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興三年深秋,凜冽的朔風裹挾着砂礫如利刃般切割着天際,整個西域被籠罩在一片昏黃渾沌之中。
綿延千里的戈壁灘上,一隊身披玄甲的騎兵正艱難前行。
鐵甲縫隙間塞滿了沙土,馬鞍上凝結的鹽漬在日光下泛着白霜,三千匹戰馬的鼻孔噴出滾滾白霧,與飛揚的沙塵糾纏在一起。
隊伍最前方,二皇子劉璿緊握着繮繩,玄色錦袍被狂風撕扯得獵獵作響,露出內襯暗繡的雲雷紋——那是皇室特有的紋樣,此刻卻沾滿了旅途的風塵。
西域都督府的夯土城牆在風沙中若隱若現,牆垛間飄揚的漢旗已褪成暗紅,邊角被風撕出細碎的裂口。
當馬蹄聲驚動城頭的瞭望兵時,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啓,吱呀聲在死寂的荒漠中格外刺耳。
劉璿眯起眼睛,看見兩員大將立於甕城之下:左側的曹彰如鐵塔般矗立,玄鐵甲上凝結的血痂混着泥塊,鐵戟刃口還殘留着未擦淨的暗紅;右側的蘇則負手而立,青色戰袍下襬被風吹起,腰間長劍纏着浸透血漬的紅布,宛如一條隨時會甦醒的赤蛇。
“末將曹彰、蘇則,拜見二皇子殿下!”聲如洪鐘,驚起城頭幾隻盤旋的禿鷲。
曹彰抱拳時,臂甲上的獸首吞口發出咔嗒輕響;蘇則單膝跪地,手指按在劍柄上的動作帶着常年征戰的警惕。
劉璿翻身下馬,靴底踩碎一塊凍硬的駱駝糞,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二位將軍不必多禮。這西域的風,倒是比長安的更烈幾分。”
他掃視着城牆上斑駁的箭孔,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中軍大帳內,牛皮地圖在羊角燈下微微發亮,上面用硃砂標註着西域諸國的疆域。
曹彰一腳踢開矮凳,大馬金刀地坐下,鐵靴在氈毯上碾出兩道深痕:“殿下可知?咱們手裡這點人馬,滿打滿算五萬,對面西域諸國加起來,光是能拉上戰場的青壯就有十萬!更別說鮮卑、貴霜那些豺狼還盯着呢!”
他猛灌一口酒囊裡的馬奶酒,喉結劇烈滾動。
蘇則卻撫着下巴,盯着地圖上龜茲國的標記出神。
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陰影,半晌纔開口:“強攻必敗。但西域諸國向來面和心不和,龜茲仗着兵強馬壯,屢屢截殺我商隊;鄯善和于闐爲了玉石礦脈爭鬥不休;疏勒與焉耆隔着塔里木河對峙……”
他忽然抽出腰間短刃,在地圖上劃出數道裂痕,“若能讓他們狗咬狗……”
劉璿的手指重重按在龜茲的位置,指甲在羊皮紙上留下月牙形的凹痕:“就從龜茲開始。蘇將軍派人散佈謠言,說龜茲要吞併鄯善的牧場;曹將軍聯絡于闐、疏勒的貴族,許以通商特權。”他擡起頭時,眼中閃過狼一般的光芒,“
等他們打得兩敗俱傷,我們再以‘調停’爲名出兵。”
鄯善邊境的草場在寒風中瑟縮,枯黃的草莖間凝結着細碎的冰晶,在殘陽下泛着冷冽的光。
忽然,東南方騰起一道濃煙,如同一條黑色巨蟒直衝天際,轉瞬之間,橙紅色的火舌舔舐着夜幕,將半邊天空燒得通紅。
劉璿握緊腰間的螭紋玉佩,站在沙丘頂端。
玄色錦袍被朔風撕扯得獵獵作響,暗繡的雲雷紋在火光中若隱若現。
他的眉骨投下深深的陰影,眼底卻跳動着比火焰更熾熱的光芒。
身旁的曹彰早已按捺不住,鐵戟重重杵在沙地上,濺起的沙礫打在兩人的甲冑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這位虎背熊腰的猛將呼吸急促,豹眼圓睜,看着遠處廝殺的人羣,喉間發出困獸般的低吼:“殿下,龜茲騎兵已經衝破鄯善防線了!再等下去,鄯善的羊羣都要被屠盡了!”
“不急。”劉璿伸出修長的手,按住曹彰的鐵戟。
他的指尖白皙卻有力,如同鷹爪般扣住戟杆。
錦袍下襬被風捲起,掃過身旁一株枯死的胡楊,枯枝斷裂的脆響混着遠處的喊殺聲,彷彿一曲死亡的前奏。
“你看那龜茲騎兵,彎刀揮得太急,馬隊陣型已亂。鄯善雖弱,卻佔着地利。”他眯起眼睛,在火光中捕捉着戰場上的細節。
“讓他們再流些血,等雙方都如強弩之末,我們的刀才能見血封喉。”
此時的戰場已然化作人間煉獄。
龜茲騎兵揮舞着月牙形彎刀,在羊羣中肆意砍殺。
鋒利的刀刃劃過羊喉,鮮血噴濺在凍硬的土地上,瞬間凝結成暗紅的冰碴。
受驚的雪兔從草叢中竄出,在火光中亂竄,卻被飛馳的馬蹄踏成肉泥。
鄯善士兵們舉着簡陋的木盾,在火光照耀下,他們臉上的恐懼與憤怒清晰可見。
有人被彎刀劈中頭顱,腦漿混着鮮血灑在同伴身上;有人被戰馬撞倒,隨後被無數只鐵蹄踐踏,發出淒厲的慘叫。
曹彰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鐵戟在沙地上劃出半尺深的溝壑:“殿下!鄯善的防線要崩了!”
他的聲音中帶着難以掩飾的焦急與不甘,彷彿一頭被拴住的猛虎,隨時準備掙脫束縛,撲向獵物。
劉璿卻依然保持着冷靜,他的目光如同鷹隼般銳利,在戰場上掃視。
終於,他看到龜茲騎兵的攻勢明顯減弱,馬匹口吐白沫,騎士們也開始氣喘吁吁;而鄯善士兵更是傷亡慘重,陣型搖搖欲墜。“
傳令下去,準備出擊。”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彷彿從胸腔深處發出的悶雷。
隨着一聲悠長的號角劃破夜空,漢軍的戰鼓如驚雷般響起。
咚!咚!咚!
鼓聲震得地面微微顫抖,驚起無數沙礫。
曹彰如同離弦之箭,一馬當先衝下沙丘。他的鐵戟在火光中劃出一道寒光,直奔一名龜茲百夫長而去。
“殺!”他怒吼一聲,鐵戟狠狠刺出,瞬間挑飛百夫長的頭盔。
腦漿如噴泉般濺在他的護心鏡上,溫熱的液體順着甲冑的縫隙流下,卻絲毫不能影響他的鬥志。
蘇則率領的輕騎兵則如鬼魅般繞到敵軍後方。
他們身着黑色皮甲,在夜色中幾乎與黑暗融爲一體。
彎刀出鞘,寒光閃爍,轉眼間便割斷了龜茲軍的糧草輜重。
負責押運糧草的龜茲士兵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割開喉嚨,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一車車的糧草。
戰場上的局勢瞬間逆轉。龜茲軍隊在漢軍的前後夾擊下,頓時亂作一團。
士兵們驚慌失措,四處逃竄,互相踐踏。
龜茲王騎着一匹高大的汗血寶馬,試圖穩住軍心,卻被亂箭射中坐騎。
戰馬發出一聲悲鳴,轟然倒地,將龜茲王甩了出去。
龜茲王摔落在地,頭暈目眩。當他艱難地擡起頭時,正看見劉璿騎着高頭大馬緩緩走來。
馬蹄踩在沙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每一步都彷彿踏在他的心上。劉璿的玄色錦袍在火光中獵獵作響,腰間的螭紋玉佩泛着冷光,宛如死神的信物。
“龜茲王,還記得三年前斬殺我大漢商隊的事嗎?”劉璿俯身,指尖挑起對方的王冠。
鑲嵌的藍寶石硌得龜茲王額頭生疼,他想掙扎,卻發現全身無力。“那日,你們將商隊的人一個個砍頭,懸掛在城牆上示衆。
那些人,有的是我的子民,有的是我大漢的使者。”劉璿的聲音冰冷如刀,眼中燃燒着復仇的火焰。
“今日,便是清算之時。”
寒光閃過,劉璿的佩劍出鞘,精準地劃過龜茲王的咽喉。鮮血噴涌而出,濺在王冠上,將藍寶石染成暗紅色。
王冠滾落沙地,在火光中翻滾了幾下,最終停在一株枯死的紅柳旁。
龜茲王瞪大的雙眼永遠定格在漫天黃沙之中,臉上還帶着未消散的恐懼與不甘。
劉璿收起佩劍,擦拭掉濺在臉上的血跡。
他望着滿地的屍體和燃燒的草場,眼神中沒有絲毫憐憫。這場精心策劃的戰爭,不過是他掌控西域的第一步。
“傳令下去,安撫鄯善百姓,將龜茲的一半土地分給鄯善、于闐等國。”他的聲音在夜色中迴盪,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記住,西域從此只有一個主人——大漢。”
遠處,東方的天際已經泛起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到來。
而這片被鮮血浸透的西域大地,也將在大漢的鐵蹄下,迎來新的秩序與命運。
數日過後。
凜冽的朔風裹挾着碎雪掠過龜茲舊城的斷壁殘垣,曾經巍峨的城樓如今只剩焦黑的樑柱在寒風中嗚咽。
劉璿身披玄色大氅立於城頭,錦袍下襬被風掀起,露出暗繡的雲雷紋在血色殘陽下若隱若現。
他望着城外綿延百里的軍屯營地,炊煙與沙塵交織成灰濛濛的霧靄,將整個西域籠罩在大漢的威勢之下。
“報——鄯善、于闐、疏勒三國使臣求見!“親衛的呼喊穿透呼嘯的風聲。
劉璿轉身時,玄氅上的貂皮領拂過城垛,驚起幾隻啄食腐肉的禿鷲,巨大的黑影掠過下方廣場,投在捧着盟約的貴族們身上,引得衆人下意識瑟縮。
議事大帳內,羊皮地毯鋪滿整個地面,四角銅爐中燃燒的檀香混着血腥味,嗆得鄯善王廷的老貴族不住咳嗽。
劉璿端坐在胡牀上,右手摩挲着螭紋玉佩,聽着帳外漢軍操練的喊殺聲由遠及近。
當於闐王子捧着鑲滿綠松石的金碗,顫巍巍遞上盟約時,他忽然輕笑出聲,聲音在空曠的帳內迴盪:“三年前龜茲王也是這般模樣,只不過他捧的是我大漢商隊的首級。“
帳內空氣瞬間凝固。疏勒國相的山羊鬍抖了抖,偷瞄着劉璿腰間那把從未出鞘的長劍——傳聞此劍飲過龜茲王的血,劍鞘上凝結的血漬在燭光下泛着詭異的紫黑色。
劉璿卻若無其事地起身,素白的手指拿起酒甕,琥珀色的葡萄酒順着鎏金壺嘴傾瀉而下,在夜光杯中泛起血色漣漪。
“諸位請看。“他舉起酒杯,讓酒液折射的光影掃過衆人臉龐,“這杯中酒,像不像龜茲王頸間噴涌的血?“
于闐王子的喉結上下滾動,鄯善老貴族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唯有疏勒國相強作鎮定:“二皇子殿下仁德,願以土地分封諸國.“
“仁德?“劉璿突然將酒杯重重砸在案几上,酒液飛濺在盟約文書上,暈開大片暗紅。
“龜茲屠我商隊三百人時,可曾講過仁德?“
他大步走到疏勒國相面前,居高臨下俯視着對方。
“你以爲本皇子不知?龜茲每次劫掠,都有你們的商隊分贓!“
國相瞬間面如死灰,撲通跪地時撞翻了身旁的銅燈。
火苗竄上帷幕,照亮劉璿驟然冷冽的眼神。
曹彰手持鐵戟闖入帳內,甲冑上的獸首吞口隨着動作發出咔咔聲響,更添幾分肅殺。
“殿下!北匈奴斥候在百里外徘徊!“他的聲音震得帳頂的牛皮簌簌作響。
劉璿卻擡手示意稍安,轉身從親衛手中接過一卷羊皮輿圖。
圖上用硃砂圈出龜茲故地,密密麻麻的紅點標記着漢軍新設的烽燧。
“看見這些了嗎?“他的指尖劃過鄯善邊境。
“本皇子分給你們土地,不是爲了讓你們感恩戴德。”
輿圖被重重拍在案上。
二皇子厲聲說道:“是要你們做大漢的屏障!“
于闐王子盯着輿圖上自家領土多出的綠洲,喉間發出乾澀的吞嚥聲。
這些新獲得的土地,不僅意味着水源與牧場,更像是懸在頭頂的利劍——若稍有異心,漢軍的鐵騎便能踏平他們的王都。
劉璿卻突然換上溫和的笑容,親手扶起疏勒國相:“當然,只要你們忠心,好處自然不會少。“
他示意侍女呈上木匣,掀開蓋子的剎那,璀璨的南珠與精美的蜀錦令衆人目眩神迷。
“這是長安運來的寶物,“劉璿拿起一串東珠,讓珠子順着指尖滾落。
“往後每年,只要你們的商隊滿載絲綢西去,這些就都是你們的。“
鄯善老貴族的眼睛亮了。作爲絲路南道的樞紐,他們太清楚絲綢在西方的價值。
但龜茲的前車之鑑猶在眼前,他謹慎地試探:“不知殿下對商稅“
“本皇子只要三成。“劉璿截斷他的話。
“剩下的,你們與貴霜、羅馬人做生意賺多少,都是你們的。“他舉起重新斟滿的酒杯。
“來,爲西域新的秩序,乾了這杯!“
夜光杯相碰的脆響中,曹彰突然大笑:“痛快!誰要是敢在絲綢之路上使絆子,某這鐵戟可不認人!“
他故意晃動鐵戟,刃口寒光掃過衆人,驚得疏勒國相的酒杯險些脫手。
當貴族們捧着盟約與賞賜離開時,夜幕已經完全籠罩西域。
劉璿站在帳外,看着他們的火把漸漸融入黑暗,轉頭對蘇則低語:“派人盯着,但凡有與鮮卑密信往來的“
他做了個抹喉的手勢。
“不必請示。“
寒風捲起沙礫打在臉上,劉璿卻渾然不覺。
他望着星空下新立的漢軍大旗,想起出徵前父皇的叮囑:“西域不穩,絲路不通,大漢的威嚴便到不了西海。“
此刻,那些還在觀望的西域諸國,想必已經聽見了大漢鐵騎的腳步聲——不是作爲侵略者,而是作爲這片土地新的主宰。
遠處傳來悠揚的羌笛聲,蒼涼的曲調中夾雜着漢軍的號角。
劉璿握緊腰間佩劍,劍鞘上的血漬在月光下泛着暗紅。
這血色的盟約,終將成爲西域諸國難以掙脫的枷鎖,而絲綢之路的駝鈴聲,也將在大漢的旗幟下,再次響徹這片古老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