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今夜莫求饒!
城外軍營裡,氣氛沉悶不已,即便起了鼓聲,衆人聚集也是拖拖拉拉……呼延灼昨日就在軍營裡說了京東兩路招兵之事,兩貫的月俸,便看哪些人家中牽掛不多,願意背井離鄉。
蘇武再來,便也派人四處去說,也是宣傳,軍中吃住都好,將軍也好,指揮使也好,諸如此類。
禁軍,那是一個也不要,主要在輔兵裡尋。
之所以這麼想,不僅是因爲此番禁軍打得一潰千里沒有士氣。
還因爲京畿的禁軍牽掛多,日子也不算差,大多數領著工資做著雜活,一般而言,都是有家有口。
那些輔兵,許多本就是災民之類,一來日子本就難過,二來許多人牽掛也少,三來,便是這一番大戰,這些輔兵不論是主動還是被動,最後還真堅持住了,至少心態最後繃住了。
所以,蘇武只從輔兵裡挑,寧願挑得少,也不願挑得爛。
這也是一件繁複之事,朱武、杜興在那邊,已然講得是口乾舌燥,便是這個也來問,那個也來問,便是一遍一遍去重複回答。
蘇武在不遠處,慢慢等候著,興許這個工作還要持續好幾天,幾天之後,這些人就該遣散回去了,呼延灼也就該躲起來了。
倒是也還有一些呼延灼昔日的心腹,只要他們自己也願意,蘇武倒是願意照單全收,所剩已然不多,攏共只剩下幾十號人。
呼延灼在一旁坐著,有些失神,悲傷自不用說,乃至時不時還有眼淚漫出眼眶來……
蘇武也安慰:“呼延將軍,來日定還有再起之時。”
呼延灼點頭來答:“便是我再起了,我那昔日養得一彪心腹,如今……唉……”
話沒說完,豈不也是項羽不肯過江東?把人家帶出來了,卻帶不回去……
也不知那汝寧府裡,多少人家會聽得噩耗,也不知多少人家要起縞素……
其實蘇武能感同身受,此番他麾下陣亡十幾人,到時候來領人領錢,蘇武又豈能不見?
見了,又能說什麼呢?
若真是五百人馬帶去,只帶回來幾十個,蘇武還敢不敢回這東平府?
話語不多,唯有嘆息。
軍中正在操練,近來操練越來越嚴格,五百鐵甲騎兵,最近在試著給馬也披甲,便是馬多,可選。
選六千匹馬裡最高大健碩的,試著人馬俱裝,也試試這般的人馬皆披甲的重騎,該如何上陣,一陣能衝多久多遠,又該如何機動……
要配幾個輔兵來輔助……
沒有經驗,都要慢慢來試。
還有一千輕騎,以皮鐵甲爲主,長槍,騎弓,都要上手。
還要有一千重甲步兵,長刀,骨朵,連枷錘,乃至盾牌,都要來回操練試驗,用來當做大陣前排,以及陷陣。
兩千五百號半甲步兵,長槍,長刀,盾牌,弓弩,也可配骨朵小錘。
如此,差不多就是蘇武軍中五千編制的情況了。
再從呼延灼麾下輔兵裡,預計招個兩千人左右,多多益善,也興許招不到這麼多。
如此,大概就是七千編制了。
如此,輔兵興許也要有缺口了,一直是兩千來人的舊軍當輔兵用,輔兵也要多來一些,若是呼延灼麾下,有那不太堪用,但又願意留下來的,便留下來當輔兵也無甚不可。
輔兵,皮甲刀槍只管給,有多餘的弓弩,也只管給。
至於其他兵刃器具,也看許多士卒自己,他們喜歡什麼,只管自己去弄。
比如有些人力大,也想用加長大朴刀,無妨,反正馬匹多有輔兵與車架,只要願意用,自是帶著就是。
有些奇怪東西,比如還有鶴嘴錘,就是個大鑿子,更方便破甲,願意用也無妨,什麼流星錘,什麼大鐵棍,都行……
軍中不作嚴格的規定,軍中規定之外,願意再用什麼,喜歡再用什麼,都可以,只管是鐵皮人砸鐵皮人。
匠人這件事,蘇武越發看重,總有一日要攻堅,攻堅不僅靠士兵,更靠匠人。
其實東京甲仗庫裡,這種人才很多,什麼稀奇古怪的物什都不在話下。
如今蘇武得了一個凌振,只算一方面的專家,再多來一些更好。
梁山之事一罷,以後打仗,肯定都得帶著匠人一起去。
在北京大名府招攬匠人這件事,也很重要。
工作太多,只等蘇武一一來指揮安排。
軍營裡操練得熱火朝天,城外也有一處大工地,還待程萬里與城中大戶去談,把城外的土地多弄一點來。
營門口走來一個高大女子,她時不時往裡看去。
那崗哨之處的軍漢也認識她,只管開口:“三娘,進來嗎?是不是尋你家兄長?”
“嗯,不進去了,煩請你去叫他。”扈三娘點著頭。
那軍漢交代了一下左右同僚,便往軍營裡奔去。
片刻之後,扈成就來了:“進來?”
扈三娘擺著手:“我不進去了,你出來……”
扈成出門來,與妹妹站在營門處,便也問:“三娘,有什麼事嗎?”
“兄長……你近來可好?”
“好,都好,只是操練得急,將軍似乎也急,催促得緊,正催著我麾下人馬學拉弓呢……”扈成隨口答著。
“那你吃得可好?”
“好,有什麼不好,昨夜還喝酒呢。”
“那你睡得可好?”
“妹子,你這問的是什麼呢?我這不都挺好的嗎?”扈成笑著說。
“哦,你家將軍呢?”
“將軍啊,他出城了,今日說是去招兵,城外很多京畿的兵。”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這可說不定呢,那些都是京畿週近之人,興許要費些口舌,將軍事事上心,若是城裡無事,他定是盯在那裡看的,大概晚上纔回,若是城裡有事,說回就回了……”
“他還說讓我到軍中耍弄,好幾個月了,人都看不到……”
“那你自來耍弄就是啊,又不是不讓進,你耍弄你的……”扈成如此來說。
“你……兄長,你……這軍中有什麼好耍弄的。”扈三娘似乎有點莫名其妙的來氣。
“你不是最喜歡舞弄刀槍嗎?軍中好馬也有,我就有一匹好馬,讓你騎,你只管耍弄……”
扈三娘轉頭朝軍營裡看了一眼:“到處人山人海的,哪裡還有空地,還怎麼耍弄,不去了……”
“那你去那議事堂裡耍弄……”哥哥其實還是關心妹妹的,想方設法讓妹妹耍弄。
妹妹又答:“那裡有什麼好耍弄的……都是坐班的人,忙著呢……”
“那你……是那知府衙門裡無趣嗎?”扈成接著問。
“沒有,不是……”
“哦,想家了?想父親了?”
“沒有……想家又不遠,我一溜馬就回去了……”
“那你是怎麼了?”哥哥顯然發現了妹妹有些不對勁,與以往有些不同。
扈三娘沒有答話,左右又看了看,又往那營中看了看,纔來說:“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反正就是無趣,在家裡也無趣,到得府衙來也無趣,出門來也無趣……怎麼都無趣……”
“那你想什麼有趣?”
“沒什麼有趣的……”
“那……”扈成也難,撓著頭,也左右看了看這人來人往的街道,便說:“許的你沒有好友,無處走動,有人走動就有趣了……你看我在軍中,軍中都是英雄好漢,與誰在一起都有趣……”
扈成頓了一下,又說:“你要尋女子一起說說話,走動走動,那孫都頭家的娘子,顧大嫂,她也是一番好武藝,爲人也爽辣,你尋她走動,便是每日無事的時候有個去處,走,我帶你去正店,還有孟娘子,我都識得,你無事就尋他們……”
說著,扈成頭前去走,便是要帶妹妹到正店裡去交幾個能走動的朋友。
“我不去……”卻是扈三娘不動。
扈成轉頭來:“你看你,走走走,跟我走……”
說著扈成拉起妹妹的手,就往正店去。
那正店裡,不是吃飯的時辰,並無什麼客人,多是在前後準備之中。
那顧大嫂坐在櫃檯裡,也正無聊,見得扈成來了,便是有笑:“扈家大郎,怎的你在軍中不忙啊?我家漢子可是每日忙得人都見不著呢……”
扈成也笑:“顧大嫂,這是我家親妹子,近來在府衙裡辦差,她在城中不識得人,近來無趣得緊,我帶她來尋著你們,便是想著她往後出門來,有個去處……”
顧大嫂早早就注意到了扈成身後的高挑姑娘,便正打量,已然也走出了櫃檯,口中有語:“好生高大修長的一個小娘子,誒呀,還挎著兩柄長刀,好好好,定是武藝不凡,人還長得俊秀,極好極好,來來來,妹子坐。”
顧大嫂何等人物,三言兩語,便是相熟。
“見過姐姐。”扈三娘禮節一下。
顧大嫂只管伸手一拉:“好,坐,來人,沏茶沏茶……”
便是顧大嫂又說:“你家的事,我倒是也聽人說過,東平府裡有名,你喚作一丈青是不是?我知道,還聽人說以往你還與將軍說要當兵呢,將軍不允……”
“嗯,有這事。”扈三娘點著頭,卻也有笑,著實是這顧大嫂,熱情且不說,身強體壯,一看就是江湖人物。
顧大嫂也笑:“嘿嘿,若是將軍收了你,我便也要去,可惜了,將軍不收你,便也不收我……我這一身好武藝,可不比那些男人差,便是十幾二十個壯漢一併來,我自一個一個都撂倒了去……”
“姐姐好武藝!”扈三娘當真眉宇一展,剛纔的不對勁去了大半,臉上起了興致。
“也聽說你好武藝呢,什麼時候咱們試一試,好武藝的男子多了去了,好武藝的女子可少見。”顧大嫂健談非常。
“嗯,尋個機會,與姐姐切磋一二。”
扈成只看得妹妹眉開眼笑了,便是拱手一禮:“顧大嫂,那我就回營中去了,你照拂著我家妹子,來日請你吃酒。”
“你去,你自去,莫要讓將軍回來,尋不到你的人,那可吃罪。”顧大嫂連連揮手。
就看那扈成轉頭出門去,正見有車架停門口,車架兩邊還有幾個壯漢,車架裡下來一個人。
扈成見得人,便是躬身一禮:“見過孟娘子。”
孟娘子便也福了一禮:“扈指揮使,有禮。”
“嘿嘿,我走了,我是副指揮使……孟娘子客氣……”扈成當真急著走,操訓之事實在忙,若不是妹妹如此情況,他又哪裡會偷閒?
扈成匆匆去,孟玉樓入了正店,自也見到扈三娘與顧大嫂同坐。
顧大嫂自是會來事:“孟娘子,快快快,這位妹妹可不簡單,妹子,快見過孟娘子。”
孟娘子自是不同,誰人不知道她家男人是何等人物?
扈三娘起身來福,孟娘子直接去扶,滿臉笑容讓人如沐春風,只管來說:“雖然以往不曾見過,但一眼就能認得出來,獨龍崗扈家莊的一丈青,是不是?”
“是呢是呢,孟娘子一起坐。”顧大嫂先答,便是處處照顧著小妹子。
扈三娘見了禮,便是忍不住打量著孟玉樓,孟玉樓著實經得起打量,怎麼打量怎麼好,身段模樣,做派氣質……
三個女人一臺戲,臺柱子自是顧大嫂,顧大嫂左右來說:“妹子在府衙裡辦差,辦的什麼差?”
“知府相公怕有賊人,便請了我去,相公有個閨女,如此方便行走。”扈三娘答著。
“哦,這我知道,也聽說那知府相公的閨女著實不凡,識文斷字,模樣周正,聽人說得以往那董平,便是纏著知府相公求親事……”
顧大嫂迎來送往久了,當真是東平府百事通,啥事都聽過幾耳朵。
便又說來:“那董平也是,知府相公,那是書香門第,怎麼會把女兒嫁給武夫呢,不嫁女兒給他,他便還要通賊,這不落得個悽慘下場……”
這事,東平府裡,當真無人不知了。
扈三娘聽來,便又看了看孟玉樓,她心中知道一些事,衆人都不知,卻也不能拿來說,只管又看孟娘子……
孟娘子便也笑問:“妹子,你可看我許久了呢……”
“姐姐好看……”扈三娘如此來答。
“你這小娘啊……你也好看呢,你年紀輕輕,正是風華正茂,出落得水靈靈的,哪個男子看得不喜?”
孟玉樓說著,女子閒話,便也多是這麼來說。
“許多人當是嫌我長得太高。”扈三娘對於這些事,興許也心知肚明。
“胡說,嫌棄你高,那是他自己長得矮,便是不許娘子長得高。自是那英雄好漢,便不會嫌你長得高,生得個兒子,那更是高大壯碩威武,豈能不好?”顧大嫂話語直白。
扈三娘聞言,當真就笑。
“是呢……”孟玉樓也在點頭。
卻是扈三娘又說:“還是孟娘子這般好,身段勻稱著……”
孟玉樓來了一句玩笑:“那我跟你換,我就長你這麼高……看男人都低頭看,多好……”
顧大嫂也來玩笑:“那看將軍,還是不必低頭的,將軍也高大呢……”
話語到這裡,扈三娘聽得似乎並無多少苦楚,只覺得正在說她自己,便也看顧大嫂笑,又看孟娘子咯咯笑……
扈三娘便也真有幾分開懷。
孟玉樓便也操持:“妹子可別急著走,稍後一起吃飯。”
“那衙門裡還有差事……”扈三娘下意識拒絕。
顧大嫂來說:“急什麼差事,而今,城內城外到處都是軍漢,那梁山大賊也被將軍打殺得一番慘重,城裡鬧不出賊來,大白天更不必擔憂,衙門裡的軍漢也不少呢,晚間再回去就是,留著吃飯。”
“嗯,那就多謝孟姐姐與顧姐姐……”扈三娘好似真不經勸,興許也是有意想吃這頓飯。
“沒事啊,多來走動,白日裡只管來走動,晚間防備一二就是,無趣無事,你就來。你若兩天不來,那我再見你可就不依了,可沒好臉色!便是你看不起看不上我們……”
顧大嫂當真熱情,也會熱情,熱情其實是門技巧。
“嗯,一定多來,怎會看不起姐姐呢……”扈三娘當真立馬點著頭,好有幾分心急。
孟娘子在旁笑著說:“妹子,你可別聽顧姐姐的話語,她啊,逗弄你,她最是會逗弄人,忙得有差事,自是先忙差事,無事的時候,那一定要來就是了。”
“哦,好,我知曉的……”扈三娘與這兩人比起來,還真多了幾分純真,這與結交江湖好漢還不同。
江湖好漢,只管拱手一禮,一碗酒去,三言兩語,說得投機便是兄弟,說不投機,大不了腰刀一拔。
那當真不是日常人家的狀態,今日這場合,纔是日常人家的狀態。
孟娘子便是起身:“我去看看,尋個廂間,上了菜來,咱們也與男人一般,聚著便是吃酒。”
“吃酒吃酒……”顧大嫂點著頭,也起身,便是吩咐小廝準備乾淨碗筷。
將軍此時回了營,便是頭疼一些事,又多不少人,這軍營是實在沒地方擠了,但還是要擠一擠,自是要看怎麼來安排。
城外早已開始建軍營,請得許多匠人與幫工,城裡城外能幫工的百姓,基本都出動了,因爲將軍捨得給錢。
但再怎麼快,至少也還要一兩個月去,建造費時,平整場地其實也費時。
還要加緊再建一個大馬場,土地之事,自是拜託了程萬里。
只待黃昏,將軍還要親自在講臺上發賞發錢,勉勵一番,各自散去,一天就算完了。
但議事堂裡還要繼續,諸多軍將彙報訓練進展,蘇武這裡制定了明確的訓練計劃,打馬的,拉弓的,長槍陣型,刀盾配合……諸如此類……
只待衆人彙報完畢,蘇武便是再催幾語,再往各營去轉轉,如此,今日纔算事畢,明天上午的事也安排了,先去看招兵,再去工地轉轉,再催催……
夜裡,蘇武正有地方要回。
營門來了個人,只說知府相公來召。便是夜裡,還往知府衙門去,相公不在小書房,在前衙班房等候。
蘇武進去,相公備了一些小菜,有一壺好酒,只管招手:“不必多禮,來坐來坐。”
禮節還是要的,再坐:“相公,夜半何事?”
“先吃一杯,吃一杯……”程萬里拿酒壺來倒。
蘇武自然接過,他來倒,倒好,擡杯一敬,便是一飲而盡。
“吃菜,吃……”程萬里擡手。
蘇武點著頭,也等程萬里先動筷子。
“近來聽聞一些捕風捉影之事,便尋你來問問……”程萬里開了口。
蘇武倒是也去想,肯定是關於自己事,那自己有什麼可以捕風捉影的?有些不解,只答:“相公說就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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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是聽得人說啊,說你與那孟娘正店的那個孟娘子……對,就是這事呢……”程萬里好似說得隨意。
“這事啊,相公怎麼現在才聽說呢?”蘇武有些詫異,便是這麼一問。
這事不是人盡皆知嗎?
沒什麼事的時候,就已經人盡皆知了,都以爲自己知道有什麼事,而今蘇武更是沒有過避諱,怎麼程相公後知後覺的?
便是轉念一想,這事,也不是什麼大事,若是在衙門裡見相公的場合中,相公不問,衆人想來也不會多言,乃至也沒必要多言,或者也想不起這事來言……
所以,程相公後知後覺,好似也正常。
乃至再想……定是程相公有意找人問了一嘴,纔有人說來這事。
卻聽程相公來答:“這個不與我說,那個也不與我說,我何以能知道?”
語氣稍稍有些不好,蘇武便笑:“許是他們都以爲相公知道,一些小事罷了。”
程萬里點著頭:“嗯,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你未曾婚配,就養了外室,著實……不太好聽,不過……男子漢大丈夫,倒也無甚,只是將來你要說那婚嫁之事,那大戶人家裡,聽來難免不喜……畢竟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往……”
蘇武聽來,其實感動,只覺得程萬里是真在操心自己的事,便是來答:“多謝相公提點,我自出身低微,也不曾想得太多,只想著萬事以情義爲重,那孟娘子幫我甚多,待我也好,無情無義之事,卻又做不來……所以,就是這般了……”
蘇武是實話實說,本也真是這麼想的。
程萬里聞言,微微皺眉點頭:“吃酒吃酒……”
蘇武自是去斟酒,兩人一飲,又吃小菜。
“情義之人,做情義之事啊……子卿你啊,就是靠著情義到得如今,那些漢子何以隨你效死?世間之事啊,不得兩全……”
程萬里自顧自說著,他自己心中,其實無甚,這時代,這男人,都一樣,他也一樣……
只是這事涉及到自家女兒,那多少就不一樣了,卻也不知自家乖女如何作想。
“相公提點得是,下官本也無甚身份,而今也不過是個武夫,高門大族倒也不想,來日看緣分……”
蘇武如此說著,便又斟酒,也是打自內心裡把程萬里當做一個長輩,關心關愛自己的長輩。
又是吃酒,程萬里再來說,卻是笑:“你倒也不怕來日婚嫁之事來談,人家逼著你先趕走外室?”
看似玩笑……
蘇武答得認真:“相公也說,我是靠著情義走到今日,若真是背信棄義了於一人,便是身邊兄弟如何看我……唉……若真遇到相公說的這般事來,便是緣分不到,無可奈何。”
“哈哈……呵呵……”程萬里笑了兩般不同的笑聲,擡手一比:“吃菜吃菜……”
只管吃菜吃酒,程萬里又開口:“說正事了。”
“相公吩咐……”
“倒也不是什麼吩咐,京中來了消息,那高太尉與童樞密,有些事啊,上得檯面去了,便是童樞密來問,問我真話實話,問那梁山大賊,戰力幾何,還能不能頂得住朝廷大軍再來打?這話,我自也來問你……”
程萬里這話裡,深意很多。
蘇武聽得明白,只管來答:“相公,只管讓他高太尉再上臺就是。”
程萬里點著頭:“如此,我便這麼回童樞密去。京城裡,倒也怪,豈不知童樞密能有今日,那是昔日裡在西北軍中當真打馬上了陣的,用命搏來的……一個跳樑小醜,也想爭鋒……”
蘇武一聞言,便是來說:“相公,說不定,那跳樑小醜也知道如何去搏。”
“嗯?你說是他還親自會來?”程萬里皺眉來問。
“若是想爭,豈能不學著童樞密之法?那高太尉不能真是踢個球就成了樞相吧?即便天子能允,朝臣亦能允乎?天下人豈不都看個大笑話?”
“子卿啊,你當真越來越是不凡了,有理有理,是極是極,那我就這般說給童樞密去聽,那高太尉要親自來,那正好不過,不外乎是個自取其辱……如此,童樞密豈不在京中更是被襯托得一枝獨秀?極好極好……”
程萬里想得滿臉是笑,擡杯,又說:“哎呀,子卿啊,你說你……怎麼說呢……無法說啊……”
蘇武聽得愣了又愣,這幾句,是個什麼話語?是個什麼深意?
見得蘇武一臉懵,程萬里又說:“唉……子卿,好,當真是好!吃酒!”
到底這是說了個啥?吃醉了說胡話呢?
吃酒吧……
程萬里酒再吃罷,又說:“衙門裡省出一些錢來,不多,三萬多貫,你隨時要呢,隨時來支取。”
又說得清楚話了?蘇武拱手:“多謝相公,這筆錢,只管在宗相公手上支用就是,造船費錢。”
“嗯,那我就這麼與宗老相公說……”程萬里點著頭。
“相公當真是一心爲公,毫不爲己,一心爲國啊!”蘇武這是馬屁,但也不假。
程萬里擺擺手,許是真吃多了幾盞,忽然一語來問:“你說……若是我連連立功,有朝一日,我說有朝一日,那樞相之位……嗯……就是隨便想想,胡亂說說,來,你也說說……”
蘇武懂得,這是酒意之中,暢想未來了,興許也是程萬里如今這麼行事的動力。
蘇武只管來答:“相公年歲不算大,萬事皆有可能。”
程萬里聞言就笑:“哈哈……好好好……吃酒吃酒,今日這頓酒,吃得美。我若爲樞相啊……子卿,這話呢,是咱們的私話,平常裡我可萬萬不會說,只與你,才說著打趣,我若爲樞相,你自也了不得,定在京中樞密院裡有那副使之位。”
蘇武也笑了起來,這酒啊,是個好玩意,便是拱手:“皆仰賴相公提攜就是。”
“誒……”程萬里手帶著醉意擺了擺:“是你自己爭氣,你爭氣,嗯……咱們上下一心,一起爭氣……”
“自當效死。”蘇武立馬就答,不皆是奉承,有幾分真心,程相公如此待他,他自也當有回報。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不要動不動就效死效死的,咱們這裡不是軍中,不必生生死死的,活著比什麼都好,死了,萬事皆空,你啊,也不比以往了,即便再出徵,當也是穩坐中軍,坐鎮指揮,咱們一起爭氣就是……”
程萬里說得來去,臉上有一種美好,滿臉酒紅,說不出的一場暢快,許也是在東京裡過於壓抑。
蘇武看來,也有感動,這老頭……這中年老頭,還真與他沒有藏著掖著,沒有遮遮掩掩,越發交心……越發沒有隔閡……
“相公,吃酒!”蘇武擡杯。
“吃,今日興起,吃醉就是……”程萬里一飲而盡,比蘇武還快,口中嘟嘟囔囔:“哎呀,吃醉了……天子啊天子,官家啊官家……天子好啊,可惜難得一見啊……見得天子,我就要……”
程萬里微微閉眼,手在半空漂浮揮灑,再來說:“嗯,我就要躬身大禮,拜見陛下,陛下聖安,陛下那揮毫絕技,當真是柳葉隨風,陛下才華冠絕天下,陛下啊……”
蘇武看著,靜靜看著……
看的是一個儒生,對於天子的執念!便是那一句聖人教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執念,天子,何其重要?那是信仰,那就是信仰中的神。
又看著程萬里慢慢睜開醉眼,又說:“陛下啊,臣當日日殫精極慮,鞠躬盡瘁,如此以報聖恩!陛下……子卿啊,你也說兩句,官家當面,你說什麼?”
蘇武笑了笑,知道程萬里吃醉了,但也不掃興,只答:“那我就說……陛下,臣百死!”
“又說死,不死不死……都不死……”程萬里擺著手,起了身。
蘇武去扶,程萬里還有話語:“好,你送我,就到小書房,就到小書房……”
“遵命就是。”蘇武點頭笑著,忽然笑顏一止,恍然大悟……
莫不?
不會吧?
那程小娘當真看上我了?今日……
不是蘇武反應慢,是這些日子忙忙碌碌,哪裡會有心思往這些方面去想?
今日相公召來吃酒,隨口問問,不也說的正事嗎?
是不是想多了?
“小書房小書房……”
“相公,到了到了……”
“嗯,就送到這裡。”程萬里落了座,點著頭,左右看,也說:“你回吧……”
蘇武躬身一禮,回了。
只出門去,就看那程小娘往小書房走來,兩人當面就遇,蘇武莫名有點緊張了,拱手一禮。
那程小娘矮身一福:“勞煩蘇將軍。”
“無妨無妨……”蘇武答著,腳步卻沒有動,便是第一次真真正正把這程小娘拿來仔細打量一番……
乃至都看到了皎潔月光下的那眉眼睫毛在顫抖,許也是蘇武酒也不少,膽子也大。
卻看那程小娘低頭去避,心中亂跳,臉上紅熱,又是一福:“多謝將軍。”
“嗯,相公在裡面,你自去。”蘇武說著,腳步動了。
卻是蘇武走去,那程小娘卻又轉頭來看,看得背影過了圓門往前衙,就聽得書房裡來喊:“乖女,乖女啊……”
“來了呢……”程小娘腳步也起,臉還在後,亂跳的心卻止不住。
“吃醉了吃醉了,要吃茶……”
“來了來了呢……”程小娘進了屋,卻見父親盯著來看,便問:“父親看什麼呢?”
“看什麼?看你命是苦呢,還是樂……”
“父親盡是亂說……”
“亂說……你不懂啊……但你聰明,對,你聰明,你打小就聰明,當是不必擔憂,定是樂多苦少……”
“父親,吃茶呢……”
一口茶吃去,程萬里起身:“與你說件事,你自思量著……走,送爲父回屋,回屋與你說……”
“什麼事?”
“不是什麼好事……”
“蘇將軍的事嗎?”
“你啊,又聰明瞭一回……回屋說回屋說……你自思量著,一切還來得及思量呢……”
夜深,蘇武出得前衙,前衙幾個貼身軍漢等著,並在身後跟著走。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這家狗叫,那家貓語,老鼠在房簷,月光在頭頂……
蘇武心中也煩亂,也有麻煩事,剛纔所猜,十有八九是要當真了。
若娶程家女,孟娘子當如何?
以往哪裡會去想這種問題?那程萬里豈能看得上武夫人家?
著實沒想到,也想不到。
不娶程家女,程萬里這麼一個好上司好領導好長輩,唉……
蘇武也自嘲笑,他竟也會有這種麻煩……
這比軍中事還麻煩,軍中事情雖然麻煩,但只要按照計劃,按部就班,都是可以一一解決的。
而今這件事,著實是一頭霧水,若真成了麻煩,連解決辦法都想不來。
便是自問一語,程家女好不好?
著實是好,怎麼看怎麼好,哪哪都好,娶回家也無甚不好,著實願意,發自內心的願意……
還自問,程家女喜歡不喜歡?
也說得上喜歡,有膽魄,有義氣,知書達理,聰慧可人,模樣也絕頂的好,既不是那一般人家的閨中癡呆怨婦,又不是那高門大戶裡的任性自傲咄咄逼人……
到了,到得也快,進了門,那後院小廳裡還有燈火。
進門去,只管說:“怎麼又等呢?下次可別等這麼晚了……”
“蘇郎,沒等呢……奴家剛纔還在看帳冊……”
著實溫柔似水。
“這麼多帳冊要看啊?豈能不多請幾個帳房先生?”蘇武來問。
“請了呢,帳房先生的帳,便也還是要看看的……”
那小刷子又來了,前面刷刷,後面刷刷。
刷著刷著,便是一聲驚呼:“哎呀……蘇郎要人命呢……”
蘇郎看著懷中被凌空橫抱起來的人,帶著幾分酒意:“今夜莫求饒!”
“蘇郎……”
“喊破天也沒用!”蘇郎要上拔步牀。
拔步牀裡一人忙,還有一人正慌張。
拔劍出鞘哐啷啷……
香,真香!哪哪都香!
早間起,又修面,神清氣又爽,只管往軍中去。
武松已然袒胸露乳近前來,剛到身邊,只說:“香,哥哥身上真的香!”
“玩你是石鎖去……”蘇武笑著擡腿去踢。
魯達便是來說:“二郎,灑家與你比比……”
“來就來!”武松面色一正。
“灑家可不讓你!”魯達腳步也去,肚子一晃一晃。
“哼!魯達哥哥說大話,今日就看誰厲害!”武松鉚足了勁,今日死也要死石鎖前。
蘇武看著笑,也不走遠,就在近處,來去幾趟槍先熱熱身,就看那邊二百斤石鎖,一人一個,左手扔起右手接,右手扔起左手接。
許久,終是要分勝負,魯達一個不慎,沒接住,便是一語:“灑家還未吃早飯,腹中飢餓。”
“魯達哥哥輸了不認。”武松石鎖還在拋。
“認了就是,算你厲害,灑家不慣久戰,便是尋得更大更重的來,只比氣力大小,不比氣力長短,自能勝你。”
“那等幾日,再來比過。”武松放了石鎖,昂頭挺胸,就那一句算你厲害,他今日必然頭顱高昂,不會放下了。
軍營門口,燕青從外而來,打馬進營,直奔蘇武身邊。
“叔父,梁山昨日就有了動向。”燕青附耳來說。
“這麼快?”蘇武著實沒想到宋江這麼快就會有動作。
“嗯,零零散散派了許多騎出門去,我也派人跟了去,還不知去處,便是定有大事要發生,提前來報叔父知曉。”
“盯著,且看目的在何處?”蘇武點著頭,又要打仗了,也是又有錢賺了,這回,必然要弄筆大錢回來。
“叔父放心,我這就去,便是親自跟去。”燕青拱手,轉身就走。
(兄弟們,不要說我節奏慢,其實節奏極快,梁山的劇情,已經極快了,還有許多劇情在後面等著一一展開,梁山這一步,只是起步,只是個墊腳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