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章啓明的性格存在缺陷,那他的父母恐怕更不正常。
也只有不正常的父母,才能教育出不正常的孩子。
陳益壓根搞不明白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想的,爲何要對自己的親生孩子如此苛刻,望子成龍沒有這麼個望法,就一點不心疼丶不自省嗎?就看不出來孩子性格的變化?
和章啓明比起來,那些從小接受棍棒教育丶以父爲尊的傳統家庭孩子,都算幸福的了,至少不會讓你失去自由,不會對你的期望值太高,出人頭地那是錦上添花,若不能出人頭地,平安健康丶能養活自己順利結婚生子即可。
章啓明父母算高級知識分子了,陳益此刻很想吐槽,也就只有高級知識分子能想出如此奇的教育方式。
章母說出【從來不打孩子】的時候,還挺驕傲,認爲自己是合格開明的母親。
你驕傲個啥啊。
還不如打呢,讓章啓明有個【完整的童年】,起碼性格不會扭曲,長大後不會禍害別人。
「哪裡不對勁?」
章母的反問彷彿還回蕩在房間裡。
周圍所有警員神色都古怪起來,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怪不得你倆能成爲夫妻呢,有共同語言。
章啓明生在你們家,倒了八輩子血黴,
如果章啓明是本案真兇,他只是現在犯錯有罪而已,小時候可沒錯。
「你.」陳益嘴裡蹦出一個字。
章母:「怎麼了?」
陳益沉默。
現在還不能完全肯定人就是章啓明殺的,他也懶得去糾正對方的三觀。
五六十歲的人了,糾正不過來。
「沒事,感謝您的配合。」
陳益沒有再多問。
有這一件事就夠了,其他的,可以聽聽章啓明怎麼說。
見陳益要走,章母趕緊攔住了他:「領導,你還沒說啓明犯了什麼罪呢!」
陳益還是那句話:當前在偵查階段。
說完便離開了詢問室。
警員示意章母現在可以走了,但她不打算走,還要求見章啓明。
偵查階段是肯定不能見面的,所以警員直接拒絕了。
章母賴在了市局,看樣子是準備找關係找律師,市局也不能趕人,也就由着她了。
畢竟是兒子,擔心很正常,可以理解。
進審訊室前陳益給彭善東打了個電話,得知還在搜查中暫時沒有收穫,一些在章啓明工作室和實驗室找到的東西需要帶回局裡進行檢測,要等不短的時間。
陳益不急,準備一邊審一邊等,掛掉電話後便進了審訊室。
「你好,我叫陳益,來自帝城特案組。」
陳益在章啓明面前坐了下來。
「特案組?」章啓明擡頭望來,疑惑:「特案組傳喚我幹什麼?」
陳益糾正:「不是傳喚,現在改了,是傳訊,需要看一下傳訊通知書嗎?」
傳喚和傳訊是不一樣的,前者是警方通知案件相關人員包括證人在內接受詢問,後者是針對犯罪嫌疑人的訊問,屬於強制措施。
被拒絕的處理方式也不一樣,拒絕傳喚符合條件可能升級爲強制傳喚,而拒絕傳訊會直接上子變成拘傳。
章啓明皺眉:「也就是說,我現在是嫌疑人。」
陳益:「對。」
在瞭解章啓明過往後,動機合理了,對方已然成爲本案的重大嫌疑人。
「什麼案子?」章啓明問。
陳益:「驚蟄連環殺人案,死了三個。」
章啓明沒有迴應,陳益還以爲能聽到【我沒殺人】這幾個字。
當然,這不能說是默認。
「我以前辦過一個案子。」陳益聊起了題外話,「也是一起連環殺人案,受害者比當前的案子更多,案子已經破了,兇手歸案,他喜歡理科,但父親卻因爲某種原因逼迫他放棄學業專精繪畫,最終導致他的性格發生了極大變化,釀成慘禍。」
意有所指的話讓章啓明目光波動了一下,說道:「我和這個人可不一樣,我沒什麼興趣愛好,而且對植物學並不討厭。」
陳益:「你不討厭植物學,但討厭強制接受,我想,每個人都討厭強制接受吧?」
章啓明:「你見過我媽了?」
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三個人,去掉亡故的父親,去掉自己,只剩母親。
陳益點頭:「見了,她應該還沒走,現在離你也就十幾米的距離。」
得知母親就在市局,章啓明表情開始不自然,手上的小動作也多了起來。
少有人能無視親情羈絆,犯了錯,最不願面對的就是家人,因爲不想看到他們錯以及難以置信的反應。
「不想和我聊聊嗎?」陳益道。
章啓明定了定心神:「陳警官想和我聊什麼?」
陳益揮手,讓警員把程楠楠三人的照片放在對方面前,說道:「聊聊這三個女孩吧。」
章啓明只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視線陳益:「認識嗎?」
章啓明:「不認識,見過。」
陳益:「什麼時候,在哪裡見過,」
章啓明:「兩年前吧,在植物園,她們是來玩的遊客。」
陳益:「有交集?」
章啓明直起身,稍微活動身體,回答:「算有吧,聊過幾句話。」
陳益:「在什麼情況下聊起來的,聊了什麼?」
章啓明:「在植物園的彩虹花海,巧了,當時我正在彩虹花海嫁接植物,她們剛好經過,就簡單聊了兩句。
作爲植物園的員工,她們問我當然會答,介紹彩虹花海的來歷,然後她們就走了。」
陳益:「是不是少了點東西?」
章啓明:「什麼?」
陳益指了指章啓明面前的照片:「中間那個女孩,程楠楠,摘花了吧?花圃外圍綠植上的花,挺漂亮的,而且設計的很完美,一旦少了,會破壞整體美感,
就如同一幅畫破了一個洞。」
章啓明不說話。
陳益重複詢問:「摘了嗎?」
章啓明這纔開口:「哦—摘了。」
陳益覺得和章啓明的對話有點奇怪,略微思索後明白了,這傢伙好像不會撒謊,不太願意回答的問題用沉默代替,所以在一開始並沒有否認殺人。
難道,這也是教育帶來的嗎?
「你是不想說這件事,還是剛纔忘了?」爲了驗證,陳益試探了一下。
章啓明沉默。
正常人完全可以說自己忘了,這對當前處境是沒有任何影響的,至少比沉默要強很多。
沉默,只會讓審訊者認爲你心虛,加深嫌疑。
看來是不會撒謊。
這不就好辦了嗎?
陳益當即說道:「放在你面前的三個女孩正是本案的受害者,她們從前年開始,每到驚蟄這天就死一個,兇手殺人方式是劇毒植物礆,而且在殺完人後還破壞了屍體。
這件事是你乾的嗎?如果是,你可以保持沉默,如果不是,大聲告訴我不是。」
奇葩的訊問方式讓章啓明愣在了那,瞳孔肉眼可見的縮了起來,表情中還帶着些許愣然。
記錄員和觀察室的人也都非常奇怪,不明白陳益爲何會這麼問。
陳益觀察章啓明的反應,可見對方嘴脣微微動了動,看雙脣的貼合形狀應該是想說出【不】這個字。
但等了三秒鐘,沒說出來。
陳益不急,繼續等。
又過去三秒,章啓明終於開口:「不是。」
兩個字看起來很難,他經歷了長達十秒的心理建設。
世界上不存在不會撒謊的人,就算因爲心理創傷導致強迫症的產生,在面對殺人重罪的時候,硬撐着依然還是會突破自我。
足夠了。
陳益的目的並非讓對方認罪。
雖然現在還沒有證據,但通過短暫的交談已然可以確定章啓明就是本案的區手。
「你是個智商不低的人,應該能理解剛纔發生了什麼吧?」陳益淡聲開口。
章啓明神色變幻,很快平靜下來,他意識到了眼前之人的不簡單,僅僅通過幾句話便能看透自己,是個高手。
帝城特案組他以前從沒聽說過,名字倒是挺唬人的,特案特案,所負責的想必都是特大案件,或者特殊丶特別的案子。
「還是不願說嗎?」陳益靠在椅子上拿起煙盒,「嫌疑已經確定,接下來就是無休止的審訊和深入調查,你以爲自己未來能以無罪的方式走出看守所嗎?」
章啓明又開始不說話了。
見狀,陳益換了個方式:「那好,我們還是繼續聊程楠楠,你瞭解程楠楠的家庭背景嗎?」
章啓明擡了擡眼皮,視線微微下移,那裡是陳益手中正在燃燒的香菸。
陳益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以爲想抽菸,於是拿起煙盒:「來一根?」
章啓明搖頭:「不會,焦油和尼古丁會污染植物組織樣本,讓實驗數據產生偏差,乙烯會影響植物生長,菸草花葉病毒會傳播給植物。
哦對了,我剛纔說的這些,同樣會影響人,你很危險。」
陳益:..—
他感覺指間的香菸不香了。
「香菸裡有菸草花葉病毒?」他問。
章啓明:「萬一有呢?烘烤過程確實可以有效殺死病原體,但你能百分之百保證製作過程沒有差錯嗎?能保證手裡的煙是真的?」
陳益彈了彈菸灰:「行了行了,我只是問你抽不抽而已,你只需回答我不抽即可,哪來這麼多話?」
章啓明:「我也只是告訴你香菸的危害,戒掉最好,聽你的聲音,你的呼吸系統已經受損了。」
陳益:「你還懂醫?」
章啓明:「我媽是醫生。」
陳益:「所以你把花刀當成了手術刀,在屍體上施展你的才華?」
突如其來的話把章啓明給噎住了,和陳益對視了一會,再次低下頭。
話題偏的有點嚴重,陳益再次問出了剛纔的問題:「你瞭解程楠楠的家庭背景嗎?不要再沉默了,你知道沒有任何意義。」
章啓明開口:「大概瞭解,家裡很有錢。」
陳益:「性格呢?」
章啓明:「自私自利,自大狂妄。」
陳益:「爲什麼這麼說,就因爲摘了幾朵花?」
章啓明:「你知道斐波那契嗎?」
陳益:「知道,斐波那契之眼,我已經見過王治宇了。」
「王治宇啊——-可塑之才。」章啓明評價了一句,「言歸正傳,斐波那契之眼出自王治宇的設計,你可以認爲整個植物園是一個大的斐波那契,而植物園內存在着很多小的斐波那契,彩虹花海便是其中之一。
那是數學和自然的完美結合,沒有任何瑕疵。」
陳益想了想,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程楠楠將她毀掉了,是嗎?」
章啓明:「不僅僅是摘了幾朵花那麼簡單,一路走來,她們的手腳非常不老實。」
陳益:「具體說說。」
章啓明:「比如摘花折枝,比如爲拍照爲抄近路踐踏禁止進入的區域,破壞了土壤結構和幼苗,還移動岩石干擾了原有的微生物生態。」
「你跟蹤了她們?」
陳益並不覺得有什麼,不文明行爲在旅遊區太多了,該遣責但遠不至於送命還是那句話,弱動機強人設,程楠楠三人的死是因爲碰上了一個瘋子。
章啓明:「算是吧,我也恰好要離開和她們同路,順便去查看了監控。」
陳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當時在彩虹花海並沒有制止,而是很正常的和她們聊天,期間或許提到了行爲不妥,但程楠楠她們的回答讓你很生氣。」
章啓明:「對,我提了,程楠楠說沒事,如果園區需要讓她賠償的話,她可以賠,要多少給多少。
有些東西啊,是不能用錢去量化的。」
陳益:「那幾朵花很值錢?」
章啓明:「還好,不算值錢,可量產。」
陳益:「所以,你就因爲這些事情,殺害了三條人命?」
章啓明看了陳益一眼,道:「剛纔你提到兇手殺完人後破壞了戶體,你真的認爲那是破壞嗎?」
行,明牌了是吧。
陳益並不想和他討論這些,三觀完全不一致誰也不可能說服對方,怎麼聊?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收起你那畸形的理論,你如果覺得人是不完美的動物,需要修剪達到絕對秩序,怎麼不在自己身上動刀?」
章啓明沒說話。
審訊室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