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
陳益篩選出了七個人的資料。
過程並不簡單,需要在有限的信息中準確提取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說白了,
就是尋找是否有哪個人撒謊了,有哪個人可能沒有交代出幕後指使。
疑點和反差,是陳益的篩選依據,只要存在不正常的地方,都被他抽了出來單獨放到一邊。
比如,一個文化程度只有小學的罪犯,使用的作案方式比較高端,用到了高科技以及市面上買不到的麻醉藥物。
比如,一個作案多起的罪犯,連續作案的手段一致,卻在某一天突然改變了作案手法。
還有口供前後矛盾的小細節。
等等。
辦案人員的水平有高低之分,某些警察爲了速度和破案率會忽視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異常,只要犯罪事實成立嫌疑人認罪了,便早早移交檢察院結案,因此在陳益的視角中,是可以發現不完美卷宗的。
他認爲,如果閔春梅涉嫌拐賣人口,如果閔春梅有不少手下,這麼多年警方不可能一個都沒有抓到。
抓到了,但沒有把閔春梅供出來,這是最大的可能。
爲什麼沒供出來?原因很簡單,一方面是金錢封口,另一方面是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
換位思考,如果你是嫌疑人,有錢拿,說了實話也少判不了幾年,而且出獄後還有被殺的風險,甚至不排除家人的威脅,爲什麼要供出幕後指使?
但凡有點腦子,都會選擇閉口不言。
七個人。
七個人中有四人服刑,三人刑滿釋放,明天需要全部見一面,好好問問。
收起資料,陳益回家睡覺。
翌日,陳益帶着特案組來到陽城監獄,見到了正在服刑的四名罪犯。
也不用問太多,提一下閔春梅即可,通過觀察對方的微表情來確認是否相識這種方式速度很快,下午四點便見完了全部七人,其中,一個叫侯峰男子成爲陳益的重點關注對象。
在提到閔春梅的時候,此人的瞳孔明顯有了顯着變化,手上也在瞬間多了一些小動作。
侯峰,男,三十八歲,七年前因涉嫌拐賣兒童被捕,後離異,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兒女雙全。
出獄後幹足療店,七年來發展的還不錯,現在門面已經做的挺大了,網上團購的單量在全陽城都數得着。
「我不認識啊。」足療三樓辦公室,面對陳益的詢問,侯峰否認。
陳益看着他:「這麼出名的人,侯老闆不認識?」
侯峰搖頭失笑:「陳警官,圈子不同,就算再出名,不認識也很正常,就比如足球籃球的那些球星,大部分女人都臉盲,但球迷卻熟悉的很,看到照片馬上就能說出名字,您說是吧?」
陳益點了點頭:「有道理,侯老闆現在還是一個人?」
侯峰道:「對,一個人好啊,一個人自由,反正我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也沒必要再結婚生子了。」
陳益站起身:「臨走前我再確定一下,侯老闆真的不認識閔春梅?」
侯峰:「真的不認識。」
陳益:「好吧,打擾了。」
看着警察離開,坐在那裡的侯峰收斂笑容,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晚上。
足療店開始忙碌,八點之後是客流量最多的時候,很多人在和朋友酒足飯飽後趕第二場,享受燈紅酒綠的夜生活。
找個美女按按腳暢談人生,有錢的快樂得到了體現。
又是數錢數到手抽筋的一天,但侯峰不太開心,獨自待在辦公室裡很久沒有出去過。
晚十一點半。
門突然開了。
侯峰還在走神,聽到動靜嚇了一跳,擡頭就罵:「進來不知道敲門啊?!小心我扣你工資—.」
聲音戛然而止,進來的兩人他認識,但並不是店裡的員工。
「君哥?」侯峰不敢怠慢,連忙站起身。
君哥是個平頭青年,年齡比侯峰小,一聲哥是對地位的尊重,和年齡無關。
之前,孟毅派人暗中調查寇朝義(青世中學的案子)弟弟的五金工廠的時候,正是這位平頭青年打頭陣進了廠子,並和廣子的混混保安產生衝突。
雖然當時雙方人數差距很大,但他根本不懼,一直耗到到了孟毅帶人支援。
平頭青年笑道:「峰哥客氣了,跟我們走一趟唄?」
侯峰奇怪:「走一趟?去哪?」
平頭青年:「老大有請。」
「孟哥?」侯峰心頭一跳,立即回憶最近一段時間有哪裡得罪了孟毅,「有——有什麼事嗎?」」
平頭青年:「到了就知道了。」
侯峰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問第二遍,孟毅他是得罪不起的,只能跟隨平頭青年離開。
幾人離開足療店上車,車輛開了半個多小時,到了一個連路燈都沒有的破地方。
侯峰開始緊張了,有種不好的預感。
「峰哥,請吧。」平頭青年笑眯眯給侯峰開門。
侯峰猶豫片刻,下車進了倉庫。
倉庫很空曠,燈火通明,角落裡放着不知名貨物,最中間有一張沙發,沙發上坐着孟毅,周圍站着七八位小弟。
侯峰站到了孟毅面前。
「孟哥,您找我。」侯峰姿態放得很低。
在陽城混,而且做的還是足療店的擦邊生意,孟毅的碼頭是肯定要拜的,否則很難順利。
以前如此現在更是如此,聽說孟毅這兩年和陽城市局走的很近,還獲得過什麼警察給的榮譽,邪門的很。
要不說人家牛逼呢,比不了。
孟毅笑着擺手:「老侯啊,坐。」
對面有把椅子。
侯峰坐了下來。
孟毅問:「老侯,最近生意怎麼樣啊?」
侯峰道:「託孟哥的福,生意很好,您如果有需要———
孟毅打斷:「不是找你要錢的,我差那點錢?什麼年代了還收保護費,現在是法治社會,我們要奉公守法,懂不懂?」
侯峰:「.—」
我信了你的鬼啊,守法你把我帶這來?雖說我是自願的,但那是被自願的。
「問你呢,懂不懂?」孟毅重複。
「懂懂懂。」侯峰連連點頭。
孟毅這才滿意,輕笑道:「喊你過來其實也沒啥大事,就是簡單問幾個問題,你只需實話實說就行了,不會對你有任何影響,警察也不會難爲你的。」
侯峰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白天的事。
「閔春梅,認識嗎?」孟毅道。
侯峰的臉色一下白了,有點凌亂,突然感覺自己混了這麼多年還是太年輕了,這裡面的水可真深。
「聽孟哥——」侯峰沒有第一時間否認。
孟毅:「老侯啊,一點小事罷了,今天我帶來的人都是可以絕對信任的,不會泄露任何消息出去,你儘可以說實話。
再者,閔春梅已經死了,你也已經坐過牢,不會有人找你麻煩的,這一點我向你保證。
還有,警方只是想知道閔春梅是否涉嫌違法犯罪,單純的一個答案而已,並非要你的口供,就這麼簡單。
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閔春梅被警察盯上了,之前的一切都會被徹查,所以你就算說謊話也改變不了結果。
但你要是撒謊,我會很不高興。」
侯峰的臉色更加白皙,他敢和警察硬鋼,但卻不敢在孟毅面前放肆,警察拿他沒有辦法,但孟毅有的是手段讓他難受。
就算自己不怕,但孩子怎麼辦?家人怎麼辦?全家都在陽城啊。
雖說孟毅的口碑不錯,有仇也不會禍害家人,但誰敢賭,誰知道孟毅到底能幹出什麼事情來。
「孟哥,我————」說到一半,侯峰低頭沉默。
孟毅道:「老侯啊,都是朋友,首先我肯定不會害你,今天的交談不會外傳,其次,和警察對着幹沒你好果子吃,調查此案的是什麼人,你自己沒概念嗎?
在陽城混,你要是在陳益那邊掛上了號,後果不用我多說吧?
實話告訴你,我和陳益的關係極好,你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我,好好想想,
後果能受得住嗎?」
侯峰傻眼。
陳益在陽城警隊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而孟毅在陽城道上無人敢惹,同時得罪這兩個人,哪還有容身之處?
「孟哥!我兩個孩子還在上學,我現在·我現在就想好好掙點錢,未來讓兩個孩子別那麼辛苦,其他的———...」
很諷刺的一句話,自己有孩子,卻拐賣別人的孩子。
孟毅:「把你知道的說出來,以前怎麼樣現在還怎麼樣,你掙你的錢,警察查他們的案,互不干涉。」
侯峰還是有些遲疑:「但——
孟毅:「你放心,陳益說了,只要你沒有其他違法犯罪行爲,只是隱瞞了閔春梅的存在,既往不咎。」
侯峰:「真的?」
「嗯?」孟毅不滿,「你質疑我的話?在陳益面前,我還是有點面子的。」
侯峰神色緩和,到底是麗致孟毅,竟然和陳益的交情這麼鐵,怪不得地位如日中天。
「別廢話了,說不說?」孟毅聲音泛冷,「我告訴你老侯,別給臉不要臉啊,陳益跟你客氣,你覺得我也會跟你客氣?」
侯峰當即開口:「說,我說,我認識閔春梅。「
聞言,孟毅這才露出笑容:「很好,認識就行,她和你什麼關係啊?」
侯峰:「她是我們老大,我就和她見過一面其實並不熟,買家的渠道都是她給的。」
孟毅:「她手下有多少人?」
侯峰:「這個不清楚」
孟毅皺眉:「嗯?」
侯峰連忙道:「真的不清楚,我在裡面就是個小角色,是朋友把我介紹進去的。」
孟毅:「你朋友是誰?」
侯峰:「叫賴濤,失蹤了,我懷疑死了,應該是閔春梅乾的,那段時間賴濤喝酒的時候跟我說自己得罪了閔春梅,後果很嚴重什麼的。」
孟毅:「因爲什麼得罪了閔春梅?」
侯峰:「好像是不聽話,自己幹了點私活讓閔春梅發現了。」
孟毅:「除了這個賴濤,你還知道誰?」
侯峰:「不知道了。」
孟毅點頭:「行,這些事我聽過很快就忘了,就當咱倆今晚沒見過面,你繼續幹你的足療,以後若是遇到什麼麻煩,可以找我。」
侯峰鬆了口氣的同時內心欣喜,能和孟毅搞好關係,這筆買賣不虧。
市局。
陳益掛掉了來自孟毅的電話,隨即看向秦飛幾人,說道:「確定了,閔春梅確實涉嫌拐賣人口,而且勢力很大,那個侯峰只是小角色,沒有接觸到核心。」
他也沒指望能從侯峰嘴裡問到什麼,只要開頭對了,那就可以繼續查下去了。
何時新開口:「如此的話,閔春梅一死,她下面的人豈不如同斷線的風箏,
難以摸到尾巴?」
秦飛:「確實不好辦啊,家丶俱樂部丶相親坊全被燒燬,就算有線索證據也都付之一炬,只能從受害者開始查了。
陳巡,第一站咱們去哪?」
陳益拿起手邊的資料,上面詳細記錄着閔春梅多年來的行程軌跡,不說遍佈全國,也覆蓋了大面積土地。
如果閔春梅走遍山河是爲了解決婚姻難題,那值得敬佩,但要是爲了違法犯罪,那可真是猖狂的很。
藉着紅娘的身份拐賣人口,已經能想像她黑暗面的獰。
表面越慈眉善目,暗地裡就越恐怖。
「這麼厲害的人物讓一個少年給陰了,我是真想笑。」說話的是騰大斌,頗爲幸災樂禍。
蘇盈:「陰溝裡翻船沒什麼可奇怪的,再厲害的人也有弱點。」
騰大斌轉頭:「蘇法醫說的對,很有道理。」
幾人看了過去,自從兩人談戀愛後,騰大斌便再也沒有過蘇盈,還怪不適應的。
「就近原則吧。」陳益說道,「從最近的時間往前查,一直查到閔春梅第一次去過的地方,我們用最快的速度過一遍,尋找可能和閔春梅相關的案件。」
五人點頭。
陳益:「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需要先把閔春梅的婚戀俱樂部查一遍,也許,俱樂部的高層中有人做着和閔春梅相同的事情。」
婚戀俱樂部是閔春梅的,閔春梅自己不千淨,那麼俱樂部的工作人員全部乾淨嗎?聽起來似乎概率不是很大。
如果能找到閔春梅團伙的核心成員,那歪是省事了。
何時新:「我去整理員工的資料。」
陳益:「太晚了乍回去休息吧,這個案子我們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