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媳婦嚇得幾欲暈過去,小王妃的這些話兒要是說給太妃聽了,那自己恐怕只有被活活打死的份兒了。
黛玉還是立在原地不動,她一手扶着紫娟的手,一面看向那些管事:“水總管做錯什麼事了嗎?我怎麼不知道?這可真是奇了!”
黛玉看水安與秦氏的樣兒,知道他們已經嚇得差不多了,便不再糾纏與那些了——水安的錯兒要他自己說出來才行,不然,日後這些管事兒人人都像水安這樣給自己出題做,她什麼事也不用做別的了,真的要天天打發這些管家爺爺奶奶們了。
水安現在聽懂了,於是一咬牙道:“請王妃恕奴才之罪,秦家媳婦的怨言本該由奴才帶他們下去後,由奴才來處置,而不該爲此麻煩主子。此事是奴才做錯了,還請王妃饒了奴才這一次,日後必不敢再犯。”
黛玉低下頭看了水安一眼,然後又瞟了水溶一眼:“哦?是這樣嗎?”黛玉的口氣平淡的就像一碗白開水,似乎在說今兒的陽光明媚,天氣不錯一樣。
水安的汗已經淌了下來:“王妃,奴才知錯了,奴才真得知錯了!奴才再也不敢了,請王妃饒了奴才這一次吧。”說完連連叩頭。
秦家媳婦除了磕頭外,什麼也不知道了。她已經嚇得抖成一團:她自跟着梅蕊來了北靜王府,哪裡受過這個?她仗着梅蕊的勢力和太妃的信任在北靜王府自來是要風有風,要雨有雨,原也沒有遇上個厲害的,今日就偏偏遇上了黛玉——如果梅蕊保不了她,再加上太妃厭惡了她,那他就狗屁都不是了。
水溶還是什麼話不說,他只是看着黛玉在笑。黛玉嗔了他一眼,然後才扶了紫鵑的手走了回去坐下:“既然知道錯了,那麼水總管,你說應該怎麼處置你纔對呢?畢竟我們附上的規矩,卻不如你們熟知呢。尤其水總管又是府中的老人兒,太妃定下的規矩,想來是知道最清楚。”
水安心中把自己罵了上千遍,自己真是糊塗脂油蒙了心,又被烏鴉啄瞎了眼,沒事找什麼不痛快,偏要惹這位新進門的王妃?自打王爺抱着王妃拜天地那刻起,自己就應該明白,即便是王妃做了什麼錯事,王爺也不會怪她,何況今天是自己犯了糊塗?水安一面暗罵自己混蛋,一面叩頭道:“對主子有不敬之心,該鞭五十;另外再割半年的銀米。奴才爲總管卻對主子不敬,應加十鞭以儆效尤。”
黛玉淡淡的應了一聲兒:“噢——。”
水安連擡頭看黛玉都不敢了:“奴才下去後,自會去領鞭子。日後也絕不敢再犯,只求王妃莫要再生奴才的氣,原諒了奴才這一次。”
黛玉點點頭:“銀米倒也罷了,我們府上雖然不比其他王爺家富足,但也不少你那半年的銀米,你一家老小還要過活,就不用割了。至於鞭子嘛,倒也不必領的如此之多,我剛剛到府中,用你的地方還多着呢。一下子鞭六十,您還能下牀走動嗎?還是少領些吧。”
水安叩頭道:“謝王妃憐憫,奴才能撐得住。”水安不成想黛玉會饒了他一分:黛玉今日因秦氏的事情着了惱,安心要立威他是看明白了,所以沒有想到黛玉會從輕處罰他。
黛玉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一笑道:“水總管,難道我說的話就這麼不管用的嗎?”
水安聽到此話身子一顫,從此之後,打死他他都不敢再違這位新王妃的心思了。他連忙答道:“奴才知罪,一切按王妃的吩咐做。奴才罪由不輕,減十鞭,奴才領五十鞭,並且自會做好差事兒,絕不會讓誤了王妃吩咐的事情。”
黛玉轉頭看向別處,沉吟着沒有再開口,院子裡又一次靜了下來。
晴雯的手不再那麼僵硬,紫鵑也暗暗的出了一口氣,放開了她。只是紫鵑此時的心中並不好受。因爲她看到了水溶那一臉淡淡的笑意,紫鵑不明白,王爺這是做什麼呢?憑這幾日王爺的表現,他應該是極愛姑娘的,可他爲什麼如此折磨姑娘,爲什麼不再一開始的時候替姑娘把這一切都擋下來?他讓姑娘如此費神於心何安?他果然是個負心人,姑娘可怎麼辦呢?紫鵑低着頭,默默的祈禱着,王大人,你快些回來吧!
水安跪在地上不敢亂開口,但是心下忐忑不安,難道減得太多了?
黛玉忽然以指叩了一下太師椅的扶手,把周圍的幾個人都嚇了一跳,就連水溶也驚了一驚。黛玉輕輕地道:“減十鞭還是少了些,我看水總管今兒也不是有意爲之,但有錯卻不能不罰,否則何以服衆呢?水總管日後不好教訓其他人不是?恩——那就領三十鞭吧,水總管認爲如何?”
水安叩頭謝過了黛玉,多一句話他也不敢說了。他生怕再多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事情,他這輩子都會記着,記者以後再也不能生出欺主之心了。此時黛玉沒有說讓他起身,他都不敢起來,還在地上老老實實的跪着。
秦家媳婦聽到水安只領了三十鞭,度量着自己也不會從重處罰了吧?她的心裡稍稍安定了一下,想着黛玉總還會顧忌一下太妃的面子,身子也就不都得那麼厲害了。
黛玉處置完水安,便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直打哆嗦的秦家媳婦,不過她沒理她,只是擡起手來,重新接過了秋茶遞過來的熱茶,輕輕地抿了一口,方道:“水總管,你起來吧。”
水安忙磕頭謝恩,然後從地上爬起來,方感覺到自己的中衣都被汗水溼透了,此刻站在院子裡,被春風一吹,渾身都冷颼颼的。
黛玉不說話,院子裡一點兒聲音也沒有。水安在一邊站着,心中納悶,怎麼小王妃不處置秦家媳婦?於是他又悄悄地看了一眼黛玉。而黛玉正在悠閒地吃茶,根本就沒有開口的意思。
水安再看向跪在地上的秦家媳婦,想到秦家媳婦原是梅蕊的嫂子,太妃房裡漿洗上的頭兒,再想想梅香,想想太妃對王妃的態度,他的心裡便明白了幾分。於是水安又側跨兩步,站到黛玉的跟前,躬身打千兒,賠笑問道:“王妃可還有什麼事情吩咐小人去做的嗎?”
“沒有了。”黛玉依然端着茶蠱,口中說沒事,但卻不讓大家散去。水安更加明白了黛玉的心思。
“王妃,秦氏媳婦的事情原不該鬧到王妃的面前的,此等瑣事讓王妃操心實在是奴才的失職,請王妃把她交給奴才,奴才一定按我們府中的規矩管教於她。王妃若沒有別的事情,就請王妃先回房歇息,並且王爺和王妃也勞累了許久,此時天色不早,王爺和王妃也該用午膳了。”
黛玉微微一笑,把手中的茶盞交給邊上的丫頭,方開口說道:“嗯,好。水總管不愧是府上的老人,做事兒就是穩當,想的也很周全。那就依你的意思辦吧,我和王爺就先回房去歇息一會兒,一會兒還要去太妃房裡伺候午膳。好了,你們下去吧。”
一院子的奴才都在水安的擺手下各自散開去。唯有泰安媳婦依然跪在地上,看着水溶和黛玉並肩而去的身影再一次傻了。——小王妃根本就沒處置自己,而是把自己交給了水安?她這是什麼意思呢?自己如此做,這小王妃就一點也不生氣嗎?她不應該對自己恨之入骨狠狠地打自己一頓出出氣嗎?爲什麼這個小王妃想事做事就這麼不一樣呢?
衆人弓着身子送水溶和黛玉離開議事廳的院子,回了靜雅堂。院子裡的人便是對秦家媳婦投去鄙夷的目光,還有脾氣烈的,要暗暗地淬她幾口,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差點連累自己收責罰。
“來人,把秦家的帶到議事廳門口的青石板,好好的跪着。明兒再聽候處置。”水安的眉頭緊緊地皺着,雖然他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但是對於秦家媳婦,他是不會動她一根手指頭的。打了她,那是太便宜了她。既然這事王爺都看見了,太妃那裡想必也沒什麼事了,水安要好好的教導一番這個可惡的女人才行。
結果秦家的便從中午一直跪倒第二天早晨,這期間北靜王府上同秦家的要好的婆子也偷偷地過來看過她,但水安安排了人在一邊看着,他們也沒多說什麼,不過是幾句平常話罷了。
梅蕊沒有來。梅香也沒有來。這個時候這兩個人定然是不敢來的,水安安排的人不是吃素的。
秦家的在半夜三更跪在冰涼的青石板上的時候,心裡恨得要死——這兩個死蹄子,果然是過河拆橋落井下石的賤貨!明明知道自己在這裡受苦,竟然不去太妃跟前提個醒兒。但秦家的並沒有詛咒太久,便被水安帶走了,走的時候是第二天的早晨,她連太妃的面都沒見到就被水安打發到北靜王府最偏遠的莊子上做事去了。
不過是個漿洗上的管事,犯了錯自然有總管處理,若是爲了這點小事再讓太妃心煩,那水安脖子上的傢伙可真是要搬家了。
再說黛玉扶着紫鵑的手,一步步走回自己住的靜雅堂,一路上不說一句話,不看水溶一眼。進屋後,慢慢的靠在軟榻上,紫鵑忙問:“王妃,要不要熱茶?”
“不用了,我腿有些酸,你幫我捶捶。”黛玉聽見水溶進門的腳步聲,依然閉上眼睛。此時此刻,黛玉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累。身子的疲憊是其次的,主要是心裡很疲憊,這樣的日子纔剛剛開始,不知道多久才能結束。天知道她真的不想這樣做,可她又不得不這樣做。
黛玉其實是不怨恨水溶的,因爲她根本就不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所以也無所謂怨恨。
富貴之家有富貴之家的煩惱,貧窮之家有貧窮之家的煩惱。富貴之家爲了功名利祿而爭,貧窮之家爲了生活的資本去爭。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大家時時刻刻都在爭着,不惜頭破血流。
黛玉輕嘆一聲,真的很疲倦,卻又無可奈何。爲了能夠回到姑蘇去,爲了去父母的墳前進一下做女兒的孝道。哪怕是看一眼父母墳上的枯草,黛玉又不得不打着精神跟這些人周旋。
水融進來得晚是因爲剛纔有婆子來回,說是雲太醫上午進了宮,下午才能來給王妃診脈。水溶耽擱了兩句話的功夫,是以在黛玉之後進屋,一進門便聽見黛玉的一聲嘆息。心中便有些隱隱作痛。
看着這個小女子清瘦決然的身影,知道她在生氣,只是礙於下人在側,她一直隱忍着,沒有發作出來。於是水溶對着紫鵑擺手,“紫鵑,你下去吧。”
紫鵑爲難的看了一眼水溶,又看着黛玉,不敢立刻離開。
黛玉擺擺手,示意紫鵑先下去,紫鵑方躊躇着立着身子,慢慢的出了屋門。
“玉兒,生氣了?”水溶坐在黛玉身邊,擡手拉過她的手臂,意欲再次把她拉進懷裡。
“有什麼可生氣的?我可犯不着這麼大的氣性,只是我乏了,王爺請別處歇歇再來。”黛玉把手從水溶的手中抽出來,然後翻了個身,背對着水溶。她實在是倦了,只好對水溶無禮了。
其實黛玉此時自己也沒有看清自己的心,事實上她根本就不再水溶面前僞裝自己。喜怒哀樂在面對水溶的時候,都是自然表現的。她甚至忘了,她的這個夫君是王爺,論理,她是應該看一看他的臉色的。可是她沒有,而他也沒有生氣。
夫妻之間似乎有一種隱隱的東西在涌動,只是兩個人之間似乎還沒那麼和諧。
“玉兒,爲夫一片苦心,你難道不能體諒嗎?”水溶嘆了口氣,看着躺在軟榻上閉目養神的黛玉,無奈的說道:“用不了十日,皇上便會有旨意下來,到時不知會是個什麼差事。這府中人多事雜,到時要勞煩玉兒多多費心了。不過玉兒的蘭心蕙質,滿腹才華,這些小事自然不會難倒玉兒,只是玉兒心性高潔,讓你爲這些瑣事操勞,實在是爲夫的不是。”
“王爺此話太過客氣了。黛玉既然已經嫁入王府,自然有責任幫王爺打理府中之事,只是黛玉人微言輕,若遇到大事,自然還要勞煩王爺出面調停……”黛玉說這些話的時候依然躺在榻上。
“玉兒”水溶不等黛玉說完,變俯過身子,“水溶得玉兒爲妻,今生別無所求,玉兒是溶今生的至寶。”
“王爺言重了。”黛玉睜開眼睛,看着水溶近在咫尺的俊顏,淡淡一笑,擡手將他推開一段距離,似不經意的問道:“王爺今天陪着妾身去理事兒,卻只管坐在那裡吃茶看熱鬧,一句話也不說,不是想看妾身的笑話嗎?不知這一場鬧劇王爺看的可還滿意?”
水溶見黛玉終於睜開眼睛看着自己說話,便忍不住含笑上前扳起黛玉的肩膀,有些霸道的把她擁在懷裡,然後輕輕地撫摸着她的後背,在她的耳邊說道:“我的好王妃,你不要生氣嘛,聽爲夫的好好同你說。府中的這些事情,有些我可以帶你出面,但有些事情必須要你親自做纔是最好的。比如剛剛的事情,如果是我來處理當然很利索,也不會有什麼人不服,但是這起子奴才一定會因此而小瞧了你,認爲你只是依仗着我罷了,他們不會自信中服你——他們心中服的人依舊只是我。如此一來,若是我以後不常在家,那玉兒的日子又該怎麼過呢?”
黛玉聽了此話。似惱非惱的笑了笑,然後推開水溶,依然轉過身去:“妾身怎會不知道王爺的心思?如此妾身還是要多謝王爺了。”
“玉兒?”水溶被黛玉推開,不得不苦笑一聲,這小丫頭的脾氣還真是不小。於是忍不住又拉起了黛玉的手,黛玉的薄怒輕嗔讓他的心中樂開了花,和黛玉結爲夫婦三日多,讓水溶更深一層的瞭解了這個女子。這不僅僅是一個可以對着落花流淚嘆息的姑娘,也不僅僅是爲了情愛處處敏感的女人,“玉兒,我知道,你向來是最討厭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玉兒生氣的對不對?是爲夫不好,不然,明天我還是進宮去,跟皇上說一聲,暫時——我還是不要跟那些大臣們一起去上朝了。以後我天天在家陪着你,反正我做閒散王爺慣了……”
“王爺!”黛玉心中一驚,便坐起身來,不料她起的急了,額頭一下子碰到了水溶的鼻子。
水溶鼻子一酸,眼睛裡幾乎掉下淚來,一是苦笑着捂着鼻子,看着黛玉:“玉兒,爲輔好痛啊!”
黛玉看着水溶的樣子,又忍不住笑了。笑歸笑,但黛玉心中依然暗暗地嘆息,他想要做什麼?這不是要壞自己的計劃嗎?
天知道黛玉此時還正在盤算着,等水溶每日都上朝議事在朝廷裡領了差事之後,便沒有這麼多空閒時間呆家家裡,而自己也可以藉着理家的有頭多出去走動走動,爲自己的將來鋪好路呢,他一句話就不出門了,那豈不是要天天黏着自己?這樣的話,那些離開的計劃有怎們能夠實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