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給數千人馬這麼長時間以來積攢的大糞脫水，然後還燒大糞這種事兒，尋常人一輩子都遇不上一回。更何況，周賢是從陳文言那兒領了軍令——且不管上下級和從屬關係——召集這些術修也是名正言順。
轉回靈武部的營地，周賢祭出法鈴來搖了四五聲。喚出人來，也不說什麼事，單講有差要做，攏術修來幫忙。不管專精五行哪一道，是術修就能幫上忙。還有人聽說有差，自是要在王爺面前表現表現，即便不是術修也自告奮勇。那是好事啊，周賢來者不拒。
張弘艾一樣表現得很熱情。這麼難得的機會，這次錯過了，以後就指不定了。
等他們到了地方，一個個臉都綠了。
大營裡數千人，帶着數百匹馬騾等一應畜生，月餘來能造出多少糞？這還是有些人在營區外自找了地方便溺，沒回來拉在茅廁裡。
看着面前這麼大一坑都裝不下，倒是像周賢上輩子在鄉下常見的糞堆一樣形狀，攏起來老高的這一座糞山。周賢腦子裡就四個字——“蔚爲壯觀”。
“殿下好興緻。”有女修士捏着鼻子避之不及，知道周賢容得人開玩笑的性子，還說上兩句，“這是要做什麼呀？”
“你躲得那麼遠幹什麼呢？”周賢也掩着鼻子，“別小瞧了它，能積累起來這麼高，裡面也有你一份功勞。”
待得越久折磨越久，不若早收拾利索了。周賢吩咐下去，各司其職。這邊水遁給糞脫水，那邊點火。點了火還得有人築起土牆來，免得火星迸燒到外頭去，惹了火災。
等都燒得差不多，再把這裡的土平一平。
還有些人問，直接填埋不行嗎？不行，絕對不行。這麼多糞直接填埋有可能會汙染水源，雖然這個年代，水土自淨能力還算是不錯。但是那也得按着年算。現在有人駐紮在這兒，誰也不希望自己吃的水帶一股騷臭味。
忙活完了，該吃午飯了，周賢一點胃口都沒有。莫不如說，參與了燒糞行動的人，絕大多數是這樣。
即便是身在軍營當中，衆煉氣士也有尋常人不及的便利。就拿周賢做比。周賢轉回自己的營帳，脫了衣裳，直接施展神通化了道水流在周身滾了一圈，就當是洗澡了。而後又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就聞不到半點味道了。
既然無事，周賢便是想起來原本是要做什麼。既然陳文言說安勁蓀傷得不重，只需靜養，那就不去看他了。這是出於對陳文言醫術的信任，絕不是周賢涼薄同袍情，更不是因爲害怕又被陳文言逮了苦力。
那麼就該去尋郭子衿了。來在郭子衿的營帳一問，跟郭子衿住同一帳的女修說郭子衿去操練士兵了。
周賢好生好奇，便是按着這位女修的指引去了。
到那兒一看果不其然，郭子衿手持着一杆長棍當做刺槍，面對着十數人的一支小隊，打得有來有回。確切來講，是那十幾個人挨郭子衿的打。
雖然是有血煞之氣壓制，但普通人的身體素質跟煉氣士完全不是一個量級。再者郭子衿也根本沒有調動體內的真氣，全然是憑藉着一身硬功夫在打。
周賢遠遠瞧着也不免感慨，到底是天才人物。初見郭子衿的時候，周賢不知道她是符修，還以爲是個體修，只因爲郭子衿扇他耳光的時候，身法手段都太凌厲了。
郭子衿是全然沒有系統學習過體修的法門的，無非是零零散散練了些青要山的招式，即便如此，都到了這個程度，實在是難得。
有一名飛騎尉見了周賢，迎上前來行了個軍禮：“末將見過殿下，只是甲冑之士不拜，還望殿下恕罪。”
“無妨。”周賢點頭應了。這都是一套特別系統的應答方式。本來穿着盔甲就不方便行禮，捶一下左胸或者是雙手插抱就是極限了。但是又怕上位者不喜，就非得加一句“甲冑之士不拜還望恕罪”。
周賢沒多客套一指場中：“怎麼回事？”
“是這樣。”這名飛騎尉解釋道，“這一回調兵匆忙，營中有不少都是新兵，操練的時日尚短，且沒見過血。先前靈武部來之前倒是打過城，肖帥心疼這些生瓜蛋子，沒讓他們衝第一波。所以說，這些新兵就還是新兵。肖帥請了您靈武部幾位仙長來，讓這些新兵捱過了揍，上戰場的時候，還能多一份血勇。”
周賢這才注意到，不單單是郭子衿。營區外被清出來這麼打一片地方，現在有好些靈武部的煉氣士在跟這些新兵糾纏。
只因爲郭子衿這一組距離營門最近，且一組和一組之間又有等待下場的士兵阻隔，周賢一時沒有得見，一門心思也都放在了郭子衿身上。
“如此倒也算是煉氣士的妙用了。”周賢輕歎一聲，點了點頭，“免得讓人說我們靈武部是吃閒飯的。”
周賢就是信口胡說，這名飛騎尉可是不敢聽。垂手而裡，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又盲又聾又啞。
“哎，別害怕。”周賢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我這個人愛開玩笑，你別當回事兒。本是想與子衿來說說話的，既然她有正事，反倒是我這個閒人不便打攪她。回頭等她歇了，告訴她一聲我來過就好。”
眼瞧着這飛騎尉因爲自己在這兒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周賢也不多留，回想着自己燒糞之前想幹嘛來着？對，去看看自己帶回來的那個俘虜怎麼樣了。
見俘虜這種事講究一個光明正大，周賢不能自己直接過去，得先去知會一聲。找肖帥吧，人家是一軍之帥，這種雞毛蒜皮的事都麻煩人家，顯得周賢這個王爺當得好不懂事。
於是周賢就去問了唐恩祿。
本來嘛，沒有任何別的心思，就是想了解一下四川那邊到底怎麼樣了。唐恩祿也很痛快地告訴了周賢那俘虜現在被關押在哪裡，周賢自己便去了。
行軍打仗弄個地牢不現實，但是在哪個偏僻的地方扎個帳子當刑訊室不是問題。
周賢挑簾櫳走進來，正瞧見李桐光的屁股和左腳都撂在條凳上，斜靠着撐帳的柱子，手裡盤着兩顆核桃，似乎是在閉目養神。
“李大人好大的威風，”周賢笑了，“這都是哪學來的習慣，怎麼還盤上核桃了？雖說是已經當爹的人了，可不敢這麼老氣橫秋。”
李桐光笑着捏碎了核桃，擇了仁出來，遞給周賢一瓣。順便還把腳拿了下來，自己坐到了剛纔腳踏着的那邊：“師兄你坐。這核桃是我親衛路上摘的，我烘熟了自己吃着玩的。盤什麼盤，閒得。”
周賢接過核桃扔在嘴裡，只覺得又酸又苦，看着李桐光滿臉壞笑，那裡不知道遭了算計？一口唾在地上，周賢也大剌剌坐下，揮揮手：“你等着。”
李桐光混不在乎：“我等着。”
周賢和李桐光開過玩笑了，屋裡其他人才行禮：“見過殿下。”周賢應了一聲“不必多禮”，就算過去了。
到這時節，周賢才擡看過去。沒見到李桐光帶回來的那名軍官，只見到了自己那一隊抓的那個煉氣士。
實際上還是個孩子，卻是已經做了階下囚了。
那孩子被剝去了衣裳，只留一條犢鼻裩在身上。這孩子被捆在老虎凳上，腳底下卻沒有墊磚，甚至大腿都沒有被捆上，反而捆了腳踝——那就和坐在條凳上差不多。而且說起來，周賢也沒在他身上瞧出來任何獸形的痕跡，但是這孩子瞧着萎靡極了，就好像連着幾天幾夜沒睡覺一樣。
“你們審出什麼來了？”周賢被人審問過，看見審俘虜還是頭一回。再見到星辰鐵的鐐銬，是鎖在別人身上，周賢好生出了一口氣。他對這個東西有心理陰影。
李桐光搖了搖頭：“這個年輕人嘴硬得很，咬死了不說，到現在我們連他的名字都沒問出來。”
周賢搭眼一掃，心說不對。這屋裡頭都是天靈衛的人，李桐光的兵。天靈衛是個什麼組織？人道說進了天靈衛的衙門，活着出來了，那也不是原本進去的那個人了。天靈衛折磨人的手段究竟如何，可見一斑。
於是周賢就問：“你們沒給他上刑嗎？”
李桐光嗤笑一聲：“師兄，你糊塗啊，我們怎麼可能沒給他上刑？”
說着話，李桐光遞了個眼神，旁邊的女校尉得了令，上前去掰開那孩子的嘴給周賢展示了一下。那孩子的舌頭上居然趴着一條兩指寬的鼠婦蟲，還在不停的蠕動。
“介紹一下，當翁，苗家出身的煉氣士，是個蠱婆。”李桐光指着掰開那孩子嘴的天靈衛說，“那隻蟲子用好了是寶貝，能夠放大人的五感，蚊子落在寒毛上，都能覺出來。”
緊接着，一名校尉摘下了他插在帽子上的野雞翎子，對着那孩子的腳心伸了過去。
緊接着，帳內就響起了一陣抓心撓肝的笑聲，一聲疊着一聲，一聲比一聲的氣口更弱。那孩子十個腳趾不停地抓撓，卻空落落什麼都碰不見。周賢眼瞧着他的臉色由白轉青，再而泛出點紫色來。
就在周賢覺得他要缺氧憋死的時候，拿着翎羽的人收了手。那孩子好不容易吸上來一口氣，還沒等再呼出來，羽毛就又刮在了他的腋下。
在那孩子生不如死的笑聲中，李桐光幽幽道：“我昨兒就沒睡，熬鷹一樣溜溜熬到了現在。我不知道是因爲什麼，他嘴怎麼就這麼硬呢？不過沒關係，咱有得是辦法。”
周賢瞧着滿不在乎的李桐光，覺得好象從來沒認識過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