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楊氏驚喜之餘,心中卻是非常迷惑,早上的時候,還有氣無力的躺在榻上,病入膏肓的模樣,現在卻恢復了生氣,難道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即使是如此,也應該有段藥效散發的過程吧?
“回去再說。”武士彠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岑之象,輕輕拱手,淡淡說道:“岑先生,士彠有禮了。”?
“武都督。”岑之象頜首,捋須說道:“身體安康無恙,真是幸事。”?
“託陛下鴻福,親派使臣前來探望,在太醫的診治下,卻有幾分起色。”武士彠輕輕咳嗽了下,聲音還是那麼虛弱,嘆聲道:“蒙陛下不棄,感激涕零,不能自抑……”?
“武都督是朝廷的功臣,流芳百世,後人景仰,誰能忘記。”韓瑞上前兩步,滿面驚喜交集之色,欣慰說道:“陛下得知武都督身體好轉,必然龍顏大悅。”?
“慚愧,士彠何德何能,只因偶染小恙,卻驚動了陛下。”武士彠咽聲道:“煩勞天使,千里迢迢而來,耐心勸勉,加以點撥,真是過意不去。”?
韓瑞謙虛道:“食君之祿,爲君分憂,應該的……”?
“天使貴姓,看起來十分面善,好像一位故人。”武士彠微微皺眉,彷彿老眼昏花似的,眯着眼睛,仔細打量韓瑞。?
又來,有完沒完,韓瑞心裡嘀咕,笑了笑,就要回應,旁邊的岑之象卻有幾分不耐煩了,重重咳嗽了下,開口說道:“武都督,像不像故人,以後再說,這裡卻有你的故人之後。”?
“故人之後?誰呀。”武士彠口中不解,目光輕瞥,望了過去。?
武士彠出場的時候,賀蘭安石就有不妙的感覺,不過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頭皮上前,畢恭畢敬的行禮,叫道:“小侄賀蘭安石,拜見武世伯。”?
“賀蘭……五弟的兒子。”武士彠目光幽幽,好像在懷念往事,過了好久,纔看着賀蘭安石,態度溫和,充滿了慈祥的味道,和顏悅色道:“安石賢侄,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去武家作客?”?
見到武士彠的模樣,賀蘭安石心裡莫名多了幾分冰冷,翻臉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昨天,甚至今天早上,自己明明還在武家的?
就在這時,武元慶在旁邊耳語了兩句,武士彠恍然大悟,頗爲歉意道:“賢侄,是世伯不好,這些日子,身體抱病,精神恍惚,卻是沒有記得,賢侄前來拜訪之事。”?
“不敢,不敢。”賀蘭安石揖身,擡頭之時,接觸到武士彠慈祥的目光,卻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有種莫名的畏懼。?
大家沒有察覺異常,畢竟衆所周知,武士彠已經臥榻休養幾個月,不問身外之事,大小軍事公務,都由屬官解決,更加不用說家裡的繁細瑣事了。?
“武都督,你來了正好。”岑之象說道:“有件大事,需要你的決斷,正如武都督之言,武家以信爲本,想必不會作出背信棄義的事情來。”?
“那是自然。”武士彠肅容說道:“信,仍是立身之本,豈能棄之。”?
“岑公……”賀蘭安石有些心虛,慌張。?
相信自己的行爲,非常正義,岑之象擺了擺手,凜然說道:“賀蘭公子,你儘管放心,武都督的爲人,大家都清楚,正直無私,說一不二,只要是承諾過的事情,絕對不會反悔的。”?
“岑先生,也不用擠兌。”武士彠說道:“士彠自問多年以來,從來沒有失信於人,以前沒有,以後更加不會有。”?
“大善。”岑之象欣然說道:“既然如此,那麼老巧就當着諸位的面,向武都督請教一個問題,希望你能夠如實回答。”?
武士彠伸手示意,岑之象收斂笑容,嚴肅正經道:“多年以前,武都督是否曾經與賀蘭家有過約定,指腹爲婚?”?
“指腹爲婚?”武士彠皺眉,慢慢的回憶……?
荊州地界,最有權勢與威望的兩人在對話,其他官吏士紳,都已經淪爲陪襯,乖乖的沉默不語,屏氣凝神,等待武士彠的回答,如果他們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當事人之一的賀蘭安石,臉色有些變了,身體微不可察的在顫動。?
良久,或許就是幾秒鐘的時間,卻聽武士彠說道:“是有這麼回事。”?
什麼?人羣之中,忍不住傳來輕輕的譁然,沒有料到,武士彠居然這麼幹脆承認了。?
這下子,情況立即來了個顛倒,賀蘭安石欣喜若狂,難以置信,錢豐臉色大變,拋去了心中的僥倖,眼睛充滿了無奈與悲痛。?
哦,岑之象也有點兒驚訝,本來以爲,武士彠會矢口否認的,不過這樣更好,不用自己多費口舌了,當下展顏笑道:“老朽果然沒有看錯,武都督的確是信守諾言的好漢。”?
旁邊,楊氏低聲道:“夫君,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妾身怎麼不知道。”?
“武德元年。”武士彠目光迷離,慢慢的恢復了清明,感嘆說道:“陛…先帝封賞諸臣,普天同慶,宮廷御宴之後,我與五弟覺得不盡興,又回到家中,繼續擺酒設宴,觥籌交錯,那個時候,安石賢侄,才二三歲的年紀,我妻已經懷了八個月的身孕,五弟見了,便笑語,想要親上加親,我自然不會拒絕,指腹爲婚,還以先帝賜予的寶玉爲信……”?
武士彠的聲音不大,但是衆人聽得清楚,紛紛點頭,對上號了,可以肯定,賀蘭安石所言無虛,兩家真是定了親事,然而,他們卻是沒有見到,本應該歡呼雀躍的賀蘭安石,現在卻臉色蒼白,冷汗直流,與之相反,錢豐睜大眼睛,武明則美眸輕眨,莫名其妙。?
“阿爹,你沒有記錯吧。”纖巧蝴蝶似的武明空,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珠玉般晶瑩的眼睛,充滿了迷惑之色,驚訝說道:“姐姐不是武德五年纔出生的麼,阿孃怎麼會在武德元年懷上了她?”?
咦,好像也是,怎麼回事?衆人愕然,特別是那些瞭解武家情況的人,自然清楚武明空並沒有撒謊,武德元年之時,不要說武明則是否已經出生,就是楊氏,在那個時候,還沒有嫁給武士彠呢。?
那麼問題就來了,沒有楊氏,就沒有武明則,那麼何來的指腹爲婚,莫不是真如武明空所說,是武士彠記錯了,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病了許久,記憶力有所衰退也正常,但是如果沒有記錯,那麼就是另有隱情了。?
武士彠微笑了下,摸了下武明空的小臉,語氣莫名說道:“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記錯,武德元年八月初五,孩子出生之日,五弟還親自前來道喜,對了,賢侄可還記得,那個時候,你也來了。”?
冷汗,已經浸溼了裡層內衣,賀蘭安石眼睛掠過慌亂,輕輕搖頭道:“世伯見諒,那時小侄年幼,卻是沒有印象了。”?
臉上多了幾分狐疑,岑之象皺眉道:“武都督,莫不是還有女兒?”?
“有,怎麼沒有。”武士彠長嘆,傷感說道:“亡妻相里氏,爲我育有四子,而今只有元慶元爽兄弟長大成人。”?
哼,楊氏臉色不怎麼好看,捉住武明空纖細手腕,拉回懷中,神色複雜,隱隱掠過嫉妒、不憤、失落之色。?
岑之象愣住了,依稀之間,恍惚想起,相里氏逝世之後,武士彠在武德四年,才娶了現在的妻子楊氏,之後纔有三個女兒的出生,這麼說來,指腹爲婚的卻是……?
“……八月初五,亡妻相里氏,的確生了個女兒,未及長,就不幸夭折。”武士彠稍微有些傷感,不過已經過去多年,也很快平復的心情,看着賀蘭安石,有些欣慰,又有點可惜,嘆氣說道:“十多年不見,賢侄也已經長大成人,一表人才,五弟在天之靈,必然非常高興,說起來也是我兒沒有福分。”?
翻手爲雲,覆手雨,厲害,實在是太厲害了,韓瑞心中佩服,自己還要繼續學習。?
衆人恍然大悟,真相大白,弄了半天,賀蘭安石找錯對象了,沒有想到,事情居然有這麼多的波瀾曲折,原來與賀蘭安石指腹爲婚的,不是現在楊氏所出的武大娘子,而是武士彠亡妻相里氏所出的夭折之女。?
“賀蘭公子,怎麼沒有打聽清楚。”岑之象頗有幾分責怪之意。?
賀蘭安石抹了下汗水,有點兒狼狽,惶惶說道:“武都督多年沒有回京城,小子以爲……是小子冒昧了,十分惶恐不安……”?
對於賀蘭安石,岑之象頗有好感的,自然信以爲真,立刻原諒他,反過來安撫了幾句,同時笑呵呵道:“武都督,既然你也覺得,賀蘭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依老朽看來,與令愛實屬良配,何不將錯就錯,成全一段佳話。”?
這個老不羞,錢豐目光憤恨,都是他在這裡攪局,才惹來這麼多的事情,已經水落石出,居然還不死心,果然,還是孔聖人說得對,老而不死是爲賊也。?
與此同時,錢豐心裡也有點兒擔心,因爲武士彠的態度,令人琢磨不透,既然沒有反對,可是卻沒有表示同意,就是由於他一直沒有點頭贊同,所以錢豐與武明則兩人,纔沒有完成三書六禮的程序,拖遲到現在,使得賀蘭安石有機可乘。?
“這個……”武士彠沉吟,錢豐心驚膽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