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止於簡桀的那兩個巴掌。
張豔萍捂着臉目瞪口呆, 她沒想過真的會有人打她,她只是活在市井人羣中的那一個,沒有理想, 爲錢活, 雞毛蒜皮的小事可以斤斤計較兩三天, 別人的家長裡短是她每日掛在嘴邊的話題, 她有一羣志同道合的大媽朋友, 這輩子不懂得尊重和講道理。
震驚過後就是瘋狂,張豔萍扭曲着臉,尖叫的撲了上來:“你打我!打人啦!打人啦!”
簡桀側身躲過, 皺眉非常不悅。
他平常遇到這類似的事情都不會搭理,要不是眼前這個人似乎認識顧衍, 他頂多嘴上懟兩句就走。
“你們幹嘛吶!”
遠處停車場的保安小跑過來, 身後跟着小轎車主人——顧衍所謂的大姑父。
顧衍站到簡桀跟前, 一隻手擋住張豔萍亂揮的胳膊:“撒潑回家撒去。”
“活該你進監獄,顧衍你別以爲你是個好東西——”張豔萍張嘴就罵, 毫無顧忌:“你媽死了你都不回來,養條狗都比你孝順。”
這些話顧衍聽多了,無關痛癢,手用力往前一推,張豔萍蹬蹬蹬後退幾步正好撞到趕來的大姑父身上。
“正好, 你倆都在。”顧衍掏出煙, 波瀾不驚的把煙點着:“我問你, 我媽留給我的房子呢?”
“放屁!什麼時候是你媽的?”
保安看到一臉錯愕, 簡桀拿了一百塊錢把保安打發了。
“我去停車。”
這些都是顧衍的家事, 簡桀沒想着多聽,剛纔人都打了, 目前他心裡非常平衡。
顧衍擺擺手,表示自己一個人可以。
“讓我猜猜,我媽去世,我又在監獄裡,你理所當然以幫我先看着的理由,把房子拿到手了吧?這年頭做個假證很正常,你找個律師鑽一下法律的漏洞也不會有多大困難。”顧衍一口眼吸進肺裡,爽的很。
更讓他爽的,是張豔萍和他大姑父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表情。
“血口噴人!這房子本來就是我張家的,你和顧麗姓顧,少冤枉人,一分錢你也別想要!”張豔萍瞪着眼,雙手叉腰毫不示弱。
“我沒說我要錢。”顧衍輕笑一聲:“你腦子有病聽不懂我說的話吧。”
“走,別和他計較。”大姑父拉住張豔萍的胳膊。
“你先去停車。”張豔萍不解氣的甩開大姑父的手。
“等等。”
顧衍把煙抽完:“正好今天都遇上了,我把話就說清楚。”
“誰要和你說?”大姑父呸了一聲。
“那就聽着。”顧衍把菸蒂扔在地上,踩滅,兩手拍拍一身輕鬆:“這房子呢,是我媽剛走沒多久你們就騙過去了,我出來的時候回去過,房主人都換了,具體怎麼弄得你們心裡清楚,但房產證上寫了我媽名字,我媽死了繼承人理所應當的是我,剛你有一點說錯了,這房子姓顧不姓張,你好歹小學畢業房產證上名字應該看不錯吧?”
“放屁,你嘴上說兩句就是你的?”張豔萍兩眼看天:“當初要不是你媽枕頭邊說軟話,你爸能把你媽名字寫上去?本來就是張家的房子和你沒關係。”
“那也是我爸願意,關你屁事?”顧衍實在懶得多說:“房子你轉手賣了,現在開着寶馬,吃着肉喝着湯,但是,讓你們舒服幾年也是我仁慈,等着法院傳喚吧,要麼把賣房子錢給我,要麼把房子還我。”
“你休想!”
“想不想是我的事,給不給那就不是你說了算了。”顧衍轉身就走,沒再多說一句話。
他其實忍了夠久,一個字也不願意和身後罵罵咧咧的女人多說。
原本就屬於他的東西,從他出生他所謂的大姑就沒把他當家人看,他又何必顧及親情?
簡桀已經等在超市入口,手裡推着購物車,看到顧衍來了把手機塞回兜裡,微微一笑:“解決了?”
“嗯。”
顧衍低頭看到簡桀的手指已經凍紅,彎曲的骨節泛白,心裡動容面不改色的接過推車,悶聲說:“進去吧。”
超市裡過年的氛圍很濃重,拖家帶口置辦年貨的人很多,不少商品都在搞新年大促銷,簡桀跟在顧衍身後,擡眼就能看到顧衍沒落的背影。
顧衍稍微彎着腰,兩隻胳膊壓在推車手把上,慢慢往前挪着。
“我有認識的律師。”
顧衍回過頭,看着簡桀的眼神有些迷茫,還沒反應過來簡桀話裡的意思。
“我說,房子的事情我有認識的律師。”簡桀重複一遍:“需要的話可以找我。”
“再說吧。”顧衍搖頭。
一猜就知道顧衍的心思,簡桀拿了一盒買一送一的德芙巧克力放進購物車裡:“還有期待?”
“不是。”顧衍低頭看着巧克力盒上的字。
奶香白巧克力。
簡桀又拿了幾包薯片:“吃什麼多拿點。”
“就是很奇怪。”顧衍笑了一聲,語氣平淡:“我爸賭博賠光了家底,這房子如果不是我媽守着,他們最後又怎麼能拿到這麼多錢?”
超市裡一家人來購物的不在少數,每個人臉上都是飽滿到快要洋溢出的幸福,簡桀和顧衍隔着一個購物車對視,心裡的滋味像打翻了五味瓶。
“我出事,我媽在外面一個人,是笑天和叔叔阿姨幫忙跑前跑後,我媽出事,也是笑天和叔叔阿姨,我這個所謂的親爹沒有出現過,我那個所謂的大姑更是幸災樂禍,其實這房子只是我媽防止我那個爹輸太多所以才換了名,到最後真賣了也不會少張豔萍的那一份。”顧衍在一排排擺放整齊的貨架上掃視幾眼,靠在購物車旁:“有血緣關係的比不上沒有血緣關係的,我出來之後至今不敢去笑天他們家。”
“知道爲什麼嗎?”
簡桀搖頭。
“我小時候有過一段記憶,太模糊了,也是這個月份吧,一家三口坐在桌前,一起吃飯。”顧衍說:“僅有的一次,我體會過家是什麼......所以,出來之後我不敢去,四個人圍在桌上一起吃飯,談笑喝酒,這種日子久了就不想放下,人都是貪婪的,當時林笑天因爲我後背留下一道疤,我以爲叔叔他們會怨我,更不會讓笑天和我來往,但一次都沒有。”
“所以我一直虧欠的,是笑天他們家。”
簡桀默默地往推車裡放東西。
“我想拿回房子,不是因爲我需要,是我想把我欠的還給笑天。”顧衍把心底的失落悲傷壓回去:“我顧衍沒什麼本事,就只有這些。”
“我幫你。”簡桀說:“雖然以我對笑天的瞭解他一定不會要,但他,應該會感動地痛哭流涕。”
顧衍憋不住笑了。
他沒什麼心裡話,有的都跟簡桀說了。
正如簡桀所說,林笑天不會要,叔叔阿姨也不會要,可這些事還是需要他去做,拋開錢不說,在過三四十年,他願意與林笑天一起養老送終,他在林家不是親兒子,但叔叔阿姨待他像親兒子。
出來之後,他沒臉回去。
還沒有到那個時候。
“房子的事笑天知道嗎?”簡桀問。
“應該知道,可也沒辦法,張豔萍和我畢竟是親戚關係,笑天有心無力。”顧衍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這些都別和他說。”
“不會。”
兩個人在超市裡上下兩層逛了半天,最後轉到了生鮮區。
早晨剛來的黑豬毛肉已經剩不多,簡桀挑了挑:“吃裡脊?”
顧衍沒怎麼買過菜,更別說肉:“你看着來。”
“最後這些裡脊都拿上吧,在來點五花,攪碎。”簡桀對着賣豬肉的大叔說。
大叔手裡的活兒利索,一邊等着絞肉一邊在兩人身上打量:“你倆親兄弟吧?”
“看得出來?”簡桀含笑。
“是啊,長得一樣帥。”大叔滿臉‘我眼光不會錯’的表情:“但你一看就是知識分子,你大哥不愛學習吧?”
顧大哥把眼神從一堆豬肉牛肉的價格表上移開,看向豬肉大叔:“猜的吧?”
“不是,你小弟穿着整齊,會買菜買肉,不是我說,就我這肉攤子一天來的男顧客,你們這歲數的太少了,一看就是生活細緻,那就能反應出來生活狀態,你肯定比你小弟活的瀟灑,和我兒子一個樣,學習那種枯燥的事,我不抽他兩下他纔不好好去做。”大叔把攪好的肉餡連帶着裡脊肉遞給簡桀,憨憨一笑:“新年快樂啊。”
簡桀接過:“謝謝,新年快樂。”
顧衍擺擺手,猶豫一下:“新年快樂。”
這句話他很久沒說,現在說出來,還真有一點兒要過年的意思了。
也許等翻過這一年的舊賬,過完年就翻身了也說不定。
兩個人各懷心事的推着車準備去結賬,一個身材壯碩的男人推着車往過走,兩個購物車差點撞一起。
“不好意思啊不好......簡桀?”
簡桀被點了名,擡頭看。
那男人滿臉驚喜,又往簡桀身邊看:“顧衍?”
“你誰啊。”顧衍問。
“我啊,我啊。”男人急着往自己身上比劃,購物車也不管了:“我,張界!”
“張家界?”
“張界?”
“是啊。”張界咧嘴一樂:“我高中轉學走的,就坐你倆中間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