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吹來,黃沙漫漫,草木蕭疏,人鳥哀鳴,久經戰亂的關西一派黯然。然而,土山上的一員羌族豪帥卻不這麼認爲,他只看到,冬天已經過去了,春天已然來臨,正是自己西羌好男兒大展身手之際。
雖然漢室朝廷已漸漸透露出什麼‘羌漢同種、共存天下’的信號,但呼衍折裡帶這位白馬羌的豪帥卻嗤之以鼻:漢人和羌人之間的仇恨,積血成海、埋骨成山。血和骨的仇恨,從來只能用刀和槍來終止。就算今後漢人和羌人能夠真正生活在同一片天穹下,呼衍折裡帶認爲,那也是勇猛的羌人將孱弱的漢人都徵擄爲奴隸的時候。
而此刻,他便正在爲這樣的目標奮進着。鐵羌盟盟主給了他一項尊崇無比的任務,就是在此處,將那個身上有着四分之一混血的雜種阻擊在槐裡城之外。
作爲白馬羌族、不乃至整個西羌當中最勇猛的戰士,呼衍折裡帶可不想像軟弱的漢人一樣,龜縮在石塊堆砌的城池中,忍受着敵人耀武揚威的進攻——羌族真正的勇士,最應該做的,就是在正面戰場上,斬下敵人的頭顱高聲呼喊着勝利!
呼衍折裡帶是這樣的人,而他相信,自己身後的勇士們,也同樣是這樣的人。更不要說,攻佔了槐裡城後,他們的勇士還得到了漢人才有的鋒利武器,以及那殺傷力十分強大的利弩。
有了這些,呼衍折裡帶便別出心裁地佈置出了一處方陣。方陣正面最前排是三行經過訓練的羌族弩兵,馬超倘若膽敢發起正面衝鋒,保證會死得慘不忍睹。方陣的兩翼爲了防止遭到騎兵突擊,還一律配置長矛手。這些長矛都是馬騰生前命人特製的,比鐵羌盟的馬矟還要長出三、四尺,層層疊疊布成五列,後一人將長矛擱置在前一人的肩上,形成難以逾越的鋼鐵叢林。
自己安置在中央的主力軍,是由各西羌小部落混編組成的無數小方陣。這支部隊,當然是騎兵。以騎兵對騎兵,向來是這個時代的不二法則。不過,有了之前的佈置,呼衍折裡帶便打算在適當的時候投入這支主力,發揮出其不意的打擊力量。
有了這樣的安排,呼衍折裡帶相信,那位被人譽爲‘錦馬超’的傢伙,定然會在今日變成‘死馬超’!
想完這些時,呼衍折裡帶已聽到了遠方嗚嗚的骨笛此起彼伏,他的心猛然被高高吊起:看來,馬超這傢伙,還算個有膽的漢子,竟然果真主動進攻自己了。也好,就憑這份膽量,我可以給你留一個全屍!
呼衍折裡帶高高舉起令旗,下令前方弓弩手上弦。他不得不承認,漢人舉旗施令的方式,要比自己高聲呼喊省力也有效很多。
很快,前方的景象開始模糊了,馬蹄奔驟捲起的黃沙給整個戰場瞬間帶來一抹雄渾的殺意。不過,這對於早已經習慣關西氣候的呼衍折裡帶來說,馬超這點雕蟲小技還瞞不了自己的眼睛。
他努力眯着眼睛,已然看到馬超的西涼鐵騎並沒有直接朝着自己的方陣攻來,而是兜了個圈子繞到軍陣的右前方,緩緩向右翼推進;搶先與自軍接觸的,卻是左前方出現的龐德軍,兩千名輕騎飛快地向左翼插過來。
“來得好!”熱血一下在體內點燃,呼衍折裡帶已經忍不住想衝上去砍殺一番。不過,隨即想到自己還是這支軍隊的統帥,他又不得不按下心頭的熱血,高聲叫道:“長矛手,隨馬家軍的衝擊方向結陣。弩手退入長矛陣後佈防,待敵軍衝入射程後,全力攢射!”
呼衍折裡帶很滿意自己的命令,在他看來,自己的軍令都快要比得上漢人那些什麼古代的名將了。可隨後的現實,卻讓他感覺一頭冷水狠狠澆在了頭上。
他手下的兵士,都只是平日牧馬放羊的羌民,對於漢人令行禁止的命令,從來都是見過但沒用過。呼衍折裡帶這一暈頭暈腦的軍令嘶吼下來,長矛手和弩手們一個個都傻了眼,相互進退衝突不說,還有不少右翼的長矛手想奔赴左翼迎敵,結果將中軍的騎兵陣也攪得一片人喊馬嘶。
於是,原本嚴正有容的方陣,瞬間混亂一片,各翼各處,盡是一片令敵軍突破的縫隙。
就在此時,敵騎兵越來越近,嘈雜的馬蹄聲幾乎在耳邊響起。
呼衍折裡帶瞪大眼睛,眼睜睜看着龐德軍旋風一般衝入左翼矛陣的瞬間。他忽然發現,龐德的輕騎雖然與尋常西涼鐵騎沒多少分別,但他們每個人,在馬腹左右都多了一處矛袋,每個騎兵都至少帶上了十支投矛!
“不好,”呼衍折裡帶脫口而出,他忽然意識到,龐德軍並不是要與自己交戰,而是迷惑和削弱自軍的。這一念頭剛剛升起,呼衍折裡帶便疾聲呼道:“放箭!立刻放箭,不要讓他們靠近八十步之內!”
弓弦崩動,稀稀落落的箭矢越空,可效果卻十分有限,大部分箭支紛紛落在了地上。其中除了不知該向何處放箭的緣故外,龐德的騎兵在呼衍折裡帶下令放箭的瞬間改變了行程,無比精確地脫出弓弩手的射程。
他們一個接着一個,一條線似的繼續飛奔,擦着弓弩的射程範圍的邊沿,從左翼前疾掠而過,瞬間就奔到了陣後,馬不停蹄,當西羌勇士再度向陣後的弩手齊射時,這些騎兵早已經轉到右翼去了!
身處右翼陣中的弩手根本看不到這驚人的變化,誰也想象不到龐德軍回從陣後轉過來,更可怕的是,他們剛纔的大部分人,已然放空了一箭,現在正在更換弩匣的時候。一時間,右翼的西羌勇士無一人能夠作出正確的反應。
也就是此時,刺破空氣的投矛聲驟然響起!
數以百計的長矛手慘叫着被龐德軍的投矛刺中,混亂的波動擴大開來,西羌軍的軍陣瞬間陷入崩潰的邊緣!
但龐德軍卻始終沒有停下腳步,他們在原地向方陣的右後方轉了一個小圈,迅速調整後對着尚未從混亂中恢復的方陣右後角又進行了第二輪的射擊,然後再度旋轉,掠過了陣勢的右翼,飛速向方陣右前方撤退。
這個時候,緩緩加速奔進的馬超主力,仍舊沒有出現在西羌勇士們的射程。龐德軍也沒有同主力匯合,而是從馬超軍陣前經過,再度折向左前方。
這一輪交鋒之後,馬家軍似乎已看出了西羌軍外強中乾、自取滅亡的本質。於是,在一位錦袍將領雄渾的嘶吼聲中,主力部隊開始驟然加速,效法龐德軍以順時針方向飛速繞過陣頭的弓弩手,向軍陣混亂的右後方插過來。
這一次,可是沒有一支投矛,而是手持巨大長槊的突刺騎兵!
這一刻,呼衍折裡帶已經被馬家軍絢麗的戰法晃瞎了眼,嚇破了膽,他唯一看到的,就是馬超的主力猛然如一陣旋風驟起,龐大的滾滾鐵流狠狠衝入自己的軍陣,令他連氣都幾乎喘不過來,手心裡都是冷汗!
大將尚且如此,聞聽過‘錦馬超’之名、又完全陷入死亡威脅的西羌軍們則表現地更加不堪。呼衍折裡帶緊忙帶着自己的親信,聲嘶力竭地維持着戰場的秩序,他連着斬殺了十幾名想帶頭逃離戰場的小部落頭領,才勉強恢復了業已崩潰的軍角。
看着堪堪晚了一步錯失如此良機的馬超軍,呼衍折裡帶心中不免升起了一陣慶幸:倘若有手持長槊的突擊騎兵乘機從剛纔造成的缺口突入陣中,只怕全軍就都崩了。
而現在,呼衍折裡帶堅信,只要有鐵矟陣阻住馬超的第一輪衝擊,自己就可以派出主力騎兵驟然殺出,從而扭轉整個敗局,給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好看!
就在這一刻,馬超軍已然筆直地向銅牆鐵壁一般的右翼側後撞過來。
這一刻,呼衍折裡帶看得清楚,那爲首的將領一身錦袍,手持銀槍,在高大的照夜白良駒身上,恍如天宮衝殺而來的戰神。他微微低垂着雙眼,可當他猛然擡頭時,呼衍折裡帶驟然看到,那少年將領的眼中,正燃燒着一片如地獄復仇之火般的陰焰!
“爲父血仇,我馬超不惜化身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