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陽光籠罩的城市下似乎飄散着一層水霧, 顧衍隔着車窗能看到外面空氣中夾着的塵埃。
車一路平穩向前，選好的飯店沒二十分鐘就到了。
是一家老四川火鍋。
但是不是真的老四川就不知道了，商家往往都這樣, 取一個引人注目的名字, 但味道差不多和名字背道而馳。
顧衍不怎麼在乎, 吃飯, 爲了填飽肚子, 更何況今天和他一起吃飯的人是簡桀，顧衍更提不起胃口。
落了座，簡桀把代金券遞給服務員看, 接着轉頭看向顧衍：“還吃點什麼？”
“不用。”顧衍說。
簡桀又在買好的套餐券裡看了看，轉頭問服務員：“毛肚能換嗎？我朋友不吃內臟。”
“可以, 換什麼？”服務員拿着點菜器, 按了幾下。
“換成牛肉吧, 鴨血也換了，換成千頁豆腐。”
“那您得補下差價。”
簡桀把支付二維碼拿給服務員。
顧衍手裡捧了一杯熱水, 視線在周圍幾桌上看着，估計是快過年了正是午飯的點，這老火鍋店裡竟然沒幾桌。
“你們店生意不好？”顧衍問。
“過年了，都不出來吃了。”
然而，顧衍挺詫異的, 他出來之後, 對這個社會的認知除了高速的科技發展, 還有人們的生活水平, 慶祝生日下館子, 大節小節下館子，富有團圓意義的年夜飯也下館子。
他的回憶依舊停留在十年前的那個年三十兒, 顧麗包進餃子裡的那個一毛錢硬幣，竈上滾滾燒開的熱水，窗戶上貼滿紅色細緻的窗花，大門口那對他自己寫好的對聯，還有桌上那杯白酒。
電視機裡機械的祝福新聞，挨家挨戶照亮夜空的燈火。
簡桀動作輕盈的把外套搭在一旁的椅背上，擡眼看到顧衍複雜的臉色，沒說話，靜靜看着。
眼前的人正走在路上，他是站在終點等待的人。
菜陸續上齊了，看起來不錯，量也停租。
鴛鴦鍋散發的香氣鑽入鼻腔，進入胃裡，刺激着顧衍的飢餓感。
簡桀把肥瘦相間的肉下進鍋裡，張嘴催促：“先吃。”
“換個位置？”顧衍看着自己眼前的原湯鍋底，突然認識到自己現在的樣子有點矯情，繼而說道：“你不是不吃辣嗎。”
對面的簡桀明顯一愣。
顧衍自己都害臊。
說實話從剛纔在車上簡桀臉不紅心不跳說出密碼就是自己生日的時候，顧衍除了意外沒什麼其他感覺，從簡桀出現在他家門外面的時候就非常恍惚。
於是，恍惚到現在。
但從根本來說，顧衍還記着簡桀。
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簡桀倏地笑了，像是萬聖節吃到糖果的孩子：“不用，這幾年已經吃習慣了。”
會抽菸，開始吃辣，性格也變得更沉悶。
顧衍沒在多說，把白蘿蔔片放進原湯鍋裡：“林笑天怎麼沒來。”
“他晚上來，鄰市那邊的事情沒談完，下午忙。”簡桀往料碟裡放了些蔥花香菜，一口咬下去滿口異香，連着心情都愉悅了：“超市現在很多促銷，可以屯點兒涼。”
“你過年怎麼不回去？”顧衍把蘿蔔片夾碗裡。
“鬧翻了。”簡桀說的雲淡風輕。
兩個人面對面坐着，顧衍擡頭就能看到簡桀，和那時候一樣，簡桀很少把心情寫在臉上，很多時候顧衍邁不過心裡那點好奇和倔強，非想知道藏在簡桀那副平靜表情下的浪花有多大。
比如現在，他心裡叫囂着，甚至已經猜出一二，但他還是想問：“爲什麼？”
以顧衍對簡桀，不，對簡桀家庭的瞭解，就當初簡母找到學校，找他到，並且連哭帶喊威逼利誘的讓他裡簡桀遠點的時候，他就知道簡桀的家庭是那種頑固不化，墨守成規的。
別說簡桀平時和朋友出去吃個飯都問三遍和誰去哪幾點回來，現在年夜飯也都不回去吃了，那就是真出了問題。
“因爲你。”簡桀並不打算迴避，也不打算模棱兩可的敷衍顧衍：“我不會和賈貝結婚，是我媽願意的，我和家裡攤牌了，成了現在這種情況，不過——這是我願意的，你不用爲難。”
顧衍低頭吃了兩口，還在消化着簡桀說的話。
“昨晚上那個吻，今天這頓飯，只是想表達一下我的決心，我不是想逼迫你，人這輩子不能改變的是自己性向，應該說我當初並沒有對誰動心過，唯一的那個人就是你，所以我不能說我喜歡男人但我喜歡的是你，這件事不能否定。”簡桀說着把煮好的牛肉夾給顧衍：“我說了我願意等，無論你顧衍是什麼樣子，我不會在意。”
這頓深情告白直接導致顧衍被牛肉燙了嘴，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還有些手足無措。
簡桀變了太多，自己也變了太多。
他沒想過簡桀會這麼直白的表達心意，那就表明簡桀跟在他身邊那就是有很直接的目的。
——我要和你搞對象
“你誤會了。”顧衍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波瀾不驚：“當朋友可以，其他的......”
“你幹嘛還在騙自己。”簡桀拿紙擦了一下嘴角沾上的芝麻醬，明亮的眼眸直盯着顧衍：“昨晚上你回吻我的時候就應該很清楚了。”
顧衍刷一下站起身，手裡料碟也差點被他打翻。
簡桀也不吃了，擡頭鎮靜的看着他。
對視了好幾秒，顧衍才鬆口氣又慢慢坐回去。
他發現自己沒辦法反駁簡桀的話，所有的感情都藏在昨晚的吻裡，他在解釋，也只是逃避真相的藉口。
“吃吧。”顧衍說。
——
一頓飯下來沒說幾句話，菜也沒吃幾口，簡桀把前臺送的過年玩偶給了顧衍：“我去開車。”
顧衍捂緊身上的衣服，呼出的哈氣散成白煙，今天零下二十多度，原地站幾分鐘就腳涼腿麻。
簡桀的意思是直接去商場，顧衍沒什麼意見，人已經跟着簡桀出來了那也別掙扎了。
商場不遠，走了十幾分鍾，過年中市很多外地打工的都趕着回鄉了，車上車流量也不大，顧衍拿手機給林笑天發了條消息。
昨晚上他話說的狠了，但以他對林笑天的瞭解，林笑天聽一半兒就忘了。
-簡桀這麼早去接你？
-嘿，那你倆好好玩兒吧我晚上就不去了。
顧衍默默翻個白眼。
-來。
手機那邊的林笑天一口悶了杯濃縮咖啡，把電腦一關，搖頭晃腦進了洗手間。
車開進停車場，簡桀找了個空位把顧衍放下：“你先進去，負一層是超市。”
“門口等你。”顧衍下了車。
遠遠地一輛黑色奔馳小轎車把不住方向盤似得直衝而來，顧衍往後一撤，後背剛好貼在簡桀車門上，那輛小轎車按着喇叭幾乎挨着顧衍腳尖開了過去。
“臥槽？”
顧衍雙目瞪圓，沒見過這樣開車的。
簡桀在車裡看的一清二楚，打開車門快速下車，繞到顧衍旁邊：“怎麼樣？”
“這逼駕照買的吧？”顧衍心跳不止，要不是剛纔他餘光看到了，那輛車直接撞他身上也有可能。
兩個人正懵逼呢，小轎車悠悠地停下，駕駛室車窗要下來，一個男人伸出頭破口大罵：“你媽傻逼吧！沒看見車來了？”
顧衍張嘴就想罵，定睛一看又覺着那男人看着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男人嘴巴一張一合，把兩人八輩祖宗都罵了個遍。
小轎車副駕駛下來的矮胖的女人，看樣子是想找兩人的茬，還圍着小轎車看了一圈。
“哎呦，車門劃了！”女人驚叫一聲。
顧衍臉上寫得‘見了鬼了’，張嘴就是一聲：“放你媽屁。”
“哎哎哎你這麼說話吶！”女人面色不善兩手叉腰：“你把我們車劃了，賠錢！”
“你腦子有病吧。”顧衍不願意和這種人多計較，示意簡桀先停車，接着轉身要走。
女人不依不饒，上來一把扯住顧衍的衣服:“賠錢！”
顧衍不耐煩的揮開女人的手，轉身從上往下俯瞰女人，沒想到下一秒就禁聲了。
眼前的女人不高，是個短髮，額頭上三道皺着，面色不善，身材因爲常年不保養已經走樣，罵起人來就是個中年潑婦。
離着近，女人也緩過神，霎時，面露驚訝驚呼出聲：“顧衍？”
簡桀不明所以，靠在顧衍身邊。
女人一身並不高級的紅色棉襖，腳上還踩着一雙五釐米左右的高跟靴子。
雖然多年不見，但顧衍還是從她身上找到了當年的影子。
是張豔萍，他名義上的大姑。
“哎呦，我說呢這是誰啊，這麼囂張。”張豔萍張嘴笑的尖銳：“聽說你坐牢出來了？”
“你誰啊？”簡桀把顧衍攬在身後，皺眉看向張豔萍：“小心我報警，趕緊滾。”
“可以啊顧衍，出來就找到相好了？”張豔萍並不在意，想要接機在挖苦幾句：“我聽說你媽出車禍死了，你也不回來看看，不然我爲什麼說你和你媽一樣賤。”
顧衍胸口憋着怒火，下意識拽住簡桀的衣角。
所有難聽的話他都可以接受，唯獨不能接受別人罵顧麗。
張豔萍嘴巴一張就合不住，簡桀什麼話也沒說，伸手就是一個清脆巴掌。
‘啪——’的一聲，張豔萍愣了，顧衍也震驚了。
“再來一個？”簡桀二話不說，趁着張豔萍還發愣，甩手又一個巴掌扇了過去。
這一聲比上一個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