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萬騎在草原最中心之地四處奔馳,草原上氈房星星點點,到處都是,牲畜成羣在走。
宋騎倒也不如何殺人,只是把人抓起來,把牲畜攏起來。
倒是也有一些反抗,只是起不得半點漣漪,幾乎沒有什麼意義,沒有組織沒有頭領的牧民,不過也是羔羊罷了。
蘇武並未親自參與這些事,他在等,等前方遊騎帶回來的消息,這場戰爭,不會太久。
阻卜大王鐵剌裡,一直跟在蘇武身旁,他來觀戰,更也等着撿漏。
不免也有些着急在問:“大王,這些人丁牲畜,本都是克烈部族,可否賜予小人?”
蘇武看了看他,也在看許多人,觀戰的大小可汗一大堆,自也有不少人目光也有憧憬……
蘇武搖搖頭:“既是我的戰利品,我自不能厚此薄彼,你們之間互相商量一下,牧場地盤怎麼來分早已定妥,但這戰利品,當初並未商議,你們自己商議一番,再來與我說說……”
蘇武不要這些東西,至少暫時不要,此時此刻大戰在即,要來也沒什麼意義,在這裡作價來賣,也值不得幾個錢。
讓他們去吵吧……這些人本就昔日齟齬無數,大仇小仇一大堆,今日再添一點仇恨衝突……
只管一語去,蘇武快馬往前,周遭自都是一串一串綁回來的人,成羣成羣的牛羊馬匹。
馬匹蘇武還是要的,如今蘇武也有牧場,陰山周遭之地,都是最好的牧場,蘇武也有自己的牧民,昔日之党項,如今都得爲蘇武牧馬。
來日,還可讓部分耶覩刮人替蘇武牧馬,乃至,整個草原,都要收“馬稅”,按時繳稅。
身後那些人,自也在吵起來了,最激動的莫過於鐵剌裡,他正在手舞足蹈:“此皆我克烈之民,豈能給你們當奴隸去?”
自也有人來答:“什麼克烈不克烈的?草原之上,我達旦之內,話語皆通,血脈也通,從來就是入哪一部,就是哪一部之民……”
蘇武聽得搖頭在笑,突厥之後幾百年了,人心再也不能一統,哪怕昔日強如回鶻,也不過是曇花一現……
挺好!
慢慢吵吧,最後總能吵出個結果了,蘇武要這個結果就是。
六萬騎,如梳子一般,撒開了往東去。
連續都有城池,招州、維州、鎮州,這就是昔日契丹大遼取的地名,意思很簡單,招攬招撫、維持維護、鎮守鎮壓……
鎮州,就是遼國昔日的西北招討司治所之地,也有另外一個名字,北庭都護府,釘在了這草原的中心之地。
城池都不大,土石結構,這般一個城池在這裡,幾乎就是釘子一般,有遼一朝,從未在草原上真正失敗過。
何也,就這麼幾個城池,足以震懾許多,說到細節裡,不外乎管控管制那些鐵器做得好,遼人騎兵的戰鬥力也強,政治上的分化也高明。
還有一點,就是這些如釘子一般的小城池,草原之上,連木頭都缺,更別說那些巨大的攻城器械了。
蘇武路過鎮州城池,並未入城,就是在外打量一下,城池還是小了,還得擴建。
來日,這裡自也要駐紮蘇武之軍,自也不必太多,幾千騎足矣。
誰來?
蘇武左右看了看,不必多選,岳飛來。
誰有崛起之勢,就先下手爲強,先弄誰,只要保持住三四十年,乃至二十年去,只待中原變了樣子,這裡的遊牧民族,就再也不是什麼威脅了。
蘇武在政治上有大志,就是要真正平息世界東方這片土地上的戰爭……
打造一種不可摧毀的統一認同,這個抱負,看似超越時代,其實可以爲之,沒有那麼複雜。
繼續往東去,在蘇武可以望到烏孤山的那一刻。
遊騎終於帶着消息回來了,燕青親自到得蘇武當面來稟報:“大王,烏古山南,大批騎兵,女真騎有,草原諸部之騎也有,烏古山北,也有騎兵的動向。”
“可知數目?”蘇武問着,他在皺眉,卻是心中澎湃不止。
第一次,第一次與女真真正決死對壘。
“數目還當再探,末將得知消息,第一時間就來稟報,也好讓大王早作準備,末將再去把軍情攏來!”
燕青不作停留,只看蘇武還有沒有話語交代,蘇武一時在沉思,燕青便打馬再走。
蘇武看着頭前那烏古山脈,南北走向,橫亙在前,不是什麼很大的山脈,卻是南北也有二三百里去。
南北皆有騎兵在動,那女真自有謀劃其中。
女真之大戰略,興許不會如何高明,但女真臨戰之戰術,那一定要着重對待,這是女真與生而來的天賦,更也是女真這麼多年戰爭不止的經驗。
烏古山南與北,也就是頭與尾,定然都有軍隊,這是個什麼造型?
聲東擊西?疑兵之計?兩面夾擊……
蘇武不再去想,已然下令:“傳令諸部,莫要再往東了,大軍全部集結,就在此處先不走了!”
自有無數令兵飛奔而去。
蘇武也勒了馬蹄,準備等上一等,不一定等着女真來,但至少,要等到有確切情報之後再動。
這草原的情報,着實麻煩。反正,穩重總不會錯,此時此刻,謹慎絕對沒問題。
蘇武在聚兵了,遊騎也越派越多。
諸多大小可汗,忽然也緊張起來,他們豈能不知女真之威?那般無敵之大遼,就亡在女真之手!
倒是蘇武也有軍令給他們,讓他們後撤十里駐紮觀戰,不必近前來添亂。
衆人自也連忙後退而去,還要每一部出個千八百人去看守一路而來的戰利品。
衆人卻還有爭吵紛亂,一路來,戰利品越來越多,衆人還沒有商議個所以然出來。
主要的矛盾,不是在那些小部落,而是在大部落,阻卜大王,梅里急,達密裡,耶覩刮……
蘇武自也不管這些事……最好,爭得打起來!
蘇武在等聚兵,也在等情報。
東京城中,皇城之內,龍亭之下,人不多,就是王黼與童貫。
真說起來,皇帝趙佶能信任的人,也就這兩人了,童貫也是剛剛回來不久,賦閒在家,沒什麼官職,廣陽郡王自是還給他了,還多了一個太宰之名。
天子在問:“倒也不知北邊戰事如何了……”
王黼在答:“陛下,燕王殿下率大軍入了草原,大概是到了昔日遼國的北庭都護府,但具體在何處也不知,打沒打起來,打成什麼樣了,也不知……許着實是消息難通。”
天子有一種無力之感,就好似明明有隻手,卻控制不住,乃至連感受都有些感受不到了,不知這隻手到底在做什麼……
天子在嘆:“如此遠征,昔日在漢唐,也是難上加難之事,更要有經年之準備,蘇卿如此貿然就去,朕心中着實擔憂……”
說着這話,便去看那老童貫。
童貫自是真老了,越來越老,滿頭白髮……天子看他,他自要說話。
便道:“陛下不必擔憂,如今蘇子卿兵強馬壯,馬匹良多,勝則大勝,敗也能保全自身!”
“沒個消息,總是讓人心中難安!”天子如此一語。
“那陛下可派人去樞密院裡催促一下軍情奏報……”童貫如此安慰。
天子點着頭:“那無事啊,大伴去樞密院衙門裡走動走動如何?畢竟大伴對樞密院可熟悉得緊,那裡的官吏,自也對你尊崇有加!”
“也好!”童貫當真點頭。
天子忽然問了一語:“大伴,若是……燕王此番又得大勝而歸,想來定是如此,定能大勝,勝了,許草原諸部皆是來朝,朝廷還要冊封諸部可汗,亦如昔日大唐,嗯……還有女真兵敗,自也斬獲頗豐……如此,燕王當再如何加恩啊?大伴出出主意?”
童貫聞言,自還真去想這件事,只是他陡然反應過來了,看向天子……
天子面色如常……
童貫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蘇武這恩,已然加無可加了。
天子來問,豈能真問什麼加恩?童貫反應過來之後,這問題,該如何答?
童貫一時語塞。
天子陡然又言:“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蔡太師死在奸佞之手,而今這家國大事,自也多要問問你,真說起來,朕此時此刻,着實爲難得緊……”
童貫還是要開口的:“陛下,臣子爲國,豈能是爲了加恩之事?想來不論加恩與否,子卿自還是忠義之臣!”
也是左右無外人,童貫很是直白,他與天子,打了幾十年交道了,豈能不也是情義深重?
天子點着頭來,也看童貫:“大伴更是天下第一忠義!”
這話什麼意思?
童貫是一個頭兩個大,先嘆息:“唉……只可惜啊,臣已然是行將就木了,時日無多,不知還能伴隨陛下多久去……”
“是啊,大伴真老了……”天子臉上也起悲色,便又是一語:“大伴若真老去,留朕一人在世間,朕又該如何是好?”
“陛下不必憂心,自還有後來人!”童貫一直在裝傻。
但今日,豈容得童貫裝傻?一旁還有王黼,一語說來:“童郡王,那燕王如今,開了府,自己有官員,自己有地盤,自己有強軍,陛下賞無可賞,他不會……”
童貫裝不了傻了,只管連連擺手:“不會不會……”
“郡王何以如此篤定?”王黼再問。
童貫看了一眼天子,天子自是不言,童貫自也知道,這哪裡是王黼在問,明明就是天子在問。
這問題,如何答得了?
還聽王黼一語:“史書有言,天子,兵強馬壯者爲之,剛纔郡王恰恰就說了那燕王兵強馬壯……好生駭人……”
童貫用斜眼瞥了一下王黼,嘆息低頭,慢慢在搖,就問一語:“可是陛下有什麼吩咐?”
自是有吩咐,但陛下不吩咐,王黼來吩咐,也是無可奈何,王黼謀劃了許多,都沒有什麼意義,着實是手太短,伸不上去。
這不童貫回來了嗎?
童貫若是爲之,童貫的手,當是伸得上去的!
王黼在吩咐了:“唉……郡王啊,若是再勝,那燕王殿下如日中天,其光芒之耀,任何人比之,不過米粒光華……軍中更是一呼百應,昔日裡,郡王在軍中許還有幾分威望,如此再去比,怕也黯然失色了……”
話語到此,意思明瞭,不能再勝了,不是大宋不能再勝了,是那蘇武不能再勝了!
童貫一時只覺得呼吸停滯,但他並不震驚發愣,何以?
他能理解天子的思維,此爲“家財”,趙家的家財,怎麼樣用?那都是人家的事!
人家願意撒了就撒了,願意扔了就扔了……
但萬萬不能被人搶了去!
童貫,也不是一個道德水平多麼高的人,他也不過是趙家的家奴,昔日裡,他也沒有真把軍漢的命看得如何重要。
但今日,童貫有些憋悶,只因爲涉及一人,便是蘇武,純屬個人情感,蘇武待他,自也無話可說,命都救了,還能說什麼呢?
童貫一語來:“臣怕有些手短,束手無策,難以施爲……”
童貫其實是實事求是的,如今軍中,童貫還真有些難以插手,想來想去,蘇武多提拔青壯之人,而今蘇武軍中效命之輩,童貫自己都有許多不認識,認識的也不過就是面熟而已……
且不說願不願做,哪怕願做,也不知從何下手。
但王黼謀劃好些日子了,自有定計,立馬開口:“郡王,聽說大軍入草原,後勤補給之事,都是從西北與興慶府一線而去……那興慶府裡,環慶是小種,興慶府是老種,此二人,昔日在郡王麾下……”
路都堵住了,容不得童貫再推脫了。
童貫眉頭緊皺,左邊看看天子,右邊看看王黼,答一語去:“種家二位,向來剛正,種家子弟,也多在蘇武軍中,怕是……”
王黼更來一語:“最新的消息,種家子弟,陡然皆從蘇武麾下調到了環慶與興慶府軍中去了,可見,種家之人,已然察覺出了那蘇武包藏禍心,不願與之爲伍!”
童貫頓時心驚,只問一語:“此言當真?”
王黼認真點頭:“千真萬確,种師道正上奏來,請陛下賜恩蔭,種家子弟要到京中來進學!陛下恩蔭的聖旨已然發去了……要不得多久,想來種家子弟,大多要入京進學!如此……豈不……”
豈不……更好拿捏?種家人忠義無雙,豈能不爲國爲天子效力?
童貫心中頓時在思索,他猜到了,種家老漢這麼做,是想躲避一些什麼事!
唉……种師道啊,你真是千算萬算,算漏了一招,你越是想躲避,事情就越要找你,不僅要找你,還要逼着你去幹!
童貫往那艮嶽望了一眼,望的不是艮嶽,望的是北方……許也望的是种師道,種老漢,這事,到你身上了,你幹是不幹?
你要忠義,不幹,自是不忠了,幹了,卻又不義。
童貫答了話語:“那我回去思索一二,且看這件事如何來做!”
只管這一語來,一直面無表情的天子,陡然表情舒展開來:“大伴,你我這麼多年,終究還是你啊……是你啊……是你最是忠心!”
童貫起身一禮:“陛下謬讚!”
“不不不,朕就知道,大伴定然不會教朕失望!”天子已然拉住了童貫的手。“那臣這就去樞密院裡先看看?”童貫是在問,內心裡,其實也是在逃。
“好好好,你速去!”天子立馬鬆開了童貫的手。
童貫在是一禮,慢慢轉頭去,腳步虛浮,身形佝僂……
樞密院,自是要去的……
進了樞密院衙門,左右之人,自也圍來拜見。
童貫擺擺手,也不說話,自是入了班房,那班房他坐了許久許久,而今是蘇武的班房了。
但他還是要進去坐坐……
太師椅上,他坐定,眼前條案,整理得極爲整潔,隨手拿個公文來翻翻,也沒什麼要事。
門外有人在問:“郡王可有什麼吩咐?”
童貫擺擺手去:“倒也沒什麼吩咐,就坐坐,你們自去忙……”
“郡王若是有事,我等有人在外恭候,隨時呼喊就是……”
“好,自去吧……”童貫點着頭,只待那人真轉身一走,童貫忽然又開口:“嗯,倒也有點事,把最近北邊的軍情奏報都拿來與我瞧瞧,隨便瞧瞧……這當不爲難吧?”
門外之人倒也不多想去,便是都知道童貫與蘇武是何等關係,且童貫還是太宰,朝廷公文與他看自不違制,這些軍報之類,整理好,朝廷相公都要看看,也不多童貫一個。
所以門外之人笑道:“這有何妨,郡王稍候,馬上送來!”
不得多久,條案上公文堆了一大堆,有燕雲來的,有河東來的,有西北來的……
童貫慢慢來翻,其實看不到什麼最新消息,有時間差,只看得到蘇武從興慶府過陰山去了。
但童貫還是坐着慢慢看,每一篇都仔細去看……
絲毫沒有察覺到門外天色早暗了去。
還有門外之人說話:“郡王要不要掌燈?”
衙門早已在下值,只是無人來打擾童貫認真看軍情。
童貫微微擡頭:“竟是落夜了,不必掌燈了,我在歸家去!”
不看了,童貫起身來,慢慢往門外走去,腳步無力非常,自有人想來扶他,童貫卻擺擺手:“老了,無妨……”
值班的人便也護着童貫出衙門去,門外有童貫的車架,趕車的是一個老僕,也是一個西北的老卒,昔日還是隨童貫打馬上陣的親兵,只比童貫小一歲。
他來扶童貫上車,也問:“樞相晚間吃點什麼?”
樞相……
童貫微微一笑:“先回家去!今夜有事啊……”
“好!”老僕不多問,童貫上了車,他只管去駕車。
到了家中,老僕還問:“樞相想吃什麼,說一語,我也好去吩咐……”
“不用吩咐了,你隨我到書房裡,咱兩人,吃些茶水點心,說說話!”
童貫頭前在走,老僕隨後在跟。
童貫要寫一些什麼,老僕在旁磨墨。
老僕其實不識字,磨着墨,也不看童貫寫什麼,另外一隻手拿着點心在吃。
也聽得童貫邊寫邊問:“老九,你跟我半輩子了,你說我這輩子,是功勞大,還是罪責多?”
“樞相自是功勞比天大……”老僕答着。
“咱昔日打党項,勝也勝了,敗也敗了……真想起來,到頭來,其實好似也沒有什麼真正所得……”童貫想許多。
老僕笑道:“樞相是說蘇相公?那蘇相公自是功勞大,只是……也不能那麼想,若是沒有咱們昔日與黨項打來打去,消耗着党項人力物力,蘇相公今日怎會這麼順利……”
“哈哈……是嗎?”童貫笑着。
“那是!”
“昔日裡,許多兵敗之事,我是對上欺瞞,對下嚴苛,唉……”童貫好似在反思……
“但樞相真帶錢到了軍中,不知養活多少軍漢家小……就好比老兒我,這一輩子,都受着樞相之恩,兒孫如今,卻都成了東京人,雖然沒有什麼大富大貴,但都也有屋舍與差事,一日三餐不愁……樞相之恩也……”
“哈哈……我真這麼好?”
“好,好得緊呢!”
“那我……也有貪墨之事……”
“哎呀,誰沒有呢?朝堂上下,誰沒有?”
“那我……也還有任人唯親,打壓異己,提拔庸才之事……”
“這……老兒不懂……”
“我還有欺瞞天子,禍亂朝綱……還有……”
“樞相功勞大啊……”
“我還下令軍漢射殺同胞……”
“隨天子南下過河,那不是天子催促嗎?天子不那麼催促,咱也用不着放箭去射殺百姓……”
“你倒是……你這廝……”童貫啞然,卻又失笑:“你只管爲我說好話……”
“嘿嘿……”老僕一笑,露出缺了一大堆的門牙。
“我還棄城而逃呢……”童貫一語唏噓,書信寫完一封,再拿紙,再寫一封!
“那也是天子在逃……”
“其實,我心中,也想逃……”童貫低頭在寫,口中在說。
“那那……那也是因爲天子要逃……昔日樞相,那可是打馬上陣之人!”
“唉……”童貫長長嘆息,只道:“這回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又要去打仗嗎?那這回咱不逃了就是!”老僕隨口答着,茶水喝得咕嚕嚕,着實是點心噎住了。
“不逃了?”童貫擡頭來問。
老僕認真點頭:“不逃,這回東京沒有敵軍了吧?難怪今日樞相在樞密院裡看了那麼久的軍情,天子是讓樞相往北邊去領兵吧?那還逃什麼?咱們都是上陣的好漢,再說,又不會讓樞相再去衝殺,自有蘇相公衝殺在前,還有無數軍將悍勇,咱們只管去就是!”
“好,那就不逃了!种師道啊种師道,你真是好算計啊,你要全忠義,我就學學你吧……”童貫連連有嘆。
老僕也問:“老種相公怎麼了?他要逃啊?”
童貫停筆來笑:“他自以爲算得高明,非要賣一個破綻來,教我如何是好?”
老僕自是一頭霧水。
卻看童貫再提筆,卻又嘆:“蘇武啊蘇武,昔日在京東見你,哪裡會想到有今日……世間出雄才,若是無你,此番許已經家國淪喪了,想來我自真是國賊,卻是有你,這江山這社稷……”
“啊?蘇相公兵敗了?”老僕大驚。
童貫擺擺手:“不是!”
“哦……那還好,只要不是兵敗,那就無事,天大的事也算不得什麼……”老僕拍着自己的胸脯。
忽然,童貫擡頭來:“老九,你說說,我自是活不得一二年去了吧?”
“這是哪裡話?”
“你認真說,我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連吃飯都吃不下幾口了……此番來往燕京兩番顛簸,回京來,便是骨頭架子都感覺全散了去,走路都使不上力氣了……你說……”童貫嚴肅在問。
“那……那是遠遠比不得以往,如今樞相是老邁了……”
“今日我有一個難事!”童貫說着。
“如今天下之事,哪裡還有樞相爲難的……”老僕不太信。
“不與你說,你啊,幫我去做兩件事,第一件事……”說着,童貫便在收筆,第二封信很短,寫好了,在吹墨跡,上一封信在裝信封。
“兩封信,你趕緊派人送去西北,一封給种師道,一封給蘇武,不要走驛站,就親信之人去。”
童貫吩咐着。
“嗯,得令!”這事常有,再簡單不過。
“第二件事,去尋個藥鋪,買些砒霜回來!”童貫說着。
“啊?”老僕剛剛送到嘴邊的桂花糕,陡然停住了。
“砒霜!”童貫語氣加重一語。
“此物……”
“去辦!”
老僕忽然定住了:“不是……不是要往北去領兵嗎?”
顯然,他也察覺到了什麼,剛纔那些話語,聽來不覺,此時再想……莫不是……
“去吧……”
“樞相這是作甚啊?”老僕大急。
“怕活得久了,真看到了,如何是好啊?啊?你不懂,你只是一個渾漢,大字不識,你哪裡懂得?我自就這麼罷了,求的東西,當都有了,若是再等,怕將來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那蔡京死前笑我,他笑得沒錯,不等了……不躲了!這不是你說的嗎?不躲了!”
童貫語氣很重,卻又好似自言自語,自我在說。
“樞相,咱何必要死呢!咱如今,功成名就,還有蘇相公權柄在手,咱……”老僕已然跪在了地上。
“去吧,難道還要我自己去?”說着,童貫真起身來,好似真要自己去。
“不是……樞相……我……”
“你不必擔憂,我也只是早去一二年,許就是早去幾個月,你啊……自還有人照拂的……人到七十古來稀,唉……我一死啊,自都是好名,我若不死,怕是史書兩說啊,後人許罵聲無數……都求到了,那就不能再拖沓了!你莫要害我,你可真要害我?”
童貫也激動起來了,腳步當真在走,就要出門!
“樞相,何以至此啊,咱再上陣殺敵去啊……”老僕雙手還去拖拉,他不懂,這是爲何啊?他真不懂!
“竟到頭來,還真是你害我!”童貫去甩。
“樞相,我去,我去啊……”老僕起身來,其實也是老態龍鍾模樣,兩個老頭,都七十歲了。
“嗯,明早,你還有事,要與人說,就說我七十歲來,早已久病,一直強撐,一二千里奔波兩番,早已撐不住了,今夜忽然病亡,不準任何人細緻查看我的屍首!這些事,你若是做不好,你這一輩子,算是對不住我了!”
童貫還有交代。
“我去,我去……”老僕點着頭,腳步卻並不如何動。
“直娘賊,你我皆是戰陣好漢,不知見過多少生死,屍山血海也去得,此時卻怎成一個婦人模樣?”
童貫大罵。
“我去,我這就去……”那老僕終於還是走出了書房。
只看那老僕當真擦着淚水遠走,童貫站在書房門口,擡頭看天,一語說去:“天下要變,變吧變吧……與我無干吶……”
或許,來日也有人說,說是我童貫一死,蘇武才做了那些事,若是我童貫還在,那蘇武萬萬不會亂來……如此……許更是好名……
還有一念,如之奈何,蘇武之路,卻是還有何人能擋?無人了……
真是他童貫擋得住的嗎?童貫在搖頭,轉頭去,扶着門框,走進書房,還真有些怕,真怕,恐懼非常……
只願那老九回來得慢一些……只願今夜長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