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鬱鬱蔥蔥，溪谷間的河流清澈見底，在陽光照耀下倒映粼粼金光。
河岸，一支騎兵斥候小隊揹着飾有十字架的盾牌與十字弩，頭戴鼻盔身披鍊甲，於馬背上俯身，飛速馳騁，馬蹄盪開揚塵。
爲首的男人留有棕色鬍鬚，眼窩深邃，臉上帶着憂心忡忡的神情。
嚴峻的神色令壓抑的氣氛籠罩在這支小隊上空。
一名下屬按捺不住，開口詢問道：
“蒙特福託大人，我們不是要回聖城向教皇陛下覆命嗎？這是前往翡冷翠的方向，與聖城豈非背道而馳？”
蒙特福託緊抿雙脣，眼神閃過一絲艱難掙扎的神色，旋即冷冷地道：
“聽令就是，我去翡冷翠另有其他要事。”
下屬遂不再多言，默默思忖。
蒙特福託是教廷衛隊的隊長，他聲稱有使命在身，那必定是得到教皇陛下的親自任命，涉及機密，不便追問，照辦即可。
教廷衛隊，是爲保護教廷和教皇本人的僱傭兵組織。
和相對獨立、以大騎士團長爲最高領袖的三大騎士團不同，教廷衛隊直接聽命於教皇本人，可以直接視作聖城的武裝力量。
下屬看向蒙特福託的背影，目光落在他斜掛在背後的焰形雙手大劍，眼中閃過一絲敬畏。
黑斯廷斯聞名於世，被譽爲三大騎士團中的第一強者，但鮮有人知，蒙特福託的劍術相較黑斯廷斯也毫不遜色。
只是因爲黑斯廷斯常年征戰在外，有更多揚名的機會。
而作爲教皇的親衛隊，蒙特福託鮮有表現的機會，因而籍籍無名。
善戰者無功。
“斯考特，我還是頭一回去翡冷翠。”
另一個剛長出淡黃色鬍鬚，有着金獅血統的年輕騎士側過頭來，衝這名下屬笑道：
“聽說那兒是藝術女神眷顧的地方，偉大的藝術家們都住在那兒，就連酒館裡的吟遊詩人都比其他地方有涵養得多！”
這話一出，斯考特的臉色頓時變了變，趕在前方揹着焰形雙手大劍的隊長髮難之前，率先呵斥道：
“所謂的藝術女神只是僞神而已，這世上只有一位真正的神明，翡冷翠這座城市必定會爲其墮落的思想而付出代價，你難道不明白？”
年輕騎士的笑容一僵，訕訕地道：
“我明白，信奉邪魔外神的傢伙們註定只能下地獄，靈魂不配升入天堂……神會替我們毀滅他們的。”
這話說的心虛不已，大抵是因爲剛剛加入衛隊不久的緣故。
斯考特冷哼一聲，沒有追究，只是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隊長蒙特福託的背影，心中猜測着教皇陛下派遣隊長前往翡冷翠的真正意圖。
這時。
一直沉默着的隊長，沙啞開口道：
“翡冷翠，由美第奇家族所統治，他們是僞神的堅實擁躉，有必要讓真正的義人取代他們，成爲翡冷翠新的統治者。”
斯考特的內心一顫，藉由這番話語，腦海中頓時冒出己方此行的真正目的。
政變。
由教廷衛隊、教皇國作爲外部力量，與翡冷翠內部的其他家族相聯合，實行一場對於藝術女神信徒的政變。
讓一個值得信賴的人選，登上翡冷翠統治者的寶座！
可是，這既然是一場針對藝術女神信仰的行動，難保當今大陸上的藝術神選不會出手阻攔。
那位藝術神選，可是戰勝過黑斯廷斯，儼然擁有聖域實力的大陸至強者！
斯考特忽然明白，爲何隊長的表情會如此沉重。
人的名，樹的影。
想來，蒙特福託大人正是在那巨大的陰影之前，感到了莫大的壓力。
風景在飛馳的馬蹄聲裡迅速向後方倒退。
綠林環繞間，一座村莊映入眼簾。
然而，村莊卻顯得死氣沉沉，一眼望去見不到半點人影，過分安靜。
斯考特作爲小隊長，派那名金獅青年入村莊購置些補給，麪包、橄欖油、麥芽酒都是不可或缺的供給。
然而，過了沒多久，金獅青年就又原路折返，搖頭道：
“這座村子正鬧饑荒，人丁又染疫病折損了不少，剩餘不多的男人又應召入伍……這座村子已經和入土的老人沒什麼兩樣了。”
斯考特緊抿嘴脣，嘆了口氣。
“饑荒、瘟疫、戰爭……這些可怕的災難，究竟要何時才能結束？”
“等到天啓之日，一切都會好轉。”
寡言的蒙特福託目露希冀，開口道：“審判日會給世界帶來死亡與新生，你等要相信，在新的世界裡，將不再會有紛爭，仁慈的神會給予祂的選民們一片應許之地。”
話到後半，蒙特富託的聲音又冷了下來：“所以，我等要盡到職責，與一切妄誕的信仰爲敵……這是神的旨意，這是我等的使命。”
斯考特的眼神裡露出一絲狂熱的光彩，用力頷首。
翡冷翠，這座浮華、糜爛、墮落的城市，不該繼續存在，應當像經書中的索多瑪一樣走向毀滅。
這並非殺戮，而是爲了創造更好的新世界！
爲此，即使要與那衆神眷顧的藝術神選爲敵，也在所不辭！
……
峽灣。
瀑布飛濺，衝擊礁石。
黑斯廷斯的螺旋劍斬出磅礴無匹的劍勢，將瀑布截斷。
叮！
盲眼老者手持一截流水般的曲劍，信手將那劍光蕩作虛無。
譁！
水花飛濺，轟然作響。
“你的劍變慢了。”
盲眼老者道：“黑斯廷斯，你在猶豫什麼？”
黑斯廷斯沉默片刻，站在瀑布一側，擡頭看向佇立在他眼前，淵渟嶽峙的老者。
帝國劍聖，休·桑切斯。
相傳他與兩百年前那名獨自擊敗八首大蛇的無名劍客是同一人。
那優雅與華麗的流水劍術，當今世上不超過三個人能夠施展得出來。
他是黑斯廷斯的恩師，也是他一手將黑斯廷斯的劍術栽培至宗師造詣。
緊了緊發顫的手掌，黑斯廷斯低下頭來，低沉地道：
“我近來一直在想一件事……”
“倘若那天，在賽場之上，葉芝·伯朗第不對我手下留情，我早已身首異處。”
“可是，他卻以騎士的憐憫美德爲由，放了我一條生路。”
黑斯廷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每每想起他當時的眼神，我就無法展現出全部的實力，就好像……一個幽靈，盤旋在我的頭頂。”
盲眼老者微微一笑，道：“我知道那場決鬥，你輸得很慘。”
“我試圖一雪前恥，發誓終有一天要戰勝他，但卻發現，我對自己已經產生了懷疑。”
黑斯廷斯低頭，注視着劍鋒上的螺旋紋路，沙啞自語，又像提問。
“我所堅持的道路，真的是正確的嗎……”
“我究竟是爲何而戰？”黑斯廷斯道，“信仰，美人，財富，名望，這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只想成爲這世上最強的騎士。”
“但我現在發現，我根本無法辦到這一點，因爲有座大山橫亙在我的面前。”黑斯廷斯深深地嘆了口氣，“我見過許多天才，他們都敗倒在了我的劍下，但直到看到葉芝，我才發現……我也是倒下的那一具屍骸，只剩一具空殼仍在苦苦支撐。”
老人道：“我也曾和你一樣迷茫，迷茫我的劍是否不如從前那般流暢，但我後來想到，與其躊躇不前，不如閉眼前行。”
“我常聽人說，人是爲自己而活，但劍必定是爲了某些事物而揮舞。”
“正義、勝利、同伴、朋友、家人——只有在揮劍之前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劍纔會給你答案。”老人注視着瀑布，聲音溫和，道：
“黑斯廷斯，你被騎士團的使命困住太久了……天地之大，你也不該久居人下，該爲自己找個揮劍的理由了。”
黑斯廷斯眼神閃爍。
眼前浮現葉芝的劍距離他的咽喉只有一寸，卻目露憐憫的時刻。
騎士的精神……
武德……
憐憫弱者，爲不能戰鬥的人而戰。
黑斯廷斯閉上雙目，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沉聲道：
“您說得對……偉大的騎士，怎能久居人下！”
……
教皇國。
白色大理石柱拱立，穹頂繪製恢弘的天頂畫，金碧輝煌的偏廳裡，飄逸着名貴的薰香。
坐榻上，切薩雷低頭注視手中的文書，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法穆菈佩戴着鐵面罩，一雙金色眼瞳冷淡如冰，斷臂處連接着的銀質手臂泛着寒光，低聲道：
“黑斯廷斯的書信上說了什麼？”
“他瘋了。”切薩雷丟開文書，面無表情地道，“他說要退出黑十字騎士團，跑到北境的雪山裡修行戰技。”
北境，相傳是中庭文明的起源地，衆神於此誕生，殘存在北境的符文之力雖然渺茫，但若是僥倖取得，的確能讓一名騎士獲得質的提升。
法穆菈的眼神變了變，冷笑道：
“在他輸給葉芝·伯朗第的那一天，我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切薩雷擡頭問：“你怎麼肯定？”
“心存猶豫，就會止步不前，然後困守在過去裡坐以待斃。”
法穆菈帶有一種過來人的口吻，冷傲地道：
“不管怎樣，他已經失去解開【戰爭騎士】封印的資格——我會接替他的使命。”
當初，教廷之所以吸納黑斯廷斯加入騎士團，看重的正是他的天賦以及戰爭神選的身份，認爲其有希望成爲【戰爭騎士】的容器，最終讓天啓四騎士之一的戰爭騎士降臨於這方世界。
不過，戰爭騎士的試煉險之又險，不到七環聖域參加試煉只有死路一條，所以教廷一直大力栽培着黑斯廷斯，準備等到萬無一失，再讓他參與試煉。
卻不曾想到的是，被寄予厚望的黑斯廷斯，倒在了藝術神選葉芝面前，甚至連心態都發生了改變。
切薩雷從來不覺得自己小覷過藝術神選，但是他的成長速度實在過於驚人，快得連黑斯廷斯都無法企及。
而想要再度壓制葉芝……恐怕，只能仰賴神蹟。
切薩雷眼神一凝，默默下定決心，冷淡地道：
“除開黑斯廷斯，原定計劃不變——”
“翡冷翠那邊，針對藝術女神的信仰，執行一場取代美第奇家族的計劃。”
“而你，頂替黑斯廷斯，參與戰爭騎士的試煉。”
“我則前往無底地坑，去取無底地坑裡的那件聖物。”
“葉芝·伯朗第已經答應阿努比斯神選奈芙蒂斯，與她一同誅殺魘魔亞巴頓。”法穆菈道，“你極有可能，與葉芝狹路相逢，要做好心理準備。”
儘管對葉芝充滿敵視，但法穆菈不得不承認，葉芝是個強大的對手，更擁有無法忽視的人格魅力。
這點，從他戰勝黑斯廷斯，讓他的心態產生動搖，便可見一斑。
封印在無底地坑的聖物，其重要性絲毫不亞於朗基奴斯之槍，同爲浸染聖人之血的聖物。一直封印在無底地坑的地脈，爲的是鎮壓魘魔亞巴頓，鎖死地獄與物質領域的通道。
但現在，天啓之日在即，繼續封鎖通道也已經沒有意義，是時候將聖物回收，用以增強天界對於這方世界的掌控力。
切薩雷輕輕一笑，笑容中帶有釋然、解脫與視死如歸的決絕。
“放心，我已經有了十二萬分的覺悟……”
“我已經讓父親失望過許多回了。”切薩雷笑容苦澀，“比起死亡，還是直面他那種平靜的眼神，更加令我恐懼。”
法穆菈沉默。
切薩雷身爲【瘟疫騎士】的容器，意味着他有着獻祭自身，解開瘟疫騎士封印的能力，只是需要付出極爲慘痛的代價。
在這次的無底地坑，或許能夠見到【瘟疫之主】再次降臨的場景……
有無數的生靈會因橫行的瘟疫而喪生。
法穆菈彷彿已經看見生靈塗炭的場景，眼神卻依舊冰冷。
但這是必要的犧牲……這是爲了更美好的明天的到來。
“此爲，正義之舉。”
法穆菈高傲地頷首，道：“會有人會記住你的付出，切薩雷。”
切薩雷苦笑：“這是最後的道別嗎？”
“也許，這是我的道別。”法穆菈轉身，給切薩雷留下孤獨冷傲的背影，那身漆黑的鎧甲與銀色的手臂彼此輝映，一如戰場上不可戰勝的將軍。
切薩雷不由想起九死一生的戰爭騎士試煉，眼神微動，低聲喃喃：
“或許…她的確比黑斯廷斯，更有資格得到那份傳承…”
*
無底地坑，位於羅蘭王國與神庭帝國的接壤之地，在地坑上方修築着戒備森嚴的城堡與軍事要塞。
葉芝命令暗夜教派的瑪歌莎大祭司一直留意無底地坑方面的動向，要求教廷有任何行動都第一時間通知於他，不過教廷方面出乎意料的平靜。
這就彷彿是兩個高手之間的對峙，率先沉不住氣的那一方便會落入下風。
在這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裡，帝國境內的翡冷翠發生了一場政變。
城中的帕奇家族聯合教廷衛隊，執行了一場針對美第奇族長洛倫佐的刺殺。
儘管這場刺殺最終以失敗而告終，但這場陰謀依舊驚動了整個帝國與羅蘭王國。
美第奇族長洛倫佐的弟弟死於刺客的匕首之下，洛倫佐本人靠着躲進藝術女神的聖堂而倖免於難，並在政變後續重新掌控了大局。
翡冷翠展開了一場大搜捕和處決，帕奇家族在翡冷翠的影響力一掃而空，教廷衛隊卻將過錯推到了刺客聯盟的頭上，受到的影響微乎其微。
爲了確保統治的合法性，洛倫佐以權力神授的名義，在翡冷翠裡推行藝術女神的信仰，連帶着藝術神選葉芝，也在翡冷翠城中被廣泛宣揚。
經過這場政變，奠定了藝術女神在翡冷翠的信仰，教廷的影響力在該城的影響力大幅削弱，翡冷翠也成爲藝術庇佑之城。
葉芝並沒有直接參與到這場風波當中，但卻意外發現靈魂領域中的神力種子得到成長，很顯然是得到了信仰之力的灌溉。
“看來七環朝着八環晉升，就要依賴信仰的作用了。”
葉芝暗忖道：“如果能獲得光明神選的身份，信仰之力想必會水漲船高。”
當年，聖子自稱是上帝在人間的代行者，展現聖蹟，收穫信仰。
而時至今日，世上依舊有不少人相信光明之神尚未消亡，會藉助神選重新在這世間降臨——就彷彿“三位一體”學說。
簡言之，晉升八環，獲得光明之神的三大傳承，是重中之重！
“我記得光明之神和死亡女神好像有些故事，在冥界也留有光明之神的一份傳承。”
葉芝心想道：“正好，格蕾晉升八環的關鍵，也和冥界有關，得找個時機去趟冥界……”
翡冷翠鬧得沸沸揚揚，無底地坑卻一直沒有動靜。
本着敵不動我不動的原則，葉芝決定還是先和格蕾前往龍之鄉。
畢竟，按照原劇情發展，教廷派出的人馬也會與魘魔亞巴頓交火。坐收漁利，更符合葉芝的心理預期。
三月下旬。
帝國東部，連綿山峰好似巨龍盤亙。
葉芝和格蕾騎在展開冰晶霜翼的雪豹背上，翱翔在風雪呼嘯的高空，朝着更東部的雪峰進發。
“嗷！”雪豹突然大吼，瞪大雙目，驚訝地看向前方出現的身影。
一頭龐大的綠龍，振動翅膀，徑直飛來！
格蕾雙眼一亮，連連揮手道：“三長老！”
綠龍微微頷首，目光落在葉芝的身上，眼神溫和：
“葉芝，好久不見。”
葉芝輕輕點頭，微笑道：
“三長老，我還給你們帶了見面禮……是用艾瑞尼爾釀製的美酒，還請笑納。”
“你這孩子，來就來，還帶什麼禮物呢？”
綠龍露出笑容，轉身帶路，道：“隨我來！”
格蕾眨了眨眼。
感覺三長老根本不見外，已經把葉芝當成龍之鄉一份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