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涯回到天源寺時,夜已經很深了,已是過了平常天源寺打烊散場的時辰全文閱遊之天下無雙。可是今天這裡仍然開着,看客卻只剩了耶律餘睹這一夥人。
開始楚天涯還擔心,因爲事情耽誤回來晚了耶律餘睹會要罵人,自己也編好了藉口。現在才知道,他的擔心純粹是多餘了。耶律餘睹聽評書聽得着了魔,人家要散場了他還不肯走,威逼利誘的強迫天源寺給他一個人加演開專場。臺上那個說書人都已經說得聲音嘶啞了,耶律餘睹仍是不肯放過。
楚天涯看着好笑,心說還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校園全能高手。這要是讓你見識到電視、電腦這些東西,你還不得瘋了?
王荀看到楚天涯回來了,將他叫到一邊,苦笑不迭的道:“這可怎麼辦?那廝純粹是瘋了,賴着不肯走,還說要把這《三國》聽完。這可是一時半會兒說得完的東西?你看臺上那個說書的,嗓子都快要啞了。”
楚天涯笑了一笑,“沒事,我去勸。”
這時臺上正說到關羽過五關斬六將,耶律餘睹瞪大眼睛豎起耳朵,聽得全情投入。時不時還拍起桌子大聲叫好。他身邊的幾個近衛隨從多半是女真人聽不懂漢話,這時都已經困得東倒西歪,有兩個還趴在一旁的坐椅上睡着了,哈喇子都流了一臉。
楚天涯便走到耶律餘睹的身邊,也不忙着說話,拿起銅壺給他的茶杯里加了水。
耶律餘睹全身心的投入在評書之中,都沒瞅楚天涯一眼。
楚天涯笑了一笑,說道:“關雲長斬顏良誅文丑,過五關斬六將,真乃蓋世虎將,不負武聖之名!”
這一句話就把耶律餘睹的興趣勾起了,他面帶喜色的看着楚天涯,連聲道:“是啊!真乃蓋世虎將!關雲長太厲害了!——咦,你也愛聽三國呀?”
“那當然。”楚天涯笑道,“非但是愛聽,還幾乎都能背了。”
“真的?”耶律餘睹驚喜道,“那你快告訴我,接下來關雲長可是突圍出去了?他找到了劉玄德沒有?”
楚天涯呵呵的笑道:“這評書得一節一節的聽,要是早早知道了結局,反而沒有了期待感與神秘感,也就無趣了。”
“有道理。”耶律餘睹深以爲然的點頭,大有一點志趣相投遭遇了知己的感覺。他拍了一下身邊的座椅,“來,坐下,和本將一同聽評書!”
楚天涯也不客氣,便就坐了下來。
二人一起聽了一段,耶律餘睹仍是興趣高漲,楚天涯卻是嘖嘖的搖頭。
“爲何嘆氣?這段如此精彩,你不喜歡聽?”耶律餘睹問道。
“不是不喜歡。而是這個說書的老先生嗓子都啞了,全然說不出那個味道了。”楚天涯說道,“就好比剛纔關雲長手起刀落將王植斬爲兩截的那一段,因爲聲音不好,失了氣勢。聽得不過癮、不痛快啊!“
“那怎麼辦?”耶律餘睹還急了,“那要不換個人來說?”
“這種評書段子,每個瓦肆裡肯定只有一個人說的。”楚天涯道,“不然他們彼此搶飯碗,無法在同一瓦肆共存。”
“哎,是挺掃興。”耶律餘睹悻悻的嘆了一聲,“罷了,今日就到這裡吧!咱們回去,明天再來聽——喂,說書的,你回去好生歇息養好嗓子,咱們明天再來捧你的場!”
說罷,耶律餘睹還朝臺上扔了一顆銀錠。說書人千恩萬謝的跪下就磕頭——總算是解脫了!
“哎,回去哪!”耶律餘睹餘意未盡的起了身,拍拍桌子,“走,明天再來!”
王荀就瞅着楚天涯笑,暗暗給他豎了個大拇指:還是你有辦法!
一行人便離開了天源寺回到摘星樓。卻不想,童貫正候在這裡等了許久了。
看到耶律餘睹回來,童貫急忙笑眯眯的親自迎上來,“貴使今日去往哪裡消譴了,興致不錯啊!”
“怎麼,本將還要受你監視、向你彙報行藏啊?”耶律餘睹沒好氣的瞥了童貫一眼,徑直往樓上臥房裡走。
“小王並非此意。”童貫彷彿已經習慣了耶律餘睹的這個態度,不以爲然的快步跟上來,在一旁道,“不知貴使,何時可以與小王商討兩國國事呢?”
“怎麼,你這是嫌我在這裡給你添麻煩,催我早點辦完正事了走人是吧?”耶律餘睹停住腳,鄙夷的看着童貫,“人說廣陽郡王一向寬宏大方,原來也是這麼小家子氣的一個人!”
“不、不!”童貫連忙擺手賠笑,“貴使想住多久都行,小王一定竭力款待!只是關乎兩國邦交之事,朝廷上官家與宰執們對小王催促得緊,小王也是沒有辦法了嘛,還請貴使體諒!”
“這樣啊……那好吧,過兩天咱們就仔細議一議。”耶律餘睹說罷,就不再搭理童貫,大步就上了樓。
童貫鬱悶的深吸了一口氣長長的吐氣,卻又無可奈何。這時他看到跟在耶律餘睹身後一同回來的楚天涯與王荀,便將他二人喚到近前,低聲道:“你們兩個機靈點,別惹他不快。如果有機會,不妨從他嘴裡打聽一下金國目前的態度。”
“是。”二人應了諾。童貫也不多言,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跟上耶律餘睹快走。
這時耶律餘睹上了樓,站在圍欄邊喊道:“喂,那個……姓楚的小校!你快上來!”
楚天涯連忙快步上了樓,問他有何事吩咐。耶律餘睹哈哈的大笑,像是親熟的哥們一樣搭上了楚天涯的肩膀,說道:“你說關雲長和劉備、張飛他們重逢了會是什麼光景?快快說給我聽!——我這心裡急呀,百爪撓心似的!”
楚天涯笑道,“樂意爲貴使效勞!”
“那太好了!”耶律餘睹開心的大笑,“來人,準備酒菜消夜,本將要和這位楚兄弟好好喝幾杯!”
樓下的童貫頓時眼睛都直了:這、這怎麼回事?耶律餘睹怎麼和區區一軍使稱兄道弟、還喝酒消夜了?……他難道就看不到我這個王爺還站在這廳堂裡?
耶律餘睹不是沒看到,而是直接將童貫給無視了。他搭着楚天涯的肩膀就一起走進了二樓的正廳大堂,還和他對桌的坐了下來,急不可奈的道:“快說、快說!”
童貫在樓下生了一頓悶氣,臉都要氣白的時候才悻悻的走了。
楚天涯便跟據自己印象中的《三國演義》,添油加醋的給耶律餘睹說了幾段。少時酒菜也上來了,耶律餘睹聽得興起,竟然親自給楚天涯斟酒,全把他當作了先生伺候。
說着說着,楚天涯心中卻有了個想法,便試探着用言語來激一激耶律餘睹,說道:“關雲長身在曹營心在漢,真是個忠臣。官爵財賦不能改其志,美女名利不能易其節。千里走單騎,過五關斬六將,只爲尋回舊主——真是千古忠義啊!”
“是啊,是啊……”聽得正入神的耶律餘睹連連點頭稱是,卻恍然一怔,皺了下眉頭,“你彷彿是在含沙射影?”
“呃,沒有啊!”楚天涯作驚愕狀的道,“我這不是在說書嘛?”
“嗬——你這小子,很聰明。比那個叫王荀的榆木疙瘩,聰明瞭一百倍不止。”耶律餘睹意味深長的嘴角斜挑冷冷一笑,說道,“怪不得童貫派你來伺候本將,想必,你在勝捷軍裡的官職,要遠高於王荀吧?”
“恰好相反,末將只是個位居末流的小小軍使。而王荀則是先鋒大將。”楚天涯笑道,“末將也就只會吃喝玩樂,沒真本事。”
“有沒有真本事,其實一眼就看得出來。”耶律餘睹手裡把玩着一個青瓷酒杯,盯着杯中的酒水,說道,“往往越是沒用的人,越喜歡裝作威風與張狂,虛張聲勢;但真有本事的人,卻總是韜光養晦低調隱忍,會藏拙、善掩飾。楚天涯,你說,你是哪一種?”
“末將兩種都不是。”楚天涯仍是輕鬆的笑道,“末將既沒本事,也不會藏拙。”
“那你就跟劉備一樣了。”耶律餘睹的眼中隱隱閃過一道厲芒,說道,“今日恰巧聽到劉備與曹操青梅煮酒,論及天下英雄。曹操敲山震虎,說‘天下英雄唯劉使君與操耳’,劉備嚇得當場連筷子都掉了——怎麼,你是不是也想掉個杯子到地上?”
楚天涯哈哈的大笑:“貴使真會開玩笑!這些杯子可都是郡王府上專用的上等酒器,貴重得緊,摔杯了我可賠不起!”
“你也很會開玩笑,你比劉備還會掩飾。”耶律餘睹似笑非笑的道,“其實我注意你很久了。我看遍了童貫身邊的所有人,包括童貫本人。發現,他們大半都是庸碌之輩。卻唯獨你這個不起眼的小將還有點造化和靈氣——就拿那個王荀來比較吧!雖然他一直在忍,但我卻能清楚的感覺到他對我的不滿與怒火。似他那種沒心機又沉不住氣的人,是幹不來大事的。你卻不同,你喜怒不形於色,胸中能容萬物。哪怕你心中恨得不將我撕成碎片、還要刨我祖墳了,也能笑眯眯的坐在這裡伺候我,賠我喝酒給我說書。楚天涯,雖然我不知道你在勝捷軍裡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地位;但我至少敢肯定,假以時日,你的前途與造化,絕對不是王荀那種貨色可以比擬的!”
“那就真是承納貴使吉言了,小將也想將來能夠出人頭第!”楚天涯笑嘻嘻的抱拳道。
“嗬……你還真是滴水不漏。”耶律餘睹不急不忙的喝了一杯酒,說道,“要想出人頭第,容易。本將給你指一條明路。”
“請貴使賜言?”
“你跟我回金國。”耶律餘睹一雙眼睛突然如刀鋒般看向楚天涯,“我保證你前途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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