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記憶中,一直對顧麗說過的一句話印象深刻。
-人活着,只有緣分躲不開。
顧麗並不是出身名門,雖然生前是大學教授,一輩子因爲張平升過的悽慘,可始終還是放不下對張平升的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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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這個東西和緣分一樣,某些時候根本捉摸不透。
即便是對方傷你再深,你只要閉眼,他對你的好走馬觀花得進入夢裡,愛更是能在心裡根深蒂固的駐紮。
顧衍也一樣。
看到簡桀一身修身西裝,筆挺幹練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最柔軟的心臟像個發酵地面團一樣,膨脹到心慌。
他和簡桀之間,現在只隔了一條狗。
近乎一瞬間,他明白了顧麗的意思。
某些東西你想刻意去躲,是躲不開的。
“這是......你的狗?”簡桀輕咳一聲,聲帶發出的聲音略帶尷尬。
最近幾天身體都不怎麼舒服,加上心裡壓力過大整晚整晚睡不好覺,實在忍不住找領導那兒請了一天假,沒想到開車回來,就被這一人一狗嚇得差點兒扔了駕駛證。
“啊。”顧衍張嘴,只發了一個音。
其實顧衍沒想撒謊,但嘴一張,所有能發出的音只匯聚成一個‘啊’字,整個人傻愣在那裡,像個冰凍的人肉柱子。
“你,住這兒?”簡桀拿手指了一下四周。
“啊。”顧衍準備搖頭,張嘴還是一個啊。
元寶趴在地上,搖着尾巴,嗚咽兩聲可憐兮兮地湊到顧衍跟前,耷拉着耳朵想讓顧衍注意到自己。
簡桀伸手摸了下鼻尖,想緩解尷尬。
“我去停車。”簡桀說。
“我去遛狗。”顧衍在元寶腦袋上使勁兒一抹,似乎想要把自己的緊張都抹去。
“等等。”簡桀聲音急了一下。
他下意識想要留住顧衍,不管出於哪種理由,他不希望顧衍在一次從他眼前消失,他之前已經信誓旦旦當着簡母的面下了狠決心,他跪着也得把當年發生的事情弄清楚。
即便顧衍不願意再提,就算顧衍和他漸行漸遠,這是他鎖在心裡無聲的鈴,解鈴還須繫鈴人,除了顧衍,他找不到問題的答案。
顧衍也感覺出簡桀話裡的急切,神色動容。
那張近在咫尺略爲消瘦的俊臉,和十年前倔強青色的臉重疊在一起,讓顧衍無法張口拒絕。
“我就在這兒。”顧衍說,說完感覺自己的話有些彆扭,趕緊加了一句:“你去停車,我坐那兒等你。”
眼神順着顧衍手指看去,不遠處有幾張休息椅,圍着修剪整齊的綠化樹木和花草,雖然大冬天已經成了枯枝爛葉,但還是彰顯出小區物業的用心。
“嗯。”簡桀又看了眼被他車嚇壞的狗,想伸手摸一下,轉了忍住了。
看着簡桀的車尾消失在地下停車場的入口,顧衍立馬彎下腰,兩手扶着膝蓋大口喘氣。
冬天的風太冷冽了,吹得他口乾舌燥,嘴皮都發麻。
元寶看着簡桀開車走了,不知道從哪兒找回了狗膽,張嘴衝着停車場入口狂嘯了幾聲,讓顧衍拍了下腦門才止住聲。
“傻狗,和你爸一個德行,人走了你才叫,馬後炮。”顧衍牽着狗繩,拖着元寶,抖着腿走到剛纔給簡桀指過的休息椅,一屁股穩當的坐了下去。
說實話,他現在很想逃。
他不知道怎麼面對簡桀,他張嘴除了喘氣不知道該說什麼。
有些事情經過時間的沉澱,在顧衍心裡已經很淡了,雖然不能說了無痕跡,但顧衍實在不願意想起來。
那個昏暗,無助,迷茫的午後,是顧衍邁向人生轉折道路的路口,他絲毫不曾想過,等他站在原地回過頭,緩過神,他和簡桀已經背道而馳。
兩個不一樣的人,兩條不一樣的路。
元寶雖傻,但也通人性,狗眼裡看出顧衍有些奇怪,歪着狗頭坐在原地,哼唧了兩聲。
“咱倆走吧?”顧衍對着元寶說。
元寶不明所以,原地轉了兩圈,蹲到了顧衍身邊,把狗頭抵在了顧衍膝蓋上。
簡桀兩手打着方向盤,車迅速倒退,猛地停進車位,在一下秒,簡桀幾乎是跳下車,少有的慌亂,車鑰匙按了兩下才把車鎖好,繼而轉身往外跑。
他眼前有一道曙光,透過陰冷潮溼的地下室,逼退四周逼仄的黑暗,鋪了一條光明大道。
而顧衍就是曙光之外的發光源,簡桀喘着大氣,忍住胸腔因爲激動上下起伏的氣息,無視鼻尖泛起的酸意,伸手在眼角抹了一下。
他知道,顧衍就在不遠處,坐在那裡,在等他。
——
顧衍等了大概有十幾分鍾,簡桀腳上的皮鞋拍打着地面,從遠處小跑過來。
看着剛纔差點撞到自己的人,元寶豎起耳朵,做出一副警惕的姿態。
“好狗,趴下。”顧衍說。
元寶搖着尾巴,理都沒理他。
簡桀逐漸走近,元寶站起身,右後腿抵在後面,上半身略微匍匐,似乎是想在簡桀過來的時候撲上去。
“你這狗!”顧衍從兜裡掏出一根半截兒已經咬到面目全非慘不忍睹的磨牙棒,懟到元寶跟前。
後一秒,元寶盯着磨牙棒像是見到了寶貝,嗷了一嗓子,瘋狂搖晃着尾巴吐着舌頭,把‘敵人’簡桀忘到了狗屎裡,過會兒就能排出去。
“要麼說你傻。”顧衍扯嘴角一樂,把磨牙棒塞到了元寶嘴裡,順手把狗繩綁到了休息椅上。
簡桀在旁邊看了幾眼,發現元寶已經放飛自我把磨牙棒啃的沾滿口水也沒在搭理他的意思,才朝着顧衍揮了下手,示意顧衍說道:“去我家?”
“不去了吧,它還沒上廁所。”顧衍說。
簡桀繞過元寶,坐到了顧衍旁邊。
兩個人隔着十幾釐米遠,沉默無言。
“你......”
“那個......”
兩人對視。
“你先說......”
“你先說......”
再一次對視。
簡桀先笑了,笑的眼角帶褶。
“你也住這兒?”顧衍沒在含糊,問了一句。
“你不是嗎?”簡桀反問。
“啊......”顧衍敷衍了一下。
看着身邊顧衍一身簡單的冬衣,聯想到前幾次見到顧衍時候,顧衍的穿着,以及想到在會所KTV裡顧衍的工作,簡桀還是多了個心。
顧衍和這個滿是聯排獨棟,樓中樓的小區,有些格格不入。
再看看那隻啃磨牙棒啃得興奮不已的金毛,簡桀壓回心底的疑惑和不解。
他不想張口問。
替別人養狗,應該是顧衍的第二份工作。
兩個人各懷心事,久別重逢並沒有激起兩人的熱情。
天似乎更冷了,簡桀餘光看到顧衍兩手已經發紅,眉頭一簇,又一次邀請道:“去我家坐坐。”
顧衍想拒絕,看到簡桀真摯地表情又拒絕不了,只能點頭。
簡桀鬆了口氣,站起身。
“那個......”顧衍突然叫住簡桀。
“嗯?”簡桀回頭。
“我不住這兒。”顧衍說:“我......”
我替林笑天養幾天狗。
這句話被顧衍咽回肚子裡。
“我替別人看幾天狗。”
“我知道。”簡桀扯嘴角笑笑。
兩個人一前一後,後者還牽着一隻狗,繞過不遠處沒噴水的噴泉,簡桀指了指身側的那棟樓:“我住這兒。”
顧衍心裡讚歎,簡桀原本就優秀,現在能住起這樣的房子,也在情理之中。
這幾棟樓應該是樓中樓,和聯排獨棟別墅隔着一些距離,林笑天的家在簡桀家後面,兩人沒碰到過面也算正常。
“看來你發展不錯。”顧衍說了句客套話。
簡桀按下電梯按鈕,隨意說了一句:“還好,這裡是富人區的貧民窟,我媽看中這裡的房子,以我的收入,也就能貸款買一套格局小一些的。”
顧衍牽着狗進了電梯,暗自嘬舌。
如果這裡是富人區的貧民窟,那他在偏僻城中村住的沒暖氣沒空調還沒什麼傢俱的小房子,基本上可以說是貧民窟的臭水溝了。
臭水溝也好,最起碼能住人。
簡桀家在六樓,最頂層。
出了電梯,簡桀按密碼開了門:“進來吧,不用換鞋,最近也沒心情打掃,會有點亂。”
顧衍指了下元寶:“我給它鎖外面?”
“不用。”簡桀頭也沒回:“上樓有陽臺,空間很大,讓它待着也可以。”
顧衍點頭,剛想按照簡桀說的把元寶牽進去,就看到門廳處鞋櫃上,摞着一厚沓子紅底燙金字的請帖。
瞬間,顧衍飄散到天際的理智自己找了回來。
他怎麼就忘了,簡桀要結婚了。
這間房子應該是他和賈貝的婚房,簡桀邀請他上來,也是老同學之間的寒暄。
第一次,顧衍手足無措,牽着狗站在門廳處的鞋櫃旁邊,看着那摞請帖,耳朵發燙,心臟一扯一扯的疼。
“怎麼了?”
簡桀等了一下,沒看到顧衍進來。
“你......”顧衍勉強扯起嘴角,隨意指着那摞請帖,故作堅強的說道:“來得突然,沒備禮.....”
簡桀瞳孔驟然縮在一起。
他根本沒注意到那摞請帖!
甚至不知道那摞請帖什麼時候被人放在那裡的!
唯一的可能性在他腦海裡閃過,兩個人面面相覷,一個驚慌,一個無措。
“會不會打擾......你倆?”顧衍拿手筆畫了一下,問道。
簡桀擺手,剛要解釋,顧衍身後的門傳來一陣按密碼的聲音,幾秒後,賈貝打開房門,猛然間和門裡的顧衍打了個照面。
時間瞬間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