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的日子總是很緊張,黛玉每天的事情更多,閒暇時候更少,親眼看着自己的一家店鋪從有到無,又從無到有,這種感慨是很深的。
只是有一樣,眼看着開業在即,水溶依然沒有說何時能回來。而黛玉想着他每日辛辛苦苦的樣子,便把讓他書寫匾額的事情壓在了心底。
開業的日子定在四月二十四日,好巧不巧,正好和寶玉寶釵的婚事趕在一天。黛玉看到水安拿着找人寫的大紅帖子,看到這個日子的時候,忍不住笑了。
還有三日就開業了。萬事俱備,綰蘇樓只欠一塊正經的鋪面匾額。
綰蘇樓原來的掌櫃是林央。如今黛玉舊店新開,掌櫃的還是林央。只是鋪面比原來大了三倍,囤貨也比原來更全,開業宴席定在了瓊花樓,宴請的除了商賈世家之外,還有達官貴人,各部的主事,戶部的員外郎等更是都到了。大家都知道這綢緞繡莊是北靜王妃的東家,哪個會錯過這個巴結討好的機會?
這事若在早些時候,北靜太妃一定會不高興的,可是如今不一樣,她一想起黛玉拿出十五萬兩銀子的嫁妝來支持自己的兒子,心中總有那麼一點點愧疚,於是也一時興起,給南安太妃,東平王妃和西寧太妃都下了帖子。
太妃就這點很好,很護犢子。黛玉做事她再看不慣,但外場上的臉面總是給足了,然後有什麼問題,婆媳二人關起門來再說。
雲輕廬這幾天倒是往北靜王府跑的次數少了,有素心在黛玉身邊,一天十二個時辰注意調養,雖然黛玉每天都累些,但身子卻愈發的好起來。
御書房裡,皇上立在龍岸前,一遍遍書寫着三個字:綰蘇樓。
地上被扔掉的玉帛紙已經堆成了小山,但他還是十分認真的寫着。
“皇上,這玉帛紙很貴的,我天朝每年也就只出四尺長宣五百張,您這麼糟蹋,是不是……”雲輕廬知道,皇上此時心情極好,所以他纔敢這樣說話。
“你懂什麼?”皇上不擡頭,長出一口氣,細細的欣賞着自己剛寫出來的三個大字,“治病救人你行,這書法你就差遠了。”
“皇上,臣的字還可以啊,前兒還有幾個同僚跟臣討筆墨呢。”
“哼,那是他們的字比你還醜。他們若是有眼光,該去找水溶去討。那小子的字,還真是筆走游龍,如今市面上他的一幅字,起碼也值幾千兩銀子。”皇上不知不覺上了雲輕廬的當還不自知。
“皇上英明,既然北靜王的字是我朝最好的,那這綰蘇樓的匾額,自然還是要北靜王來提最好。”雲輕廬躬身一禮,偷偷地笑着。
“你……”皇上氣結,把手中的毛筆扔到一邊,指着雲輕廬瞪眼罵道:“你這混賬東西,你竟敢對朕妄自菲薄?”
“臣不敢。”雲輕廬不擡頭,生恐自己偷着樂的臉被皇上瞧見,真的翻了臉。
“哼,如今在朕的面前,你還有什麼不敢的?”皇上轉身,在御書房裡走了幾個來回,終於站住,對着門外喊道:“李德祿!”
“奴才在。”李德祿十二個時辰守在皇上身邊,聽見召喚,立刻進門跪在地上。
“去傳旨,北靜王水溶個督導治水工程已經一月有餘,讓他即刻進京述職,另外,把王沐暉也給朕召回來!”
“奴才遵旨。”李德祿磕了個頭,立刻跑出去。雲輕廬卻揹着皇上站直了身子,擡起手指,抹了抹脣上的兩撇小鬍子,眼睛裡露出得意的笑容。
“皇上,索性今兒正好閒來無事,臣斗膽,請皇上移步御花園,散散心可好?”
“嗯,散心倒是不錯的注意,不過御花園朕早就逛煩了。”皇上做沉思狀,回頭看着一臉得意的雲輕廬,心中就有些氣,憑什麼這小子可以隔三差五的出入北靜王府,自己卻不行呢?
“那——皇上的意思,咱們出宮走走?”雲輕廬試探的問道。
“嗯,出宮走走。”
“那臣去叫侍衛準備着?”
“不用多,朕這次不去市井之地。”
“那皇上是去哪個大臣的府邸?”
“嗯,去北靜王府。”
“啊?!”雲輕廬反應不及,瞪大了眼睛看着皇上一臉孩子氣的奸笑。
“怎麼,朕到朕的姑母家裡坐坐,還要通過誰的同意嗎?”皇上冷哼一聲,“叫李德祿來,把御膳房秘製的點心裝幾樣,還有那個西洋人給朕進貢的什麼香水也拿來,朕的皇姑母向來喜歡宮裡的御廚做的點心。香水嘛……朕另有所用。”
“皇上,這……真的不妥。”雲輕廬一聽,好傢伙,連貢品都預備好了?
“你敢再囉嗦半句,朕要了你的腦袋,你信不信?”皇上這回變了臉,一臉的嚴肅,雲輕廬也不敢再勸。
雲輕廬自然不敢再勸,皇上也不再恐嚇,只是轉過身去,看着龍岸上的字,無奈的嘆了口氣,提起筆來,在落款處寫下自己平時收藏字畫寫題跋的名號,然後用了印,親手輕輕疊起來,遞到雲輕廬的面前,悶聲說道:“拿好了,找人刻成匾額,在開業那天替朕送到地方。”
“是。臣遵旨。”雲輕廬從心中嘆了口氣,該來的還是要來。北靜王妃,在下只能在心中爲你祈禱了。
這邊皇上去換衣服,雲輕廬守在門口,回頭瞥見一個小太監悄悄的溜了出去。不用想,雲輕廬也知道那小太監是給太后報信去了。哎!這就好了,太后是絕對不會准許皇上對北靜王妃怎麼樣的。這事關朝廷體面,和重臣的忠心,太后在這種事上,絕不會放鬆警惕。
不過雲輕廬還是決定適當的時候給皇上提個醒,這太后向來是恩威莫測,若是真的管不住皇上,說不定會對北靜王妃翻臉也不一定。這種事情,錯的永遠是女人,男人永遠都會風風光光的活着。
皇上換了一身青緞子長衫,倒也是玉樹臨風的好氣質,只是皇上做的時間長了,總給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感覺,因爲已經四月末,天氣熱起來,他的手中多了一把扇子,扇墜兒上結着明黃色朝天蹬的絡子。細心人一看便可知他的身份。
只帶着四個近身侍衛,外加雲輕廬和李德祿,一行七個人悄悄地出宮去。
走在大街上,皇上走着走着突然問雲輕廬道:“你說,今兒她會不會不在家?”
“您說笑了,她不在家又會去哪兒?”雲輕廬笑道。黛玉今兒的確不在家,這個雲輕廬也不知道,不過雲輕廬倒是真的希望她不在家。
“嗯,也是,一品朝廷命婦,沒事不在家,能去幹嘛?”皇上自言自語的說着,腳下步子沒停,直奔北靜王府。
門口的奴才一見雲輕廬和李德祿二位御駕跟前的大紅人一左一右簇擁着一個氣度不凡的男子駕臨,不用問也知道這中間的便裝男子是誰,衆人忙跪下磕頭,口中‘萬歲’二字還沒喊出來,皇上便一擺手阻止:“好了,別咋咋呼呼的引人注意了。頭前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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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衆人有些不解,王爺沒在家,這皇上要去哪兒呢?
“朕今兒是特意來看望皇姑母的,還不帶路?”皇上看着跪在地上傻傻的僕人,不悅的說道。
“是是是,奴才該死,萬歲爺請。”看門的領頭一邊說着,一邊哈着腰在前側帶路,早有小廝慌慌張張從側路報進去。即便太妃是皇上的姑母,那也是君臣之別。
太妃從凝瑞軒的門口對着匆匆而來的皇上盈盈下拜,皇上一愣,上前把她攙住,眼神在太妃身後遊離了一下,方笑道:“這天兒越發的熱了,姑母身上一向可好?”
“不敢勞皇上惦記,姑母這身子還挺好的。皇上今兒怎麼得閒,想起來看姑母我了?”太妃看見孃家的侄兒自然很高興,皇上有幾分先皇的模樣,讓太妃看到他就倍感親近,總覺得這個孩子跟自己的兒子差不多。
“啊,姑母,朕今天帶了幾樣你愛吃的點心。”
“多謝皇上,皇上,請屋裡坐吧。”
“嗯,好。”皇上的目光還在漂移,只是他飄了兩遍還是沒看到想看的人,心中忍不住窩火,悄悄轉頭,狠狠地瞪了一眼雲輕廬,把這件事怪到了雲輕廬的頭上。
皇上在凝瑞軒坐了一會兒,終於確定要看的人不在家時,正要起身告辭,卻聽見外邊有太監高聲回道:“賢德妃娘娘到。”
“喲,今兒真是好日子,不單皇上來了,連娘娘也來了。”太妃忙起身,對着皇上笑了笑,起身迎至門口。
“元春給皇姑母請安。”賢德妃是妃子,太妃卻是長公主,家禮相見,也是合情合理的。
“娘娘別多禮了,快請進。”太妃自然也十分高興,和元妃一起進屋,又笑道:“皇上剛來一會兒呢,娘娘就來了,若不是說好了,那就是心有靈犀呢。”
“啊?皇上也在?”元妃驚訝的看了太妃一眼,忙緊走幾步進凝瑞軒的東暖閣,果然見皇上端坐在上位,於是忙上前行禮,“臣妾參見皇上。”
“你怎麼來了?”皇上的臉色更加冷了,自己前腳出門,她後腳就跟了來,這說明什麼?這說明皇上已經被人跟蹤了。
“太后派臣妾來,給北靜王妃送賀禮的。太后聽說,王妃如今在前門大街那兒有一家綢緞鋪子要開張,這聚斂天下財富爲國盡忠的好事,太后娘娘聽說之後,十分的高興呢。還說——只要這綢緞莊的貨源廣,東西好,還要把宮廷的供奉賞給王妃呢。”元妃侃侃而談,又轉身笑問太妃:“我那王妃妹妹怎麼不在?”
“她一早就出門了,說是有事。這會子也該回來了。娘娘請坐,今兒既然來了,就在我這裡用了午飯再走。”太妃今兒是真高興。這帝妃二人同時降臨王府,那可是難得的榮耀。
“哦,原來是這樣。”皇上坐在那裡一邊吃茶,一邊淡淡的看了雲輕廬一眼,“輕廬,你把東西留下,咱們就先走吧。宰相家恐怕已經預備好了。”
“是。”雲輕廬從自己的袖子裡拿出一張玉帛紙,恭敬的遞給太妃,“太妃,這是皇上親筆御書的匾額。”
“臣妾叩謝隆恩。”太妃忙跪拜叩頭,雙手接過雲輕廬手中的東西。
皇上卻已經站起身來,對一邊的元妃笑道:“你既然來了,就陪皇姑母坐坐,用了午飯再走,別辜負了姑母的一片誠心,朕還有事,姑母留步。”
雲輕廬等人疾步相隨,太妃和元妃送出王府大門,皇上卻頭也不回的往宰相府的方向走去。 雲輕廬知道這下完了,皇上肯定是惱羞成怒了。於是也不敢多話,只能緊緊跟隨在他的身後,走過了一條長長地大街,往那邊鬧市轉去。
“皇上,走了這麼長的路,皇上定然是口渴了,那邊正好是瓊花樓,不如……”雲輕廬終於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輕聲在這個暴怒的男人耳邊小聲勸說。
“朕做什麼事輪得到你指手畫腳了?”皇上的聲音也是低沉的,但卻包含着怒意。
“是,臣罪該萬死。”雲輕廬停住腳步,躬身而立。
“你剛纔說什麼?瓊花樓?”走了這麼久,又頂着大太陽,還真是口渴了。
“是,就在那邊。”雲輕廬指了指前面鬧市深處。
“那咱們去喝杯茶吧。哎!”皇上終於有些泄氣,想自己這是做什麼呢?見着又能怎麼樣?近在咫尺又能怎麼樣呢?她終究已經是別人的妻子。
瓊花樓五樓,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起下棋品茶,佳木蔥蘢,花香浮動之間,無不是一些文人雅士。他們或者觀棋不語,或者商談切磋,倒也趣味濃郁。
皇上和雲輕廬上樓來, 尋了一處隱蔽的空位坐下。叫了茶點,一杯清茶入口,皇上的火氣又小了許多。
“輕廬,來,朕……好久沒下棋了,不如咱們兩下一盤如何?”
“好,主子好雅興。”雲輕廬忙賠笑抱拳。誰知卻驚動了隔壁喝茶的人。
“主子,雲太醫在隔壁。”晴雯小聲的在黛玉的耳邊提醒道。
“我聽見了,不用你多嘴。”黛玉悄聲說着,瞪了晴雯一眼。再看秋茉的臉上一臉興高采烈,於是輕聲說道:“他不是一個人,你最好收斂些。”
“主子……”秋茉紅了臉,立刻低下頭。是的,他說的話秋茉也聽見了,不過能讓雲輕廬叫主子的人,一定不是一般的人。所以秋茉不該放肆,只低着頭,伸手落了一枚棋子。
“哎!”黛玉輕嘆,自古紅顏禍水,這男子也一樣啊。雲輕廬的聲音一到,這秋茉立刻就沒了魂兒,“你這一子落在這裡,豈不是要滿盤皆輸?”
“奴婢本就不是主子的對手,主子偏要拉着奴婢來,這會子又來取笑奴婢。”秋茉一邊說,一邊伸手取回棋子,打算悔棋。
黛玉含笑不語,只看着秋茉要悔向哪裡。秋茉將棋子取回,左思右想,最終落子。見她終於一副篤定的樣子,忍不住笑道:“剛纔那一子倒還罷了,若要輸,還需我用五枚棋子,只是這一次嘛,倒也痛快,只要一枚棋子,便可分出輸贏。”說着,黛玉捏着一粒黑子,擡手落子。
秋茉驚訝的看着勝負已定的棋局,忍不住叫了一聲:“怎麼可能?!”
雲輕廬的心一動,臉上的表情立刻僵住。原來她們在這裡!
“輕廬?”皇上和雲輕廬的棋局未開,正要落這第一子,卻見雲輕廬這種表情,於是奇怪的看着他。
“呃,主子……”隔壁也沒了聲音,雲輕廬不敢大聲,只用手指了指自己背後。
“什麼?”皇上不解,但看着雲輕廬背後的漢白玉雕花屏風,眯起了眼睛。
“臣的一個熟人。”雲輕廬不敢說北靜王妃在那邊,因爲他只是聽到了秋茉的聲音,但已經猜的十有八九。
“女的?”皇上饒有興趣的看着雲輕廬,還從沒見這廝如此緊張的樣子。
雲輕廬點頭。
“去吧,朕……咳咳,主子我是開明之人,不會跟你計較這些。”皇上笑笑,剛纔那個女子的聲音他也恍惚中聽到了,聲音倒是蠻好聽的,不過不是自己中意之人。今兒出門,自己沒有如願以償,倒讓雲輕廬這小子佔了便宜。
“謝主子隆恩。”雲輕廬忙拱了拱手,慢慢起身,往裡面那個隱蔽的角落走去。
“雲大人?”素心原是跪坐在黛玉身邊伺候黛玉用茶的,雲輕廬過來,她最先一個看見。
“下官……”
“雲大人,這是外邊,不必拘禮。”黛玉沒等雲輕廬開口,微笑點頭,說話的聲音依然很低。
“是。”雲輕廬有些爲難,皇上讓他過來,顯然是不知道北靜王妃在此,只不過是聽見了秋茉的聲音,只是如果自己隱瞞不報,回頭惹怒了皇上可不是小罪。但如果說了,又不知皇上會對她怎樣。真真此刻糾結的很。
“雲大人和朋友來此下棋?”黛玉不說話,只拿着眼睛看秋茉,秋茉只好替黛玉說話。
“啊,是啊。想不到你們也在這裡。真是巧遇。”
“雲大人是不是不方便?”秋茉看看隔壁的方向,又看着雲輕廬。
雲輕廬輕輕點頭,對着那邊拱了拱手,意思是,頂頭上司在那邊。
“那我們先走了,回頭王爺回來後,請雲大人到府上喝茶。”黛玉輕輕一笑,微微點頭。
“呃……”雲輕廬立刻緊張起來,若就這樣出去,皇上是一定會瞧見的。
“雲大人慢慢坐,我們告辭了。”秋茉起身,把雲輕廬一臉的錯愕擋住,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顯然是把他的無奈當成了失望。
黛玉全當不見,扶着晴雯和素心的手慢慢起身,不等雲輕廬和秋茉相互瞪視完畢,她便已經走到了皇上所坐的位置前面。原想着,既然皇上是微服出遊,那自己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別給他請安的了,早早離開這裡,是最好的選擇。
誰知偏偏皇上看着外邊想心事,卻猛然間看見自己神往已久的身影在面前晃過。於是他一時忘了時間地點和身份,大聲叫到:“等等!”
雲輕廬長嘆一聲,暗叫一聲:“蒼天啊,你今天干嘛非要跟我過不去!”
黛玉止步,徐徐轉身,在看見一身青緞子衣衫手執白紙素扇的男子慢慢站起來的時候,對着他輕身一福。卻不說話。
“……”皇上的嘴張了張,想來想去,想不出此時此刻該如何稱呼這個讓自己魂牽夢縈了多日的女子,只得沒有稱呼,開口說道:“請過來一起品一品這瓊花樓的碧螺春,如何?”
黛玉微微一笑,福了福身子,皇上有命她不敢不從,於是她輕移蓮步,緩緩地走上腳踏,側身坐在棋盤邊,微微低着頭,不看對面男子的臉。
“李德祿。”皇上擡手,要過李德祿手中的紫砂壺,另一隻手拿一隻紫砂杯,緩緩倒了一杯茶,遞到黛玉面前。
“臣妾惶恐。”黛玉忙起身,不敢接茶,這是從來沒有的規矩。
“這裡沒有君臣,咱們只當是偶然相見的朋友。”皇上微笑,此時此刻,能爲心愛的人斟一杯茶,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奢侈的享受。一會兒離了這裡,要再見她,可謂難上加難。
李德祿心中有數,悄悄退下去,安排人,欲把此處清場。
“李公公,既然來了這種公共場所,就聽一聽街頭巷聞又如何?這對咱們,可都是好處呢。”黛玉輕笑,說話的聲音也很輕,她最看不慣的就是,皇上無論到了哪裡,都要擾民。若是提前預定倒也罷了,只是他一來,衆人都得走,真真讓人生氣。
“李德祿,下去伺候,這裡不要你多事。”皇上擺擺手,李德祿迅速消失。
“我剛纔去過府上,見了姑母,聽說你有一家綢緞繡莊要開業,朕……啊,我總要送一份賀禮,聊表當初救命之恩纔是。”皇上不大適應平民百姓的稱呼,偶爾間還要蹦出一個‘朕’字。秋茉覺得好笑,只好背過身子用手捂住嘴,卻遭到雲輕廬一記白眼。
“臣妾謝皇上隆恩。”黛玉沒有辦法,只好壓低了聲音。這種場合是個人都不願意面對,可是卻沒有辦法。
“別,咱們別這樣稱呼,一不小心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不如……咱們按照平常百姓家的稱呼,怎麼樣?那——林夫人。”皇上的口氣更彆扭,天知道他只想叫她一聲林姑娘,可如今她已經嫁做他人婦,若稱姑娘,豈不要惹惱了她?
“龍三爺。”黛玉輕笑,自古天子爲龍,據說他排行老三,那就姑且這麼叫吧。
“好!”皇上一擺手中的扇子,臉上終於帶了笑容,“夫人既然在此下棋消遣,不如咱們對弈一局,如何?”
“哦?三爺如此有興致,那妾身只好奉陪。只是不知這輸贏可有麼有彩頭?”黛玉笑得很無奈,皇上分明是纏着自己,沒辦法,她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哦?既然是論輸贏嘛,自然有彩頭。”皇上一聽這話來了興致,搖着扇子笑問:“不知林夫人想要什麼彩頭?”
“妾身如今什麼也不缺,金銀財寶都是身外之物。如果贏了,還請三爺答應妾身一個要求。”黛玉輕笑,這盤棋無論如何也不能輸。
“好,既然是一個要求,那麼我如果再要別的,就失禮了,如果夫人輸了,龍三我也要向夫人提個要求。”
“好。那咱們一局定輸贏?”黛玉輕笑的看着皇上,這個年輕有爲的君主此時自然是洋洋得意,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
“好,夫人巾幗不讓鬚眉。咱們就一局定輸贏。”皇上也豪氣沖天,對着黛玉一擡手,“夫人先請。”
黛玉也不客氣,擡手拿了黑子,手起子落,先佔星位。
皇上微微一笑,執白子,瀟灑的擡手,啪的一聲,也佔了一個星位。
黛玉不慌不忙,連續佔位,且攻且守。
皇上微笑,落子後淡然的看着棋局,擡手要茶。
雲輕廬雖然守在一邊,但他向來沒有伺候茶水的習慣,秋茉看了雲輕廬一眼,只得上前遞茶。
黛玉突然步步緊逼,皇上卻悠然自守,好像只是等待着什麼時機。
黛玉再次落子,微笑,擡手要茶。
素心忙遞上熱茶,悄悄地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眉宇之間的悠然自得不再有,只是一臉的不可思議。沉思良久,落子。
“三爺,妾身承讓了。”黛玉手執黑子,輕輕落下,棋局成敗已定。
“妙!夫人真是妙棋。”雲輕廬早就看傻了,開始他還以爲黛玉連出殺招,節節逼近,甚至不顧自己營地的漏洞,這一局定然是輸了。誰知這皇上竟然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被步步緊逼着,逼輸了。
“呵呵,夫人果然是妙棋。”皇上雖敗猶喜。——他正等着黛玉提條件呢。
“三爺過獎了。妾身不過是雕蟲小技耳,怎敢與三爺的宏圖霸業相比。”黛玉徐徐起身,對着皇上深深一福,“妾身冒死求勝,不爲別的,只求三爺從此放過妾身,妾身將感激涕零。”
皇上臉上的笑意漸漸冰凍,紅潤的臉色漸漸蒼白。雲輕廬也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早就看出了龍三的意圖?”
“三爺厚愛,妾身無以爲報,若三爺不肯放過妾身,妾身唯有以死明志。”黛玉的臉上也沒有了微笑,皇權至上,這個她清楚。但愛情是神聖的,不容褻瀆。
竟然以死相逼!皇上艱難的別過頭去,不再看任何人。雲輕廬悄悄擺手,示意秋茉等人都跟着自己出去。皇上出糗,只怕見過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既然這層窗戶紙已經捅開,還是讓他們自己說清楚了好。
一時間,幾丈之內只有皇上和黛玉二人面對面的坐着,丫頭們和雲輕廬都不知道去了哪裡。整個空間都安靜下來,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得很清楚。
“你……”皇上終於回過臉來,那樣憂傷的看着黛玉,“一點機會都不給朕?”
他說:朕。
這說明終於要用他的皇權了嗎?黛玉淡淡一笑:“皇上乃是九五之尊,想要什麼得不到?”
“是不是就因爲這個?”皇上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痛苦,就因爲這九五之尊,他必須要放棄自己深愛的女人?
“因爲什麼?”黛玉不解。
“因爲我是皇上,所以你拒絕我?”
“呵呵。”黛玉輕笑,“皇上好不講理。當初賜婚的是太后。我一個孤女,有選擇的餘地嗎?”
事實就是這樣,老天眷顧黛玉纔給了她一個溫情的,深愛她的水溶,這就足夠了。如果太后賜婚的男人像迎春所嫁的男人,自己又能怎樣?這就是皇權!
他手握皇權,可以予給予求,可以不問對方的感受,甚至不用任何一句徵求的話。就是要你的命,你還要跪拜山呼:萬歲英明,謝萬歲隆恩。
“你是在怪朕說的太晚?”皇上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
“早晚有區別嗎?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上蒼是公平的,它給了你一樣,就不會給你另一樣。皇上要什麼妾身不知道,但妾身只想告訴皇上,妾身只想要一份平靜的生活,求皇上,不要橫加干擾。”
“好!”皇上有幾分惱羞成怒,但這羞怒又不能衝着黛玉發,她都說了,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果然再對她發火,豈不是更加應了她的話?
“李德祿!”一聲怒吼從漢白玉屏風和碧葉之中傳來。
“奴才在。”
“回宮!”青色的身影氣呼呼的從綠植之間轉出,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黛玉好像被什麼東西抽空了力氣,一個站立不穩,險些倒在地上。
“哎!”雲輕廬心中着急,素心手疾眼快,忙上前扶住黛玉,和晴雯二人一邊一個把她扶住。
“雲大人,我們先走了。”黛玉無力的看了一眼雲輕廬,這個從來都鎮定自若,在任何大病大災面前都面不改色的人,今日也是萬般無奈。
“王妃多保重。”雲輕廬躬身,送走黛玉之後,深深地看了一眼沉檀木棋盤上的黑白玉棋子,搖搖頭,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