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黯淡了下來。
換了一身常服的齊修遠沒好氣地瞪視着自己的妻子,“真是個不負責任的壞阿孃,念哥兒都哭着找你好多回呢。”邊說邊把還在不住抽噎的小孩兒遞到妻子懷中。
秦臻大感歉疚地抱着兒子好一陣哄逗,那些精心挑選回來的零嘴小食卻是不敢給兒子吃的。
安靈韻連忙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說秦臻是因爲她才耽誤了回來的時間,齊練雯也就她們的樂不思蜀表示懺悔,保證以後再不敢犯。
“哪裡就值得你們這樣鄭重其事的道歉了。”今晚還留在這裡用晚膳的齊博儉夫婦抱着兒子款款走來,剛纔說話的就是齊雲氏。“你們又不是天天都跑到外面去,特別是雯娘,更是難得出一回門,自然要玩個盡興。家裡有的是下人,誰帶孩子不是帶,修遠啊,不是伯孃批評你,你對貞娘在這方面的要求,可真有點苛刻啊。”
齊修遠哪裡肯承認自己是那種老婆一離開自己視線就心慌意亂恨不能立時找回來的耙耳朵。
只見他面色嚴肅的咳嗽一聲,“我也不想拘得她太緊,她是我娘子又不是我還未投胎過來的小閨女。”
秦臻聽到這裡忍不住氣惱地剜他一眼。
“只是伯孃,有件事您不知道,您別瞧着您侄兒媳婦一副穩重可靠的樣子,實際上不靠譜的很,還半點自制力都沒有。我不盯着她,還不知道她會瞎胡鬧到什麼程度呢。”
“你才胡鬧,你全家都瞎胡鬧!”秦臻氣急跺腳,一把將兒子塞小姑子懷裡,拔腳就往外跑。
齊修遠被妻子這突如其來的爆發給驚呆了——只知道傻乎乎的望着她的背影,連要趕緊如追都忘記了。
還是安靈韻提醒了他一聲,他才如夢初醒般的如同一陣迅猛的狂風颳出去了。
“好好的說着話,怎麼就吵起來了呢。”齊雲氏頭疼地也望着小倆口的背影說。
長樂郡主安靈韻卻像是扳回一城般的輕笑出聲,“齊夫人,你很沒必要着急,他們夫妻兩個很快就會回來的,難道你沒有發現嗎,你侄兒修遠,他是吃我和他妹妹的醋呢。”
“他沒事吃你們兩個的醋做什麼?”齊雲氏沒聽懂。對這個與她同姓呢本家卻很是親近。
“伯孃,二哥他就是這樣一個小氣的人啦,”齊練雯在旁邊搭腔,她和安靈韻一樣對哥哥嫂嫂一前一後跑出去的舉動半點都不擔心。“以前我還沒有察覺,後來才發現只要我們和二嫂待得近了點或者說了久點的話,二哥的心情就會變得很糟糕,臉色和廚房裡的鍋底有一拼——黑得厲害。”
“真真是個促狹鬼,哪有這麼編排自己哥哥的。”齊雲氏被堂侄女逗笑,拿食指戳她額頭。
齊練雯很享受這樣的親近動作,還撒嬌似的蹭了蹭齊雲氏的手指頭,齊雲氏默默看着,望向小侄女的眼神帶上了幾縷她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溫情。
得了妹妹提醒的齊修遠,半盞茶的功夫都沒用到,就追上了已經過了橋往靈水鎮碼頭方向狂奔而去的妻子。
發現她目的地的齊修遠被她這一舉動唬白了一張清俊的面孔,“娘子,我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你別生氣,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好不好!”同時也在心裡暗暗告誡,娘子也是個要面子的人,他不應該當着旁人的面就批評的她,還抖落她的小辮子讓她沒臉面。
“哪個有閒工夫和你說這個!”秦臻掙扎着從齊修遠懷裡出來。
齊修遠連忙摟得更近,嘴裡喋喋不休的道歉。
秦臻見這樣實在不是個事兒,乾脆用手一把堵住了他的嘴,“我沒生你的氣!你什麼都別問!現在趕緊跟着我!”邊說邊如同一條動作伶俐非常的游魚一樣從齊修遠滑出繼續往碼頭處的方向疾奔,當然,這次她沒忘記抓着丈夫的手一起跑。
她要是沒做這個動作的話,心裡發慌的齊修遠定然會再次把她牢牢困在懷裡,直到兩人把話說清楚了才鬆開,如今被自家娘子這麼把手一牽,他反倒迷糊了,“娘子……你這是……”
“不是說了讓你別問嗎!”秦臻白了他一眼,又往前小跑了一段路,才拖着齊修遠躲到米鋪旁邊堆着的一疊厚厚麻布袋後面,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齊修遠擰眉望她,心裡漸漸有點譜了。
秦臻見他不再鬧騰,心裡也是舒了口氣,連忙把雙脣湊到丈夫耳邊低低與他喃語,“剛纔在家裡大廳裡的時候我不經意間發現咱們屋樑上趴了一個黑衣人,也不知道是誰。那時候家裡都是些不能修煉的女眷和尚在襁褓裡的幼兒,我怕驚嚇到他們,因此只能假裝自己什麼也沒有發現,直到那人突然從房樑上悄悄遁走,我才佯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跑出來,我想,不管你知不知道房樑上有人見我生氣都會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來的!”秦臻臉上露出一個暖心的笑,“他現在就在前面,不過應該不知道什麼時候把衣服換了個面穿了,所以看着與尋常的鎮民沒什麼區別,不過我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了,畢竟像他這麼身材高大的人,整個靈水鎮也找不出來幾個。”沒瞧着那些小媳婦大姑娘都含羞帶怯的不停地朝着他看嘛。
齊修遠聞聽此言,沉臉皺眉,“你看到他換衣服了?!”
秦臻氣急,“難道你就會關注這個嗎?!重點是這人爲什麼要監視我們家?!我們是別打草驚蛇的把他放走,還是乾脆把他逮回去審訊!”越說越氣的秦臻只差沒伸出纖纖玉指去狠揪永遠抓不住重點的·癡漢·丈夫的耳朵。
“齊修瑋已經被我們給廢了,應該沒那個興風作浪的條件,”齊修遠摸着下巴,帶着妻子繼續往前追蹤,這回是以他爲主導,秦臻被他帶得很是輕鬆,再沒有剛纔緊張急迫的焦慮感了。“至於他的母親會不會繼續作妖,那就很難說了……畢竟,齊姜氏不蠢,她很清楚只要我這個能修煉的庶子還杵在族老們的視線裡,她的心肝兒子就別想從齊家傳說中的流放地裡放出來……不過,”齊修遠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頗有幾分怪異熟稔感的黑衣人,“這應該不是齊姜氏的人,相反……他很可能是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老熟人。”
“老熟人?”秦臻驚訝,“難道他是友非敵嗎?”
“是友非敵?那可未必,”齊修遠搖頭,“我自認爲自己做事還算光明磊落,應該招惹不到像他這樣的人,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貓膩……娘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爲夫現在就把你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讓你回去提醒大伯和岳父他們注意防範,我繼續去追蹤此人,把他爲什麼會跑來靈水鎮監視我們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秦臻也知道以自己眼下這三腳貓的功夫也只能給丈夫拖後腿,因此很乾脆的說:“那你注意安全,我這就去找我阿爹和大伯他們。”
齊修遠點點頭,尋了個還算隱蔽的角落把秦臻放下,又情難自已的捏着自己小嬌妻的下巴吻了口她粉嘟嘟的脣瓣,道了聲“娘子對不起”,才以肉眼難見的速度緊追着那已經換了一身灰色短打裝扮的高大男子而去。
“不務正業的大壞蛋!”秦臻摸着彷佛還有些發燙的嘴脣嗔惱了句,小心謹慎地注意了下週圍,這才做出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閒適模樣,扶扶頭上剛纔跑得有些搖搖欲墜的白玉芙蓉花簪,嫋嫋動人的往秦宅所在的方向去了。她打算先去通知父親,然後再讓父親去鎮守府找大伯齊博儉。
秦父雖然做了多年的秤砣,好不容易纔在女婿的幫助下千難萬險的跨過壁障,但他對修煉的層層積累和打鬥的各種經驗體悟是秦臻望塵莫及的。
秦臻覺得,即使鎮守府那兒有對他們不利的人守着,她父親也能夠全身而退。
等到通知完父親後,她就可以帶着母親安安生生的守着兒子在週一忠等護衛的保衛下,靜靜等候最終的結果出來了。
齊修遠跟着那穿着灰色短打的男子出了鎮門,又瞧着他打算尋一艘小船離開,正在和船伕或船孃有一句沒一句的談價錢。齊修遠眯了眯眼睛,將一直隨身攜帶的易容面具藏身於一個僻靜的角落裡細細在臉上抹了,又換了一件同樣不打眼的衣裳跟了上去。
因爲自己會飛的緣故,齊修遠並不擔心對方會脫離自己的視線,因此,在對方搭上了一條看上去年代久矣的小漁船時,他也提着不知道從哪裡踅摸過來的酒罈子歪歪扭扭的上了另一條船——其間還故作不經意的一個趔趄撞了對方一下狠的——而且一到船上就矇頭大睡。
他這艘船的船主是個老實人,眼瞅着齊修遠躺在他船上的甲板上呼呼大睡,不由得大爲頭疼又不敢大聲驅趕……畢竟齊修遠這身高在江南水鄉還是很有些威懾力的,不過,就這麼僵持着也不成,老船伕做了好一陣的心理建設,才忐忐忑忑地湊到齊修遠身前問:“不知道客官想要小老兒把您載到哪裡去?”
齊修遠酒呼嚕打得震天響,就是不答話。
深秋的季節,老船伕的額頭卻起了汗珠子,他們最近的生活雖然因爲新鎮守的耐心扶助而有所好轉,但是平日裡於柴米油鹽還是有幾分捉襟見肘的,就靠着這條船來添補……如今碰上這麼一個酒氣熏天的大漢,很可能一天的寶貴時間就浪費了,這不是要了他小老兒和一家人的命嗎?!想到在家裡吮着小手指頭奶聲奶氣要肉肉吃的小孫子,老船伕狠狠心,鼓足了自己畢生以來的全部勇氣去推搡齊修遠,邊推邊扯着嗓子大聲嚎:“客官,您是要小老兒把您送到哪裡去?!”
“張老頭,當心當心,醉鬼打人可沒個輕重,注意着點你這把老骨頭!”旁邊同樣是以打漁爲生的船伕船孃連忙告誡他,讓他今天就自認倒黴當一回免費的牀鋪算了。
其他船上的客人或漁夫船孃也跟着不停的勸。
可這姓張的老漁夫如何甘心,又嚷嚷了幾句,鬍子白花花的老頭兒險些沒就此難受的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