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陽依舊耀眼,閃着光芒囂張的推開厚重的雲層,不久前掛在新聞報紙健康專欄又不少專家發文,關於如何躲避霧霾的話題,近日已經轉爲養生之道。
這是冬日裡少有的好日子,過了早高峰,路上車輛出行沒有清晨那麼擁堵,簡桀開車幾乎是一路暢通,沒多長時間就開回了小區停車場。
外面冷風蕭瑟,空間有限的車內開着暖氣,冷熱一結合,車窗上鋪滿了霧氣。
簡桀找到屬於自己的停車位,動作熟練的停好車,拿起給簡母買的藥準備下車的時候,眼神掃過了副駕駛的果籃。
站在醫院走廊裡,和他笑着說這是隨禮的那個人,是簡桀心上的那根刺。
這根刺隨着他心臟的跳動而跳動,每一下,都是貨真價實的痛。
簡桀記不得自己是如何接過,更想不起來怎麼上了車,這份提前拿到的隨禮赤果,果的擺放在他的副駕駛,像一顆定時的炸,彈,快要把他炸到萬劫不復。
一瞬間,他故作堅強壘砌的軀殼,在那個廉價地果籃面前頓時碎成了灰,空寂寬陰暗的停車場內,簡桀屏住呼吸,拿起果籃,下車走到垃圾桶旁邊,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摔了過去。
悶響在停車場內迴盪,簡桀憋紅雙眼,怒喘幾口氣,垃圾桶鏽跡斑斑紋絲不動,廉價地果籃應聲斷裂,裡面不怎麼新鮮的蘋果有幾個已經摔得四分五裂,還有一兩個比較頑強地,順着混泥土滴溜溜地滾落到他腳邊。
這一摔,似乎是摔走了他對顧衍的留戀。
在歲月長河中,他努力執着的想要找到顧衍,等真正找到的那一瞬間,簡桀發現自己之所以對顧衍這麼執着,是想知道當初顧衍離開的原因,想問句爲什麼,想把自己憋藏在心底的秘密,堅定地告訴他。
即便是過了十年,我還是忘不了你。
那個在他高中時代叛逆又任性的人,在簡桀心裡誰都無法取代,可偏偏也是那個人,說走就走根本不給他一個解釋。
那個人和他心平氣和坐在那裡,用不曾留戀的語氣,與他訴說兄弟情的時候,簡桀感覺自己是個狼狽的流浪漢。
顧衍字裡行間都是對他的生疏,語氣眼神都是對他的避諱,簡桀難過的拿手捂住眼皮,心臟疼到要窒息。
———
張老頭住的病房在三層,是個四人間,顧衍順着護士給他的房間號找到的時候,正好趕上醫生查房。
上來之前,在護士站那裡聽護士說了一堆專業用語,顧衍挑挑揀揀,大致理解了護士的意思。
張老頭是心肌梗塞,普通老年人都有概率發生的病,劉嬸和張老頭家離得近,昨晚要不是那隻囂張的鸚鵡叫了半天,估計劉嬸一覺睡到天亮之後,叫來的就不是救護車了。
隔着病房門,顧衍看着躺在房間最裡面的張老頭,胸口還貼着監測心臟律動的那種檢測器,張老頭嘴脣還有些發紫,臉色蒼白,半睜着眼在聽醫生說話。
“哎,您是哪位??”
顧衍正等着醫生查完房,準備進去看看,突然身後有個護士拍拍他的肩膀。
貓着身子和做賊似的顧衍嚇了一跳,回過身,和一臉疑惑地護士小姐來了個面對面。
看到身後的護士小姐剛纔沒見過,顧衍腦海裡想措辭:“我裡面病人的......朋友。”
“四個人吶,誰的朋友?”護士小姐皺眉,提防着顧衍:“這兒是心臟科,這一病房都是五十歲以上地老人,你是家屬?還是朋友?”
“朋友。”顧衍說,轉身透過病房門的小窗戶指指張老頭:“最裡面那個,老張,是我房東。”
“那你和他認識是吧?”護士問。
“認識。”顧衍點頭:“很熟。”
“熟啊。”護士想了一下:“那這樣,我是管這幾間病房的護士長,你先陪我去繳費,昨晚病人送來之後,一直聯繫不到親屬,我們醫院也算是盡了最大努力,現在這位病人欠着醫藥費,在不繳費我們也沒辦法接收了,正好你來了,先墊付一下吧。”
顧衍一愣,回頭順着門上的小窗口往裡看看。
張老頭目中無神,瘦弱的身子裹在寬鬆的病號服裡,呆滯的看着醫生,並沒有注意到門外邊的動靜。
顧衍在兜裡摸摸錢包,皺眉思索一下問道:“多錢?”
護士帶着顧衍到了護士站,在電腦上查了查:“醫院現在聯繫不到家屬,只能保守治療,病人心臟不是很好,可能的話還需要做心臟搭橋手術,昨晚上搶救之後病人還算是堅強,現在先開着藥和檢測器,住院費什麼的加起來也不多,三萬八千多,今天的醫藥費還沒算進去。”
顧衍鬆開兜裡的錢包,張嘴想說什麼,又閉上了。
護士小姐嘆口氣:“你既然不是家屬,那你也想辦法幫忙聯繫一下,讓他的親屬來繳費,或者你看老人家可憐,先墊一下,過了今晚在不繳費,病人就得出院了。”
“我繳吧。”顧衍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我打個電話,身上錢不夠。”
護士小姐點頭,眼睜睜看着顧衍從兜裡掏出那個破鐵似的手機。
顧衍按了幾個鍵,手機突然在他手裡震動幾下,緊接着屏幕瞬間黑了下去。
場面一度尷尬,空氣瞬間寂靜。
顧衍倒是習以爲常,轉頭和護士小姐說道:“有電話嗎,借我用用。”
護士小姐有些後悔找眼前這個男人幫忙,別看一副人樣,實際上也沒錢,惋惜的指指護士站旁邊的公用電話,說道:“撥號碼之前撥個零。”
顧衍能找的人只有一個,林笑天接到電話的時候,心底倏地冒出一股擔憂,前幾個小時發生在會館的事情還記憶猶新,這一會兒時間顧衍怎麼就進了醫院?
以爲是顧衍哪裡出了問題,林笑天電話也沒怎麼聽,前一秒還在心裡打算和顧衍一刀兩斷,後一秒衣服也沒換,穿着睡衣開車直奔醫院。
等了也就半個多小時,林笑天滿頭大汗的跑上了樓,身上那套深藍色真絲睡衣顯得非常扎眼,更扎眼的,是他肩上斜揹着的那個軍綠色大布包。
“怎麼了這是?”林笑天站穩腳步,彎腰扶着膝蓋,猛地喘氣。
顧衍掩藏好心底的感動,伸手指指從剛纔就等着他繳費的護士小姐:“交錢。”
林笑天雲裡霧裡,把軍綠色的大布包摘下來,碰地一聲放到站臺上,伸手抹了一把汗:“多錢?”
“五萬。”顧衍說。
“你這是哪兒不舒服?”林笑天一邊說一邊從布包裡掏出五捆大鈔,推給護士小姐:“數數,着急,沒帶卡。”
“不是我。”顧衍拿手颳了一下自己鼻尖。
“操我以爲你怎麼了。”林笑天把布包扔給顧衍,後退兩步一屁股坐在走廊的等候椅上,全身放鬆,水似得癱在那裡。
護士小姐看着眼前這五捆錢瞪大雙眼,還沒從林笑天的登場中回過神。
“先把之前的錢交了,其他的存起來,需要用藥的時候從裡面劃錢。”顧衍仔細叮囑:“別和病人說,問起來就說是他兒子交的。”
“什麼情況啊”林笑天緩過勁兒,問道。
“回頭和你說。”顧衍在林笑天肩膀上輕錘一下:“謝了。”
原本打算在進病房裡看看,轉念一想自己什麼也沒帶,唯一買的果籃也借花獻佛的給了簡桀,顧衍收回了思緒:“走吧。”
林笑天‘叱吒風雲’的來,一臉懵逼的走。
兩人相伴到了醫院的停車場,顧衍點着煙,靠在一根柱子旁邊,雲裡霧裡的說道:“回頭還你。”
“得了吧你。”林笑天打開車門,鑽進車裡,從車窗那兒伸出來頭:“進來抽,老子外套也沒穿,冷死了。”
顧衍跟着鑽進車。
把暖氣開足,林笑天哆嗦的打了幾個噴嚏:“送你回去?”
“我剛見到簡桀了。”顧衍繫好安全帶,張口說了一句。
林笑天不以爲然:“我還看到你倆打架了呢。”
“在醫院,就剛纔,一小時之前。”顧衍轉過頭,看着林笑天。
林笑天掏煙的手一頓,半天才嘆口氣:“這是躲不開了吧?”
顧衍不語,感受尼古丁在他肺裡徜徉。
“對了。”林笑天把那個軍綠色的大布袋遞給顧衍:“剛那錢也算你的,這是給你的分紅。”
“什麼分紅?”顧衍叼着煙,痞裡痞氣地沒懂林笑天的話,等他兩手隨意打開布包的時候,被裡面幾捆大鈔吸引過去了目光。
林笑天把窗戶搖起來,搓了搓手,呼出一口哈氣:“高中那會兒你的那份錢,我給你買了理財,之後掙了一點,都算在會館的年分紅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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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班裡有一個組合時常被議論,林笑天仰頭看天,思緒不知道飄到了哪個班的漂亮姑娘身上,顧衍頂着半釐米的毛茬在抄作業,作業本的主人簡桀小口吃着顧衍給他買好的早點,夾在兩人中間的張界作爲脂肪厚實的夾心,偶爾左右轉頭拋一下小紙條。
早自習已經成爲謝江的專屬,鈴聲還沒打,謝江渾身帶風,幾乎是衝進了教室。
擡眼皮滿意地看看後排的顧衍,謝江憋笑,嘴巴一張犀利的說道:“有些人非要腫着臉吃棗,顧行同學,捱了一巴掌在吃的棗甜嗎?”
顧衍手速飛快,把最後一個方程式抄完,頭也不擡的回道:“還行。”
“還蹬鼻子上臉了。”謝江臉上帶笑:“行了,該醒的都醒醒,宣佈一件事,下個月初有場籃球賽,看你們平常不學習都有壓力的樣子,學校特意找個活動讓你們輕鬆輕鬆。”
班裡有幾個男生起鬨,謝江也沒管,隨他們去。
“和誰打啊?”
“高一八個班,贏了的班取消一星期的晚自習。”謝江捏起粉筆,在黑板上寫好了日期:“自發組織。”
這好比是上班的人能多發一年的年終獎似得,有幾個不愛學習的,興奮地都要跳上桌子了。
“輸了的話晚自習多加半個小時。”謝江馬後炮似得說完,又從抱的檔案袋裡掏出來一摞紙:“第一排往後傳,家庭資料都在完整一下,這些都要入擋的,對了,誰家是離異家庭單獨下課來找我。”
顧衍拿筆地手一頓,林笑天猛地坐直身子,下意識往顧衍身上看。
“就這些。”謝江話都交代完,看着那些表格差不多都發下去了,才抱着胳膊悠悠地說道:“我去開會,下節課數學,最近我聽說咱們班有幾個同學比較飄,再讓我聽着數學老師報告你們上課睡覺傳紙條什麼的,老大讓你們體驗一下真正的飄是什麼滋味。”
有幾個女生被逗樂了,謝江意氣風發的走出了教室。
顧衍把手裡拿到的表格塞進桌兜裡,安靜不語。
林笑天湊過來,和他耳語交接:“你去找謝江嗎?”
“不去。”顧衍說。
簡桀在父母那一欄分別填好名字,幾個基本資料填完之後,回頭往周圍的幾個同學身上看去。
眼神掠過顧衍地時候,半秒停頓。
他看出了顧衍的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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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桀渾身無力的走出電梯,身上好像比早晨那會還要滾燙不少,腦子裡混沌的似乎被灌進了水。
賈貝正一臉焦慮的等在簡桀家門前,看到簡桀出來,憂鬱地臉上明顯閃過一陣歡喜。
“老公。”
簡桀定住身,微微皺眉,有些反感賈貝對他的稱呼,張嘴語氣不善的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
賈貝被簡桀的態度弄得有些尷尬,精緻的妝容也掩藏不住臉上的憔悴。
沒想到賈貝會直接找來家裡,簡桀嘆口氣,一手握拳,半秒後又輕輕地鬆開:“賈貝,給我點時間。”
“爲什麼?”賈貝扯起嘴角,露出一抹無力地笑:“就這麼抗拒我?”
簡桀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看向眼前的賈貝,柔順黑亮的頭髮梳成小巧的丸子頭,高挑的身材包裹在羽絨服裡,看樣子是在外面等了太久,雙手已經凍得通紅。
這樣心繫於他,還聰明漂亮的姑娘,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伴侶。
可簡桀偏偏不屬於那一類,他偏執,殘忍,看到賈貝這樣‘低三下四’的來找他,甚至沒有多餘的感動和憐惜,反而想逃。
他知道自己不是人。
簡桀倏地一笑,似乎是在嘲笑自己,
“我哪裡做錯了?”賈貝好看的桃花眼泛起淚光。
最近這幾天簡桀的反常讓她心很慌,但公司事情也正好趕在一起,讓她根本閒不出時間來找簡桀,今天還是請了半天假,起了個大早趕過來,沒想到簡桀人不在。
捨不得走,等了將近一個多小時簡桀纔回來,更沒想到對方是這種態度,賈貝委曲求全的心在簡桀面前碎成了渣。
簡桀身體無力的厲害,站在原地都感覺頭重腳輕,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顧及賈貝。
“你不是想找顧衍嗎?”賈貝突然下定決心什麼似得,把眼淚忍回去,嘴角勾起:“你轉學之後,顧衍發生了什麼我都知道。”
這句話像是扔進水裡的炸。彈,能激起幾米高的水花,如果在早一些聽到有人和自己說這些,簡桀一定會刨根問底。
可現在......
“賈貝。”簡桀擺擺手,嘆口氣:“我剛從醫院回來,現在不想聽到關於顧衍的任何消息。”
“什麼?”賈貝驚訝。
簡桀在隨身的包裡掏了幾下,把給簡母買的藥遞給賈貝:“麻煩你,給我媽送過去。”
“怎麼會不舒服?”賈貝詫異,咬緊的牙根立馬鬆開,上前扶住簡桀。
在喜歡的人面前就是這樣吧,即便是心裡在討厭,有多少埋怨,有多少不滿,看到對方嘴柔弱的樣子,心裡就會化成一攤水,盪漾不已。
簡桀閉上眼,暫時不願意在多想其他事。
見到顧衍是意料之外,顧衍把他推開卻是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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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衍一下子拿了幾捆大鈔,少有的有些不知所措,林笑天扯過顧衍的衣角,從他兜裡翻出來煙,大爺似的樂了幾下:“怎麼樣,爽不爽?”
“我高中時候哪兒有錢?”顧衍把布包裹好,放到自己腿上,在自己金魚腦子裡來回思索了一番,也沒想出來個所以然:“能吃起飯也是很能耐了,我媽去世以後也沒給我留錢啊......”
“你這金魚腦也就只能記起簡桀了吧。”林笑天說道。
“估計吧。”顧衍也沒反對。
“這是何必啊。”林笑天打了個哈欠,眼角泛淚:“顧衍,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天,沒有赴約,咱們三個現在會不會是另外一種生活?”
車內寂靜幾秒,顧衍適應了車內的溫度,手心隱約開始有些暖意,連帶着四肢百骸都舒服不少。
“沒有如果。”
“我問的是如果。”
“沒有如果,當時我們倆不管是什麼原因都必須走一個,一個是被報送名牌大學的學霸,一個是家庭離異沒有錢還只會惹事的學渣,這種情況下即便當時沒有樑飆的挑釁,學校也會想方設法找個藉口把這事兒掩下去。”顧衍說的雲淡風輕,似乎在說很久以前的一件趣事。
“謝江那之後也辭職了,有時候校園暴力不止是肢體方面,當初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心眼兒的,在學校亂傳你和簡桀的關係,本來就是關鍵時刻,讓他媽這一陣空穴來風給吹散了,我懷疑就是樑飆那個傻逼,明面上找你約架,暗地裡還給你下馬威。”
“都過去了。”顧衍靠在椅背上,感覺睏意襲來。
“兄弟,你跟我說實話,當時你和簡桀在沒在一起?”林笑天到底還是沒憋住:“我感覺到你倆不對勁兒,那之後你倆老揹着我幹什麼事兒,我也不能瞎猜,這回你給我一個準話。”
“沒。”顧衍輕輕閉上眼。
“臥槽,真的假的?”林笑天驚訝:“不應該啊,我可看着過你倆牽手。”
“你腦子放家裡沒帶來吧?我和你同牀共枕過無數回,你這屁也不分時候放。”
“這哪兒能一樣啊。”林笑天發動起車,一邊說:“你對我又沒非分之想,我也不是簡桀。”
顧衍無言。
林笑天確實不是簡桀。
出現在他記憶中,融入進他血液裡的,那個人一直都只有簡桀。
林笑天在顧衍心裡,是手足,是家人。
簡桀在顧衍心裡......
是刻骨銘心。
“那你倆分開之前,也沒正式在一起啊?”林笑天繼續問。
“嗯。”
“那簡桀知道你被勸退的事兒嗎?”林笑天掉轉方向盤,無意問道。
顧衍想到剛纔和簡桀說的話,搖頭。
“不是勸退,是被開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