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瀟瀟一時也有些感動, 可面上仍是一副不甚領情的模樣,支着下巴嗔怨道:“自從你把我嫁出去,我可就沒過上好日子。你說我好, 還是不好?”
落禎有所印象, 吳媽媽說過堂小姐出嫁沒有幾年, 丈夫就病逝了。
凌司鴻微微笑起來, 也不等凌瀟瀟邀請, 就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淡然道:“我不是勸過你改嫁嗎?你年紀尚輕,容貌姣好, 又沒有孩子。傾慕者仍然在排隊,不論是哪家豪門貴族, 我飛鴻山莊都出得起嫁妝。可是你偏……”
“又來了, 又來了。”凌瀟瀟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打斷他, 悄悄地對尹秋埋怨,“我真不知道你這些年裡, 到底是怎麼忍受得了他那婆婆媽媽的唸叨,真是辛苦你了,還好我嫁得早。”
尹秋低頭忍着笑,不讓凌司鴻看到,悄聲回答:“習慣就好。”
落禎看到凌司鴻的臉已經黑了, 冷哼一聲:“不必交頭接耳, 我都聽到了。”他目光冷厲地看着尹秋, 口吻也一樣冷, “小秋也是, 成日裡就知道流連花叢,一把年紀了還不成家。”
尹秋急忙叫屈:“可嫂子都沒有進門, 我怎麼好意思比大哥先成親。你說對不對,姐姐?”
凌瀟瀟倒是想起一事,玩味地看着凌司鴻:“聽說大哥也曾努力過,斥了巨資買下允州流燕街第一美人,怎麼後來就沒有動靜了?”
“別提了。都怪他太兇,把美人嚇跑不說,還因此結了仇。”尹秋半是惋惜,半是作弄地搖了搖頭。
凌瀟瀟聞言柳眉一挑,幸災樂禍地嘆了口氣。她扶着額角面露憂傷,認真望着凌司鴻規勸道:“大哥啊,身爲男人,縱然得了天下,卻無人相伴共享,豈不孤涼?大哥難道就沒有想過?”
不等凌司鴻迴應,尹秋又小心地補着刀:“沒關係,姐姐不是留下了一個言言?這丫頭片子什麼都好,就是對咱們莊主大人有點非分之想……”
凌司鴻終於擰起眉頭,喝止道:“什麼非分之想,一個姑娘家的清譽,豈能讓你隨口污衊。”
其實,人人都看出來了……
落禎坐在其中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這個飯桌上,大家都露出了平時所看不到的一面,這樣的感覺十分的有趣,甚至也讓她感到羨慕。
尹秋平日裡礙於大哥的淫威,多少有些收斂。可凌瀟瀟就不一樣了。俗言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水要是不小心潑回到了自己身上,那也是沒商量的。
這不,凌瀟瀟又發現了什麼稀奇的事情,盯着凌司鴻的臉看了半天。凌司鴻沒好氣地擡起眼,瞪她道:“作甚。”
凌瀟瀟招呼尹秋道:“小秋你看,你大哥的嘴角上……是不是有個齒痕啊?”
這一發現立刻勾起了所有人的八卦之心,尹秋當即探過身,不顧會被給一巴掌的風險,專注地觀察後總結道:“牙齒細小,當是女子的齒痕。”他擡起頭來笑嘻嘻地揶揄道,“大哥這是輕薄哪家的姑娘,被人咬了一口?”
凌司鴻果然擡手就衝着他後腦給了一個巴掌,俊朗的面上竟也露出了一絲尷尬,他別過臉去,揮手趕走那一雙雙興奮的眼睛,聲音雖然平靜如初,卻少了幾分底氣:“難道我還不能有青睞的姑娘?”
“這麼說,嫂子就要進門了?”尹秋敏銳地聽出了其中之意,興奮回頭對落禎說,“禎兒,看來我們也指日可待。”
落禎紅着臉擰了他一把,羞怯道:“誰跟你指日可待。”
到底還是凌瀟瀟眼尖,她輕蹙眉心,卻是搖了搖頭道:“咬得這麼深,這麼狠,只怕也是孽緣啊。”
凌司鴻目光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嘆了口氣,忽然低下頭,自袖中取出一隻精雕細琢的檀木盒子,放在桌上遞給了凌瀟瀟:“讓你們鬧的,險些忘記。這是給你的。”
凌瀟瀟揭開盒蓋,不禁嘆呼出聲,她小心翼翼地取出盒中物,不住地讚歎道:“自白墨子前輩之後,可再無有如此手藝的能工巧匠了。大哥出手如此豪爽,讓瀟瀟怎麼受得起。”
落禎望着那東西怔怔地發愣,那是一隻黃金打造的金釵,其上駐足着一隻纖秀的蝴蝶,蝶翅鑲嵌極細小的五色寶珠,在陽光照耀下燦爛如花,栩栩如生。
凌司鴻不着聲色地看着她,繼而對凌瀟瀟道:“都是自家人,有什麼受不起的。今日是你的生辰,只是一點心意罷了。”
尹秋也被那金釵吸引,既豔羨又不乏揶揄地說:“是啊,大哥平日裡一毛不拔,可在女人的身上卻是格外拿得出手,揮金如土都不爲過。”
凌瀟瀟握住那金釵,喜歡得愛不釋手,她望着凌司鴻感慨道:“我只恨自己也姓凌,不然我準要嫁給你。”
凌司鴻拿起酒杯一愣,淡淡地笑了一下:“說什麼傻話。”
凌瀟瀟忽又轉頭對落禎說:“禎兒妹妹,你覺得好看嗎?”
落禎正望着那金釵入神,驀然被搭話,嚇了一跳。她望着凌瀟瀟和善的面容,竟呆住,不知要說些什麼。
場面忽然間尷尬了起來,落禎垂着頭,眼眶微有些發熱。尹秋急忙打圓場道:“姐姐你就別爲難我了。禎兒定是認爲我比不上大哥一擲千金的豪氣,正在黯然後悔呢。”
凌瀟瀟何等冰雪聰明,頓時明白了幾分,遂將那金釵遞與落禎:“禎兒妹妹若是喜歡的話,姐姐便送給你。”
不止凌司鴻出手豪氣,尹秋這個堂姐也同樣繼承了豪爽的性子。千金之物,轉手便願割愛。
落禎倉皇擡眸,連連推辭:“不不,萬萬受不起。我只是……”她眼眶有些發紅,道出了真心,“睹物思人……若再時時得見,豈不徒增痛苦。”
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了手背上,落禎既難過,又內疚。一隻柔軟的手輕輕蓋在了她的手背上,耳邊傳來凌瀟瀟溫柔的話語:“逝者已去,空留已身,世上最悲痛莫過於此。可正因爲這旦夕禍福,才更應該學會去珍惜眼前人。”
這番話宛如一股暖流,深深觸動了落禎的心。恐怕在座,也無人能比凌瀟瀟更能體會其中的滋味。落禎緊緊地握着她的手,百感千言終究只化成了兩個字:“姐姐!”
凌瀟瀟微笑着點點頭,摸着落禎的頭髮應道:“好妹妹。”
凌司鴻始終沉默不語,尹秋則百感交集,露出一臉委屈相:“完了完了,安慰人本是我的強項,都讓姐姐搶走了。那今後我還有什麼手段能留住禎兒呢?”
凌瀟瀟不以爲然,隨口就說:“不還有牀上的本事嗎?”
一句話就讓落禎嚇回了眼淚,尹秋也禁不住臉頰發燙,結結巴巴地想要說什麼,目光與落禎相碰,更是羞紅了臉頰乖乖坐下。
凌瀟瀟看着他二人樂不可支,凌司鴻則看不過眼,放下酒杯沉聲道:“一個婦道人家,成何體統。”
凌瀟瀟撒嬌一般嬉笑道:“反正這裡又沒有外人,禎兒妹妹也不是外人。對吧?”
她雖已爲人婦,卻仍然不失少.女之心。賢良與嬌豔只在轉瞬之間,難怪就連凌司鴻也拿她沒轍。
落禎對凌瀟瀟的豔羨,已經驟然轉化成滔滔不絕的仰慕。再想到她雖身負喪夫之痛,卻僅憑一己之力持起家業,如此恣意瀟灑,精明強幹,只奈何是女子之身!對她的仰慕之情,就更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了。
正當她無比崇敬地仰望着笑意妍妍的凌瀟瀟時,一個家奴忽然上樓對凌瀟瀟說:“夫人,有一封信要交給凌尹秋,凌公子。”
這突來的變故讓大家都有些驚詫。尹秋失笑道:“是誰這麼準,會猜到本少爺在這裡。”
家奴答道:“是一位叫錢公子差人送來的。”
聽到是錢多多,尹秋和落禎交換一下目光,相繼起身對凌司鴻和凌瀟瀟致歉道:“大哥,姐姐,我和禎兒稍作失陪。”
凌瀟瀟揮揮手,似已有些微醉,浮着一絲曖昧的笑意道:“去吧,別不捨得回來就是。”
尹秋上前接過信,對落禎揶揄道:“該不會是我那妹子真的嫁出去了吧?”
落禎撇了他一眼,有些醋意:“你又捨不得了?”
尹秋暗暗吐了吐舌頭,嬉皮笑臉地說:“妹子出嫁我高興都來不及,若是禎兒出嫁,新郎卻不是我,那我才捨不得。”
落禎纔不信他的鬼話,可心裡還是甜滋滋的。兩人一齊拆開信箋,錢多多的字寫得可真是醜,但兩人已經完全顧不上欣賞別人的書法,見到信的內容的一瞬,就都僵在了原地。
——黛兒死了!
落禎幾乎能察覺到尹秋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信上寫着:在他們離開的第二日,黛兒突然倒在了地上,膚髮逐漸變成了黃金般的色澤,手腳卻漸漸萎縮如骨,直至整個身體都變成了人骨黃金。
諷刺的是,唯有那張美豔伶俐的容顏還完好如初,變成了黃金雕像……
尹秋拿着信的手在輕輕地顫抖。信的最後還有一句話,讓尹秋不必再回去看望。因爲當天夜裡,黛兒的屍體就被人盜走,至今失蹤不明。
落禎忍不住掉下淚來,臨行前還生龍活虎的人,突然就落得個如此悽慘的下場,怎能不教人心有慼慼。
“尹秋……”落禎不安地看向尹秋。
尹秋緩緩地收起了信,抓起了落禎的手。他低着頭一言不發,只有那隻手抓得很緊,生怕她會突然離去一樣。
重新回到席間,遠遠地就見凌司鴻和凌瀟瀟面色一樣沉重,談話之中隱約還能聽到“人骨黃金”的字眼。如今這四個字,已經成了每個人心頭的噩夢。
見到兩人回來,凌瀟瀟打住了話頭,訝然道:“怎麼了,有壞消息?”
落禎淚不成聲,尹秋握着拳頭在桌上捶了一記,咬牙說道:“一個朋友死了,變成了人骨黃金。”
凌瀟瀟目中掠過一絲駭然,她轉目看向凌司鴻,似有些欲言又止。凌司鴻沉言道:“無妨,就讓他們也聽一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