祥和蘇劉義,趙雲舒也看向葉應武,替他研墨的手都不由得抖了一下。誰都知道百姓的憤怒將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尤其是對於現在的大明來說,本來就是南北兩線三處開戰,如果內地再不穩定的話,恐怕這個嶄新的王朝就會成爲鏡花水月,幻夢一場。
在歷史上,這樣的王朝可不少,比如秦朝,又比如隋朝,自己打下來的偌大天下,最後都爲別人做了嫁衣裳。曾經看上去強大無比的王朝,在短短几年中分崩離析,化爲塵土。
“這個朕來解決,”葉應武手按桌子站起來,沉聲說道,“兩位愛卿無需慌張,現在你們的主要任務還是統籌六部,無論是北方還是南方,不容有失,朕這就擬旨,督促各部將領,儘量減少損失。現在我大明已經走到了懸崖邊緣,但是也不要如履薄冰。我們之所以走到這一步,不是因爲我們做錯了什麼,而是因爲蒙古韃子太虛弱、是我們太強大!既然我們強大,那就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此話擲地有聲,蘇劉義和文天祥頭腦中剎那間彷彿有無數炸雷響起。
是啊,大明走到這一步,不是因爲大明太虛弱,而是因爲大明太強大,既然自己強大,那還有什麼好害怕的?
“小陽子,傳令吳楚材,禁衛軍最近加強巡邏,不過鎮江府水師等京畿外圍軍隊無須大驚小怪。”葉應武沉聲吩咐,“另外傳令六扇門,加強京師內外的巡邏,着重於觀察有沒有煽動人心的,如果有的話,無須申報,先行控制!”
“遵令!”一直在御書房外面等候的小陽子毫不猶豫的拱手應道。
風潮不會平白無故的捲起,必然會有那麼一兩個帶頭的,而葉應武相信,就算是真的對大明有什麼不滿,普通百姓也不會突兀的挺身而出,最先站出來和鼓動聲音最大的,必然是心懷不軌或者另有所圖,不讓禁衛軍和城外駐軍出動,自然是爲了防止引起更大的騷亂,六扇門在暗處,一般都是便衣出動,自然也更容易接觸到百姓,更容易察覺到事情之根源。而文天祥和蘇劉義也明白過來葉應武這一手安排的重要之處,心中不由得暗暗感慨一聲,陛下平日裡嬉笑怒罵沒有正形,但是到了關鍵時候,雷霆手段沒有絲毫猶豫,這到底是帶着大明一步步走到現在的陛下。
葉應武的目光旋即落在他們兩個身上:“蘇卿家,你負責兵部,讓兵部儘快排出此次功勳與英烈之名單,先公之於衆,等到北地大軍返回,朕會親自爲這些大明的勇士授勳!文卿家,你現在就去坐鎮學士院和翰林院,朕的俸祿不是白養着他們的,這個時候就讓他們拿出來文筆,把輿論盡最大可能平息下去!”
“啓稟陛下,翰林院和學士院雖然人才濟濟,但是如果沒有什麼可說的,只是依照道德大義的角度來,恐怕很難將輿論關注之焦點轉移開來,”文天祥有些爲難的說道,“若是繼續在這上面糾纏的話,恐怕很容易越繞越深,最後朝廷反倒是不好脫身了。”
葉應武眉毛一挑,看向文天祥,這個在另外一個時空中以昂揚不屈之姿態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中年人,依舊是那一副臨安初見時候傲然正氣的樣子,而剛纔葉應武才意識到,這個傢伙也很腹黑嘛。
“咳咳,宋瑞啊,你現在就已經學會操控民意,以後會不會乾脆直接強女幹民意了?”葉應武忍不住感慨一聲,不過他聲音很小,也就只有身邊的趙雲舒隱約聽見,女孩默默的側過頭,但是手在葉應武腰間狠狠的擰了一下。
“嘶!”葉應武輕吸一口涼氣,而文天祥也注意到葉應武的表情變化,剛想要開口詢問陛下是不是身體有恙,不過好在身邊蘇劉義眼疾手快扯了扯他的袖子,文天祥順着蘇劉義努嘴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和葉應武越湊越近的趙雲舒,非但沒有氣憤,嘴角邊反而泛起一絲笑意。
陛下這個時候還有心思和娘娘搞小動作,說明他早就心中有數。
而葉應武伸手按住趙雲舒作怪的小手,沉聲說道:“這個愛卿放心,朕既然剛纔說了會主持解決這件事,那就一定不會食言,讓翰林院和學士院等着便是,他們不是想要材料麼,那朕給他們就是。”
文天祥和蘇劉義同時迎上葉應武的目光,一副臣下明白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同時拱手告退。而離開的時候,文天祥還不忘笑着多說了一句:“啓稟陛下,臣有一言斗膽勸說,還請陛下注意身體,此時正是白天,陛下應當以處理政事爲上。”
不等葉應武多說,文天祥和蘇劉義兩個傢伙跑的飛快,沒有一點兒當朝丞相應該有的風範,倒像是兩個佔了口頭便宜、慌不擇路逃跑的街頭混混。
趙雲舒有些疑惑的看向葉應武:“夫君,剛纔文相公什麼意思?”
葉應武撓了撓頭:“或許從他那個角度來看,我們兩個小動作應該已經引起了什麼誤會。你看咱兩個的手都在桌子下面,你擰的是某的腰不假,可是文宋瑞和蘇任忠十有八九不是這麼想的。”
下意識的低頭看去,趙雲舒俏臉一下子紅了,頓時跺了跺腳,嬌嗔一聲:“有什麼樣的皇帝就有什麼樣的大臣,滿朝野沒有一個有正形的,虧得他們兩個平日裡還衣冠楚楚!”
“難道某就不是衣冠楚楚了?”葉應武頓時不滿的說道。
“身着衣冠,心如禽獸,”趙雲舒嬉笑一聲,轉身要跑,卻被葉應武一把箍住,女孩掙扎一下,“放開!”
“你跑的掉麼?”葉應武似笑非笑的說道,“有本事把剛纔說的重複一遍,看夫君怎麼收拾你。”
被葉應武一摟,趙雲舒渾身都軟了,飛快求饒:“妾······妾身知錯了。”
“這一次不家法伺候了,”葉應武搖了搖頭,不等趙雲舒露出喜色,他接着說道,“就懲罰你陪某出去走一圈吧。”
“出去?”趙雲舒怔了一下。
葉應武的目光看向外面:“不是安撫民衆麼,這是最簡單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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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兮歸來!”
高高的一聲揚起,緊接着後面長長的聲音跟上。
“魂兮歸來——”
整個南京城外的曠野都被這聲音充斥,此起彼伏。手持白幡的隊伍密密麻麻,像是翻滾着的黑色浪潮,向着不遠處的鐘山前進。
馬車緩緩在山坡上停下,小陽子等親衛拽住繮繩,手按佩刀,警惕的看向四周,而禁衛軍和六扇門的警戒線更是遠遠的拉開,此處已經很靠近鐘山,那裡是大明的天壇所在地、是大明舉行包括春耕大典在內的祭天典禮所在地,也是大明英烈祠所在的地方。
無數爲大明浴血奮戰、馬革裹屍的將士,都有資格入奉英烈祠,可以說那鐘山上下整齊排列的墓碑和半山腰上並不很是宏偉卻修築的頗爲莊重的建築,就是大明這幾年南征北戰的功勳碑,且不說鐘山山頂上象徵皇家威嚴的天壇會不會讓前進的人羣感到恐懼和敬畏,單單是這從山腳下就向上蔓延的墓碑,就足夠讓他們停住腳步。
面對這些爲大明拋頭顱灑熱血、換來今日天下的將士們,即使是心中對朝廷窮兵黷武再有不滿的百姓,也不會越雷池一步,不只是因爲這裡面有的還是他們的長輩或者親朋,還因爲這些靜靜躺在鐘山上的將士,是大明的英雄,也是他們的英雄。
葉應武默默站在山坡上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知道自己應該是頭疼還是慶幸,這祭奠的人羣數量已經超過他的想象,鐘山腳下,無數的白幡迎風飛舞,戍守鐘山的禁衛軍將士和南京府衙役因爲人數不多,再加上沒有收到命令,所以也沒有橫加阻攔,只是在上山的道路兩側站得筆直。
畢竟在大明律法和頒佈的聖旨當中,是允許百姓上英烈祠祭拜的,只是因爲出於對於鐘山這些英靈的敬重以及對於鐘山山頂上天壇的敬畏,一直沒有人開這個先河。
即使是今天,這些百姓也只是默默的站在距離鐘山不遠的地方,設下一張張桌子,擺滿瓜果祭品。這也是讓葉應武慶幸的地方,至少這些心中對朝廷有所不滿的百姓,對鐘山依舊有着敬畏之心。
而對於葉應武來說,這就已經足夠了。
“夫君。”趙雲舒站在葉應武身邊,看着下面飛舞的白幡,俏臉有些發白,她雖然跟着葉應武這一路坎坷走過來,也算是見過大陣仗的了,但是今天這場面還是第一次見。
白幡舞動,就像是一個個在天空中飛舞的英靈降臨到這人世間,肅穆、莊嚴,正好和前方的鐘山相互映襯。
“或許這些百姓只是想要祭奠一下他們爲國犧牲的親人,現在他們只是在鐘山外面擺下桌子瓜果,說明他們還沒有想要冒犯朝廷和皇家的威嚴,”趙雲舒喃喃說道,擡頭看向葉應武,“按理說百姓在這裡聚集祭奠戰死的將士,算不得什麼錯誤,夫君會不會多慮了?”
葉應武回頭看向趙雲舒,她顯然也或多或少的預料到了這裡的場面,所以早就換上了一身素白衣裙,秀髮也只是簡簡單單用一根玉簪固定,這一身妝容加上有些發白的小臉兒,有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嬌俏,只不過此時葉應武已經顧不上欣賞美人,只是沉聲說道:
“如果沒有人在其中作梗的話,肯定不可能有這麼多人。”
趙雲舒一怔,她本來就是聰明女子,頓時揣摩出來葉應武的心意。大明此次北伐,死傷主要還是在幽燕之戰,而且這一次也只是幽燕之戰的傷亡消息統計之後傳了回來,估計山西戰場的情況還得需要幾天,所以也就是說現在知道傷亡的只是鎮海軍和兩淮軍這兩支主力戰軍。
而這兩支主力戰軍的兵源主要來自北地南逃的壯丁和原本的兩淮壯丁,其家屬要麼是在兩淮,要麼就已經被分散安置在了大明新收復的各片土地上,而這些安置地點主要集中在當時最早文天祥北伐時候收復的蔡州、潁川府到河洛這一線,因爲大明已經在這裡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並且通過大規模的賑濟災民徹底掌握了民心,所以根本不用擔心這些從北地而來的流民會導致什麼錯亂。
當然考慮到南京城在前宋時候作爲建康府,已經算得上半個前線,有曾經被南下的金人攻破、大肆劫掠了一番,頗爲凋敝,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依靠原本的人口恢復生機,所以朝廷曾經將部分流民和從南面臨安來的難民安置在南京城周圍,從而使得南京城在短期內能夠恢復元氣,至少在表面上有大明帝都應該有的風範,但是這些流民的數量終究不是太多。
而且在南京城周圍安頓下來的流民百姓,其壯丁基本上都補充進了神衛軍和鎮江府水師,能夠補充到兩淮軍和鎮海軍之中的並不多,而現在山坡下祭拜的百姓怕不是得有四五千人,基本上已經是所有戰死將士的家屬了,甚至趙雲舒還發現人羣中有很多打扮異樣的人,應該是京城中的士子或者衙內之流,十有八九是被眼前這景象所感染,跟着來看熱鬧或者表達對戰死將士尊敬之意的。
這麼多人如此有組織的聚集到鐘山腳下,要說沒有人煽動,那趙雲舒打死也不信。
趙雲舒看向身邊的葉應武,自家夫君目光之中帶着冷意,注視着下面的人羣,而小陽子等親衛護衛在他身邊,殺氣騰騰,目光如劍,不斷的在人羣之中掃來掃去,似乎想要找到那些從中作梗的人。
“六扇門南京府巡捕統領田昆參見陛下、娘娘!”一名中年漢子快步衝上山坡,躬身行禮。
葉應武神情微微一動,沉聲說道:“田昆,是不是曾經在夔州府待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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