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變天了
在城內轉了一圈，江林在一處拐角停下。
前面是一間破屋，屋頂漏了幾個大洞，牆壁倒塌。
有數人正在揉搓草繩，地上一具屍體，用破爛草蓆蓋着，露出黑乎乎，磨出厚厚繭子的光腳。
搓草繩的人，神情麻木，不悲不喜。
在他們不遠處，一個扎着羊角辮，看起來大約兩三歲的小丫頭，蹲在地上，手裡捧着半塊不知道什麼做成的薄餅。
她啃起來很費勁，卻吃的專心致志。
渾身髒兮兮的，連指甲裡都塞滿了泥垢，有些順着薄餅便啃進嘴裡的，卻似不知。
身後的漢子見江林凝望，便解釋道：“死的是個婦人，丈夫前兩年餓的不行，出城後被抓去苦修，據說一劫都沒撐過去便死了。”
“這裡的人不許改嫁，沒丈夫的女人活的更艱難，死了也算幸事。”
江林聽的默然，死了算幸事？
此時，門口幾人已經搓好麻繩，過去將草蓆連屍首一塊捆了起來，然後扛在肩頭出去。
他們自那小丫頭身邊經過，孩子一邊啃着薄餅，一邊擡頭，看到草蓆一頭露出那髒亂的頭髮和半截腦門。
她兩眼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仍在默默啃着手裡硬如磚塊的餅，就這樣目視着幾人將她孃親屍首扛走。
或許要到很久以後，她纔會明白，自己再也沒有娘了。
漢子嘆口氣，道：“諸如此類的事情，在桑州多有發生，已不足爲奇。”
江林目視那些人離去，而後視線移到了吃完薄餅，又跑進屋裡，大半個身子探進缸中，咕嚕咕嚕喝水的丫頭。
那瘦弱的身子在水缸邊緣晃盪，好似隨時要掉進去。
“這孩子會有人管嗎？”江林問道。
“其他人能來幫忙處理屍首，已經算善心，自家都吃不飽，穿不暖，哪還有閒心管別人家的孩子。”
漢子話音頓了頓，而後道：“有些孩子會被餓死，也有些餓極了就跑出城去，不知所蹤。”
“回去取些吃的來。”江林道。
那漢子知道他要做什麼，道：“大人，這沒用的。就算吃的拿來，用不了多久，也會被別人取走。她一個孩子，守不住……”
“去拿。”江林的聲音低沉，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漢子似感受到了什麼，不敢多言，連忙返身跑回去。
江林則緩步朝着喝完水，拍拍黑乎乎小肚皮，然後左右瞅了瞅，便蹲在門口摳泥塊的小丫頭。
到了跟前停下，那丫頭擡頭看了眼，然後又低下頭去繼續玩自己的。
可這有什麼好玩的呢，在任何人看來，都無聊至極。
可她卻沉浸其中，彷彿這就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
江林朝着屋裡看了眼，而後走過去，拿起一把鏽跡斑斑的菜刀。
他伸出手，將菜刀輕鬆撕開，只留下一小截鐵。
隨後以手指爲錘，在刀身上不斷敲擊。
淡淡的火精，隨着手指的動作不斷迸發，被撕開的破損菜刀，迅速提升品質，並逐漸演化成了一把小巧的匕首。
以江林現在的技藝水平，赤手空拳打造把低品質兵器毫無難度。
在這把小匕首大約到了中六品的時候，江林才停下。
他走回去，在小丫頭身邊蹲下，然後將匕首遞過去，道：“用這個挖。”
小丫頭有些好奇的接過匕首，朝着地上刺去。
中六品雖不算多高的品質，但用來挖泥塊還是很輕鬆的。
眼看大塊泥土被翹起，小丫頭頓時呵呵樂起來。
此時，漢子已經抱着一些吃食回來。
“大人。”
江林伸手拿了饅頭和肉，小丫頭聞到香味，立刻扭頭看過來。
她眼裡頓時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渴望，江林遞到她嘴邊，柔聲道：“吃吧。”
孩子沒什麼心眼，立刻接過來大口大口的吃着。
那漢子怕她噎着，又連忙去缸裡舀水。
江林蹲在旁邊，看着這丫頭把整個饅頭連同至少三兩肉吃的一乾二淨，還要去舔手指頭。
他一把捏住那細小的手腕，小丫頭下意識要掙扎，卻聽到柔和的聲音傳入耳中：“把匕首拿起來往前刺一下，我給你一樣吃的。”
小丫頭懵懵懂懂，不知何意。
江林拿起匕首，往前刺了下，又塞進她手裡。
小丫頭猶豫着，而後試探性的用匕首往前刺。
雖然動作幅度很小，但江林還是立刻拿了個饅頭給她。
這孩子頓時高興不已，剛要去吃，又被江林喊住。
“繼續刺，還會給你吃的。”
這次小丫頭毫不猶豫的拿着匕首往前刺去，動作比之前快了些，也有力了些。
江林又拿了塊肉放在她身邊，道：“繼續。”
那漢子就站在原地，看着江林引導小丫頭不斷用匕首發起攻擊，眼中似有明悟。
只是他隨即便暗暗搖頭，心想大人心是好的，可有什麼用呢。
直到這漢子抱來的所有吃食都賞完了，小丫頭刺匕首的動作也稍微有那麼點像樣了。
江林陪着她一塊把吃的都搬進屋裡，然後拍了拍那顆沒多少頭髮的小腦袋，輕聲道：“記住了，誰來搶你吃的，拿這東西刺他。”
小丫頭似懂非懂的擡頭看着他，江林沉默了幾秒，然後道：“如果能保護好你的食物，我會讓人再給你送。如果被人搶光了，你就再也沒有吃的了，會餓死。”
這話，小丫頭應該是聽懂了。
她轉頭看着爛木頭和磚塊堆砌成，大約是個桌子的地方，堆放的那些食物，然後握着匕首，向前用力刺了幾下，然後又快速看向江林。
那模樣，像是在等着誇獎。
“就是這樣，做的很好。”江林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後走了出去。
身後傳來小丫頭“呵喝”的聲音，漢子轉頭看了眼，只見匕首一前一後，不斷被練習着。
他把頭轉回來，低聲道：“不過一個兩三歲的女娃，大人就算給了她兵器，也守不住的。”
“我不是聖人，也不是帝王，不過是個鐵匠罷了。”江林目視前方，邊走邊道：“能做一些事情，我會做，哪怕你們看着覺得沒有意義。可如果不做，我會睡不着。”
“可這裡是桑州，諸如此類的孩子多不勝數，您難道要見一個管一個嗎？”
江林的腳步一頓，擡起頭來看着天空。
這個季節的太陽還不夠暖，灰濛濛的，陰惻惻的。
“有時候真覺得，這裡的天真夠操蛋的。”
江林難得爆了句粗口，他很少會說髒話，因爲覺得並不能解決任何事情，只會讓人發現自身的無力。
現在的江林，便是如此。
明明不喜歡這裡的一切，卻又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一把匕首，一堆吃的，能讓那個小丫頭安安穩穩活下來嗎？
概率極低。
但是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有些事如果不做，晚上真的會睡不着。
無論再過多久，江林都覺得自己永遠無法真正適應這裡的規則。
這讓他心裡的那個念頭，愈發的濃郁了。
“真想一錘子……把這天給砸爛了！”
“大人，已經有孩子進去搶了。”那漢子提醒道。
江林轉過頭，看到十幾二十個半大的孩子，蜂擁衝進破屋裡。
小丫頭的哭喊聲，清晰可見，幼小的身影，被直接推倒在地。
吃食被其他孩子搶了去，附近還有不少大人在圍觀，或許去搶東西的孩子，就是他們家的。
“沒用的。”漢子再次重複道。
江林也明白，沒用的，他心中不由嘆息出聲。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慘叫。
江林循聲望去，只見小丫頭手裡握着匕首，面前一個比她高一個頭的男孩捂着大腿，倒在地上哀嚎。
那男孩看着手持匕首的小丫頭，臉上露出恐懼之色，掙扎着爬了出去，地上流下一串血跡。
視野中，小丫頭眼裡只有憤怒。
再小的孩子，也會生氣。
她就像一隻發狂的小老虎，發出奶兇奶兇的嗷嗚聲，跑過去摟住所剩不多的吃食，手裡的匕首對準了還想過來的孩子。
誰要進來，她的匕首會再次毫不猶豫，且更加用力的捅過去！
江林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意。
沒用嗎？
或許用處不大，可最起碼……證明了規矩，是可以被捅破的。
桑州的天再陰暗，也不是沒有太陽出來的那一天！
江林沒有再看下去，轉身離開。
身後的漢子滿心不解，大人明明宅心仁厚，見不得苦難人，怎麼現在又不管了？
回到店鋪後，掌櫃的連忙迎上前來，拱手道：“大人，地圖已經繪製完成。”
“做的很好，這是賞你的。”江林從懷中掏出一個袋子遞過去。
掌櫃的打開一看，頓時丹香撲鼻，正是夏山柳等人煉製的八方真丹和養生丹。
“大人，這……”掌櫃的頓時心裡一驚，桑州可是不允許出現丹藥的。
“怕了？”江林笑着問。
掌櫃的苦笑，道：“這裡的規矩，您是知道的，若讓苦修者知道了……”
“那就打！”江林忽然斂去笑容，聲音清冷：“桑州也是大幹的疆土，皇帝沒有明令禁止丹藥，苦修者憑什麼？他們敢亂來，就給我打！你們打不過，我來！我打不過，便去找邊軍來！”
“依我看，當年太祖皇帝還是殺的太少了！”
“這桑州的天，不能總陰着。”
“要麼陽光明媚，要麼血氣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