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給老子衝上去,必須要把門堵住!”一名六扇門都頭手裡提着刀,氣急敗壞的吼道。他的身前身後已經有不少人倒下,而禮部的門口,風雨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吼叫着衝進來。
都頭身邊十多名六扇門士卒縱身衝上去,這個時候就算是刀山火海,他們也義無反顧。
“這些叛賊還真是有兩下子。”站在臺階上,楊風不由得眉毛一挑。叛賊們顯然已經打算到了最壞的情況,所以他們甚至準備了一根粗大的木頭來對付緊閉的大門。
禮部的大門就算是再結實,也終究不是厚重城門,更何況風雨之中火器和弓弩都很難發揮作用,所以守軍只能眼睜睜看着這些叛賊將大門撞開。更主要的是爲了不引起叛賊的懷疑,城中守衛各處府衙的主要都是六扇門和錦衣衛的人,這些雖然也都是幾經遴選、大浪淘沙之後留下來的精銳老卒,但是畢竟身上沒有披甲,又是手持短刃,面對蜂擁而上以數量取勝的叛賊,確實有些力不從心。
不過即使如此,前庭倒下的絕大多數也都是叛賊。
“咱們這邊倒是不用擔心。”文天祥緩步走過來,“葉侍郎已經通過後院直接前去政事堂,政事堂的地道通向宮城,現在恐怕葉侍郎已經在宮城內了。只要張尚書那邊不出什麼意外,今天便是這些叛賊們的死期。”
楊風輕輕點頭:“禁衛軍之主力甚至包括重裝甲騎都在宮城之中,如果再出什麼事情的話,那就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聽着不遠處前庭傳來的陣陣殺聲,文天祥不由得淡淡說道:“楊統領也相信天命麼?”
楊風沉默了片刻,輕笑一聲:“做某這一行的,基本上就沒有相信天命的。六扇門和錦衣衛是拿來做什麼的,不就是通過製造各種因緣巧合來幫助皇上逆天改命麼。皇上自稱繼承的是前宋國祚,也有的人說皇上是天命所歸,但是在某看來,他實際上一直在逆天而爲。”
打了一個寒戰,文天祥皺眉說道:“楊統領,隔牆有耳,慎言!”
楊風卻是搖了搖頭,接着說道:“天之將傾,陛下以一人之力、匯聚天下英才而力挽狂瀾。自古至今,從未有自南向北一統華夏者,偏偏陛下做到了。晉人南渡、風景不殊,建炎南渡、還我河山,可是百年來,打打和和,前宋實際上在與北面的作戰中就沒有佔到多少好處,可是偏偏到了陛下這裡,一場又一場的大捷接踵而至。”
風雨和殺聲中,文天祥默然不語。而楊風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所以陛下一直以來實際上並不是順應天算,而是征服天命!他將這一切的秩序和未來的命運都更改了,否則焉有你我眼前這日月大明?”
“也罷,”文天祥顯然不想在這個甚是敏感的話題上接着說下去了,畢竟這樣的話不管是在褒獎還是貶低葉應武,一旦被別人捅出來,難免會在皇上心中留下隔閡。文天祥現在清楚自己是身處什麼位置,也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事,哪怕只是爲了維護自己的性命和君臣關係,“咱們且先不談這些,神衛軍的援兵這個時候也應該到了吧,否則咱們可就只有引頸受戮了。”
楊風微微擡頭,胸有成竹的說道:“文相公,你聽。”
“嗯?”文天祥有些詫異,不過還是平靜心神。呼嘯的風雨聲中和近在咫尺的廝殺聲裡,隱約還夾雜着另外一種聲音。那隱隱轟鳴的不是雷聲,而是越來越近的馬蹄聲。
當然還有大量士卒奔跑時候的腳步聲。
因爲這腳步聲和風雨混雜在了一起,所以如果不是刻意留神的話,根本分辨不出來。
馬蹄聲轉瞬而至,已經能夠聽見外面叛軍的慘叫聲。
一名騎兵縱馬越過禮部的大門,手中的馬槊一連貫穿兩名叛軍的胸膛。而在他的身後,大隊的步卒怒吼着涌進來,手中的刀刃閃動着寒光。
“大明神衛軍奉命平亂,反抗者,殺無赦!”那名年輕的將領猛地抽出馬槊,夾帶着滾燙鮮血潑灑。
“反抗者,殺無赦!”大門內外,街道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吶喊。
一名身披衣甲的中年將領在一衆親衛的簇擁下大步走進來,看到臺階上文天祥和楊風負手而立的身影,頓時哈哈大笑:“文相公、楊統領,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二位別來無恙!”
“得意忘形。”楊風不由得搖了搖頭。
而大步走上臺階的楊寶笑着說道:“某先一步到達,這功勞自然是某的。畢竟叛軍就這麼多,神衛軍和禁衛軍如狼似虎一般的將士們,又如何分得過來!能夠搶到一點兒是一點。”
文天祥也是流露出笑容:“好好好,少不了楊將軍的功勞。”
楊寶朗聲說道:“某已經派遣人手前去大宗正府和宮城,不過剛纔某在路上看到了張尚書帶領的重裝甲騎,想必宮城那邊也已經解決了。現在神衛軍已經撒出去追捕各處隱匿的叛賊。”
“六扇門被壓着打了這麼久,是時候出一口惡氣了。”楊風霍然走入風雨中,“來人,傳令下去,六扇門和錦衣衛各個堂口即刻派遣人手,協助神衛軍和禁衛軍捉拿已知要犯,在各處城門都佈置精銳,不能放跑一個人。”
話音未落,楊風已經轉身看向文天祥。
文天祥點了點頭,冷聲說道:“神衛軍、錦衣衛、六扇門和禁衛軍,即刻全城搜捕!”
“屬下領命!”楊寶和楊風同時大聲應道。
————————————————————————
吳革和尤宣撫都沒有想到,局勢竟然會在短短一個時辰之內完全翻盤。
神衛軍和禁衛軍已經在六扇門的指引下四處出擊,這些如狼似虎的朝廷耳目就像長了眼睛一般,準確無誤的殺入一個又一個參與叛亂的官員家中,只要有抵抗的立刻大開殺戒,就算是乖乖舉手放下兵刃的也免不了一通毒打,顯然在這之前就已經收到了命令。
此時吳革和尤宣撫正在地道中大步向前跑着,地道陰暗潮溼,兩個人身上蓑衣斗篷什麼都沒有來得及脫掉,所以邁動步伐之間免不了時常被絆倒,但是聽到後面咚咚咚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還有頭頂上不斷有人踩踏過的聲音,吳革和尤宣撫就不敢停下來。
“他們是怎麼知道的,而且顯然是早有準備!”尤宣撫手腳並用鑽出地道,等到吳革也爬出來之後猛地將厚重的蓋子蓋上,至少可以爲兩人爭取到片刻的喘息時機。
吳革大口大口按住胸口喘氣,他畢竟已經上了年紀,又不常奔波,體質自然趕不上尤宣撫,聽到尤宣撫的問話,他下意識的擡頭看了尤宣撫一眼,卻是並沒有說話。
尤宣撫跺了跺腳:“必然是你們當中有人泄密,而且是你自以爲靠得住並且告訴了他全部機密的人!否則的話就算是這些明狗早有準備,也不可能這麼快而且這麼準確的撲上來!”
“現在再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吳革腳步蹣跚的向外走去,“這裡是南京城外的秦淮碼頭,某已經令人在外面準備了兩條船作爲後路,以防萬一,卻沒有想到竟然真的用上了。”
尤宣撫一怔,旋即笑道:“沒有想到你還準備了後路,甚好,甚好!”
吳革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現在只能期望朱清和張瑄能夠得力,否則咱們兩葉孤舟,就算是再有能耐,恐怕也沒有辦法突破水師的封鎖,畢竟城裡面已經開始追殺封鎖,江上也未必安全。”
現在也顧不上那麼多,尤宣撫只能跟着吳革走一步算一步,當即上前一把推開半掩的房門。暴雨中波濤翻滾的秦淮河已經呈現在眼前,而就在這座不起眼的小木屋外面的簡陋碼頭上,有兩隻烏篷船正隨着浪濤劇烈搖晃。
兩個人爭先恐後的衝上小船,吳革徑直拿過船上的盆子向外舀水,而尤宣撫則是撐起旁邊的蒿杆:“砍斷纜繩!”
手微微顫抖着舉起一旁的斧子,吳革重重的劈下去,不料繩子只是被砍斷了一多半,而當時也是爲了防止這兩條船順着水跑了,所以綁定的甚是結實,尤宣撫用力一撐,小船卻並沒有離開碼頭。
就當吳革準備再來一下的時候,小屋的房門已經被重重的踹開,幾名士卒呼喊着衝了出來。吳革狠狠一咬牙,手中斧子猛地落下,纜繩應聲斷裂,小船在追殺來的六扇門士卒怒吼聲中直接衝入波濤之中。
等到小船一直衝入大江,吳革和尤宣撫就像是被抽取了最後一絲力氣,靠在船艙壁上一句話都不說。兩個人誰都沒有想到,前宋知樞密院事和蒙古的密探統領有一天會這樣的一起狼狽逃命。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卻是誰都沒有動。良久之後吳革方纔輕聲說道:“尤先生,咱們······咱們當初可是說好了,無論某成功與否,蒙古都要給某一官半職······”
尤宣撫嗯了一聲:“這個吳相公放心,現在蒙古所需的就是吳相公這等對於南方明狗瞭如指掌之人,吳相公北歸入朝,大汗肯定會委以重任。”
吳革彷彿心裡面最後一塊大石放下了,閉上眼睛一句話不說。
而尤宣撫伸手指着前面黑暗中若隱若現的燈火:“前面可是接應船隻?”
不等吳革回答,兩條在江上游弋的快船已經一左一右靠了上來:“來者可是吳革吳相公?!”
吳革一怔,沉默了片刻之後朗聲喊道:“你們是什麼來路?”
聽到吳革的喊話,那船上立刻傳來一箇中年男子的喊聲:“吳相公,我等終於盼到你了,城裡莫非是敗了?如果現在再不走的話,弟兄們可就拖不住鎮江府水師了!”
尤宣撫錯愕的看着吳革,吳革咬着牙點了點頭,壓低聲音:“正是張瑄。”
張瑄和朱清是前宋時候就在海上游蕩的海盜,當然和葉應武曾經對付過的張麻子不一樣,張瑄和朱清一直致力於劫富濟貧,不對窮人下手,而且時常接濟江口的窮苦百姓,在當地的民望很高,只不過兩人一直看不下前宋腐敗的統治,所以一直沒有接受招安,而當地州府因爲他們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便也就不再多管,雙方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
這一次他們二人能夠接受吳革的邀請牽制鎮江府水師,也是因爲對於繼承前宋衣鉢的大明並沒有太多好感,又有吳革想盡辦法籌集的重金擺在眼前,所以便答應了。
當吳革在京中佈置的諸多人馬紛紛落敗甚至落荒而逃的時候,沒有想到這一個原本可有可無的後路,竟然在關鍵時候發揮了作用。吳革心中暗暗叫了一聲好,這或許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聽到“張瑄”兩個字,尤宣撫也是心神大定,畢竟他和吳革的這一葉扁舟飄蕩在大江上,又是這麼大的風雨,且不說會不會被明軍水師發現,就是自己不翻船就是謝天謝地了。
“張老弟,正是吳某!”吳革欣喜的高聲回答。
那兩條快船也一左一右夾了上來,一道繩梯放下。吳革和尤宣撫咬了咬牙,這個時候也顧不上什麼體面和禮儀,眼前的這道繩梯就是救命用的。
吳革和尤宣撫一前一後狼狽不堪的爬上體型並不太小的快船,兩個人在這時候已經沒有絲毫力氣挪動步伐。而張瑄含笑說道:“快,伺候兩位相公起來,可不能虧待了!”
雖然已經沒有多少精神去思考,不過吳革和尤宣撫還是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然而還不等他們反應過來,七八名體型粗壯的海賊已經撲了上來,三下五除二扯掉兩人身上的斗笠和蓑衣。
尤宣撫突然大吼一聲,幾乎是拼盡全身力氣,將吳革向着人羣中一推,然後自己按住船舷,顧不得三七二十一翻了下去,只聽得船身下面傳來“撲通”一聲巨響,捲起浪花無數。
而吳革則被衝上來的海賊三下五除二五花大綁。
“張瑄,你想······”吳革勉強擡起頭來吼道。
只不過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爲站在張瑄身後的那人,他可是分外熟悉,正是大明鎮江府水師指揮使,領軍長銜張順。(作者按:內河水師和外海海軍制度保持原有不變,不過相對應陸師等級成爲“領xx銜”)
蹲下身看了一眼如同一條死狗的吳革,張順輕笑着說道:“或許吳相公並不知道,早在半個月之前,張、朱兩位便已經是我大明水師將領了,沒有想到吳相公竟然還想質疑兩位將軍的忠誠。”
吳革喃喃說道:“張瑄,朱清,沒有想到你們是這樣的人!”
張瑄臉上頓時流露出一抹尷尬神色,他本來就是以豪傑之名著稱,而吳革的話語裡顯然有指責他言而無信的意思,這讓他心裡面怎麼着都有些不舒服。
而張順則是狠狠的踹了吳革一腳,冷笑着說道:“張、朱兩位將軍的水師船隊,是拿來維護這一方之安全,甚至要向南向北征伐血戰的,這些胸腔裡的血都是滾燙的好男兒,怎麼能跟着你們做如此齷齪下流之事!”
張順話音未落,不只是張瑄,周圍的船隊士卒也都是下意識挺直了胸膛。是啊,要說背叛和真正的叛徒,又有誰能比得上吳革?要是當初大當家的跟了這吳革,現在大家估計都已經葬身魚腹了。
“指揮使,說來慚愧,竟然讓另外一個人跑了。”張瑄這個時候臉上發熱,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自己手下一羣壯漢竟然看不住兩個人,實在是太丟人了!
張順冷笑一聲,擡頭看向茫茫的風雨:“這浩浩的大江逢此大雨,水流湍急,他真的跑得掉麼?我們在不遠處佈置了兩道船隊阻攔線,南北岸還有其餘的水師將士和一個旅的神衛軍來往巡邏,他就算是有三頭六臂,又如何跑得掉!”
張瑄當即點了點頭。
風雨之中,整個南京城、這一片大江,就像是一個充滿沸水的大甕,而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候卿入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