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後, 空氣中帶着溼意,伴着一股泥草香反倒是比之前清新不少。
終於是撥雲見日,昏黑的早晨迎來第一縷陽光, 折射在謝江辦公室的窗上, 窗戶上還掛着雨珠, 沒多長時間就曬乾了。
辦公室這會兒沒人, 除了謝江就只有顧衍三個, 三人併成一排站立,像三尊門神。
“我問,還是你們說?”謝江拿出溼巾, 在手上來回擦,藏在鏡片後面的眼睛閃過精光。
“說什麼?”林笑天站累了, 歪着身子斜靠在顧衍身上, 兩手揣進兜裡, 儘量讓自己看起來非常正常。
“就給你們一次機會,知道我早晨爲什麼卡着點兒進教室?”謝江干脆也不裝了, 坐在辦公椅上,雙臂環在胸前,輕蹙眉頭:“簡桀,你說。”
“說什麼?”簡桀問。
謝江笑了,拿手指在三個人身上指了指, 略顯無奈。
“一班班主任一大早就來找我, 苗正楠, 昨晚上剛和你們鬧過, 人家爹找來學校, 這事兒誰弄的?苗正楠現在在醫院,手腕差點兒就粉碎性骨折, 怎麼?還不把這件事當回事兒是嗎?”謝江沒了臉上的笑意,態度嚴肅,有些恨鐵不成鋼:“顧衍,林笑天,你倆不學習我不說什麼,簡桀,你呢?”
三個人後背一涼。
該來的還是得來。
沒爹比不過有爹的,有爹也比不過是親爹的,有親爹也比過有錢有權又是親爹的。
這個比爹的年代,三個人噤若寒蟬。
謝江站起身,從辦公桌卓兜裡拿出幾張紙:“現在寫檢討也沒用,人家爹急着要找警,察!你們要知道,現在你們是高中,高中檔案一旦有了污點根本沒辦法畢業,你們三個腦子是海綿今兒早晨讓大雨澆了,怎麼?都膨脹了是不是!”
“他們先挑事,你怎麼不問問原因?”林笑天有點不服,耿着脖子臉色不悅,語氣有些急:“顧衍後背捱了一棍子,我們說什麼了?”
“林笑天!”謝江啪的一聲把手裡的紙摔在地上,瘦弱的身板氣勢逼人:“你們很有理是嗎?”
“是我。”站在一邊一直沒說話的顧衍突然說道:“是我弄的。”
“頂替包庇沒有用,簡桀,拋開學習成績不說,我一直認爲你通事理,比顧衍林笑天他們懂事,現在呢?事情鬧大對你們三個有什麼好處!”謝江喘着粗氣,胸膛起伏大口喘氣,話語狠了不少:“說小了這有關學校名聲,說大了,因爲這事你們三個被記過,一輩子甩不掉。”
“記過就記過。”林笑天繃着臉,不願意低頭。
謝江冷笑不語。
“是我,昨晚上是我先動了手。”顧衍語氣平靜,看着謝江:“不過......先動手是我,但挑釁是他們,不止有苗正楠手腕受傷,那如果他要報警,也好......我也報。”
“顧衍你什麼意思!”謝江皺眉。
顧衍沒說話,只是轉過身,背對着謝江把校服外套脫掉,掀開上衣露出精壯的後背。
只見顧衍的後背靠近肩胛骨的地方,紅腫了大半片兒,最嚴重的地方皮膚已經紅到發紫。
昨晚上燈光不亮,簡桀沒怎麼看清楚,現在在辦公室裡反倒是看的清清楚楚,下意識撰緊拳頭。
顧衍的後背雖說沒有流血,但是腫起來的地方看樣子也不可能一時半會兒就好,包括傷到的地方是在後背,估計得大半個月睡不好覺。
苗正楠那一棍子揮的不留餘地不顧後果,在狠一點,顧衍估計得和武俠小說裡面男主似得吐一口老血不治身亡。
謝江明顯被顧衍的後背吸引去目光,平常嘴舌伶俐現在話都不知道怎麼接。
“還有呢。”林笑天勾起嘴角,冷笑的掀起自己的衣服,露出肚皮。
林笑天略微有些鼓起來的肚皮上,橫着顯現出一道青紫,沒有顧衍的嚴重,但呼吸還是牽扯着肉疼。
“......把衣服穿好。”謝江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話,整個人還在震驚中,沒想到幾個屁點兒大的孩子能下手這麼重。
顧衍和林笑天把衣服理好,也沒再說話。
簡桀低着頭,一言不發。
“顧衍你去醫院看了嗎?”謝江後退幾步坐到辦公椅上,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幾下:“這樣,我帶你和林笑天去醫院,弄個證明,你們做的雖然不對但也不能吃虧,萬一苗正楠他爸真去立案這就是刑事責任。”
“不去。”顧衍說:“沒必要。”
“直接報警。”顧衍說:“他爸還沒去,那就我們先報。”
謝江刷的站起身,一把奪過顧衍掏出來的手機:“你是不是還沒聽清楚我話裡的意思!你和林笑天簡桀三個人是我的學生,苗正楠他也是個高中生,學校領導已經去醫院看過了,在等等。”
“等什麼?”簡桀突然說,擡頭盯着謝江目不轉睛:“等苗正楠他爸找來學校?還是等我們去道歉?”
“打人是我們不對,但沒必要一味退讓,苗正楠帶着樑齊來找事兒的時候,就已經錯了,我們只是正當防衛,哪兒來的理虧?顧衍後背的傷是苗正楠弄得,他現在在醫院接受治療,如果他爸真報警我們沒什麼說的,可是我們也有權利,兩個人受傷都不能站出來說話,這就是學校教我們的‘得饒人處且饒人’?誰來饒我們?”
簡桀語氣平淡,字字戳心。
“你們還認爲這件事分出對錯就算了?”謝江突然就不生氣了,坐在辦公椅上看着眼前這三個他教的傻學生,表情絲毫不動容:“有些事情就是很現實,你沒有說話的資本那就閉嘴什麼都不要說,就和苗正楠一樣,你們捱打了那就是佔理的一方,只要還了手,那就是幾千個能扳倒的理由在等你們,社會和學校不一樣,同樣的,苗正楠他爸和你們這些學生也不一樣,遇到事情不要只想着怎麼分出對錯,有時候對了還是理虧,就像你們現在這樣,捱打了,那又能怎麼樣?現在躺在醫院裡接受治療的是苗正楠不是你簡桀,也不是你顧衍!弱勢那一方就是最佔理的!”
“報警?”謝江拍拍手:“去吧,不攔你們,警,察幫的是受害者,不是有理的那一方。”
三個人不言不語,辦公室落針可聞。
謝江最終鬆了口:“一班樑齊,苗正楠這幾個人平常什麼口風我們這些做老師的不會不知道,校領導能坐上那些位子也不是空心的南瓜,顧衍你家裡什麼情況,簡桀你又是什麼情況,包括你林笑天是什麼情況我也不是隻看表面,想要順利畢業,想要上好大學,就避開這些是非,學校不是教育你們逞能的地方,要分的清楚輕重,有些事情沒有對錯和理虧。”
窗外的陽光比剛纔強了許多,下課鈴聲打響,不過幾秒鐘的時間,隔着辦公室的門就能聽到走廊嬉鬧追跑的聲音。
而門裡的四人,成一幅面面相覷的狀態。
“愣着幹嘛,回去上課。”謝江吐口氣,說道。
“走吧。”林笑天扯過簡桀和顧衍的肩膀,沒了剛纔的不服氣。
“等下。”謝江突然叫住他們三個,從地方撿起剛纔被他摔在地上的幾張紙:“回去寫檢討。”
“不是說寫檢討沒用嗎。”林笑天不願意了。
“那也得寫。”謝江笑了一聲:“頂撞老師,自知有理,逞能抵抗,我感覺一人兩張紙不夠寫吧。”
“哪兒能不夠。”林笑天把紙搶過來,頭也不回的扯着顧衍和簡桀出了辦公室門。
上課鈴聲打響前一分鐘,一班班主任踩着高跟鞋氣勢逼人的走了進來,看着謝江坐在辦公室座位上不爲所動,明顯不願意了:“謝老師,我們班苗正楠還在醫院躺着,你們班那三個還能好好去上課?”
“怎麼就不能了?”謝江回頭,語氣裡帶了些嘲諷:“學生這個時間點不學習,那去幹嘛?”
——
三個人並肩回了教室,班裡有些人頻頻回頭在三個人身上看,有幾個低頭竊竊私語。
估計昨晚上幾個人打起來這事已經傳遍學校,比起林笑天和顧衍,簡桀纔是學生們低語間議論的主人公。
簡桀年級第一,人長得帥,家境也不錯,怎麼會和顧衍還有林笑天兩人混在一起?
打響的上課鈴並沒有讓班裡的學生停止議論。
坐在中排的賈貝站起身,猶豫一下,往簡桀的方向走來。
“簡桀,教一下作業。”
簡桀一愣。
“這節課物理,上次老師留了課後題,今天得交。”賈貝穿着校服,梳了個丸子頭,語氣溫柔。
簡桀在卓兜裡掏了掏,把昨晚上顧衍幫他寫得那份課後練習題給了賈貝。
賈貝看了看,蹙眉。
她看過簡桀寫得作業,字體乾淨漂亮,答題邏輯思維清晰,但今天這份課題自己狂亂看還不怎麼懂,解題的方程都帶錯了。
“簡桀,這是你自己寫得嗎?”賈貝問。
“嗯。”簡桀有些累,敷衍回了一句。
賈貝看了看簡桀,又在顧衍身上看看,突然頓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