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領情
教坊司中的女子，幾乎都是犯事的官員家的女眷充入的。
從前呼後擁的官家女，到淪爲教坊裡的歌妓戲子，其中落差、艱辛，謝箏一想就能明白。
出身教養刻在骨子裡，卻又不得不爲了生存傾軋、爭鬥，教坊司裡的事兒，確實是烏七八糟的。
就算陸毓衍不說，謝箏也不想去摻合，她自個兒都是泥菩薩過江，顫顫巍巍的了。
只是，不曉得是不是心裡存了念頭，謝箏只覺得呼吸之間還有一股子血腥味，她扭頭往水榭方向看了一眼，道：“衍二爺進去的時候，可有遇見什麼事兒？”
“能遇見什麼？”陸毓衍清了清嗓子，“真讓我發現了什麼，我還能跟個沒事人一樣出來？就是什麼都沒發現，才能不理會。”
謝箏明白了陸毓衍的意思。
陸毓衍雖無官身，卻也是官宦子弟，事情又發生在蕭家，若他撞破了歹事，不能當作沒瞧見。
他在聽見驚叫聲之後，匆匆趕到水榭，是要確定是否有蕭家人牽扯在其中。
既然與蕭家無關，就不用摻合進教坊司的事情裡去了。
陸毓衍沒有看謝箏，眼神越過她，不知最後落在何處：“不用硬逼自己，什麼時候理順了，想說了，再說給我聽吧。”
蕭嫺還未回來，不當值的丫鬟婆子們都回家裡用團圓飯去了，小廚房裡備着些點心與醒酒湯，留了個小丫鬟看火。
兩人都沒有再說什麼，沿着園子小道慢慢走回了廳堂。
陸毓衍停下腳步，斜長桃花眼從謝箏身上略過，一直往上，凝着圓月：“不領情的人還少嗎？”
她當然是想謝慕錦和顧氏的，想之前的每一箇中秋，想去年此刻顧氏說過的那些話，但她也已經接受了自己家破人亡的事實，不至於爲那些情緒感傷到無以言語。
尤其是脖頸間，涼颼颼的，她本能地擡手捂住了脖子。
謝箏的身子一僵，擡起眼簾，半仰着頭看向突然靠近了的陸毓衍。
夜風習習，清冷聲音隨風繞在耳畔，謝箏不禁覺得有些涼意。
到底是聖上賜戲，把人都送出去了，他們再生是非，蕭家也能交代。
陸毓衍走了進去，撩開紗幔臨水而坐，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記得讓人送碗醒酒湯來。”
幾乎是本能的，謝箏的視線遊離開了：“我……”
她死死盯着陸毓衍的眼睛，她能看到其中映着的她的身影，而再往深處去，是深邃漆黑、連月色都吞沒了的眼底，她分辨不出他任何的情緒，只是那句話給他整個人添了幾分溫和，柔得仿若是落在他身上的月光。
謝箏進去，盛了碗醒酒湯，又取了幾樣點心，裝進食盒裡，提着去了廳堂。
謝箏輕輕咬住了下脣，之前想說卻被打斷的話又一次翻涌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她逼着自己擡起頭來。
更讓她糾結的是陸毓衍的態度。
“我和他說了會兒話，”謝箏低低開口，“蕭姐姐，你說得對，他其實都知道，我的確應該賭一把，信陸伯父，信他……”
謝箏想到那女子憤慨的模樣，忍不住莞爾，嘀咕道：“您想避開，還有人不領情。”
“許媽媽去取了，”蕭嫺攔住了她，關切道，“是不是想家裡了？今兒個中秋呢。”
謝箏呼吸一窒。
陸毓衍想的是明哲保身，卻沒想到，卻有人想拉他下水。
蕭嫺回到屋裡的時候，就見謝箏坐在桌邊，手掌撐着額頭出神。
聲音剛出口，溫熱的掌心覆在了她的額頭上，動作很輕，就這麼貼着，沒有用一點兒力氣。
身份、關係，都是心知肚明瞭的，唯一缺的就是她直言一句“我就是謝箏”而已，並不難表述，卻還是沒有說。
只是那麼一丁點若有似無的血腥味，蕭柏也不會願意大張旗鼓地鬧騰。
不能讓她不懷念父母，就再添些旁的事兒與她煩惱，免得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謝箏擡眸看着蕭嫺，片刻纔算是徹底醒過神，忙站起身來，道：“姑娘回來了，奴婢去廚房取醒酒湯來。”
謝箏抿脣，訕訕笑了笑。
脣角微微一動，陸毓衍似乎是笑了，掌心在謝箏額頭上輕輕蹭了蹭，才又緩緩收回去。
四目相對，皎潔月色中，桃花眼裡浮着一層很淺很淺的亮光，像是蘊了一汪水。
她在席面上也用了兩盞酒，酒氣似是在這一刻涌上，直衝眼周，燙得她澀澀想哭。
謝箏失笑，應了一聲，駐足片刻後，轉身往安語軒去。
謝箏深吸了一口氣，收在袖中的手指捏緊了，試着讓自己的語調輕鬆一些：“好……”
陸毓衍坐在那兒，聽見響動，轉過頭來看着她。
謝箏說的是“蕭姐姐”、“我”、“他”，而不是“姑娘”、“奴婢”、“衍二爺”，只聽這幾個詞的區別，蕭嫺就知道謝箏下了決心。
這是怕她“中秋佳節倍思親”吧？
瘀傷已經差不多好了，尋不到之前青青紫紫的慘烈樣子，但謝箏記得很清楚，記得被勒住時的感覺，記得陸毓衍提醒她汗水會影響傷口，也記得陸毓衍問蘇潤卿拿了那盒藥膏。
“水榭那裡也沒出什麼事兒呀，”蕭嫺湊過去，伸手在謝箏眼前揮了揮，“怎麼失魂落魄的？”
湖水漣漪陣陣，映在其中的月光也微微晃着，不遠處，映着兩人不久前身處的小廳堂。
陸毓衍的細心和遷就讓謝箏鬆了一口氣，可覆在額頭上的掌心的溫度卻留了下來，溫的，讓她失神，讓她滿腦子都是這磕磕碰碰的事兒。
隔着紗幔，謝箏把東西放下，又起身退了出去。
兩人默契似的，誰也沒有說一個字，只有夜風拂過樹葉與夏蟲最後的鳴叫聲隔着半片湖水傳來。
陸毓衍分明很想知道，卻還是止住了她的話，是看出了她內心裡的那一份彷徨和逃避吧……
不領情的人……
不領情的不就是她嗎……
鼻息間，再沒有絲毫血腥氣，取而代之的是陸毓衍身上淡淡的皁角味道，和叫冷風吹得幾不可聞的酒味，謝箏不覺得難聞，反倒是隱隱有些心安。
謝箏想，她總該領情纔是，就算不是立刻，也不能一直拖着。
蕭嫺怔了怔。
伸手抱住了謝箏，蕭嫺一下一下撫着她的背：“你想開了就好，想開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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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箏：讓我領情就領情，爲什麼用手貼着額頭還要揉兩下？什麼毛病？
陸毓衍：擼貓擼多了。
謝箏：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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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