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
帝城的陳益接到了來自何時新的電話,案子破了。
不是盜竊案。
幽靈蘭的背後,隱藏着兩起殘忍的兇殺分戶案件,嫌疑人利用近海鯊魚傷人事件連續作案兩起,動機基本都是爲了利益。
「真有命案?」
當時看完杜倫發來的資料後,陳益只是覺得疑點不小而已無法百分之百確定,沒想到不願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當然希望這只是一起順手牽羊的盜竊案。
「兇器是定製的骨鋸?」陳益問。
何時新:「對,你早就猜到了?」
陳益:「如果死於他殺,只有定製的骨鋸才能做到契合鯊魚的傷口,但工具畢竟是工具,看來蘇盈第一時間發現了疑點。」
何時新:「沒錯,蘇法醫的專業水平還是相當高的,涉獵廣泛,只比對了照片便確定後兩名受害者的傷口是僞造的。」
陳益:「一個不善交際的法醫整日看書,知識儲備自然海量,都審清楚了嗎?」
何時新:「審清楚了,嫌疑人袁彬用迷藥控制了受害者,趁夜色在海邊割開下肢動脈導致受害者失血過多而死,最後用骨鋸分屍。
一半屍體留在現場等人發現,另一半屍體埋了起來,留在現場的屍體除骨鋸痕跡外無任何其他外傷,這傢伙計劃的很周密。」
陳益嗯了一聲,讓何時新他們將案件徹底處理完了再回來,隨後將電話打到了陽城。
他打給了好幾個人,周業斌丶姜凡磊以及房鵬。
那株幽靈蘭是贓物,就算輾轉經手了多人也洗不白,需要收回,所有損失將由犯罪嫌疑人原價賠償。
出這筆錢的,會是袁彬和高峰。
接到陳益電話的房鵬有些受寵若驚,贓物不贓物的倒無所謂,他沒想到陳益會因爲這件事親自打電話說明情況,看來自己表達的善意起到了作用。
陳益之所以致電房鵬,一是因爲房鵬和姜凡磊的關係,二是因爲之前觀賞幽靈蘭對方的熱情招待,算禮尚往來。
濱城市局。
汪慧君神情呆滯的走出審訊室。
作爲袁彬的妻子,雖然袁彬的供詞已經排除了她的從犯嫌疑,但該審還是要審的。
最終,沒有發現任何破綻,按照規定將其釋放。
女兒謀殺父親,除極端情況外確實不太可能。
此時此刻,汪慧君已經知道袁彬犯了什麼罪,知道了父親當年並非死於鯊魚之口,她的腦子正處在短路狀態,一片空白。
「籤個字就可以走了。」杜倫指着文件末尾說道。
汪慧君機械般拿起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但她沒動彈。
杜倫提醒:「你可以走了。」
汪慧君臉上帶着茫然,詢問:「袁彬呢?」
杜倫:「還在審。」
汪慧君:「那我等會。」
杜倫:「如果你想見他的話,可以過幾天去看守所探視,現在你們不能見面汪慧君:「我—————我就看一眼。」
杜倫有點搞不懂汪慧君此刻的情緒,自己的父親死在了自己丈夫手中,多年後得知真相,反應也太平靜了點。
可能是暴風雨之前的平靜吧,需要時間去接受,但很難,恐怕一生也走不出來。
「我建議你還是先回去。」杜倫開口。
汪慧君不說話了,沒有離開的意思。
杜倫也不能強行趕人,雙方就這麼僵持下來。
隨着時間的推移,袁彬那邊的審問結束,審訊室房門打開,帶着手的袁彬低頭緩步走出,左右跟着兩名警員看押。
辦案大廳和審訊室走廊剛好呈直線,汪慧君轉頭看到袁彬後,立即爆發了,
一瞬間變成發怒的母獅衝了出去,速度快到杜倫想抓都沒抓住。
「汪——·攔住她!」杜倫大喝。
周圍都是警察,汪慧君根本跑不了多遠,在數米外便被附近的女警控制。
汪慧君奮力掙扎,泛起血紅的眼晴瞪着前方:「袁彬!你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你就是個畜生!!
當年我爸說的一點沒錯,嫁給你絕對會後悔!我真該聽他的!」
面對情緒失控的妻子,破罐子破摔的袁彬也怒了:「他要是同意我倆在一起,能死嗎?我看他根本沒把你當女兒!手裡有那麼貴的花告訴了李書蘭卻不告訴你!你倆到底誰是親女兒?!
說不定,他根本沒打算給你,就是要給李書蘭的!」
這番話講出來,代表在袁彬的動機中,還是利益佔據的比重較大。
如果沒有那株幽靈蘭的話,就算汪田豐再反對,袁彬也不至於直接選擇下殺手。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財帛動人心。
「李書蘭?」
汪慧君愣在了那。
就在愣神的幾秒鐘,袁彬迅速被帶走了,準備押往看守所,等待他的將是故意殺人的起訴。
所有警員對汪慧君投去了同情的目光,父親和丈夫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了,這種結果,放在誰身上都無法承受。
杜倫決定送汪慧君回去,
路上,汪慧君失魂落魄的坐在副駕駛,自始至終愣是沒有掉一滴眼淚。
杜倫知道她在壓抑,或者暫時還不願意接受事實。
「他爲什麼要提李書蘭?李書蘭也和這個案子有關係嗎?」某一刻,汪慧君突然開口。
杜倫轉頭看了她一眼,解釋道:「當年你父親在機緣巧合下得到了那株花,
雖然準備留給你當嫁妝,但只告訴了李書蘭,所以幽靈蘭的存在只有你父親和李書蘭知道。
後來你父親死了,幽靈蘭卻不見了,李書蘭這幾年一直在努力尋找。
你應該謝謝她,若不是她的堅持,你父親的死也不會真相大白。」
聽完杜倫的話,汪慧君沉默良久,說道:「可以送我去龍堂村嗎?」
杜倫:「可以。」
他改變了行車路線,對方估計是要去見李書蘭。
正好,關於幽靈蘭的事情需要和李書蘭說一下。
果然,進了龍堂村後汪慧君示意杜倫將車停在了李書蘭家附近,成年後的李書蘭一直是一個人居住。
兩人下車敲門,李書蘭在。
「姐?」
外界的事情李書蘭並不清楚,只知道杜倫重新開始調查幽靈蘭失蹤,她在等結果。
這些年她和汪慧君的關係還算不錯,到底是汪田豐認下的乾女兒,彼此也算姐妹了,雖不如親的,但總比外人強很多,值得信任。
汪慧君沒說話,直接進了院子。
「杜警官,怎麼了?」看出汪慧君情緒不對,李書蘭奇怪。
杜倫嘆了口氣,將袁彬和汪田豐的事情大概說了一遍,案件已經偵破,李書蘭作爲當事人之一有權利知曉。
聽到是袁彬殺了汪田豐,李書蘭驚的目瞪口呆,嘴巴張的都能放下一個雞蛋,傻愣愣站在原地很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這個消息,對她來說衝擊力實在太大,落差也太大。
本來只是想找到丟失幽靈蘭的下落,怎麼會陰差陽錯扯出如此離譜的事情??
「好好安慰安慰你姐吧,如果遇到困難,隨時給我打電話。」
不等李書蘭說什麼,杜倫告辭離開並關上了大門。
返回車內,杜倫沒有馬上離開,熟悉的龍堂村讓他此刻感慨頗多,誰也不會想到,當年眼皮底下竟然隱藏了兩起血案。
其實是有機會早點發現端倪的,說到底還是自己不夠重視,一度認爲李書蘭很有可能在撒謊。
這是經驗和能力的欠缺,對刑事案件的敏感度不夠。
吃一塹長一智,日後萬不可再犯相同的錯誤。
自我反思後,杜倫發動汽車準備回市局,此刻李書蘭家裡突然傳出吵鬧聲,
他以爲聽錯了又仔細聽了聽,確定真的是爭吵。
「怎麼還吵起來了?」
杜倫疑惑不解下車來到門口,近距離下聽的更清楚了。
「用你多管閒事嗎?!如果不是你,我怎麼會知道是袁彬殺了我爸!!」這是汪慧君的聲音。
李書蘭愣然無比:「姐你什麼意思?咱爸的東西丟了我當然要找啊!」
汪慧君:「別咱咱的!那是我爸!要不是你多管閒事,什麼都不會發生!」
李書蘭被汪慧君的奇邏輯整不會了,憋了半天才開口:「姐你—-袁彬殺了咱爸是事實,就算沒有我,事實就不存在了嗎?」
汪慧君:「但我寧願不知道!我和袁彬很幸福,不知道就可以幸福一輩子!
!」
李書蘭憤怒:「你想讓咱爸白死??」
汪慧君:「我說了別咱咱的,那是我爸!」
杜倫趴在門口聽了一會,最終沒有選擇進門,靜觀其變。
清官難斷家務事。
李書蘭是對的,但站在汪慧君的角度,不知也的確是一種幸福。
知道了,袁彬就是畜生,不知道,袁彬就是好丈夫。
很矛盾。
以汪慧君此刻的狀態,她只能將負面情緒發泄到李書蘭身上。
真相對某些人來說是執念和解脫,但對某些人來說,卻是極大的負擔和壓力顯然,知道真相的汪慧君此生都無法釋懷,還不如不知道呢,這就是她發泄的邏輯點。
相應的,李書蘭也無法理解,爲什麼汪慧君會允許殺害父親的兇手逍遙法外。
兩人吵了很久後聲音停止,汪慧君開門憤怒離去,斷絕了和李書蘭的關係。
藏在拐角的杜倫望着汪慧君離去的背影,內心對人性有了新的理解。
正常邏輯,他以爲汪慧君會感謝李書蘭的付出,但結果是錯誤的。
汪慧君並不感謝李書蘭爲父親做的一切,她只恨李書蘭亂管閒事,導致警方殘忍揭開真相毀掉了自己的家庭。
不知李書蘭現在是什麼心情,她明明沒有做錯。
「這就是刑警的工作日常了——要練就鐵打的心態。」
杜倫等了一會不見李書蘭出來,便上車離開。
在袁彬移送看守所後,特案組五人完成任務準備離開濱城,臨走前根據陳益的交代見了市局領導,以巡視員的身份傳達案後意見。
案子破了抓了袁彬就完了嗎?當然不是。
三個單位需要問責。
龍堂派出所,轄區分局,海洋局。
不論因爲嫌疑人的作案手段完美還是能力的不足,疏忽了就是疏忽了,明明是兇殺卻當成了意外處理,相關負責人難辭其咎。
海洋局那邊不在陳益的職責範圍內,但他會親自打電話交涉,讓對方知道有這回事。
不是爲了懲罰,是爲了警醒和增加經驗,防止未來再犯相同錯誤。
幾天後的晚上,陳益請特案組全體吃飯,算是慶賀案件的順利偵破,效率還是非常高的。
當然,這也不僅僅是特案組的功勞,若非杜倫的前置調查收穫了大量線索,
特案組也不可能在第一天就鎖定嫌疑人。
「杜倫說,汪慧君和李書蘭大吵了一架,罵她多管閒事揭開真相。」秦飛提起了這件事。
大家對汪慧君的行爲有着不同的看法。
作爲受害者家屬,無知是福,但同樣作爲受害者的女兒,追求真相更是一種責任,不能讓親生父親枉死。
「自私心態。」說話的是騰大斌,「她只看到了自己未來慘痛的人生,卻弱化了汪田豐的死丶弱化了袁彬的惡。」
幾人點頭表示同意,程漢君道:「她以爲不知就能幸福,但常年和一個殺人犯生活在一起是非常危險的,袁彬已經殺了兩個,難保不會有第三個。」
殺人這種事只要開了頭,後面就簡單了,法律規定殺人是重罪的原因之一,
就是預防殺人者繼續殺人,而不僅僅是懲罰。
陳益沒有參與話題討論,作爲傾聽者保持了沉默。
「人性是最經不起切割的標本。」此時蘇盈突然開口,說了一句難懂的話,
繼而拋出自己的想法,「汪慧君現在最恨的,其實是自己。」
陳益看向蘇盈,果然還是女人的思維更加細膩。
秦飛道:「蘇法醫指的是如果汪慧君當年沒有和袁彬在一起,後來的事情便不會發生。」
蘇盈微微點頭:「她不想承認這一點,或者強迫自己忽略這一點,只能將怒火發泄到李書蘭身上。」
幾人沉默了。
人性是複雜的,很難去剖析,不過蘇盈所提倒是最符合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