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昂去辦公室拿資料了。
騰大斌剛想吐槽吐槽這個人,被陳益提前預判制止,示意隔牆有耳不要在背後議論,萬一讓敏昂聽到反悔可就不好了。
覺溫一定要找到,找到了覺溫纔有進一步拿到更多線索的希望,否則想要在蒲甘找到董恩無異於大海撈針。
敏昂很快返回,將受害者達奈的詳細資料遞給了陳益,還貼心詢問:「陳警監的蒲甘口語說的不錯,不知能看懂文字嗎?需不需要電腦翻譯?」
「不用。」陳益接過資料翻閱,第一遍掃的很快,注意到了【賭場】兩個詞。
剛纔敏昂陳述達奈產業的時候,並沒有提到賭場。
迪瓦有賭場,來之前,這件事何世榮已經告知。
蒲甘《刑法》和《賭博法》明確規定,除政府批准的彩票外,其他形式的賭博均屬非法,統治者將其視爲社會不穩定因素。
但,那只是原則上禁止。
在現實情況中,蒲甘部分區域存在灰色地帶,比如蒲甘北部丶蒲甘東部,這兩個地方受地方武裝控制,犯罪活動猖獗,開設賭場簡直是小兒科。
還有就是像迪瓦這種相對偏遠的經濟開發特區,可能存在以娛樂名義開設的賭場,背後牽扯當地老牌勢力以及外資,背後可能有軍方支持。
前幾年蒲甘總統簽署了新的《賭博法》,允許外國人在蒲甘投資開設賭場,
允許外國人在蒲甘賭博,但不允許蒲甘本地人進入賭場。
隨着時間的推移,【不允許蒲甘本地人進入賭場】這條規定漸漸形容虛設,
當地警察局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去管。
賭博這種東西只要嘗試過第一次並且贏了,基本就會延伸出無數次。
「達奈是迪瓦最大賭場的股東?」陳益微微擡頭看向敏昂。
敏昂點頭:「對,他投資了,只分錢不參與管理,除賭場外,他在迪瓦投資的產業還有很多,主營產業只有我剛纔和你說的那幾種。」
陳益:「賭場許可是誰籤的?」
敏昂:「局長倫泰。」
聽到局長的名字,陳益挑眉,回憶何世榮說過迪瓦最大賭場背後有當地警察局的影子,看來這個人就是倫泰了。
也對,賭場這麼大的蛋糕,倫泰不可能放給其他人,肯定要自己吃。
每年,不知要收多少上供。
看敏昂淡定的樣子,這件事似乎很尋常,沒什麼可奇怪的。
「敏昂少校,是這樣。」陳益開口,「刑偵呢,我們要考慮到所有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只要存在就不能放過。
假如,我說假如啊,假如達奈的死和倫泰有關,敏昂少校能想到其他動機嗎?」
敏昂愣了一下,繼而皺眉:「不會吧?」
陳益:「你不要多想,我是說假如,懷疑一切是我的習慣。」
敏昂哦了一聲,問:「陳警監說其他動機是什麼意思?」
陳益:「達奈死在了佛塔給你造成了很大麻煩,這對倫泰來說是有好處的,
除了這個動機,是否還有其他動機。」
只是爲了打擊敏昂,殺害在當地很有影響力的土司後裔達奈,倫泰作爲警察局局長應該不至於如此莽撞不計後果,付出和回報根本不成正比。
除非還存在其他動機,剛好兩全其美。
敏昂遲疑:「倫泰和達奈的關係很好,我想不到。」
之前在辦公室他對倫泰說的話純屬惡意攻擊,其實內心並不懷疑,對方沒有任何理由這麼做。
達奈死了,對倫泰不但無任何好處,而且還有壞處。
陳益點了點頭,既然想不到,那就暫時放棄。
他開始第二遍瀏覽達奈的資料。
單看資料的話,只能進一步瞭解達奈這個人,無法立即找到比較大的疑點,
否則刑事調查科的人早就發現了,他們也不是傻子。
剛剛接觸此案,當前有兩件事需要做。
第一,查看達奈的屍體。
第二,查看案發現場。
至於從哪個方向開始查,等做完了這兩件事再說。
「敏昂少校,我們去看看達奈的屍體吧。」陳益說道。
敏昂同意:「行,我帶你們去,屍體在醫院的太平間,我們警察局只能短時間保存屍體。」
幾人離開警察局開車前往醫院。
路上,陳益詢問:「敏昂少校,咱們這邊有法醫嗎?」
迪瓦警察局有沒有法醫?
理論上,城市警察局應該設有法醫部門,負責戶體檢驗和物證分析,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蒲甘的設備和技術水平有限,遇到複雜的檢測還需依賴國際合作或外部實驗室,大城市或許法醫機構完善,但迪瓦不一定。
敏昂回答道:「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法醫,達奈屍體的屍檢工作是由醫生做的。」
陳益微微點頭,不再多問。
既然沒有專業的法醫,那麼戶檢就有可能存在疏漏,雖說達奈的死亡方式簡單,但這只是表面上的,戶體上也許有更多線索沒有被發現。
十幾分鍾後醫院到了,敏昂帶着陳益三人來到醫院太平間。
從冷櫃中抽出達奈的戶體,陳益見到了這位在當地頗具權勢的土司後裔。
地地道道的蒲甘人,膚色黑,側分中長髮,有着上流社會的貴族氣質,身高在一米八三。
蒲甘男性普遍身材高大,平均身高一米六四,一米八三算比較高挑了。
陳益戴上了手套。
敏昂在身邊沒有打擾,默默看着陳益彎腰檢查屍體。
從傷口看,兇手正手握刀利於發力,精準刺入了達奈的心臟要害,襲擊方式是正面。
正面襲擊,說明兇手和達奈極有可能認識,不排除是在雙方交談的過程中突然動手。
陳益將死者的腦袋側向一邊,仔細檢查每一個角落,很快在後腦勺摸到了凸起的鼓包,也許是疾病,也許是外力造成的。
「敏昂少校,發現屍體的現場旁邊有立柱嗎?」他問。
敏昂:「你怎麼知道?有的,達奈的屍體就倒在佛塔偏廊一根立柱旁。」
得到肯定,陳益繼續檢查達奈的雙手,從指甲縫中找到了一些物質,應該是衣物纖維,鑑於迪瓦警察局的刑偵技術水平比較落後,想要做進一步檢測是不可能了。
迪瓦警察局最多也就能做個指紋鑑定,但兇手偏偏沒有留下指紋。
陳益直起身,開口:「兇手在和達奈面對面交談的過程中突然動手,利器刺穿了達奈心臟,並用左手捂住達奈的嘴巴導致其身體撞在了立柱上,力道很大,
頭磕到立柱產生了鼓包。
在此期間達奈劇烈掙扎,雙手抓住兇手的衣服,在指甲縫內留下衣物纖維。
隨身帶着利器見面,兇手是有預謀的,目的就是殺害達奈,或者說提前預料自己可能要殺人,在交談的時候聊崩了。
敏昂少校,敢於殺害一名當地的土司後裔,你覺得有這種膽子的人多不多?」
殺害有權有勢的土司後裔,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敏昂說道:「不是多不多的問題,連我都不敢。」
陳益:「最近五天有新的命案嗎?」
「新命案?」敏昂奇怪,「沒有啊,怎麼了?爲什麼這麼問?」
陳益:「如果殺害達奈的人在迪瓦有着一定地位,那麼ta可能不會親自動手,教唆和僱人更爲穩妥,至少能提供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換位思考,如果你僱人殺害了達奈,成功後第一時間想幹什麼?」
敏昂思索片刻,道:「滅口啊,必須滅口,留着是個定時炸彈,太危險了。
一陳益點頭:「對,所以我纔會問你,最近五天是否有新的命案發生。」
敏昂瞭然:「哦—明白了,既然沒有新命案,說明兇手在迪瓦可能並不起眼?」
陳益:「現在只是推測,兩人選在佛塔見面是爲了掩人耳目,可以判斷兇手或許並不在達奈的人際關係中,他暗地裡做過什麼,得查一查。
根據目前所掌握的線索,我覺得兇手是一個被逼急了的小人物。」
兔子急了會咬人,底層人在憤怒的時候,還會管你是不是土司後裔?說殺你就殺你,反正光腳不怕穿鞋。
敏昂打開了思路。
迪瓦能和達奈手腕的人也就那幾個,而且達奈死了對誰有好處他都已經查過了,暫時沒發現問題。
換個方向,小人物作案確實是調查盲點,小人物怎麼敢對達奈動手的?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土司後裔,小人物看兩眼都哆嗦。
陳益詢問:「敏昂少校,佛塔內除了比丘,有哪些工作人員?」
敏昂羅列:「很多,管理委員會丶後勤丶宗教服務者丶社區服務者丶志願者丶婦女協會——差不多這些吧。」
一連串的職業把陳益聽的頭大,思考排查的可行性。
排查當然可以排查,但萬一沒有收穫,十天的時間經不起浪費。
「管理委員會都是當地知名代表,是吧?」陳益道敏昂點頭:「對,達奈是管理委員會成員,迪瓦政府也在裡面有人,還有德高望重的長者丶富商。」
陳益:「倫泰是委員會成員嗎?」
敏昂:「倫泰不是,我也不是,警察局和佛塔那邊不牽扯。」
陳益:「達奈的私生活怎麼樣,有沒有搶人老婆?」
綠帽子這種事,放眼全世界對男人都是致命的。
能讓男人失去理智的顏色不僅有黃,還有綠,
敏昂笑了:「陳警監真是不放過任何可能,你不說我都想不到,可是以達奈的地位,不缺女人,我沒聽過他風流好色的傳聞。」
陳益:「迪瓦有沒有色情產業?」
蒲甘明確禁黃,力度比禁賭還要大,但還是那句話,原則上禁止,到了各地方是什麼情況就不一定了。
「這—」敏昂遲疑少許,最終選擇實話實說,「有,僞裝成洗浴和酒吧,
警察局默許,陳警監,出去可不能亂說啊。」
陳益:「都差不多有什麼好說的,達奈喜歡去這些地方嗎?」
敏昂:「去當然會去,只要有錢,哪個男人不去?這和他被殺有關係嗎?」
陳益:「隨便問問,多瞭解唄,這樣,明天去一趟佛塔,今天先到這裡如何?」
敏昂點頭:「好,覺溫那邊我會安排的,陳警監放心。」
陳益:「那就多謝敏昂少校了。」
回到賓館,陳益站在窗前抽着香菸,眺望整個迪瓦的夜景。
佛塔命案,還是儘量要幫敏昂解決,雙方現在只是初步達成合作,隨着時間的推移,隨着規定的期限越來越近,敏昂相應會越發焦躁。
在國外交朋友還是要務實一點,不能憑藉個人魅力,簡單來說你能讓對方得到好處,對方就會給你好處,其他的都是白扯。
陳益腦海中重現案發過程,過程很簡單,但越簡單過程往往越難偵查,因爲遺留的線索會很少。
「線索雖然少,但邏輯並不複雜。」
掐滅香菸,陳益自語。
「如果雙方認識,如果雙方約好了見面,全迪瓦那麼大,爲什麼要選擇佛塔呢?」
「能掩人耳目的地方肯定不止佛塔,像達奈這樣的人,找個隱秘點的地方並不難,雖說去佛塔參拜屬於日常行爲但畢竟人來人往,存在被熟人撞上的概率。」
「如果地點是兇手選的呢?」
陳益目光波動了一下,轉變思路。
如果地點是兇手選的,更爲合理。
兇手爲什麼要選擇在佛塔見面?
第一種可能,兩人經常在佛塔見面,因爲兇手不敢去達奈選的地方,擔心出意外,佛塔是迪瓦聖地,ta確信達奈不會在佛塔亂來。
第二種可能,兇手就是佛塔內的人,在佛塔見面比較方便。
或者,兩種可能性全部滿足,兇手是佛塔內的人,選擇在佛塔見面是擔心達奈對ta不利。
「就近原則吧,明天去了佛塔再說。」
達奈死在了佛塔,當然要先查佛塔,連比丘也不能放過,就算到時候敏昂把責任推到他身上,也無所謂。
本地人不敢對比丘有不敬行爲,但外國人牽扯國際交涉,沒有想像中那麼嚴重,頂多道歉丶罰款丶驅逐。
陳益有分寸,到了蒲甘要尊重信仰,不會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