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命,最下三濫不過的手段。命這個東西別人拿不去,你不要了就要訛人家點什麼。
舉個例子來說,男女之間交往,這男的說你不愛我我就死給你看。姑娘是依還是不依?依了,落到這麼個東西手裡,說不定一輩子就毀了。不依,這男的跳河也好懸樑也罷,即使在現代社會,這個無辜的女人也是要擔責任的。上哪說理?
再往深想,這男的能爲了這種事自殺,家庭教育是什麼樣可想而知。這姑娘哪怕賠了點錢,了清了不救助的民事責任,這一家子仍會全都賴上來,掙不開,甩不脫。
這可不就是下三濫的手段嗎?
李桐光他遠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青要山帝隱觀觀主一脈的弟子,弘武大會打到最後一擂的青年才俊,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即便錯過了這一番,未嘗沒有博取功名的機會,何苦把話放得這麼滿,把自己的命給搭上呢?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皇帝說話不能不算,李桐光說話也不能當放屁呀。大庭廣衆之下,文武百官皇親國戚都在場,當着皇上的面,這是要幹什麼?方丹頭一個站起來了,站起來也沒用啊!
周穆宣輕點着椅子的扶手,摩挲着雕紋,好半晌沒說話。他不說話的時間長了,也就沒有人敢再議論了。
“李桐光,你可想明白了,你要我給你做這個主,我能做,但你要問問自己,值不值。”周穆宣板起臉來,“你青要山流落在外的法寶,值得你搭上一條命嗎?”
李桐光鄭重一點頭:“啓陛下,這廝身着手持的,不單是我青要山流落在外的法寶,更是我帝隱觀的顏面。蠻愚之民,佔我仙山法器,使我師承蒙羞。若不能借此良機取回,桐光心有不甘。與我青要山的臉面比起來,我李桐光的一條賤命又算得什麼。”
“好!男兒當有如此氣魄。”周穆宣一拍手,轉回頭來問圖昆,“我中原的勇士,把他隨身的法器和身家性命,賭你的盔甲和鋼鞭,你作爲北元的勇士,可敢應賭?”
圖昆狂笑幾聲:“北元無怯懦之人,圖昆本就爲奪魁而來,豈有不應之理?我答應你,我若是輸了,這一身全都歸你。我若是贏了,我借你自刎的刀。”
皇帝給做裁,這事情就定死了,再也沒有反悔的可能。
雖然李桐光講的話在某些人聽來也有道理,但更多的人第一反應是,這人是不是瘋了?
李桐光覺得自己沒瘋,他需要一點壓力。所謂破釜沉舟,致之死地而後生。他說的話自己也信了,朋友給自己一個有大義的理由,青要山的顏面就是大義。但是他沒有全信,他知道自己這麼做是爲了自己。
第一屆弘武大會,這機會太難得了。更何況,高官厚祿近在眼前,還有一件上品法器被皇帝許給了魁首。一個人一輩子能有幾次,得着這麼好機會的時候?李桐光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就遇上這麼一回,非要贏不可。斬斷自己所有的退路,才能一往無前。
這一場功名富貴博不下來,要命又有什麼用?
這一場,朱載堉站到了擂臺上,而蘇建義和公輸兀護住了擂臺兩側。三名煉虛合道境界的大修盯這場比鬥,誰都不可能不緊張,但相較緊張更多的是興奮。不知道是藥的關係,還是別的什麼,李桐光覺得自己心底有什麼在躁動。
“大林朝李桐光,對北元圖昆……”朱載堉高聲宣告,“開始!”
“吼!”李桐光怪嘯一聲,猛然向前一撲,兩手着地,借力再向前一躍,不過眨眼之間,就已經來在了圖昆面前。一頭花斑怪犬的虛影在他身上一閃而過——異獸百鑑·狡。
沒有試探,不留餘力。一上場,李桐光就拿出了自己的真本事,誓要分一個高低。
圖昆鋼鞭一格,卻不想李桐光有這麼大的力氣,腳下一時不穩,向後退了兩步,這可是給了李桐光機會。只見他得勢不饒人,墊步擰腰上得前來,緊貼着圖昆的身子,一手攥住鋼鞭,另一手呈喙狀,在圖昆胸前一啄。又是一頭人面怪鳥的虛影晃過——異獸百鑑·顒。
看起來不過是輕輕一點,那聲音卻好似是用重錘擊實心的鐵塊一樣。李桐光手上的勁力不小,更何況有這一雙拳套在?而圖昆護身的這身盔甲也並非凡俗,不過是再退了兩步,瞧着卻無傷。
圖昆向後退的時候手上一轉,鋼鞭四棱冒火花,掙開了李桐光的手。
李桐光本意是趁着這個機會奪了圖昆的兵刃,未曾想圖昆看着五大三粗,手上也頗有些靈巧的功夫,並沒有着李桐光的道。
可如今是他又退了,李桐光還能饒過他不成?再逼上近前,一頭長着鹿角的雕鷹虛影幻化——異獸百鑑·蠱雕。雙拳交錯,羅漢抱月,腆胸疊肚時猛然一收,拳風之間隱約有小兒啼哭之聲。
眼見着李桐光的拳頭要打在圖昆胸前了。圖昆手中鋼鞭向側面一甩,狠狠打在地上,盔甲上金光大放,一口大鐘的幻象就此凝實,李桐光的拳頭打在了這口鐘上。
這要真是打在鐘上,以李桐光的手法,必然是將黃銅捅出個窟窿。可這寶鐘的幻影卻像是一灘爛泥,緊緊黏住了李桐光的雙手。真氣流轉,像兩個漩渦一樣,甩不脫,掙不開。
圖昆深吸一口氣,橫過鋼鞭來,也不知是念了一句什麼咒,鋼鞭上便是血光氤氳。李桐光都能聞見那股血腥味兒。這一下要是捱上,非死即傷。
比真氣?老子還真不怕!李桐光氣灌雙拳,渾身的勁兒使在這一處:“給我開!”
真氣一轟,銅鐘幻象應聲而碎。李桐光趁勢腳下一點,飛身退走,鋼鞭貼着他的鼻尖划過去,險之又險。
但李桐光光是退可不行。圖昆甩出這一鞭來,還帶着血光勁風。捲起來猶如橫飛的一條紅蟒,在擂臺上犁出了一條溝,緊貼着李桐光的腳步。
不能再退了,再退就退出擂臺了。李桐光止住身形,紮了個馬步,雙手撐在腰間,大喝一聲:“吒!”
這一聲喊不要緊,猶如雷神臨凡。轟隆隆晴天霹靂,吒閃閃旱地驚雷。那一條紅蟒,被李桐光吼出這一聲震得粉粉碎——異獸百鑑·夔。
李桐光與圖昆已經鬥了好幾個來回了,卻也不過是兩三個呼吸之間。那些凡俗人嚴重,就是這兩個人撞在一起,碰了一下,一個金鐘出現又碎了,一條紅蟒飛出來被青要山這個修士嘴裡吐個雷炸沒了。
他們還以爲這纔算剛開始,實際上,兩個人都已經算是在生死間走了一遭。
李桐光出手不留餘力,圖昆何嘗又不是如此。
對過這幾招之後,圖昆驚疑不定,李桐光吃了一顆定心丸。
爲什麼?李桐光看出來了,這圖昆說是個薩滿,走的仍舊是體修的路子,跟他差不了多少。而且這人的拳腳功夫不如他。
顒式那一啄,要是沒有那一身盔甲保護,圖昆現在已然重傷,就沒有後面用什麼神通,來化解李桐光招式的機會了。若說單說拳腳功夫,李桐光敢說,參加弘武大會,這麼多青年才俊,沒有一個能超過他的。
他本以爲圖昆應當與他是伯仲之間。但如今看來,這圖昆能走到這個位置,憑藉的不過是那一身鎧甲而已。
顒式講究的是把空氣凝結在指尖,和敵人接觸的一瞬間釋放出來,點一下就是一個窟窿。反觀這套鎧甲,卻連個印痕都沒有。別忘了,李桐光手上戴着的也是中品法器!
但是沒辦法,規則裡沒有禁止,那就可以這麼辦。先前李桐光、周賢和張弘艾師兄弟三人,何嘗不是仗着自己有中品法器,拿兵刃的優勢來壓人呢?
可話又說回來,這實在是太委屈了。盔甲不同於其他的法器,打造的難度太高了。全天下這麼多法器,盔甲佔不足百分之一。尤其像是圖昆身上這一套,頂盔貫甲,罩袍束帶,系甲攔裙,金膝足靴一樣不少的,更算是世所罕見。
這法器,不是一個器修能煉出來的。非得是找個人來主持,定下圖紙,聯繫上八九個一樣境界的器修,精雕細琢,才能打造出來這麼一套。不說天靈衛這種官方組織,天下間有幾個仙山能做到?且不說能不能培養出來這麼多器修,試想一下,打造盔甲類法器所需的各種天材地寶,足夠打出多少柄飛劍來了?性價比太低了,盔甲法器要的不是性價比,要的是豪氣。
他們青要山帝隱觀做到了,這套盔甲就是出自於青要山的。一開始只是張弘艾懷疑,今天圖昆自己都承認了,這是青要山的法器。
要不然李桐光上擂之前說的那番話,怎麼就有人認同呢?雖然是一套中品法器,但圖昆所着的是一套稀世奇珍。若是留在青要山,這就是青要山的臉面,流落在北元人手裡,還被穿來打擂,那就是在打青要山的臉一樣了。
“呼……”長出一口氣,李桐光擺好了架勢,對着圖昆勾了勾手。雖然在裝備上不佔優勢,但是李桐光有信心戰勝圖昆。他的本事比圖昆高,一招打不出成果,就打上百招,一式啄不開你的鎧甲,我就在那裡啄上千百下。圖昆得着這身鎧甲,無非是容錯率比他高些,只要能讓他得着機會,總能勝他!
圖昆見李桐光挑釁,自是不能容讓的。他吸了吸鼻子,提着鋼鞭飛奔而來,到近前自下而上一掀。李桐光仗着自己手上這法器也夠結實,用左手背在鋼鞭上一攔,斜着把力氣卸出去,帶着鋼鞭劃了條弧線,另一手直入圖昆的中門。
圖昆也不肯老是捱打,另一手攥了拳,狠狠照着李桐光的掌心打了過去。兩人這麼一碰,又是數道勁風吹起,各退了兩三步。圖昆活動了一下拳頭,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手有點麻。
李桐光卻似乎沒受任何影響,重新拉開了架勢,雙掌前推如手捧蓮花,腰身微沉,足若趟泥,一點一點向着圖昆靠近。
“有幾分火候了。”高臺上,方丹微微點頭,“柔拳,已經用得不錯了。”
柔中之剛爲真剛,剛中之柔爲真柔。虛實變幻難測,後手拳意無窮,是爲柔拳。
凡俗的武功分爲內煉和外煉。內練講究以丹田之氣上達頂門,下通氣海,充實皮膚,以保五臟,先內而後外者爲內功。外練是指頭手足堅如鐵石、捷如游龍,先外而後內者爲外功。
但是煉氣士不一樣,即使李桐光是個體修,他要做的也是先充盈丹田氣海,再錘鍊肉身,可說得上是內外兼修,也可稱性命兼修。
柔拳和異獸百鑑並不衝突,合用在一處,威力也不是簡簡單單相加而已。
李桐光手上是中品法器不假,但圖昆身上的鎧甲可是護着拳頭的。拳掌相撞,爲什麼是圖昆的拳頭吃了虧?在接觸的那一瞬間,李桐光把自己的勁力打到了他的拳頭裡。
看似是兩人平分秋色,各退幾步,實際上是圖昆吃了一個暗虧,李桐光小小佔了些便宜。
“再來啊。”這麼好的機會怎麼能放過,李桐光仍是挑釁,“不過就這點斤兩嗎?我可是還沒盡興。”
圖昆怒吼一聲:“與我拿命來!”
話音未落,一條鋼鞭舞得密不透風,各種招式層出不窮,一道道黑影密密麻麻照着李桐光兜頭澆下。
李桐光見狀明白這圖昆心思活絡,絕對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傻。先前拳掌相交,吃了一點暗虧之後,立馬就改變了路數。他仗着自己胳膊長,手中還提着兵刃,一點兒一點兒逼迫着李桐光,絲毫不想給李桐光翻身的機會。
李桐光又哪裡那麼好相與,且戰且退,繞着擂臺走,手裡不斷招架,和圖昆比試起了耐心。就看誰先出差錯,誰就要落下這麼一成。
分明是兩個人在鬥心計,可是打得火花四濺,金光采彩,看得看臺上文武百官,拍手稱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