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泛起魚肚白,一抹金光囂張的撕開厚重雲層逐漸升起,昏暗夾着尾巴退去,片刻後了無蹤影。
大氣豪華的客廳落針可聞,一隻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鸚鵡歪着鳥腦袋,正鳥眼疑慮的盯着真皮沙發上躺着的男人。
男人和衣趴着,將臉埋在兩個沙發靠背中間,寬鬆普通的羽絨服隨意掉落在地,修長的雙腿搭在沙發上,如果不是平穩上下起伏的後背證明人還活着,估計等林笑天回來,直接得報警了。
放在一旁小茶几上的手機響了幾聲,打破凝結的空氣,伴隨着低電量提醒,手機兀自暗了下去。
顧衍一動不動。
他做了個夢,夢到他赤腳站在了無盡頭且黑暗陰冷的空間內,遠處唏噓着竊竊私語,像是黑暗中躲藏着無數雙眼睛,在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然而,奇怪的是他自身帶着一圈柔弱的光輝,所到之處慢慢浮現原本的模樣。
他眼前有一副生鏽的鐵窗,身後是一張殘破的小牀,雙旁邊有個不大不小的桌子,上面放着一摞積了灰塵的報紙,報紙泛黃,被鐵窗外吹進的風無聲的掀起一角。
待顧衍站穩,瞳孔微縮,他刻意逃避的記憶如潮漲般涌來,不過才幾秒鐘時間,顧衍便摔進一片無底地汪洋。
他不斷下沉,墜落!
想要吶喊,張嘴卻是一個接一個大大小小的氣泡,海水爭先恐後鑽進他的鼻孔、耳朵。
顧衍瘋狂掙扎,兩腳踩不到底,這一刻他是恐懼的。
意識逐漸模糊,漸漸陷入昏迷。
再一睜眼,顧衍鼻腔和咽喉處是溺水後撕扯般的疼痛、忍不住翻身乾嘔一陣,才狼狽的開始大口喘氣。
身下是一灘冰涼刺骨的水,將將淹沒腳背,顧衍環顧四周,伸手摸索,張嘴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喉嚨根本發不出聲音。
這是哪……
一股潮溼難聞的鐵鏽味刺激着他的鼻黏膜,顧衍下意識拿手摸了一把。
是血。
是誰的血?
頭爲什麼這麼痛!
顧衍兩手緊緊抱着腦袋,額頭上汗珠大顆低落,融入進腳下的水裡,發出一聲清晰的響。
“嘀嗒——”
“嘀嗒——”
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伴隨着喘息與咒罵:“你他媽就是顧衍?”
“草你媽的!”
顧衍看不清楚那些是什麼人,只有模糊的輪廓顯現出,對方是幾個十幾歲的少年。
聽語氣,少年們狂傲,不羈,甚至有些發狠。
“你顧衍多牛逼啊,逞什麼強這麼願意來頂包?”
“跪下道個歉,從爺褲襠爬過去,咱們就兩清,怎麼樣?”
嬉笑與嘲諷,夾雜着冷漠,不斷衝擊顧衍隻身一人磊起的寶塔。
“臥槽!有刀子!!”
“——殺人了!”
只聽噗哧一聲,血肉炸裂開的悶響敲響耳膜,顧衍猛地擡頭!
四周黑暗迅速褪去,空間一瞬間扭曲變形,將他蠻橫無理地拉近另一個場景內。
教室裡人都走光了,夕陽西下的餘暉殘留在教室內,給昏暗的空間帶了一抹暖意。
簡桀穿着校服,安靜的坐在課桌前,桌上擺着一本剛翻開的課外讀物,聽到動靜慢慢回過頭,認清來人的時候微微詫異,半晌才順勢勾起嘴角,輕啓脣齒地說道:“顧衍。”
簡桀。
顧衍張嘴,無聲無息。
“放學了,你不回家?”
我不回去,家裡沒人。
“你朋友呢?”
我朋友……
顧衍呼吸一窒,竟然想不起來簡桀說的朋友是誰!
“你流血了。”簡桀突然說。
是嗎?
顧衍聽話低頭,赫然發現自己渾身上下千蒼百孔,血液流不完似的,瘋狂淌了一地,嘔人反胃的鐵鏽味混雜着簡桀的體香,一絲一縷與空氣凝結。
而簡桀一塵不染,陌生地看着顧衍,過了好半晌,才悠悠地說道:“——你好髒啊。”
“你好髒。”
“你好髒啊……”
不是的……
顧衍痛苦的握拳,想要辯解,卻發現自己早已是錚錚白骨。
“顧衍——”
“顧衍!”
由遠而近的呼叫聲,讓顧衍出竅的靈魂找到了回來的路。
鸚鵡的叫聲尖銳細長,模糊不清,趴在沙發上的顧衍雙腿猛地一抽,在下一秒,上半身一個鯉魚打挺倏地翻坐起來,動作一氣呵成,差點兒打翻身側的茶几。
大口大口貪婪喘着粗氣,顧衍緩了能有十多分鐘,才分辨出自己是在林笑天家裡,那隻話多的鸚鵡這會兒已經安靜下來,乖巧的待在鳥架子上。
這個夢非常真實,戳心窩的疼讓顧衍出了一身冷汗。
原來都是真的。
顧衍把臉埋進兩手之間,深深吐了口氣。
一切都變了。
——
林笑天實在是憋不住了,在進入中市之後的第一個休息站上了個廁所,才呼着哈欠跳回了車上。
差不多再開一小時就到了,林笑天飢腸轆轆,感覺自己就是個見皇上不急非自己急的太監,肩膀上攬了一麻袋陳芝麻爛穀子的事。
“不容易啊。”林笑天舔舔乾裂的嘴角,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鼻涕,自我安慰:“誰讓顧衍是爸爸。”
想到昨晚上顧衍打來的那個電話,林笑天唉聲嘆氣捶胸頓足,卻絲毫沒有怨言。
估計比顧衍還着急的是簡桀,林笑天嘆口氣,在導航上重新輸入了地址。
簡桀聽到電話響的時候正在廚房手忙腳亂的瞎忙、跟在他身後的那隻狗哈巴着嘴,一邊流口水一邊時不時叫兩聲。
“閉嘴!”簡桀一個腦袋兩個大,太陽穴直突突,看着身後的狗一口氣憋在胸口,半天回不過勁兒。
元寶沒被人兇過,看到簡桀皺着臉還一副兇樣,更不樂意了,四爪來回在地上啪嗒,張嘴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吼叫。
看來電顯示是林笑天,簡桀把手裡那塊兒半生不熟的雞胸肉重新放到鍋裡,轉身從冰箱裡拿出根黃瓜,扔給了元寶。
“你什麼時候到?”
聽着電話那邊語氣裡隱忍着煩躁,林笑天挑眉,隔了好幾秒才說:“車庫了,過五分鐘開門!”
簡桀閉上眼,深呼吸口氣才摸索出煙,叼在嘴裡。
十幾個小時之前顧衍的行爲,幻燈片一樣不停在他腦海閃過,巨大的疑惑接踵而至,這一刻,林笑天帶着答案正奔赴而來。
簡桀倒退幾步,坐到餐廳桌上,狠吸幾口煙才發現自己雙腿抖的厲害。
他其實根本沒做好準備,這彷彿是下一秒要進入高考考場,即便他複習的在滾瓜爛熟,可未來是未知的。
門鈴聲霎時響起,簡桀打了個冷顫,一口煙嗆進氣管,咳嗽的面紅耳赤,鼻涕橫流。
林笑天帶着凜冽寒風進了屋,還沒說話,就被廚房飛奔而來的狗撲了個趔趄。
“好狗!”
看着一人一狗擁抱的快要痛哭流涕,簡桀把客用拖鞋遞給林笑天:“穿上。”
林笑天在元寶腦袋上瘋狂摸了幾下 ,帶起幾撮狗毛才舒服了不少,秀氣地丹鳳眼在簡桀的門廳處看了看,才一皺鼻子找回了理智:“可以啊,在這兒買了房。”
“貸款。”
“有吃的沒?”林笑天換好拖鞋,毫不客氣的直奔廚房。
“翻冰箱。”
“這些年沒少掙錢吧。”林笑天一邊說,一邊翻:“海蔘?喲…… 養生呢。”
“笑天……”簡桀嘆口氣。
林笑天沒在說話,從冷藏室找到一塊兒還沒開封的蛋糕,三下五除二吃了個精光。
簡桀安靜地從鍋裡撈出那塊兒煮熟的雞胸肉,切成有大有小的丁,隨意找了個大碗,遞給了元寶。
元寶吃的搖頭擺尾,呼哧呼哧,簡桀才轉身從小櫃子裡拿出咖啡機,磨了點咖啡豆,做了一杯美式遞給了林笑天。
兩個人各持一杯,對立坐在沙發上。
“裝修也花……不少錢吧?”林笑天拿手指指四周。
“嗯。”簡桀點頭。
繼而兩人又沉默。
一杯美式下了肚,睡意散退不少,林笑天終於是不想扯開話題了,對着簡桀聳下肩膀:“有什麼想問的。”
簡桀放下手裡的咖啡杯,看着林笑天熬夜之後那張蒼白的臉,說道:“所有。”
“我不知道說這些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麼,但我知道顧衍要是知道我告訴你那他真得砍死我……”林笑天扯起嘴角,露出一抹無奈的笑:“簡桀……就當是我用命給你換的機會,我只要你一句話,你對顧衍現在是什麼心思?”
“你知道的。”簡桀說,語氣平淡如水卻堅定無比:“我找了他十年,等了他十年。”
林笑天不說話,死死盯着簡桀,像是分辨簡桀話的真假。
過了能有三四分鐘,在簡桀疑惑和不解下,林笑天突然站起身,背對着簡桀開始脫衣服。
簡桀一口咖啡卡在咽喉!
“放心,老子爲了顧衍纔出/賣/身體,你別瞎jb想!”林笑天回頭,惡狠狠地對着簡桀說。
簡桀不解,剛想問,視線卻赫然停留在林笑天的後背上。
——只見林笑天精壯白皙的後背上,從左肩胛骨往下到右後腰處,一條大概十釐米長的疤痕蜿蜒猙獰地扒在那裡!
簡桀瞳孔猛縮,一股恐懼從後背升起。
“這就是顧衍躲着你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