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 篇紅塵

聽雪樓系列

聽雪樓中聽雪落。

初冬的第一場雪在紛紛揚揚的下着,在紅樓的最頂層,她推開窗戶看着銀裝素裹的聽雪樓,側着頭、靜靜的彷彿在傾聽什麼。

作爲天下武林的中樞,眼前的這片大院落、是一個殺氣極重的地方,每一寸的土地都浸過了血,她甚至想象過地底下、有森然的白骨支離。

然而雪落無聲,慢慢覆蓋了整個聽雪樓。一片潔白無暇,甚至掩飾了曾有過的血腥。

她倚在窗邊,任憑冷冽的北風吹在臉上,目光空空的看着院落。那裡,樹叢的葉子都掉盡了,只留下灰暗色的枝幹,彷彿一把把利劍刺向蒼白的天空。

多久了?……自從來到這個地方,已經快一年了罷?

“紅塵”這個名字的誕生,也快滿一年了。手下的亡靈,又多了多少呢?

“紅兒…要做個好人,好好活着。”恍惚間,母親的手彷彿穿過了光陰,慢慢撫摸着她的臉,哼着童年時候哄她入睡的歌謠,微弱的笑着叮囑。她的手、冰冷的如同天邊飄的雪。

她站在窗口,手中抱着滿懷剛剛折回來的白梅,癡癡聽着,風裡隱約有童年時候那一首熟悉的曲調。

許久許久。她才明白過來,臉上冰冷的並不是母親的手、而只是融化在她臉上的雪。

忽然間,迎着風雪,她哭了起來。

聽雪樓的四護法之一、一向以暗殺毒藥名震江湖的紅塵,這個被外界傳爲毒蠍般的女殺手,居然就這樣小女孩般的哭了起來。

忽然,她聽到風雪中有熟悉的琴音,從隔壁院落中傳來,擴撒到風裡。灑脫溫柔,慢慢隨風雪飄入窗內,觸到臉上,然後、彷彿融進了她心裡。帶着淡淡的悲傷和回憶,卻也含着對於生命的熱愛與希翼,滿懷安慰。

《紫竹調》……那曲子,居然是江南民間的歌謠《紫竹調》。

她全身一怔,擡眼望去——

隔壁種滿了梅花的院落裡,長廊下,風鈴在雪中擊響。

廊下坐着一個青衣長衫的男子,膝頭橫放着一架古琴。她看不清彈琴人的模樣,因爲青衫的男子半低着頭,柔順的黑色長髮垂下來,遮住了臉的輪廓,又被紛繁的飛雪模糊。然而他的琴聲便如這飄雪一般,淡漠又感傷,溫柔又悲涼,幾乎讓聽得人癡了。

是他。碧落。

同爲四護法、又居住在鄰近的院落,在每一日的黃昏時分,天天能看見他坐在房檐的風鈴下彈琴,風雪不誤。

他彈琴的時候目不旁視,她知道、他是彈給另一個不知在何處的女子聽的。隱約聽說,碧落護法有一個失去了蹤跡的心上人,加入聽雪樓以來,他沒有一刻停止過對那個女孩的思**與尋找。

他們在聽雪樓裡比鄰而居已經半年多,然而,她不認識他,也不曾留心聽過他的曲子。

這裡的人,都有過不同的往事和經歷,往往都變得冷淡和戒備,她也不例外。

這麼長時間內,她沒有和碧落在聽雪樓議事之外說過話。

那一剎那,她忘了對方是聽雪樓中的護法,忘了在那把琴底下的暗格中、藏着一柄讓武林顫慄的利劍……也忘記了雖然此刻是效忠同一組織的同僚,但明日便也可能是你死我活的對手——她只是癡癡的聽着那夢中依稀的歌謠,臉上的淚慢慢凝結成冰。

紫竹調……紫竹調——那樣熟悉的旋律!

他們本不相識,本無意牽扯到什麼。然而在一剎那轉瞬即逝的飄雪黃昏,一剎那她回顧往日的時候,那琴聲傳來了。

初雪、冷風和白梅的香氣,輕而易舉地打開了紅塵心裡深閉的門。

只是一剎那,然後,門又闔上。在她回過神之前,彈琴的人已歸去,檐下只有風鈴在雪中寂寞的擊響,雪也只是靜靜地繼續飄落,灰白色的天際透出夕陽慘淡的桔黃。

可是她心裡的門已經開過了,有些東西便留在裡面,一些遠遠近近的模糊形象。

這一刻聽琴的感受,紅塵一直不曾再忘記過。

六個月以後,他們兩人被一起派去滇南參與拜月教之戰。

臨行的時候,他們從先一批跟隨靖姑娘去的人那裡就得知,那是什麼樣兇險莫測的前途——要不然,樓主也不會一口氣派出了靖姑娘後、再遣出聽雪樓的兩位護法。

術法。到了那裡,紅塵不禁苦笑——這一次,他們面對的不是武林高手,居然是術士和祭司!生平殺人從不知畏懼的她,第一次有了心中忐忑的感覺。

一場惡戰下來,隨行的聽雪樓其他子弟都已經傷亡殆盡,她和碧落都傷的不輕——然而,神壇上那個詭異的白衣祭司卻依然沒有靈力消耗的樣子。

全身而退應該還是沒有問題的吧?——她想着,暗自打算着後路。然而,側過頭時,她看見同來的碧落仍然在不顧自身的攻擊着,對着神壇上那個白衣長髮的大祭司拔劍揮出……不要命了……她嘆息了一聲。

她明白同伴這樣不顧性命的原因——兩個月以前,聽雪樓攻破了泉州的幻花宮——在那裡,碧落仍然沒有尋到那個女孩……本來,在那裡找到她,已經是他最後的希望。

自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聽碧落在傍晚時分彈起過那首《紫竹調》。

實在不願意以人力去對抗那樣可怕的術法,她此時已經移動到了聖殿的門口……然而,在看見碧落用必死的神色拔劍攻擊伽若的剎那,她的腳步頓住了。

解下了束髮的黃金瓔珞,手一抖,化爲長鞭從右路進攻,緩解了同伴的危機。

她加入了戰團。

在大祭司分血**的咒語落在身側同僚身上那一剎間,她鬼使神差般的衝了過去,不顧一切發出了身上最後幾枚暗器,伸開手擋在了碧落前面。

不能讓他死……他不能死……她不願意看見他死……

那一剎間,她的腦子裡只有同樣一個**頭。

伽若的血咒重重的落在她身上,虛幻的光之劍居然直刺入她的胸腹,破開了血肉之軀。然而她不退反進,整個身子撲上劍鋒,讓那把光劍透體而過,合身直撲神壇上那個施法者!

在伽若的下一個咒語發出前,她的長鞭阻止了他,左手上長不盈尺的匕首在祭司肩上劃出了血痕。因爲餵了劇毒,即使是拜月教接近天人一般的大祭司,都捂住傷口,動作遲緩下來,他亦是血肉之軀,要分心抗毒。

然而,隨着身子越來越緩慢的移動,她的血潑灑在神壇上,到處一片殷紅。

她恍惚的對驚呆在一邊的碧落笑了一下,碧落的身形在這片刻是靜止的——他根本沒有料到、這個冷漠的同僚居然會以死相救!

肩上揹着琴,手中持着劍,他卻怔在了一邊。爲什麼?爲什麼……

“快走吧……”紅塵最後輕輕說了一聲,卻不知道這樣低的聲音能否讓他聽見,她只是盡了全力運起了燃燈血咒,將從身體中流出的鮮血在掌間用內力化爲霧氣——劇毒的血霧蜿蜒升起,宛如赤色的帷幕,將伽若阻擋在神壇上。

那是她師傅傳授給她的捨身之法,用她體內本身含着劇毒的血液爲武器——一旦施用,那便無異於在燃燒生命。

震驚的神色慢慢從碧落的眼睛裡褪去,他握緊了劍,眼睛裡面忽然煥發出了凌厲的驚人的殺氣!甚至片刻前死灰色的黯淡,都已經消失無影。

“一起殺出去,紅塵!”他恢復了鬥志,閃電般的掠過來,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形,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同時,右手一劍斜封隔開了伽若的襲擊,扶着她往聖殿外退去。

雖然片刻之間還無法突破紅塵的血障,但是伽若卻騰出了那隻捂住肩膀的手,驅動着咒語,滴着血的指尖上有霧氣緩緩凝結,幻化出異獸兇猛的姿式——式神!祭司已經開始召喚式神了!

“別管。……我、我不成了……”生死關頭對於情勢的冷靜判斷、讓她迅速推開了他,神智在轉眼間的渙散。眼前恍然浮現出母親安詳慈愛的笑容,她微微的笑了。

此刻,一襲緋紅色的衣服已經出現在聖殿的門外,風一樣迅速的掠過來。

“紅塵、紅塵。”

恍惚間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聲音裡帶着焦急與關切,然而卻彷彿在極遠的地方。她用力想睜開眼睛看到一些什麼,然而,什麼都看不見。

耳邊是不斷的汩汩的聲音,彷彿有急流涌動——然而,她知道那是自己血液急速流出身體的聲音,伴隨着擴大得可怕的緩慢心跳。有人握着她的手,不斷地輕輕叫着她,正是由於那個聲音、讓她恍惚間回覆了一些意識。

“靖姑娘……”她恍惚笑了一笑,聽出了那個聲音——雖然由於加入了過多的感情、而讓那個向來冷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陌生。兩年前、正是因爲靖姑娘、她才決定加入聽雪樓,捨棄了她十年來在江湖獨來獨往的生活。

她是感激那個緋衣女子的……不惜爲她、向着聽雪樓獻上了所有的個人力量。

然而,今天一切都要結束了吧?

“紅塵…紅塵沒有希望了麼?靖姑娘,什麼藥能治好她?”忽然,她聽到了另一個急切的聲音:碧落。血還在不停的流出她的身體,帶走她的生命,然而紅塵卻欣慰的笑了:

他活着……他活着就好。

他依然可以彈《紫竹調》,或許現在不行,但很久很久以後,他依然可以彈給另外一位女子聽,依然可以用曲調中哀傷溫柔的意味、來安慰另外一個孤獨的人。

那個時候,不管她已是在何處。

她與他相交不深,也談不上愛戀什麼,只是很簡單的、不願意看見他死去……因爲他會彈那一首她夢中的歌謠,母親在她童年時唱過無數次的歌謠。

愛與恨、或者生與死的理由,有時候就那麼簡單。

她對於最早年沒有記憶,所能記得的一切,都是從五歲與母親搬到永陽坊開始。

永陽坊在長安城西,偏僻的貧窮人家居住的地方。

她的記憶中,坊四周全是高高的圍牆,一到了晚上,那個肥胖的里正就不許任何人出去。高高的圍牆,擋的裡坊中似乎長久沒有陽光——永陽坊,居然還叫永陽坊?

母親告訴她,父親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做生意,要很久纔回來。然而一直到她離開那個永陽坊時,都沒有收到任何父親的信箋或消息。長大以後她才無意間知道,其實母親是一個當朝高官的下堂妾,沒有生兒子,寵愛過去了以後就被遺棄。

而她,從出生以來就是被遺棄的……她從來沒有過父親。

坊裡的土路是漫長的,兩旁是淒涼陰鬱的小土房。坊裡的鄰居都是窮人。她家也是。

她和母親在一個房間裡做飯,吃飯和睡眠。那間房子是抹着的牆壁抹着黃土、屋頂上只是茅草,夏熱而冬寒——然而爲了能住這樣的房子,母親依然沒日沒夜的紡線和做女紅。

五歲的她沒有事情可做,母親便打發她去和鄰家那些孩子玩,然而沒有父親的她總是被那羣孩子作弄,其中里正家那個胖胖的慶寶更是每天都非要把她弄哭才罷休。

“不要欺負我家紅兒,一起好好玩吧!”每次聽到她在外面的哭聲,母親總是慌慌張張的放下紡錘奔出門來,將她摟在懷裡,對她那些玩伴說。那羣孩子則很有些敬畏的看着母親,不說話,然後會老實上幾天。

即使是孩子們,也隱約能感受到母親的美貌。在這個黃土牆壁黃土路的貧窮的地方,母親的美就像是掩飾不住的陽光,從一切破敗頹唐的陰影中散發出來,引得坊裡很多男人暗地裡注目。

也許是以往富裕的生活所遺留下來的習慣吧,母親愛打扮。儘管清貧,每天她都要蘸着水,將頭髮梳的光滑無比,再用牆角里自己栽的晚香玉戴在鬢角。

母親非常寵愛她,有時候叫她囡囡——那種江南水鄉的稱呼。那裡,是母親的家鄉。

然而,清貧的日子也沒能支持多久。母親一個人賺來的微薄收入很快不夠家裡用了,甚至不夠租那個小房子的錢,何況那個肥豬一樣的里正還經常要上門來收各種各樣的稅款。母親依舊沒日沒夜的縫紉針指,然而還是不夠。

那一段時間她長大後一直不忘。很多個晚上,母親總是抱着她空着肚子上牀睡覺,在她餓得受不了的哭起來時候,母親便也流着淚、哼着小曲兒哄她入睡。

那支曲子叫做《紫竹調》,也是母親江南故鄉那邊的歌謠。

母親總是說,她明天就能賺到錢來,然後就買很多燒餅母女大吃一頓。她就咬着手指頭,裝作乖乖的入睡——其實孩子心裡明白的很,明天是沒有燒餅的,明天的明天也不會有——就像她那個“出門做生意”的父親,是永遠也不會回家的。

但是過了不久,家裡居然真的開始有吃的了。或者是幾片鹹肉,或者是一疊燒餅,總之,雖然說不上是大吃一頓,然而她再也不用捱餓。

吃的東西是那些陌生叔叔帶來的,母親和她說,那些是來買她紡出來線的客商。八歲的她點了點頭,但是眼睛裡卻是不信任的神色。她知道母親欺騙了她,她再也不信任母親。

母親這幾天根本沒有紡線。而且每次那些陌生的客人來到時,母親就要將她從那間小房子裡趕出來,在她衣襟裡放上一些吃的,讓她自己出去玩。

坊裡有一間小小的土地廟,廟裡有個老眼昏花的廟祝,平日裡沒人去,她便一個人跑到那裡去,對着空蕩蕩的廟發呆,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八歲的她不瞭解母親爲什麼這麼做,只知道坊裡所有鄰居看她們的眼光都再也不是善意的了。她還太不懂世上的事情,不知道爲什麼大家的態度會有如此地變化。她只希望自己能遠遠離開所有的人,包括母親,呆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你娘是個婊子。”儘管她儘量避開和里正兒子那幫渾小子碰見,然而有一日從土地廟出來,那羣孩子還是纏上了她,堵住了她回家的去路。慶寶劈頭就說了一句,然後不懷好意的大笑起來。

她不知道這種字眼的含義,然而那些壞小子的眼神、讓她知道那是惡毒的嘲笑。

“我爹昨天晚上從你家裡出來,結果我娘今天和他吵架了!”慶寶挑釁的說,一邊咧着嘴笑,“只值五個燒餅……你娘真是賤啊!”

她的手一哆嗦,懷中揣着的燒餅掉到了地上,然後忽然尖叫着,瘋了一樣的衝過去一頭撞倒了那個胖胖的慶寶。她咬他,踢他,用盡了能用的所有手段。然而那一羣孩子怔了一下之後反應了過來,開始圍毆她。

“紅兒、紅兒,怎麼了?”

回家已經天黑了,母親在臺階上倚門而望,看見她頭破血流的樣子,連忙衝了下來,抓住她的肩膀問,聲音未落已經哽咽了起來。

“沒什麼,娘。我摔了一跤。”她憎惡的扯開母親的手,冷淡的回答。母親身上有淡淡的香氣,母親臉上擦着胭脂,母親穿着亮麗的衣服——

很久前,她是爲母親出衆的美麗感到驕傲的。然而,如今她恨母親,恨她的美麗奪目,恨她爲什麼不同鄰居家大嬸一般穿着黯淡、素淨的衣服——她不要母親和別人不一樣。

她恨母親,恨那些到她家裡來的陌生人,也恨那些同齡的孩子們。

就是從那一天起,她學會了恨。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她們母女在坊中吃喝不愁,然而境遇卻越來越壞。

那一日,慶寶他們又來到土地廟,打了她一頓,搶走了母親爲她準備的午飯,然後嘲笑着扔到了水溝裡:“髒東西就該到那個地方去!”

廟祝只是老眼昏花的看看,然後繼續瞌睡。她知道告訴母親也是沒有用的——母親那些客人每日的進出,都要經過坊中里正的允許——母親是不能得罪慶寶他爹的。

那末,既然母親不管她,她卻是不會這樣忍耐的。

十一歲的她,眼睛裡忽然閃現出了冷漠惡毒的光,哼了一聲,擦着頭上的血走出了廟門。老廟祝被她那一聲冷哼驚動,驀然擡頭。眼睛裡也有驚訝的光芒。

她在廟外那片荒草地上蹲下來,開始用小手拉出長草的葉子,理順了,然後細細的和旁邊的草打了一個結,她打結的很仔細,讓堅韌的草葉子形成一個索套。然後在旁邊放了一顆石頭作爲記號,就跳出去找那一羣孩子。

片刻後,土地廟門外熱鬧了起來,一羣孩子追打着一個小女孩跑過來。她從來不在打架中逃跑,然而這一次她只是一邊用尖刻的言語回罵着、一邊直往土地廟方向奔來。在經過那個地方的時候她跳了過去,輕巧而不露痕跡,聽到了身後有人重重栽倒的聲音。

她一口氣跑到土地廟門廊下,才停住身轉過來看了一下自己的成果——然而出乎她意料,那一羣孩子卻沒有追上來,只是圍着地上躺倒地胖胖的慶寶慌了神。

摔一下就站不起來了麼?真是嬌貴的小子……她冷笑。

然而,在看到青草中蔓延出的鮮血時,她纔有些慌了起來——有石頭——有尖利的石頭放在她設下的圈套附近,正好是一個孩子橫倒的距離,深深的磕入了慶寶的額頭。那個可惡的傢伙當時就昏了過去。

她只是微微一驚,然後卻跑進廟裡偷偷的笑,越笑越暢快。

許久,她驚覺到有人在看着她。那個老廟祝不知何時已經從桌上醒了過來,坐在那裡看她,眼睛裡的光讓她有些害怕起來:“嘿嘿,丫頭,要做就要做的徹底一點!”

她這時才忽然想起來:那草地上的石頭,是誰放上去的?

看着老廟祝昏花眼睛裡透出的冷光,孩子的心裡忽然一顫。

“怎麼,孩子,要不要我來教你、怎樣讓他們再也不欺負你?”廟祝笑着,向她伸出了枯瘦的手,“你是個聰明的丫頭,可塑之材啊。”

慶寶的傷足足一個多月纔好,還落下了一個頭痛的根子。然而,誰也沒有懷疑過孩子們的胡鬧裡面,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何況一向以來,她都是捱打的角色。

她母親只是由此非常擔心的告誡她,和那羣人打鬧是危險的,以後寧可讓着人家一點。

她只是笑笑,然後不和母親說話,自顧自的睡了。她回家越來越少,每天都呆在那個土地廟裡面,似乎也越來越孤僻。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她自己在做什麼——半年以後,慶寶死了。他的死狀很慘,臉色發黑,七竅內流出血來,帶着腥臭的異味。大夫說:糟了,那是瘟疫的症狀。

坊中引起了恐慌——沒有人不害怕瘟疫的蔓延,特別是在貧民聚居的地方。在當天晚上,里正一家,便按照慣例被一把火燒掉了,門被封上釘死,沒有一個人逃出來。

火中斷斷續續的傳來那些被封在門中人臨死前的慘叫。

她在家裡,對着火光微笑。火光中,她稚氣的臉上有令人膽顫的冷酷。

孩子是可怕的,因爲年幼,因爲對善惡的不在乎與不明確,在他們恨一個人的時候,甚至比任何成年人都要惡毒。

沒有人知道那個老廟祝是做什麼的,自然也沒有人知道她這些天一直躲在那個破廟裡做些什麼——更沒有人知道,爲了配出這種類似瘟疫症狀的毒藥,她費了多少心力。

隨着懂事,她對於母親的恨與日俱增,她知道母親的所從事究竟是怎樣低賤的職業。

然而,她無法對母親做出什麼,就如對其他那些得罪她的人一樣。

老廟祝在她十四歲那年死了,在他死之前,她已經差不多學會了他所能教給她的一切。那就是如何用毒藥和暗器,將其他人不露痕跡的殺死。

很多次,在聽到裡坊們對母親的辱罵和看到那無所不在的白眼以後,她都忍不住在坊中那口井邊徘徊——母親嚇壞了,以爲女兒是看不開,然而她根本不知道,十四歲女兒手心裡捏着的一包毒藥,足以讓全坊的人死去!

她畢竟還不敢那樣做……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下不了手。

或許只是因爲鄰居王大嬸曾經在她餓的時候給過她一個雞蛋?或許,只因爲在她被同伴欺負的時候,坊口上的張裁縫曾經探出頭喝止過一次?

不知道爲了什麼,雖然每次受到歧視後,氣的渾身發抖的她都有將毒藥投入井中的衝動,但是,在最後一刻,她都改變了決定。

母親的風華漸漸老去,上門的客人也漸漸少了,剩下幾個常來的,都是固定的恩客了。其中有一個來的特別頻繁,母親似乎很畏懼那個人,因爲據說那個叫“馬叔”的中年人是在長安的衙門裡當差的。

他的脾氣不好,母親小心的侍侯着,每次他一來母親就緊張的打發她快點出去。然而,有時候她晚上回家,還能看見母親流着淚打掃着被砸過的房間。

有時候,她真想殺了那個馬叔……

那一天馬叔來得特別早,喝得醉醺醺的。母親還沒來得及打發她出去,那個滿臉麻子的中年人就走了進來,上下打量着她,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呦,你的女兒是個美人胚子啊!”一邊說着一邊走近來,拿出一個銀錁子塞到她手心裡,摸着她的頭笑起來。

“出去,紅兒!”母親的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連忙推她。

然而她站着沒有動,不知道爲什麼,有些異常的笑了起來:“爲什麼要我出去?我不能留在房子裡麼?”她溜了馬叔一眼,眼角帶着笑意,手心裡卻握上了一根毒刺。

該死的傢伙……滿嘴的酒氣,骯髒的手……用那樣骯髒的手來碰母親和她……她今天就要用失心針插到他脊椎裡去,讓他永遠都不能再動!

“好好,那麼小妞你留在這裡,”馬叔被她一瞟,立刻眉花眼笑,又看了看臉色蒼白的母親,“我們把你娘趕出去,你留下來陪我,如何?”

“好啊……”她笑着,心裡忽然有一種勝利的感覺:母親,畢竟老了,已經不如她了。她笑着走過去,慢慢伸出雪白的小手去拉那個滿臉麻子的大叔——手心裡握着那支毒針。在對方几乎沒有察覺的瞬間,她用毒刺輕輕在馬叔手腕上刺了一下。

“賤!給我滾出去!”忽然間,臉上**辣的捱了一下,她驚恐地擡頭,看見母親蒼白扭曲的臉就在眼前,惡狠狠的看着她,一把將她推出,重重關上了門。

她呆住了——從小到現在,母親還是第一次打她!

賤……母親居然罵她賤!她才下賤!她才下賤!

十四歲的她哭着跑了出去,沿着坊裡唯一的一條路遠遠跑了開去,心裡充滿了憎恨。她、她今天,本來只是想幫母親對付那個馬叔的啊!一陣陣的委屈和痛苦撕扯着她,她捂住腫起來的臉頰,極力忍住不讓眼淚從眼裡掉出來,在心裡發誓、永遠也不要再見到母親。

身後的房間裡有激烈的爭吵聲音,伴隨着母親的哭叫——她知道,馬叔又在毆打母親了,不過中了失心針的毒,雖然她沒有多扎幾下,他也神氣不了多久……她無動於衷的站在路邊的土坡上,聽着母親的哭叫,然後繼續往前跑了出去。

賤人!……她自己找的!……活該她被打!

要不然,今天、她很樂意替母親當場解決掉這個欺負她的叔叔。

抹着眼淚,她卻只是跑,跑,跑……正午的太陽在頭頂白花花的照耀,黃土築就四壁的永陽坊是那樣的大而無邊,她的腳步空曠的迴響在土路上——

片刻間,她似乎有一種錯覺:她永遠都跑不出這個自小囚禁她的地方。

在江湖闖蕩了很多年,她再也沒有回到過永陽坊。然而,她的確永遠都走不出那個地方。

不止一次,她夢見永陽坊,夢見母親蒼白的臉,有時候是溫柔的哼着《紫竹調》哄她入睡,有時候卻是惡狠狠的,罵:“賤!給我滾出去!”……然後劈手將她推出門去,讓她一驚而醒。

那個時候,她在江湖上已經闖出了名號:紅蠍。她殘忍,放蕩,冷漠,獨來獨往,誰也琢磨不透她的蹤跡與心思,只知道她是一個毒辣陰險的暗殺高手而已。

然而沒有人知道她其實是懦弱的——很多次,她都想回到永陽坊去看一看,然而,不知爲何,卻始終沒有勇氣。

最後一次見到母親,是在滄州的大獄裡。

她用迷香輕而易舉的解決了守衛,偷偷地潛入到關押犯人的地方。

在最靠裡那一間牢房裡,她終於找到了母親。費了那麼長時間的原因,是因爲她已經認不出那是她的母親了……躺在一片骯髒的枯草裡面,母親的眼裡沒有了昔日的光彩,頭髮也變成了枯燥的脆黃色,顴骨高高凸起,身上散發着異味,整個人就像一個沒有生命力的木偶。因爲得了重病,所以獄方將她單獨關在一間裡。

她驚呆住,許久,才輕輕用看守身上拿來的鑰匙打開了牢門,走了進去。

“娘?娘?”她在昏迷的母親身邊跪下,低低呼喚,小心翼翼地推推那個憔悴的婦人,生怕,母親已經再也不能回答她的話。

母親睜開了眼睛,茫然的看着她,費了半天的力氣,昏暗的眼神才忽然亮了起來:“紅兒?!”

母親顫抖着伸出手,想擁抱女兒,然而她僵在那裡,瞬間,她耳朵裡響起的是當年母親那一句“滾出去!”,母親那一巴掌似乎還在臉上火辣辣的痛。她一瞬間有些退縮不前。

“娘!娘!”淚水從她眼中涌出來,她撲了過去,抱住了奄奄一息的母親,哽咽,“紅兒不好……紅兒對不起你……馬叔、那個傢伙是我用毒針扎死的啊!”

“什麼對不起…小孩子莫亂說話……”母親駁斥着她、將手放在她頭頂上,慈愛的摩挲着,“讓我看看你……紅兒,你、你真漂亮……比娘當年都漂亮多了……”

“娘,我們回家去,好不好?”她抱起了母親,彷彿童年母親哄她一樣輕輕柔柔的說着。母親病的只剩骨頭,輕的如同一片葉子。她哽咽着,背起了母親:“我們回家去吧……你再給我唱那首曲兒,好不好?”

她要回永陽坊去,母女兩個人團聚,再過以前那樣平靜的生活——她再也不會允許任何人,來傷害她的母親。她已經有足夠的力量,維護她想要保護的。

她不顧一切的背起了母親,掠出了關押她的滄州大獄,向着長安日夜兼程。

然,她再也回不到從前。

三天之後,母親病逝在途中——那裡,離長安還有一千多裡。

她再也沒有機會對母親說她其實一直都深愛着她,因爲愛母親、所以年幼的心才因爲不理解產生那樣強烈的恨意。那時的她不瞭解生活的艱辛和貧窮女子的悲哀……她還太小,還不懂得。

即使在江湖上漂泊了那麼多年,執扭的她還一直沒有悟出這一點,一直到有人對她說——

“你居然看不出來?在當時、你母親是用她唯一能做的方式、一直用盡了全力在保護你啊。”

是那句話在瞬間點破了她感情的死結。說話的時候,緋衣女子的眼角有閃亮的光芒。

她頓悟,然後終於有勇氣趕回永陽坊。

近鄉情怯,仍然鼓起了勇氣打聽母親下落。然而,人事全非。

坊門口的張裁縫也已經認不出她是誰,聽她打聽,只是嘆息着,說:“這一家麼?以前的住的女人是個暗娼,怪可憐的……拉扯着一個女兒,爲了不餓死又能怎麼樣?”

“本來她老老實實的接客掙錢也罷了,不知道爲什麼,有一天這個女人居然敢和恩客爭吵起來,而且還下毒害了那個倒黴鬼。嘖嘖……那個人死相實在恐怖啊……”

“本來是判了秋後問斬,只是後來運氣好,碰到了大赦,才改爲流刑,被壓到了滄州大獄裡。”

“她女兒本來就不懂事,對娘說話沒大沒小的。那一天她和她娘吵了一架,居然就跑的不知蹤影了……唉唉,後來有街坊說,在什麼窯子裡看見過她,或者說在大戶人家看見她當婢女——你說說,一個小女孩自個跑出去能有什麼活路——”

張裁縫的話滔滔不絕的說了一半,驀然想起眼前這個打聽消息的旅客也是一個女子,連忙頓住了話語。然後有些驚疑的悄悄打量來人……似乎,似乎有些眼熟呢。

就在他偷看那個漂亮女孩子的時候,看見旅客美麗的眼睛裡滾落出了一串的淚珠。那個佩着劍的厲害女子,就這樣忽然掩着面哭了起來。

她忽然明白了當日母親爲什麼要打她、爲什麼要讓她滾出去——驚懼交加的母親,已經感覺到了那個人投注在年幼女兒身上不懷好意的目光,她,只有用唯一的方法儘快讓女兒脫離危險——

“賤!給我滾出去!”

在她恨着母親、逃離永陽坊時,母親爲了保護她、而承擔了殺人的罪名。

在她懷着絕技,在江湖中飄蕩時,母親卻一直被關在這個陰暗潮溼的地牢裡。

而在她因爲悔恨而回去找母親的時候,母親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她再也回不到從前。

安葬完母親以後,她加入了聽雪樓,改名字爲“紅塵”。

在十丈軟紅裡面奔走了那麼久,卻彷彿跑不出昨日那個黃土坊。十年了,回頭乍一看,在人羣中走過,居然連一些些的人氣都沒有沾上,仍然是飄搖無依。

如今名動江湖了,有人懼怕了,反而不如童年——那個時候,至少還有母親是真正關懷她的。

她來到聽雪樓,並且穩定了下來——那是因爲靖姑娘——那個曾經用一句話點破了她心中魔障的人。如果不是緋衣女子那樣冷靜而犀利的話語,她或許連和母親最後的一面都來不及見到。

聽雪樓裡的每一個人都敬畏靖姑娘,甚至連樓主都對她相當敬重。而那個緋衣女子面紗下的眼睛,從來也都是冷如冰雪。她知道,靖姑娘的童年,只怕比自己更加慘烈。

然而,只有她想過,靖姑娘的內心某處,一定有一個柔軟而善感的地方——要不然,她又怎能明白母親當年的心境。

“靖姑娘……”紅塵恍惚笑了一笑,想伸手拉住那個緋衣女子的手,告訴她,自己一直是多麼的感激她,同時,也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爲什麼對於旁人的內心能一眼看到底的她,對於自己的內心卻一直都無法正視?

然而,神智又在一點點的消失。

“紫竹調……紫竹調……”在恍惚中,她只是下意識的喃喃自語,母親哼唱的旋律縈繞在耳邊,一重又一重。阿靖握着她漸漸冰冷的手,輕輕嘆了一口氣,低着頭,對一直守在病榻旁邊的碧落道:“請你將那曲子彈給她聽,好麼?”

聽雪樓女領主的話,第一次那樣的溫和,甚至帶着一絲的祈求之意。

碧落微微一怔,卻沒有立刻回答,彷彿在掙扎着。許久許久,他不再說話,只是低下了頭,靜靜坐到了案後,擺開了古琴。

在指尖碰到弦的時刻,他發覺自己心中似乎有什麼屏障在片片破碎——曾經,他在內心發過誓,只爲那個人彈奏這首曲子而已……如今他終於明白,世事,從來沒有絕對。

就像他從來都沒有想過、竟然會有人能不顧性命的也要他活下去一般。

柔和的曲調從他手指底下滲出,慢慢擴散,碧落的思緒也慢慢延展開來……那樣的細雨,那樣的笑靨,那樣的往日……

忽然間,他的手指震了一下:寂靜的房間裡面,居然有人輕輕的唱起了那首歌謠。

拉着垂死的人的手,阿靖俯下了身,輕輕用手指理順紅塵的頭髮,一邊低低的和着碧落的琴聲、哼起了那首《紫竹調》。沒有人聽過靖姑娘唱歌、甚至沒有人想象過、這個平日冷漠的女子居然還會這樣歌唱,然而,碧落卻真真切切的聽見了。

那一瞬間,他一向冷靜穩定的手指頓在了弦上,微微顫抖——

“靖姑娘,請用這個給紅塵治傷罷。”他起身推開琴,走到了緋衣女子身前,從懷中拿出一隻玉匣遞給了她,然後轉身就走。

阿靖打開了那個白玉匣子,即使冷靜如她、竟然忍不住低低驚呼了一聲:

一朵淺碧色的花,在匣中凝固的怒放。

躑躅花。

竟然是碧落視爲生命的那朵躑躅花?!……

碧落走出門去,生怕自己一回頭,便會改變主意。

那一朵花,就讓它永遠的綻放在自己的夢裡吧!

小妗、小妗……蒼茫海里的躑躅花已經開了一年又一年,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尋找,可是你又在何方?恐怕,我們是再也相見無期了麼?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第四篇:碧落(待續)

後記:

按預先的構思,第三篇應該是碧落篇,最後纔是紅塵篇。

然而,碧落篇是指間砂裡面構思的最早的一篇,想法早就有了,也比較完整清晰。可因爲太清楚該怎麼寫了,反而失去了激情。一個現成的故事,就是從哪一點切入開始敘述都是一個問題,我翻來覆去寫,都不是很滿意,於是漸漸冷了下去,放到一邊了。

現在先寫紅塵篇,看看吧,等四篇全部完工以後,再考慮順序的問題好了。

這一篇有些摹仿希區科克的片斷,此外我寫的時候還想起了爲了傅紅雪殺人的那個妓女……那樣複雜激烈的人性轉換。雜七雜八的**頭和思路太多了,反而分心了那。沒有希區科克或者古龍兩位大師筆下那樣簡練而感人的效果了……

第四篇《碧落》,其實已經寫了三個開頭,都被扔掉了,等偶慢慢醞釀情緒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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