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緊張, 屋內落針可聞。
簡桀滿身牴觸，與對面的簡母對視。
在幾分鐘時間內，這兩個有着血緣關係並且無法分割的母子倆, 瞬間發現彼此之間根本沒有所謂的瞭解。
“你再說一遍......”簡母捂住胸口, 心臟針扎似得抽搐, 彷彿下一秒她便會暈厥陷入無法呼吸的困境, 然而這個要強好勝的女人, 依舊不肯放棄最後的掙扎，她難以置信，目瞪口呆, 拼盡最後的理智，一字一句清晰地重複道：“你再說一遍。”
“那把水果刀, 是我的。”
啪——
啪！
兩聲清脆的巴掌聲迴盪在空曠寬敞的客廳, 簡母雙眼通紅, 怒目瞪着簡桀：“說清楚！”
簡桀歪着頭，略長的劉海遮住前額, 輪廓分明的臉頰沒有一絲動容，聲音沙啞毫無保留的說道：“顧衍捅的那個人叫樑齊，和我有過節，他找顧衍之前先來找了我，是顧衍替我去赴約, 拿着我帶去學校的那把刀。”
這句話聽不出任何情緒, 簡母呼吸急促, 嘴脣抖動：“你......你——簡桀你個王八蛋！”
這是她悉心呵護將近三十年的親兒子, 只有這一刻, 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失敗。
那副光鮮亮麗的平囊下，到底隱藏了多麼深諳難測的秘密？
“媽, 你還不明白嗎？”簡桀嗤笑一聲，又像是在嘲諷：“即便人不是我捅的，可還是和我撇不開關係，那把刀上有誰的指紋，刀是哪兒來的，預謀還是失手，警察調查取證不可能放過這些細節，若是查到我身上，你覺得我還會幹乾淨淨，順順利利的轉學畢業嗎？一名帶刀來學校的好學生，你還認爲我有多少機率洗清自己？顧衍爲了保護我做出錯事，我又應該擔多少責任？成長，親情，事業，所有一切他該擁有的，因爲你，因爲我，因爲那些不理解他不放過他的因素，讓顧衍走上另外一條路！”
簡桀肩膀聳動，想笑，又想哭。
這個美好又殘忍的現實世界，簡桀轉頭，掃過簡母瀕臨崩潰的容顏，停留在佈滿水汽的窗上，輕聲無奈地問道：“媽，他哪兒錯了？”
簡母搖頭後退，眼神慌亂，竟然無法回答簡桀的問題。
“一直錯的是我們，隨口一句謠言，隔壁班叛逆囂張的青春，朋友家長的逼迫，從不試圖瞭解學生的教育觀，顧衍一個人站在那裡，他怎麼抵擋那些冰冷無情的謾罵與批判？”簡桀走近簡母身邊，雙手握住簡母單薄的肩膀，慢慢把簡母抱在懷裡，湊近簡母耳邊悄聲說道：“媽，我是真的喜歡他。”
這句包含千萬種情緒的表白，讓簡母渾身壘砌的防備轟然倒塌，下意識緊緊回抱住簡桀嚎啕大哭起來。
她不敢承認，某一刻，她以爲她要失去簡桀，無底洞般的失足感讓她在慌張中無限下墜。
“媽媽錯了——”簡母哭的昏天黑地，又氣又恨：“對不起......”
簡桀嘆口氣，輕拍簡母后背：“我要去找他，他還在等我。”
——
顧衍一直睡不着，客房內的窗簾比較厚實，遮起來整間屋子都非常昏暗，狹小的空間內只有他自己清晰沉重的呼吸聲。
屋外偶爾傳來幾聲狗叫，讓顧衍感覺挺踏實。
他並沒有很難過，眼眶酸澀，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
等細想剛纔發生的事，顧衍心裡還駐有希望和期待，他願意相信簡桀，更願意相信自己的決定。
從他承認自己還喜歡簡桀，邁出那一步之後，顧衍便從沒後悔過。
說不在意簡母的話是假的，可既然要和簡桀在一起，就得經歷一些事。
從牀上翻坐起身，顧衍有點坐立難安。
叩叩——
“小衍？”林母小聲叫道。
顧衍趕緊起來，把門打開：“阿姨。”
林母手上端着一小盤切好的水果，看到顧衍沒開燈，往屋裡張望幾眼：“是不是吵醒你了？”
“沒事。”顧衍側身，讓林母進屋。
林母打開臺燈，把那盤水果放到牀邊的小桌上，回頭笑道：“太久了，阿姨太久沒見你。”
“阿姨還是很漂亮。”顧衍挨着林母坐到牀邊。
“多少年了，林笑天那個不爭氣的也不給我找回個兒媳婦來，朋友幾個孫子孫女，甚至二胎都有了，只有你阿姨我，天天眼巴巴的看着別人樂。”林母一邊說，一邊牽過顧衍滿是繭子的手，細細摩挲，說：“這幾年，累不累？”
顧衍回握住林母的手，搖頭道：“記不清了。”
“阿姨還記得你第一次跟笑天來家裡，那時候你們剛長個，笑天不到一米七，你長得快，比林笑天高多半個頭，當時阿姨就在想......到底是哪個漂亮女人，生了這麼帥的小夥。”林母嘆口氣，擡頭看着顧衍：“笑天把你當兄弟，阿姨把你當兒子，有什麼事一定要說出來。”
“您放心。”顧衍回道。
“人嘛，誰都會經歷一些挫折，都會遇到難事，你要是現在不想說那就不說，阿姨只是心疼你，當初那個年輕人已經有了自己應該走的路，回頭看看，有沒有後悔，有沒有不捨，如果都沒有，那就說明你做的不錯，世界上沒有衡量對錯的標準，從呱呱墜地隻身一人，隨着時間和年齡增長，不同的境遇不同的經歷，難過也罷，幸福也罷，有傳言說，人死的時候會走馬觀花看到自己這一生，阿姨有時候就在想，到時候我會看到什麼？是遇到你叔叔時候嬌羞的面容，還是笑天出生時候填滿心房的愛？或者說......是阿姨剛纔見到你的時候，忍不住想要擁抱你的衝動？”
顧衍蒼白的臉色慢慢恢復紅潤，勾起脣角，露出安穩綿長的笑，緩緩抱住林母：“謝謝。”
“你媽媽的事，你也不用擔心。”林母深深吸口氣，手輕輕順着顧衍後背，像是安撫脆弱的嬰兒一般，輕聲說道：“阿姨相信，你媽媽一定會以你爲傲，你善良，努力，懂得感恩，這個坎兒邁過去，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就會來找你，這是阿姨的新年願望，希望小衍順順利利，健健康康。”
一切話語都包含進這個擁抱，顧衍舒服的呼出一口氣，似乎卸下了肩上多年來扛着的擔子。
林母下樓之前給顧衍塞了個紅包，再三叮囑顧衍好好休息，顧衍把紅包塞進口袋，吃了口切好的蘋果，不知道想什麼呢，渡步到窗戶前，拉開窗簾拿手抹了一把佈滿水汽的窗戶。
涼意順着手心傳至全身，顧衍打了個哆嗦，透過窗戶往外看去。
下了半晌的大雪停了，所見之處一片雪白，一切顯得非常寧靜。
顧衍把腦門頂在窗戶上，轉動眼珠。
突然——
一抹身影慢慢地從遠處走來，身後留下一串乾淨整潔的腳印。
霎時，顧衍瞳孔微縮，難以掩飾的激動點燃一顆火星，不過片刻，大風吹過，燎原火苗倏地燒起，讓他失而復得的滿足瞬間填滿全身。
他沒有懷疑，他並不需要懷疑。
幾乎是狂奔下樓，鞋也沒換衣服也沒穿，顧衍電梯都來不及等，順着扶梯往下跑，把林笑天那聲‘你他媽去哪兒——’拋在腦後。
簡桀靜靜地站在林笑天家樓道口，看着二十幾層臺階沒有動。
冷風吹過，掀起他的衣襬，兩手關節凍得僵硬泛白，然而他似乎感覺不到寒冷，呼出的熱氣變成白煙，沒幾秒就散了。
噠噠。
噠噠噠。
拖鞋拍打地面，奔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簡桀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顧衍跑的上氣不接下氣，臉上帶着笑意，停在簡桀一米遠的地方。
隔着空氣，兩個人眼底照應出對方的身影，這一刻，近乎完美了。
“過來。”簡桀喉結上下，輕聲說。
壓抑住鼻頭泛起的酸意，顧衍舔幾下乾裂的嘴脣，兩腿釘在地上一般：“還需要給你時間嗎？”
“不用。”
簡桀看顧衍不動，自己先邁出小半步。
“我覺着我吃虧了。”顧衍伸手，示意簡桀後退，說道：“這話你應該不願意聽，但我想說，我花了六年多時間纔想明白我對你的感情，對着鐵窗，幻想能和你再次相遇，你十年時間都用來幹了什麼？”
“上學，工作，買房。”簡桀把手塞進兜裡，目光不曾從顧衍身上移開，只是淡定的繼續說道：“上學那幾年，除去上課寫論文，剩下的時間用來撕心裂肺的想你；工作這幾年，除了加班，剩下的時間用來滿世界找你；買房之後，除了還房貸，剩下以及之後的時間，準備用盡全力愛你。”
顧衍心化成了一灘水。
冬日暖陽依舊，不管四季如何交替，命運的齒輪賣力走着屬於它的軌跡。
顧衍和簡桀之間不能說有多深的羈絆，然而，他們兩個深信，上一個十年，這一個十年，以後之後的每一個時間，身側都會有那個人的陪伴。
“過來。”顧衍說。
簡桀擡腳，一步一步堅定的走向顧衍：“我媽剛纔問我，你明年過年要不要回家一起？”
顧衍只笑不語，張開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