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賢出了一身的冷汗,實打實是嚇出來的,三魂丟了七魄一樣。
他不過就是想開個玩笑,沒想要人的性命。雖然把劍拔出來了,但是周賢是知道輕重的,斷然出不了事。
周蘭穎這麼一開門,可就不一樣了。要知道,她是拿錐子抵着自己的脖子走出來的。方纔林勳死死靠在門上,門向裡這麼一拉,林勳一個站立不穩,向後栽倒。得虧是周蘭穎退了這麼兩步,若是結結實實摔在周蘭穎的身上,碰到了周蘭穎的胳膊,此一時錐子就已經刺進咽喉了。
趕忙將劍歸了鞘,周賢攤開手來退出幾步:“冷靜!一定要冷靜。我不會對他做什麼,我也不是來帶你走的。”
“住口!你別想騙姑奶奶!”周蘭穎大罵一聲,“若不是我爹讓你帶我回去,你怎麼可能離開青要山?你別動,你敢動我就敢下手!”
“阮兒你不要衝動!”林勳這個時候從地上爬了起來,試圖去拽周蘭穎的袖子,把周賢看得心驚膽戰。好在周蘭穎又往後撤了兩步,讓開了林勳的手。
“林勳,你先從馬廄哪兒走,別管我。”周蘭穎喝道。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林勳梗着脖子轉回身攔在了周蘭穎身前,又一次岔開雙手,“我說過,他要是想帶走你,就必須跨過我的屍首。我林勳說到做到。”
“哎呀……”周賢又往後退了幾步,直撓頭。
周賢心說這小姑奶奶真是被寵壞了,這腦子長了跟沒長沒什麼區別。她也不想想,寧王千歲身份尊貴不假,可他也沒有讓另一個親王離開自己封地的權限。真當是一般的叔叔和侄子呢?侄子替叔叔跑腿兒捉逃婚的妹妹?開玩笑一樣。
更何況,寧王寵自己的閨女都寵成什麼樣子了?能強給周蘭穎說一門親?周蘭穎編排的這個藉口,打從一開始,周賢就不相信。十有八九是周蘭穎腦子一熱,自己想一出是一出。
輕嘆一聲,周賢朝着北邊兒拱手抱拳:“阮兒,我外出行走,是受了那一位的許可,和我叔叔,你父親,沒有一點關係。你也會不是真傻,我拿什麼事情開玩笑都,決計不敢拿那一位開玩笑。”
周蘭穎目光閃爍,手裡的錐子卻還是沒放下來:“那你來這兒幹什麼?”
周賢往南一指:“與郭子衿要入川,途經此地,在這個客棧打個牙祭,休息一晚都不行麼?磐源鎮地處交通要衝,這間客棧又是主街上最大的客棧,我走過路過都不成?見到你純屬偶然。如果不是你忽然嚎那麼一嗓子,沒有這麼多事兒。”
“他絕對是騙人!”林勳也跟着瞎起鬨,“甭管他對誰起誓,阮兒你都不能當真。他剛纔還跟我說,老許掌櫃的和龐師傅都被他放倒了,跟他一同的那個惡婦在看守着他們。”
“我不過就是想跟你開個玩笑。”周賢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嘴巴子,心說怎麼就碰上這麼軸的人了呢?早知道他這麼軸性,他觸這個眉頭幹什麼呢?只得是好生解釋:“我確實是打了許深憂不假,可那是他聽到我堂妹叫聲之後,竄出來先動的手。隨後我跟你們掌櫃的把話說開了,這一切就是個誤會。你們掌櫃的,還有那個許深優,以及那個胖子,現就在前廳,安然無恙。”
“你當真不是要捉我回去?”周蘭穎手上的錐子放下來一點。
“當真。”周賢話音還沒落呢,墊步擰腰驟然上前,左手自林勳的腋下穿過,重重點在了周蘭穎的肩膀上。一道真氣打出去,周蘭穎握持不住,手裡的錐子落了地。
這麼一動,電光火石之間,林勳和周蘭穎都沒反應過來。待到錐子落了地,周蘭穎纔想起來痛呼一聲。林勳趕忙轉回身去,一把攙住周蘭穎。眼瞧着周蘭穎眼中帶淚,林勳麪皮漲紅了,咬牙切齒:“惡賊,我跟你拼了!”
林勳怪叫一聲,掄着王八拳就向着周賢衝了過來。周賢又是伸出一手指頭,點在林勳胸口,林勳登時只覺得像是被誰當胸打了一記重棍,憋着一口氣動彈不得。
周賢轉手又是一拍,林勳大吸了一口氣,卻是全身都沒有了力氣。周賢隨手把林勳推出門外,反手帶上了房門,還朝外邊喊着:“我跟我堂妹說會兒話,你放心吧,我不吃人。你要是還覺得我騙人,就去前廳那兒看看,我剛纔不過是跟你開玩笑,我給你道歉了成嗎?”
周賢話剛說完,就聽得“噹噹噹”砸門的動靜響了起來。緊跟着是林勳的咆哮:“惡賊,你有膽就放我進去!七尺男兒欺負一個姑娘家家算什麼本事!阮兒,阮兒你說說話呀阮兒……”
長呼出一口氣,周賢翻了個白眼,指着門外衝着周蘭穎輕聲說:“我不是沒殺過人。是,我錯了,我不應該撩撥他。但他要是再這麼鬧,可別怪我下手黑。”
周蘭穎只是被寵壞了,不是真傻,這時候多少也反應過味兒來了。她抹了一把眼淚,到門前來衝外邊喊:“林勳,我沒事。我跟我堂哥說說話,你到前面去找掌櫃的他們吧。他不敢拿我怎麼樣的,你放心。”
“阮兒……”
周蘭穎也被林勳弄得煩了:“你快滾吶!”
“阮兒你等我回來!”
到這兒,纔是沒了動靜。
周賢這纔有心思打量起這個房間。這房間狹**仄,一張牀一方桌佔去了大部分的空間。小桌旁就配了一把杌凳,別人想坐就只能坐在牀上了。沒有面架,水盆就放在一口樟木箱子上面。
桌上放着茶壺茶碗,粗陶的,一個大子兒能買倆那種。旁邊是個小笸籮,裡頭放着針頭線腦,頂針鐵剪一類的東西。
周賢把錐子撿起來,扔進笸籮裡,笑道:“沒想到錦衣玉食慣了的郡主閣下,也有習慣粗茶淡飯的一天。”
“你晚了周賢!”周蘭穎惡狠狠地說,“從小到大,沒有任何人動過我一手指頭。我小時候騎馬上馬鐙摔了個跟頭,我爹心疼的都吃不下去飯了,如今你敢打我,你等死吧你。”
“周蘭穎你有病吧!”周賢忍不住了,“你是真傻還是假傻?我什麼身份你什麼身份,你敢這麼跟我說話!”
周蘭穎被噎得一愣,轉而又哭了起來:“你兇什麼嗎?人家還是你妹妹呢,撒個嬌都不行嗎?”
周賢根本就不吃這一套,自顧自坐在杌凳上,給自己倒了碗水:“爲什麼跑出來的?跑出來多長時間了?”
周蘭穎賭氣一樣往牀上一坐,背過臉兒去,不瞧周賢。
周賢冷哼一聲:“你要是不說,我現在就給寧王寫信,讓他把你帶走。”
“你千萬別!”周蘭穎慌了,“我說,我全都說。”
事情其實也非常簡單,今上登基之後不久,殺了好多人。這其中就有周蘭穎的心頭之人,前禮部尚書王奉儒的小兒子,王自書。行刑前,周蘭穎憑着自己身份,去探望了本不允許探監的死囚。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名也哀。死到臨頭,王自書沒有再欺騙周蘭穎,反而是將實情一五一十道出,告訴周蘭穎,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喜歡過她,讓她去找個值得的人。
周蘭穎一開始自是不信,以爲自己心上人是想寬慰自己,直到後來央求周玉嫃,調了有案卷給她看。周蘭穎這才明白,自己從頭到尾,不過是王自書玩弄的棋子罷了。
哈哈哈哈哈這麼一着急一生氣,周蘭穎離家出走了。做了男裝打扮,帶了一千兩的銀票,假做跟自己貼身的從人去逛街。走到半途甩了從人,在一家成衣鋪換了衣裳,僱了一輛馬車出了城。
往哪裡走?不知道?便是想去的地方都去看看。王自書說讓她找值得託付的人,但是滿京城的青年才俊,她都見識了個遍。她現在誰都不敢相信了,畢竟誰知道,那些人靠近自己是真的喜歡自己,還是另有所圖呢?
更何況郡主的身份擺在這兒,別有用心的人實在是太多,她打算隱姓埋名闖蕩一番,看看能不能遇上自己的真命天子。
直到到了磐源鎮附近,她身上本還剩下八百多兩銀子,全都被偷光了。
周蘭穎自己不知道啊!到了客棧裡,哪怕一個人,仍舊點了一桌上好酒席。奢侈慣了,周蘭穎沒當回事兒,一頓飯四兩銀子!是,比不上王府裡的精緻奢華,但是四兩銀子,已經不是個小數了。
等到付錢的時候,周蘭穎傻了。那店家不能隨便放她走啊,四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
但是周蘭穎當初是做了一身男裝打扮離開的家,身上一件首飾都沒有,沒法拿東西抵賬。想跑那能跑得過老許嗎?被關起來,要周蘭穎給家裡報信拿錢。畢竟雖然沒有錢,但是衣着華貴,客棧裡的人也不敢把她怎麼樣。
可一說跟家裡要錢,周蘭穎哭得跟淚人兒似的,編了一大套瞎話,又交代了自己遭賊的實情。讓掌櫃的和客棧一衆夥計動了惻隱之心,乾脆就留周蘭穎在這兒做了個雜役。
周賢聽完了這個沒有波瀾的故事,他都琢磨着,這郡主閣下,莫非是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