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大陸上,或者說在很多位面中,有一種人最受民衆歡迎的同時,也最被民衆所厭惡。
那就是在各地行走奔波、不斷懲奸除惡斬妖除魔的聖武士,特別是信仰着正義與勇氣之神的聖武士。
在面臨邪惡的威脅時,聖武士的存在總能穩定住人心,他們是站在戰線最前方的堅盾,是懸在惡魔頭上的利劍,是值得依靠的對象。
但是在平日的生活中,除了身陷絕境的、真正的無辜者外,人們總是對聖武士避如蛇蠍,特別是那些面容比較年輕的聖武士。
因爲經驗不夠豐富的、年輕莽撞聖武士,總是無法容忍哪怕一點點邪惡的存在,他們一手鑑定陣營靈光的法術,一手揮舞大劍使出破邪斬,讓所有的人都望風而逃。
這個世道,從最底層的平民到權利頂端的國王,又有誰沒有動過邪惡的念頭?又有多少人一次都沒有實行過?
放貸控價的商人誰沒幹點缺德事?徵役收稅的官員誰沒逼出點悲劇來?
這世上有誰敢摸着自己心口說自己從來沒幹過通常意義上的壞事?連農民間都會因爲一點水源和土地的細枝末節產生惡念與傷害,更別說擁有超凡力量或地位的那些人了。
在偵測鑑別善惡正邪、秩序混亂的神術之下,能散發出純淨靈光的生命少之又少,如果聖武士敢在普通的城鎮中放出偵測邪惡的神術,那他一定會被密密麻麻的紅色光點給閃瞎眼睛。
阿瑟就是這樣一位信仰正義與勇氣之神的聖武士。
他堅信正義必將戰勝邪惡,堅信能用手中的大劍掃平不公。
但現實並不是黑白分明的。
神聖的火焰可以像火星投入燃油一樣,輕易焚化擁有強大混亂魔力的惡魔,但卻無法殺死寄生在人慾望中的惡魔。
被排斥、被厭惡、被自己剛剛拯救的人背刺...即便如此,阿瑟也不曾動搖過自己的信念。
只是...在不久之前,阿瑟參與了一次追殺邪神子嗣的行動,狡猾的目標奪取了一位幫派組織頭領的人皮,爲了血液與靈魂開始大肆使用種種邪惡手段,去發展手中幫派的力量。
被邪神子嗣直接控制的幫派頭目、間接控制的幫派成員、成員涉及的家屬親人、依附幫派生活的其他民衆、與幫派存在交易的官方勢力...
乃至於所有處於那個幫派勢力範圍內的人,都從邪神子嗣的各種行動中受益,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網絡,讓阿瑟一衆聖武士的調查行動舉步維艱。
官員總說自己是正義的,因爲不收稅就無法維持社會的運行,不交易不妥協就無法穩定城市的管理。
貧民不管什麼是正義邪惡,他們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工作,能不能獲得下一頓的飯錢。
幫派成員更是滿腔熱血,黑暗中的規則一直都是這樣,能帶他們走向更高處、帶來更多利益的頭自然是好的。
狡詐的目標察覺到聖武士的到來後,不敢逃離暴露的他努力捆綁裹挾着更多的勢力與民衆走上他的戰車。
戰鬥、偷襲、下藥、綁架威脅、僞裝詐騙、苦苦哀求...一切能想到的手段都被人使用,無時無刻不被騷擾的一衆聖武士,甚至在面露悽苦的旅店老闆跪求中失去了住處。
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維持現狀阻礙聖武士的理由,但聖武士卻沒辦法用劍指向每一個人。
但,這些骯髒的手段,僅僅只能拖延聖武士們找到目標的時間罷了。
靠着沉默與厚實的板甲,聖武士們擠開了一路的阻攔哀求者,靠着神術與銳利的目光,他們在迷宮般的城區裡一點一點追溯着邪惡的氣息。
英勇無畏的聖武士們,最終擊敗了因金錢與權力來阻攔他們的超凡者,強行闖過了無數平民的圍攻擠壓,趕在邪神子嗣完成血祭儀式前找到了他。
邪神子嗣的力量很強大,即便在主位面這種元素惰性極高的地方也能改變局域的天象,準備完全甚至能覆滅半個城市。
但代表着每個生靈最根本的、基於求生與希望的正義之光,是無敵的。
屍骨血液與靈魂匯聚而成的儀式場中,阿瑟用帶着聖炎的大劍刺穿了邪神子嗣的身軀。
阿瑟的力量並不比其他聖武士強多少,但虔誠信念所點燃的聖炎是一切邪惡的剋星,無論邪神子嗣的力量有多強大,其擁有混亂氣息的魔力都會被聖炎點燃,就像火星落入燃油一樣。
但殺死邪神子嗣之後,離開那片城區的過程,卻讓阿瑟感到無比煎熬。
失去頭領的幫派完全失去了秩序,其勢力範圍內一片混亂。
殘存的幫派成員爭權奪利到處廝殺,無組織的流氓罪犯也乘亂搶掠,甚至失去工作與收入的平民也逐漸捲入了進去。
崩潰的秩序讓城市的港口失去了人力並引起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着急上火的商人們紛紛堵門鬧事尋求補償,與很多勢力存在利益牽扯的某個教會也表示了不滿——雖然他們之前乘機靠淨化被邪神子嗣法術污染獲得了不少金錢與信徒。
只有城市的統治者稍稍肯定了聖武士的功績,但也催促着他們趕緊離開——統治者手頭有很多力量也是見不得光的,聖武士的存在讓其縮手縮腳,無法更好的掌控這座城市。
這些反應與排斥,阿瑟都可以承受,但讓他感到煎熬的是,那片城區中連剛剛懂事的孩童,都知道是誰破壞了他們勉強好起來的生活,用石子與糞球攻擊着聖武士們。
而努力奔波阻止罪惡的阿瑟,卻找不到讓局勢好轉的辦法,他發現自己的存在與努力,只會讓這城市變得更加混亂。
在城區中停下腳步的阿瑟,對着用仇恨目光注視他的普通人羣使用了偵測邪惡,他看着一片又一片濃淡不一的紅色邪惡靈光沉默不語——
使用搭配的神術揮出大劍,他就可以將所有被認定爲邪惡的目標焚化,但這些帶着邪惡光澤的人是真正意義上的邪惡嗎?
大部分人都和成爲聖武士之前的他一樣,只是受限於知識、環境、身份、財富、力量,沒有更多選擇的餘地罷了...
一定有什麼地方出錯了,我們應該尋找更好的辦法。
在如同喪家之犬般逃出那座城市後,思考了很久的阿瑟沒能想出什麼結果,他找到更多經驗比他豐富的聖武士進行請教,但除了靠信仰堅持以外,老聖武士們也只能教導一些不違背守則的變通方法而已,沒辦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阿瑟向神靈祈禱並述說自己心中的疑問,但除了磨礪自強與傳播信仰外,也沒能獲知解決聖武士困境的方法。
於是,阿瑟在一種冥冥中的引導下,將目光投向了匯聚了整個位面所有知識的聖地——塔林城,準備前往這座知識的聖城,尋找心中疑問的答案。
......
信仰虔誠的聖武士,可以依靠經歷了百般磨鍊的強悍身軀抵抗種種負面狀態,其中也包括了飢餓與乾渴。
在大部分地區都不受待見的年輕聖武士阿瑟一邊懲戒邪惡一邊趕路獨行,長期身無分文的他只能偶爾在野外獲取一些果子與獵物維持身體機能。
多虧了固化多種神術效果的身軀與自帶淨化能力的純白魔法鎧甲,經歷了一段飢渴相伴的長途跋涉,接近知識聖地塔林城的阿瑟也沒有顯得萎靡骯髒,他依舊精神奕奕目光堅定,身披流光程亮白甲的他沒有拖累聖武士的形象。
不知道自己追逐的到底是什麼知識的聖武士,就這麼一步步行走在通向塔林城的大路上,看似沉重實則靈便的金屬靴踩在渾然一體的、類似水泥的道路上發出一聲聲悶響。
四周聽到奇怪邁步聲的行人們轉頭看了過來,隨後辨識出阿瑟職業與鎧甲花紋標識的他們,紛紛臉色微變不自覺地加快了速度,年輕聖武士周圍不知不覺就出現了一圈不自然的廣闊空隙。
阿瑟沒有因此露出絲毫負面情緒,早已習慣了這種景象的他,嘴角帶着一縷無奈的微笑自顧自的前行。
但在距離塔林城不遠的地方,昂首挺胸的阿瑟那直視前方的視線忽然向旁邊移動,停留在了一個身穿帶兜帽黑色古怪長衣的身影身上。
被各種聖武士前輩稱讚的超強直覺,讓阿瑟察覺到了那個人影身上的一些異常,他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下那個黑衣人與其旁邊並排行走的美麗尖耳女性後,就默默的在心中完成了一輪祈禱,啓動了雙眼中的固化神術“真視之眼”。
接近神靈的視野,能讓阿瑟看到元素與魔力的光輝,並破除各種障眼法術,甚至看透時空迷霧,發現各種事物背後隱藏起來的真相。
瞳孔閃爍着聖光的阿瑟眼前一花,就看到了一面巨大的赤紅色城牆——那是一個超乎想像的龐大生物側對着他的一部分。
那是一個代表着銀髮黑衣人生命本質的虛影,巨大的、猙獰的、有着深淵般魔力的恐怖紅龍虛影。
差點被阻塞感官的龐大魔力衝擊到乾嘔,額頭流下一絲冷汗的阿瑟感到自己咽喉發乾,他嚥了口唾沫後緩緩擡起了手,用力捏住背後大劍的劍柄止住了身體的本能顫抖。
僵立在原地的阿瑟,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把武器拔出來——那是一名前所未見的、遠遠比邪神子嗣要強大的恐怖存在,很有可能是距離神靈只差一步的強大半神。
作爲很多災難的源頭,紅龍的毀滅與破壞慾望讓其成爲了吟遊詩人口中的經典反派,其作爲邪惡角色等待討伐的故事在諸多種族中長久的傳唱。
如果在這裡拔出武器挑明紅龍的身份,阿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他並不畏懼向邪惡的敵人發起挑戰,無論其力量有多麼強大,但是戰鬥如果真的發生,周圍大片區域的人必然會受到波及。
但若放任紅龍繼續走下去,它就會進入人口密集的知識聖城.
雖然那裡隱藏着諸多能人異士,知識之神教會也有着足夠強大的力量,但這強得異常的紅龍如果在城中發難,第一時間造成的損失與傷亡都無法估量。
“就算是半神紅龍,也不會無故觸怒知識之神的吧...”心中猶豫的阿瑟嘗試着說服自己,“我的力量並不足以控制開啓戰端引起的後果,不能在這裡招惹它,我應該加快速度先通知一下知識之神教會...”
不過就在阿瑟慢慢放開死捏着劍柄的手時,他發現前方那個銀髮黑衣的俊美男子停下了腳步,緩緩轉身用赤紅的雙瞳盯着自己...
......
“聖武士?”從其他行人靈魂活動中讀取到一些信息的程斌停下了腳步,轉過頭去打量了一下從剛纔起就一直盯着自己的那個人。
他知道這個年輕的聖武士注意到自己並不是偶然,而是被某些存在刻意安排的。
爲什麼要這麼說呢?
程斌的視線微微擡高,看向那位年輕男子的後上方。
一個周身纏繞着聖潔白光的、擁有一對白色寬闊羽翼的奇特生命,正仿若幻影一般具現在年輕男子的身後。
在程斌眼中呈現出半透明的虛幻人形天使,沒有被其他任何人發現,那身披樸素白袍的女性天使用憐憫的目光看着年輕的男子,隨後擡起頭對着程斌露出了一縷微笑。
“我代表聖光之源向您問好,請您指引一下這個年輕人吧...”
聽到耳邊彷彿幻覺般的悠揚輕吟,瞧見天使眼中帶着善意的請求,程斌皺了皺眉,將視線轉回了那個重新握住劍柄的年輕聖武士身上。
“萊西,”程斌偏頭對身邊好奇看過來的精靈說道,“你先去那座城市看看吧,反正你們兩個對城裡的東西都挺感興趣。”
萊西看了看那個握住劍柄盯着這邊的披甲年輕男子,又看了看程斌,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但下一刻她就被體內的史萊姆娘艾維強行扭轉了身體,邁步向着前方加速離去。
見到黑衣人同伴離開的阿瑟臉色微變——他能看出來,那個美里女性就像是被什麼魔怪惡靈從體內支配了手腳一樣,向前加速行走的肢體動作顯得僵硬而不自然。
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扣上一口黑鍋的程斌目送艾維帶着萊西離開後,他就轉身向着警惕的阿瑟走去。
“這聖武士的靈魂真名...那什麼聖光之源爲了試探我還真捨得下本錢啊,這誠意倒是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