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兒時對時間沒什麼觀念,除了疲倦難熬的早課和打了雞血似的放學,也只有午休那會兒時間,是顧衍掰着手指算過的。
一年有多少天,每一天有多久、是快樂是痛苦,是小學暑假夏日炎炎吃進肚裡的那支冰棍,還是走在秒針上的中考,直到顧衍經歷了人生中重要的轉折,才發現時間這個東西,說快不快,卻轉瞬而逝。
等他認清現實,孤身一人站在貧瘠荒涼的夢裡時,才發現,一睜眼,他與簡桀擦身而過了十年。
同樣的,淹沒在他高中記憶裡的賈貝,現在正滿臉震驚地和他對視。
門廳處掛着一副現代藝術設計的掛鐘,扭曲誇張的秒針正嘀嗒作響,一下一下敲擊着三人的心臟。
賈貝精緻的妝容遮不住錯愕,甚至都沒注意到自己嘴巴微張,兩眼大睜,沒了之前刻意維持的矜持。
一聲狗叫打破僵局。
顧衍霎時回過神,兩手緊牽住狗繩,手上用了些力氣,手背都泛起了青筋。
“你……”
“賈貝。”簡桀蹙眉,心裡一陣說不清道不明像是被捉/奸在/牀的不自然。
“這狗不聽話,我還是走吧……”顧衍手腳冰涼,看着眼前這對郎才女貌即將要步入婚姻墳墓的戀人,感覺自己有點可笑。
不是有點……
是可笑至極。
其實他那天加簡桀微信的時候,心底裡已經挖出來那麼一絲小希望。
但現實的殘酷的,把他那點兒小希望摔得支離破碎甚至碾成了細粉末。
顧衍伸手抓,都抓不住。
倏地暗自嘆口氣,顧衍擡手,對着賈貝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
賈貝大睜的雙眼轉動兩下,僵硬的臉頰勉強扯起一個微笑,一隻手從後把門關上,繞開站在她面前的顧衍和元寶,往簡桀的方向挪了挪。
“好久不見…… 你出……你來了?”
“你怎麼來了?”簡桀從賈貝身後問道。
賈貝回頭,輕咬嘴脣,隨即又轉頭在顧衍身上注視一下,纔不答反問道:“你們很早就見過了?”
站在一旁的顧衍倏地渾身血液倒流,腦海裡把賈貝沒說完的話平湊在一起。
四肢百骸麻木到泛起疼痛,還沉浸在賈貝的那句話裡。
“你出……你來了?”
耳膜深處逐漸響起嗡鳴,雙眼僵硬看着簡桀和賈貝,顧衍藏在腦海裡地噩夢伸開張牙舞抓,從後背脊樑骨肆虐至他全身,想要撕扯他的理智,將他拉進入深海般的黑暗。
空氣是窒息的。
簡桀都知道了?!
簡桀都知道了。
顧衍雙手不自覺地鬆開狗繩,忍不住想要後退。
四周似乎有無數個黑影,藏匿在黑暗下的五官沒有表情,伸出枯竭尖銳地利爪攔截住他,阻擋他想要前進到道路,烏泱一片壓了下來!
放開我——
顧衍想要尖叫,想要掙扎!
卻發現所有的吶喊都被遏制在喉嚨,他像個無助的小丑。
他想要逃。
顧衍擡起腳。
“顧衍?”
簡桀沒怎麼理會賈貝,轉頭就看到顧衍扔下狗繩,頭也不回的衝着門邊邁步。
“顧衍——”
然而顧衍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呼喊,拉住門把用力往開一拽。
門紋絲不動。
“顧衍!”
簡桀快步跨過去,一手搭在顧衍肩上。
衣服上一片冰涼的觸感。
簡桀發現了顧衍的不對勁。
——顧衍在發抖!
“你怎麼了?顧衍!顧衍……”簡桀抓住顧衍用力開門的雙手,發現顧衍兩手如寒冰。
“讓我走……”顧衍低垂着頭,遮住眼簾,嗓音沙啞滄桑,語氣帶着懇求與絕望:“讓我走……”
簡桀下意識放開手,他非常錯愕!
顧衍一反常態,像個瀕臨絕望的小獸,在獵人的追捕下做最後掙扎。
簡桀居然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他倒退一步,不敢去觸碰顧衍。
時間都碎裂了。
顧衍瘋狂扭轉門把手,猛地拉開,一頭扎進了樓梯間裡。
“顧衍——”
簡桀追了出來,身後跟着元寶。
元寶狂嘯幾聲,撒腿跟着要往外跑,沒養過狗的簡桀害怕出事、用腳踩住狗繩,卻沒想到被狗的蠻力帶了個趔趄,差點兒從樓梯間滾下去。
顧衍已經沒了蹤影。
留下一狗一人狼狽不已。
“簡桀!”賈貝追了出來,額上帶着細汗,被眼前發生的一幕嚇出了魂。
——
林笑天是在後半夜接到電話的,剛腳不着地忙了一天,連去SPA店裡按摩的力氣都沒有,等回酒店一頭栽牀上就睡,沒想到被一通電話打了個滿腔雞血。
“等我。”
林笑天啪地一聲掛斷電話,猛地從牀上翻起身,頭髮凌亂,纖瘦的臉頰還殘留着睡痕,那雙好看地丹鳳眼佈滿血絲,一手抓過牀頭櫃上的車鑰匙,衝到了門邊。
動靜有些大,吵醒了睡在另外一張牀上的男人。
“林笑天你大半夜發什麼狗瘋!”男人從被窩裡冒出頭,眯着眼看也不看張口就喊:“開一天會趕緊麻溜睡覺你去哪兒啊,小心我打斷你狗腿!”
“狗腿留着以後打,顧衍出事兒了。”林笑天兩腳相互摩擦,胡亂穿着鞋,兩手也不停下,從衣架上扯過外套隨意套在身上:“爸,我回去看看。”
“怎麼了?什麼情況?”林爸和林笑天一個模樣,雙手撐起上半身,齜牙咧嘴忍着後背的痠痛,努力從迷離中找回腦子:“我也回去看看?”
“你待着吧,一把年紀了別趕夜路。”林笑天打了個哈欠,眼角掛着淚,我明天找人過來代替我,你先留這兒談事兒,一筆錢呢,扔了白搭!”
“去吧。”林爸也不含糊,頭髮亂的像個雞窩:“注意安全——”
林笑天的回答砸進了關門聲裡。
打着發方向盤拐進主路,林笑天一邊開車,一邊鏈接車載藍牙,給顧衍那邊播出去了電話。
電話響了十幾秒,纔在林笑天焦慮的等待中被接起。
電話那邊沒聲音,只有顧衍頻率不高的呼吸。
“我現在開車往回趕,大概七個小時,你等我。”林笑天扯嗓子就喊,害怕電話那邊的顧衍聽不見:“你他媽這是…… 不,簡桀和我住一個小區?! 這他媽鬧着玩兒呢吧!”
“他知道了。”顧衍說了一句。
“知道什麼了知道……”林笑天皺着臉,在拐彎處也沒怎麼減速,滴滴按了幾下喇叭猛轉方向盤:“知道就知道吧,你住我家這事兒也不是……等等…… 臥槽顧衍你逗我呢吧!”
顧衍沒說話。
林笑天緊握方向盤的手微微用力,關節處泛起青色,腳不聽使喚差點兒一腳踩在剎車上。
“怨我!”林笑天呸了一聲,到了,忍不住又罵了一句:“我他媽就一傻逼!”
等罵完了,兩個人都安靜下來。
許久,顧衍才沙啞出聲:“狗我給扔了。”
“什麼——”林笑天尖叫。
“扔簡桀那兒了。”顧衍又說。
林笑天今天的心臟過山車似的來回起伏了好幾圈,心臟病都懶的犯了。
“等我回去說,出事兒我擔着。”林笑天安撫:“你歇會兒,別想太多,這事兒簡桀不一定能知道,賈貝和他快結婚了,那知道的話早應該和簡桀說了,不然那天簡桀見到你的時候沒必要問你一句你去哪兒了…… 而且,簡桀和我聯繫過,我什麼都沒說。”
“嗯。”顧衍應了一聲。
這一聲裡包含懷疑和不確信,林笑天嘆了口氣,掛了電話。
正想開音樂給自己坎坷的睡意來點兒刺激,就聽着電話接過來一通。
——是簡桀
這兩人不愧是剪不斷的緣。
林笑天扯起嘴角,接起了電話。
“笑天,是我。”
“我知道,認字兒。”林笑天皺了下鼻子:“我狗是不是在你那兒?”
電話那邊的簡桀明顯愣了一下:“這是你的狗?”
“不然誰家狗帥的其他狗共憤?給我看好,晚點兒我回去找你拿。”
“嗯…… 顧衍那兒……”
早已經知道簡桀電話的來意,林笑天也不打算瞞着,開口直言說道:“我大概早晨那會兒能到中市,你把你門牌號告訴我,讓賈貝趕緊走,不願意看你們溫存。”
聽着電話那邊林笑天咄咄逼人的語氣,簡桀不怒,回道:“儘快。”
水晶燈亮起的燈光,把窗外兩米處都照的清晰無比,簡桀掛了電話,看了一眼睡在客廳絨毯上的狗,無聲嘆息。
“簡桀……”
賈貝從廚房走出來,手上端着一個果盤,有些緊張的看着簡桀,
“我不吃了。”簡桀語氣平淡,指了一下自己身側不遠處的單人沙發,對賈貝說到:“一天了,你不用這樣,如果你不願意說,我不強求。”
賈貝欲言又止。
她今天拿來請柬,原本是想要給自己和簡桀最後一次機會,沒想到進門會見到顧衍,更沒想到顧衍在她說了一句話後直接逃了。
有些事情,確實強求不來。
這一點,賈貝認爲自己十年前就該知道了。
“我是不是…… 真的,不如男人?”賈貝雙眼泛紅,酸着鼻尖抖動嘴脣。
“不是。”簡桀笑笑,有型的手指輕輕在太陽穴按壓幾下:“賈貝,忘了我吧。”
“只因爲我不是男人?”賈貝避開簡桀的臉頰,盯着不遠處沒開的電視,不死心的問道:“是不是!”
“不是。”簡桀說。
“那爲什麼!”賈貝哽咽:“爲什麼!爲什麼我這麼努力,你還是不接納我!我從十年前就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
“因爲你不是顧衍。”
“因爲你不是顧衍。”簡桀淡淡地重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