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穹月沉浮

大雨漸漸轉小了南疆的天氣就是如此暴雨說來就來也是說走就走。雲開月明淡淡的月光從天上照下來映的地面光影婆娑。

“當年對於我和青羽來說所謂的‘命數’不過如此。”看着天光從雲中灑下祭司忽然微喟月光在他的白衣上流動映得額環上的寶石奕奕生輝“對於我我看不到自己的命運;而對於羽師弟……他不相信天命。所以我們當時雖然聽了師傅那樣的話仍然拼了命要去救你回來。”

緋衣女子也低下了頭沒有說話握劍的手在微微抖。

“不信命的青羽終於也死了……你說命運真的是不可違背的麼?”迦若的聲音很漠然平靜的似乎不見底這幾年來的清修已經讓他的心徹底的沉靜了下去。或許現在的他有沒有心都已經不是一個定數了。

阿靖沒有說話宿命的有無對於她來說也是一直不確定的東西。江湖中她以手中的劍改變自己的命運令所有人都對她敬畏有加。然而在這個充滿了巫氣的南疆對着迦若她第一次對於能否把握自己未來道路產生了動搖。

——如果真的有所謂不可改變的命運…那末這次的重逢又預示着兩人怎樣的結局。

——如果真的宿命無法阻擋那末她難道是爲了帶來死亡而與他相遇?

“可即使到現在回頭想想當時我也不會後悔什麼……”在她失神的片刻迦若忽然回頭對着緋衣女子笑了笑那笑容中隱約仍有舊日熟悉的光采“你長大了冥兒——很抱歉沒有實現我以前的諾言、沒有一直陪着你。”

他站在窗外微微笑着對緋衣女子伸出手來:“冥兒……這十年你可曾受了苦麼?受苦了也不會哭你一向都是太過於要強了啊。”

如若這樣的話出自於別人的口中她只會冷笑。但是聽到眼前男子這樣微笑的話語雖然極力壓抑着自己然而淚水已經盈滿了她的眼眶。

月光下那個白衣的祭司向着她伸出手來。

剎那間十年的時光忽然消失不見時間彷彿又回到了靈溪邊上那個叫做青嵐的十三歲少年溫和地微笑着伸手想扶住白石墩子上的女孩。

風裡忽然到處都是鮮花綻放的味道在月光下緩緩吹到臉上來。淚水模糊的眼睛中阿靖看到的只是那個十三歲的少年——那個唯一讓她安心、讓她信任的人隔了十年的歲月依然如同昨日、微笑着對她伸出手來。

“青嵐、青嵐哥哥……”遲疑了一下這個遙遠的稱呼還是從阿靖的嘴角滑落她的手緩緩從劍上鬆開握住對方的手生怕稍微一放鬆這十年的歲月就會幻象般從指間流走。

迦若看着她看着長大後的緋衣女子藍色的眼睛裡忽然有莫測的笑意。他的手緊握着她的十指緊緊的扣在一起。大雨過後兩個人的雙手都是冰冷如同玉石不知是因爲寒意還是內心激烈的感情在微微的顫抖。

阿靖看着他昔日的少年如今已經是高大的青年男子往日柔和的臉上帶着微微的冷鬱和邪意讓線條顯得剛硬決斷了很多。

“冥兒難得我們又遇上了那麼你就不要再回聽雪樓去了!”他微微笑着忽然吐出了這麼一句話更加用力的握緊了她的手“不要再回去了。”

他低頭看着緋衣的女子月光映照着他的臉挺直的鼻樑如同山巒在昏曉變化中形成的陰陽交界:一側、是白衣祭司掌控星辰觀天輿地的冷漠洞徹;而另一側則是前塵往世中、那個少年溫和善良的守護眼神。

她一怔下意識的退了一步鬆開了相握的手。她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他的哪一面——

畢竟十年了……開朗飛揚的青羽變成了深沉嗜權的高夢非驕傲敏感的青冥成了冷漠桀驁的靖姑娘——而他內心裡不知道又起了什麼樣的變化……何況他如今是拜月教的祭司——是聽雪樓最大的敵人之一。

“離開聽雪樓不要再回去了冥兒。”看見她沉吟迦若再度柔聲勸道“江湖不是好地方你如果不及早收手、我擔心你將來會有什麼不測——我看得見你的未來……不要再回聽雪樓了和我一起在這南疆隱居罷。”

“就像以前在沉沙谷那樣種滿山的繁花不問外面的世事也不用打打殺殺爾虞我詐只是我們兩個人——你說有多好?”

他的聲音清靜而溫和一字一字緩緩道來居然有深入人心的力量她一時間聽得有些恍惚那些他所描述的景象都已經成爲夢幻般的現實一幕幕浮現在她眼前。

或許……或許真的可以吧?二十多年來第一次能夠完全的放鬆戒備、不用時時刻刻的握緊血薇才能感受到安全——在某一個地方、在某一個人的身側她才能夠完全恢復昔日舒展自由的天性吧?

“青嵐哥哥……”她遲疑着再度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感覺到他的手冰冷如玉。然而他的眼睛卻是有溫度的真切而深摯他的手緩緩收緊微笑:“我們這就走罷。以後無論誰都不會再傷害到你了冥兒。”

“那麼……拜月教怎麼辦?”雖然沉迷於他所描繪的景象阿靖仍然記起了他目前的身份有些擔憂的擡頭問。同時雖然覺得他所承諾的未來雖然美好卻彷彿卻失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

“拜月教?”彷彿也是怔了一下迦若微微笑了起來——“哦拜月教!”

他擡頭看看當空的明月滇南皓月冷照千山皎潔神秘。拜月教的大祭司卻對着教中膜拜的最高象徵冷笑起來忽然一揮手、指間有清風旋轉而起呼嘯直上九天!

雨後的天空中那些散開的雲忽然被無形的力量捲動、狂亂的漫天飛騰滾滾的雲層聚集起來瞬間就遮住了當空的明月!

“拜月教對我來說又算什麼?”微微冷笑着迦若看着天空中最後一絲月光也被雲層擋住忽然低聲回答“現在天地間沒有什麼能約束住我!我要走便走誰能奈我何?”

阿靖呆住不可思議的看着他指向天心的手——那叱吒風雲、令天地爲之變色的力量即使他們的師傅白帝在世也絕對達不到這樣的境界!

大師兄……居然真的做到了師傅所說的上窺天道的地步。

十年不見他的術法居然精進如此。

難怪即使是樓主在派她來滇南之時也再三的囑咐:拜月教大祭司幾近天人即使是擁有血薇的她也必須小心——如果遇到什麼爲難之處千萬不可逞強要及時讓燁火告知他。

重逢帶來往日無數的回憶洪流般充斥她的心然而想起這個名字她心下驀然一陣清明——蕭樓主。蕭憶情。

千里之外的繁華都城洛陽的朱雀大街上白樓燈下那個孤寂的、病弱的影子又涌現在她的心頭。此時他又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情況……

在她神思恍惚的剎那迦若的聲音再度溫和的響起在耳畔。

“冥兒我守候星辰相逢的日子、已經十年了。”嘆了口氣他有些疲憊的、擡手撫摩着額環上的寶石“如若不是記着當年對你說過的諾言這十年…唉這十年真不敢想是如何過去的……我們回沉沙谷去罷。”

阿靖悚然一驚:對。十年。十年了……一切都在變。

幾日之前郊外神廟中那個用幻術殺人如麻的祭司和記憶中靈溪邊上的白衣少年之間不知道內心裡又有了多少的變化?迦若或許已經不再是昔日的那個青嵐。

她不知道聽雪樓和拜月教之間有什麼樣的恩怨——她只知道、這一次蕭憶情南渡瀾滄江消滅滇南拜月教的決心是如何的堅決——堅決到完全不符合他以往的習慣。

即使能攻入月宮奪得拜月教的聖物天心月輪即使在滇中到處設立起分樓可付出的代價卻將會極度慘酷的——何況拜月教在滇中深入一般百姓心中即使剿除了靈鷲山上的拜月教月宮但是聽雪樓要在滇中立足卻依然艱難。

這些道理相信樓主不會不懂也不會沒有考慮過——然而他依然作出了決定將聽雪樓一半以上的人馬派往南疆由她帶領。

而迦若正是聽雪樓此次南征中被列爲頭號對手的、拜月教的大祭司。

今日的他們兩人的複雜背景完全已經不同於十五年前在靈溪邊初遇的時節。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八歲的孤僻小女孩他應該也有了變化……以往溫和善良的青嵐在殺戮聽雪樓子弟的時候卻是那樣冷酷血腥。他的內心如今又是如何。

所以不要輕易答應他什麼。

在心中阿靖低低對自己說抗拒着內心被重逢所掀起的洶涌洪流。然而迦若的聲音在她心中描繪的景象是如此恬靜而美好就像長久旅行的疲憊的人忽然看見了遠方小屋中溫暖的燈火那飄忽的小小的昭示、陡然間便能瓦解支撐旅人長途跋涉的信念。

她曾對自己說過:這個世上沒有誰失去誰就一定不行——她沒有誰都一樣生活的很好。她誰都不在乎。

她一直這樣對自己反覆的說一直到自己都相信那就是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其實幼年時驀然失去青嵐的痛苦一直沉澱於緋衣女子的心底不曾片刻忘記。

眼前的人是她在過去生命中、唯一真心信賴依靠過的人在他離去後年幼的她也將自己封閉從此不再對身邊的任何人投入感情。她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解鈴還需繫鈴人十年後命運的叩門聲猝然而起或許只有同樣的人、才能敲開緋衣女子因爲昔年記憶而封鎖了的心門吧?

然而不知爲何內心深處有另一種更隱秘而強大的力量爭奪着她的內心讓她無法在片刻間作出回答。這個江湖雖然刀光劍影、血污狼藉然而卻有着仍然讓她牽掛的東西。

看着阿靖沉默不語迦若微微笑了彷彿知道她此刻內心的想法。袖子一拂陡然間起了一陣清風風中千萬朵繁花紛紛揚揚而落五彩奪目、異香撲鼻每一朵大花中心居然還有寶妝妙顏的天女起舞。

那是青嵐十五年前爲了博她一笑的術法——然而今日他再度施展出來精湛遠勝昔日。

“你看這些花好看麼?我們回沉沙谷在竹林精舍前後都種滿這樣的花高興的時候就召花中的精靈來歌舞好不好?”迦若的聲音輕柔而低沉彷彿空谷傳音聽入耳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讓人不知覺的心神迷醉。

昔日的一幕幕彷彿畫卷一般在阿靖眼前展開——

靈溪畔純金做的夕陽。繁茂的溪流邊千朵野荷綻放。童年時候僅有的笑聲散入風中彷彿是一遙遠的歌謠輕輕沙啞的一唱再唱印染了風霜。而她站在縹碧的溪水中間抱着血薇不知何去何從。

她的心彷彿也忽然間回覆了童年時:仍然是哀傷和無助。

“江湖不是個好地方你留在那裡、終究有一日會死於兵刃……冥兒離開聽雪樓我們一起回沉沙谷去吧。”青嵐的聲音透過十年的歲月傳來依舊那樣和善親切“聽雪樓對於你來說真的比我和沉沙谷更割捨不下麼?”

他擡起手來修長蒼白的手指上帶着一個玉石琢的指環似乎有些小了勒得手指很緊然而迦若微笑着撫摩着它淡淡道:“你看……你小時候送給我的東西我都還帶着呢。我送你的護身符你還留着麼?”

“還留着。”阿靖輕輕回答了一句看着他的臉眼神也是柔和而恍惚的。

少年的臉上有一種來自隱忍、安詳和恬靜的力量近乎宗教般純潔而肅穆有強烈的安定人心的作用:“我們一起回沉沙谷去吧。”

“青嵐、青嵐哥哥。”她輕輕嘆息了一聲彷彿屈服般的垂下了眼簾如童年時那樣對白衣少年伸出手去然而她內心卻彷彿一再得反覆提醒她:不能答應他……不能……不能離開聽雪樓……

飛花在身側旋舞靈溪畔的景色如夢如幻親切熟稔青嵐對着她含笑俯下身來。

——“靖姑娘這是夢魘幻境!小心!”

然而一聲厲叱橫空而起剎那間喝破了所有。

飛花歌舞溪流夕陽野荷……一切溫情脈脈的往昔轉眼成空。

冷月下阿靖伸出去的手臂靜止在半空而她身側的白衣祭司驀然回頭看着推窗從木樓裡躍出的朱衣少女眼光一剎間冷厲如電。

“何人破我術法?”一字一字迦若冷漠出言。

燁火擡頭看看空中迅散去的陰雲皎潔的月光下她迅掠過來擋在阿靖身前舉手當胸結了一個手印:“龍虎山張真人座下二弟子燁火向迦若祭司討教!”

“張無塵那個老道?”迦若冷笑“你的師傅在我面前也不敢獻醜你倒是膽大!”

冷笑中他的身形陡然掠起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手指間陡然有風聲大作。

滿天的烏雲剛剛在燁火的驅趕下散開此時卻以更快的度在燁火頭頂聚攏起來轉眼之間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點撒了下來!

“呀。”燁火不防他的術法召喚如此迅在防護咒術來不及唸完的時候已經有雨絲落到她身上她急忙擡手相擋——“嗤”的一聲柔軟的雨滴彷彿鋼絲剎那間對穿過了她的小臂!

“指間風雨?!”血如同噴泉般的涌出燁火臉色轉瞬蒼白。

幸虧此時咒術也已經唸完一頂看不見的傘瞬間展開在她頭頂擋住了下落的雨點——然而即使勉力做到了如此雨聲卻越來越急那傘離開她頭頂的距離也在一分分的下降。

太、太詭異的力量……這個白衣祭司的靈力居然強大到如此!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靖姑娘你快走!蕭樓主剛和我聯絡、說他和碧落紅塵護法已經離開洛陽不日即將來到滇南……你、你快走……我來擋他一下。”燁火手腕一擡呼嘯中一隻紅色的蝙蝠從她袖中飛出直撲迦若而去。

擔心不懂術法的靖姑娘會捲入其中燁火一邊用所有的靈力支撐着那把無形的傘一邊着急的喊。然而她一開口靈力渙散原本已經搖搖欲墜的“傘”轉瞬間千蒼百孔雨點如同鋼絲般呼嘯而落。

忽然間居然有另一種不同於術法的力量橫空而起貫穿雨中!

烏雲下朵朵緋色薔薇綻開空靈曼妙不可方物——

然而那不是用幻力凝聚出的花朵而是純粹的劍氣!

凌厲之極的劍氣削斷了雨簾激的雨水向外飛濺站在一龐的施術者也不得不舉袖遮擋“嗤嗤”幾聲白衣被雨水與劍氣所襲陡然出現了無數細微的小洞。迦若騰出了一隻手指住了那隻紅色的蝙蝠彷彿出現了看不見的屏障蝙蝠扇動着翅膀卻停止在離他一丈開外的地方。

緋紅色的劍光恍如銀河天流倒卷而下在燁火身邊帶起一片清光。光幕下、那急驟的雨絲居然點滴不入!

“好一招血薇香影……”忽然間迦若微笑起來收手緩緩鼓掌“冥兒你今日的劍術修爲當過師傅昔年。”

他一收手凝聚在燁火頭上的烏雲登時緩緩散開。同時“吱”的一聲彷彿力氣耗盡一般那隻紅色的蝙蝠墜落在地上。燁火不顧身上有傷搶身過去捧起了它。

劍光同時消失。皎潔的明月下緋衣女子執劍而立眼神冷漠。血薇在她手中猶自微微搖曳幻化出清影萬千——

劍出如花開劍收如花謝。枯榮之間往世成煙。

“你不該對我用術法。”阿靖淡淡看着眼前的白衣祭司冷漠中的語氣帶着依稀的痛楚“你果然不是以前那個青嵐即使回到沉沙谷又有何用?我們再也回不去從前。”

迦若也靜了片刻低頭看着地上斑駁的月影忽地輕輕笑了笑:“動用了幻境心魘回到昔日在那樣的情況下請你離開聽雪樓你都不肯答允——如果我好好的和你說你會答應麼?冥兒?”

“……”一時間她默然。

的確離開聽雪樓——這種想法不知爲何在她看來是不可實現的。

“其實我早知道你不會答應。”迦若搖搖頭豎起手指看着手指尖上開出一朵紫色的野罌粟花來。月光下他臉上的笑容有淡淡的苦澀:“在青羽背叛聽雪樓的時候你都能下手殺了他——那麼聽雪樓對於你來說有多重要我明白。”

瞬間阿靖眼睛裡也有潮溼的感覺盡力平定着內心的波瀾她靜靜問了一句:“既然知道……那麼你今夜還來做什麼?”

迦若驀然笑了起來寶石的輝光映着他的臉天神般光彩奪目:

“我今夜來只是想確認一下那個人對你來說有多重要。”

“誰?”反射般的她開口問然而心中剎那間卻震了一下。迦若果然只是微微而笑溫和地看着她寶石額環下的眼睛深藍如海:“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他伸過手將手上那一朵紫色的野罌粟遞給她神情和動作宛如當年。然而阿靖看着他看着他手中那朵幻力凝聚成的花眼色冷漠動也不動:“迦若祭司我從來不接收敵方的任何東西。”

迦若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微笑——彈指間那朵罌粟驟然化爲粉末隨風消散。

“你說得對我們再也不能回到從前。”他大笑回身然而笑容中卻有輕鬆釋然的表情“冥兒你記住了:從這一刻起我們便是你死我活的對手。如果蕭憶情帶着聽雪樓人馬踏入月宮半步我一定要讓他神形俱滅!”

“我會盡力勸他放棄進攻拜月教的計劃。”靜靜地緋衣女子忽然回答了一句。

轉身離去的迦若和站在身後的燁火同時驚住看着他探詢的目光阿靖卻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血薇淡淡道:“進攻拜月教本身就是不明智的抉擇——無論從公理還是私心出我都會盡力勸阻樓主罷兵。”

“蕭憶情……他是叫做蕭憶情罷?”白衣的祭司微笑起來搖搖頭“他不會聽你的勸告的他有他出徵的理由。何況拜月教滅亡了也沒有什麼不好。”

他的微笑雖然溫和然而卻有洞徹一切的殘酷和冷漠。

“我無法對你出手……師兄。即使師傅有那樣預言我誓:即使你動手殺我我也絕不會對你出手!我要破除這個命運的詛咒。”緋衣女子收起了劍語聲幾近嘆息“我不想看到這一天……也不想看到你和樓主動手。”

“冥兒。”聽到那樣的話迦若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回過頭靜靜看着阿靖——即使兩人劃清了敵我的界限他卻依然堅持叫着這個名字:“冥兒不要試圖逃避。即使將來在將劍刺入我心口的時候也要正視我的眼睛!”

不等她出言白衣祭司微微又笑了起來忽然伸出手撫摩了一下女郎的長輕聲道:“上天創造出生命也許就是要讓你看看這個世界、到底可以殘酷到什麼地步——

“或許將來你會殺了我、或許我會在那個詛咒實現前先殺了你——我有足夠的勇氣看着未來相信如今的你也應該有……是不是聽雪樓的靖姑娘?”

那一剎那阿靖居然忘了躲開他伸過來的手聽着他微笑的囑咐她暗自咬緊了牙不出聲的、用力點了點頭。不知不覺間她彷彿又成了往日那個聆聽師兄教誨的女孩。

“很好我知道你不用我擔心。”迦若繼續微笑拍拍她的肩膀“你一向好強如今也有足夠的能力了……所以——!”

他話音未落阿靖驀然拔劍!

“叮”的一聲從他指間射出的光芒擊在劍上四散消失。

“哈哈……很好冥兒你從來不曾讓我失望呢。”迦若猝及出手在落空後卻擊掌大笑轉身離去時忽然間閃電般的看了在一邊警戒的燁火一眼微笑“我還記得你……能馭使紅蝠王的苗疆小姑娘……你不認識我了麼?”

在兩個女子都沒有回答過來之前拜月教的大祭司一聲長笑伸出手指凌空畫了符號轉瞬間他的身形消失在原處。

一直藉着如水的月光連夜趕路可陡然間天空中卻烏雲密佈漆黑如墨不辨五指。當先的一個聲音呵止一行人馬便在林中勒住了繮繩靜靜等待。

“兩位大師先歇一下待蕭某前去看看前方的路再行。”微微咳嗽着當先那人的聲音卻是充滿決斷力的一邊說一邊撥轉了馬頭。

“樓主我和你一起去。”衆人中有人出言然而對方卻搖搖頭吩咐:“碧落你和紅塵還是留在原地守護兩位大師以及衆人——我只是前去看看即刻便回。”

“是樓主。”不再多說什麼一行人齊齊領命。

幽暗的光線下勒馬而行的男子一身白衣臉色在慘淡的天光中更是顯得蒼白病弱——然而他的眸中卻有着非凡的睿智與決斷力絲毫不因爲千里風塵而有略微的倦容。

“弱水麻煩你再度和燁火聯繫一下告知阿靖他們我們已經到了大理附近。”在策馬走開時彷彿想起了什麼他回頭吩咐。

“是的蕭樓主請放心我立刻去辦。”黑暗的林中一個女子的聲音爽朗地回答。

白衣人離去後一段時間內樹林中都是安靜的出奇。

“非是烏雲蔽月乃是方圓一百里內有術法高強的人做法。”一行人馬中簇擁着兩頂轎子。第二頂轎中有蒼老的聲音驀然響起須花白的老道收起了手指“驅動雲天的力量陰邪之極當是拜月教一派的術法!”

“師傅他們來得如此迅捷莫非拜月教人馬已經得知我們前來了麼?”有些驚訝的一個女聲在幽暗的林中問聲音很年輕還帶着一絲絲遇到挑戰的雀躍“讓我來打前鋒吧!聽說那個叫迦若的祭司很厲害弱水真想見識一下呢。”

“不是……那一股力量只是盤旋於空中並未往這個方向襲來當不是針對我們一行人。”轎中蒼老的聲音沉默了一下似乎計算着什麼語氣忽然轉爲嚴厲“弱水你年紀也不小了身爲大師姊怎能如此孩子氣的輕敵!迦若是何等人物連師傅我都畏懼他三分你怎能是他對手?”

“……”彷彿被師傅忽然間的嚴厲斥責鎮住了女弟子默不做聲的低下頭去。

“張真人何必太謙?”林中的氣氛靜默的有些尷尬的時候第一頂轎子中有另一個蒼老然而略爲開朗的聲音笑呵呵地出言爲她分解“依老衲看龍虎山的玉篆天書打開來即使拜月教的祭司也不能輕易抵擋吧?

“明鏡大師你也不用給我老臉貼金了——玉篆天書乃龍虎山鎮山至寶但是貧道估計、最多也只能抵抗迦若的三分靈力而已……”有些苦笑的坐在轎中的人微微搖頭在幽暗的樹林中擡頭看着烏雲漫天“大師你看在片刻間能召喚風雲、令天地失色這等修爲豈是貧道能做到的?”

這一下連另外一頂轎子中的明鏡大師也不出聲了彷彿也在細細的觀測着天空中漫卷的風雲許久許久他纔再度出聲:“好強的妖氣。果然靈力驚人……不知道那個人年紀輕輕、卻是如何修煉來的這等法力?拜月教陰邪詭異流毒於滇南向來爲我們中原術法正道所不容——如今憑了蕭樓主遠征之力你我聯手必將此邪教除去免得遺禍天下。”

“大師說得也是……拜月教的術法實在也太過於陰毒。”張真人點頭嘆息“當年燁火這丫頭投靠到我的門下時就中了拜月教的蠱毒——據她說他們山寨裡起了動亂卻被拜月教乘虛而入全山寨的人幾乎全被殺光了……”

“唉這個丫頭雖然文靜卻倔強的很啊。這幾年一直拼命的學術法就是想着要找聽雪樓報仇。這次一聽說聽雪樓要攻打拜月教她也是迫不及待的要加入。”

說起另一位不在身邊的女弟子張真人蒼老的語氣中帶着深切的憐愛。弱水呼出了一口氣忍不住又開口:“是啊是啊——就是知道師妹報仇心切所以在聽雪樓挑選和靖姑娘一起出的第一批人馬的時候、我纔不和她搶的!不然我早跟過滇南來了~~”

“弱水燁火本來是苗人對於嶺南地形環境比你熟悉幫的上的地方也多些——所以師傅才讓她跟着先來。”淡漠的張真人看了一眼大弟子道。

弱水嘆了口氣:“知道……師傅做事總是心裡有數的師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弟子不該亂說只要聽從師傅的安排就好——是不是?”

對於這個活潑頑皮的弟子正不知說什麼好張真人擡頭一看天臉色卻驀然變了——

此時漫天的烏雲忽然被驅逐散開然而不到片刻又彷彿被另一股力量駕馭着重新聚集到一起。濃墨般的雲層裡隱約有電閃雷鳴那雨絲落下的呼嘯聲居然遠遠都能聽見!

“好厲害的術法……”張真人臉色凝重豎起三根手指正待掐指計算忽然聽到身邊的明鏡大師已經脫口驚呼:“指間風雨!”

兩人相顧臉色都是沉重之極——馭使風雨是驚動天地的術法即使修爲深湛的術士也必須經過齋戒、設壇、大醮等繁複的順序才能在隆重的儀式後實現召喚。然而對方居然能呼風喚雨在彈指之間這等靈力、不得不令釋、道兩位大師都相顧失色。

“明鏡大師……你心意如何?”沉默許久張真人忽然沉沉問。

老僧的眼睛緩緩從那一團烏雲上移開垂目低合什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緩緩道:“好重的妖氣與陰氣……魔道中有人擁有如此力量將來必爲人間之禍。張道友合老衲的‘般若之心’與你的‘玉篆天書’方可與其一戰啊……”

“只怕合你我之力也未必能壓制住那人……”張真人的臉色卻仍然凝重不顧身邊的弟子一臉不服的又在躍躍欲試他嘆息了一聲看着方纔聽雪樓主離去的方向低聲道“大師你如何看蕭施主?”

“人中之龍。”想也不想明鏡大師回答“雖非我道中人然而靈慧深種行事有氣吞河山之風。中原武林天下若要統一非其不可。”

“非我道中人?”忽然張真人意味深長的笑了笑緩緩搖頭“未必未必。”

木樓外被燁火與迦若方纔那一場鬥法所驚動在鍾木華帶領下聽雪樓弟子已經紛紛從房中出來詢問何事。

然而空蕩蕩一片的地上沒有絲毫打鬥過的痕跡。

靖姑娘臉色沉寂負手握劍擡頭看着天心的明月目光變幻莫測。

朱衣的燁火伏在地上小臂上的傷處血流如注似乎被什麼尖細的利器刺傷了手臂。

方纔片刻之間月亮明晦不定、天地風起雲涌聽雪樓弟子無不被劇烈的雷聲和刺眼的電光從睡夢中驚醒——然而出門一看外面卻好好的月華如水。

見了這種反常的景象又想起進入拜月教地界以來一直遇到的層出不窮的怪異事情所有的聽雪樓弟子心中俱是忐忑不已。

“靖姑娘有什麼事情?”鍾木華一邊吩咐屬下去觀測周圍有何異象一邊走上前去恭謹的詢問。阿靖沒有回答微微側頭、看了看這個聽雪樓的老下屬——

鍾木華已經年近六十了鬢邊已經有了花白的頭青筋突起雙手上傷痕無數……這個老人見了這些怪力亂神的詭秘景象、也一定像普通弟子那樣心下疑慮——然而侍奉過聽雪樓兩代樓主、忠心老成的他卻沒有流露出絲毫畏懼退卻的神色。

江湖人本來就該有隨處青山可埋骨的覺悟。

就如她雖然一入江湖至今罕有敵手但是也作好了隨時有遇到比自己更強者的準備——到時候儘管取了她項上人頭去便是。對於這個塵世她是來去無牽掛。

然而鍾老他卻有個中年才得的女兒鍾嘉繪——那個十五歲的、什麼都不懂的女孩子……

在樓中時雖然畏懼她的冷漠寡言但是仍然“靖姐姐”“靖姐姐”的叫得歡。那個孩子十五歲了生長長聽雪樓這樣的武林世家卻居然絲毫不懂江湖上的事情。

“我女兒?嘿嘿你們都不用想咯!——這丫頭將來是要嫁個好人家乖乖的作人家老婆我可不希望她和我一樣、過一輩子刀頭舔血的日子。”在前往南疆的路上有一次她無意聽到那一羣聽雪樓子弟們圍着鍾木華調笑說起他的女兒老人就這樣呵呵笑着回答。

“等我過了六十大壽就金盆洗手告別江湖好好回去侍弄幾畝地、抱我的胖孫子去!”說起將來的打算鍾老的臉上有平靜恬淡的笑意。

當時坐在遠處的她聽了心中忽然有說不出的沉鬱……

攻打拜月教是如何艱難殘酷的任務恐怕只有她與蕭憶情心中最清楚——這些沒有見識過術法的武林人或許還不能懂得他們所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東西!

以武學對抗術法在某種程度上說無異於以卵擊石——武功到了一定的程度是足以和術法分庭抗禮然而對於大部分普通的武林人士來說卻甚至對自身都毫無防衛之力。

更何況在看過迦若那樣的術法後她自問就算她自己這一戰後能否活着回去也是未知——而這一次和她一起來到滇南的聽雪樓人馬又有多少能回到洛陽?

在洛陽將來又要流下多少孤兒寡母的淚水?

“靖姑娘?”過了半天不見女領主回答鍾木華有些驚訝的擡頭看她關切的問“靖姑娘你受傷了麼?”

“哦……我沒事。”阿靖這才收回了神思回答目光再度落在鍾木華鬢角的白上心下沉鬱之意更深輕輕嘆了口氣吩咐“燁火姑娘受傷了扶她回房中敷藥罷。”

鍾木華領命退下緋衣女子復又怔怔擡頭看着月空沉吟不語右手輕輕回過來撫摩着頸中的紫檀木牌目光變幻着。

他沒有說錯——她一直保留着這個他親手給她做的護身符……雖然在劍與血的武林中推崇力量的她從來不相信所謂的“幸運”。然而十年的風雨江湖路她一直保留着它——就如他也還戴着那個她小時候送給他的石頭指環一樣。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各自忙碌着——聽說了蕭樓主不日將親自來到南疆所有的樓中子弟的情緒都爲之一振不復前幾日的忐忑。

阿靖微微苦笑了一下:果然只有他、纔是聽雪樓的靈魂罷?即使自己的生命都如同風中之燭、但是這個病弱的年輕人卻仍然是所有人目光凝聚的焦點。他甚至不用作什麼、只要他來到了南疆——僅僅這個消息就足以當上幾萬雄兵。

只是千里奔波又是溼瘴遍地的南疆——他那樣的身子骨不知道是否熬得住?

獨自佇立在冷月下緋衣女子呆呆的看着蒼穹看着那皎潔的月輪在雲中載沉載浮的盪漾她脣邊忽然也漾起了複雜的笑意。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或許在高天上沉浮了千億年的冷月看來即使他們、即使聽雪樓、即使整個人世一切也不過是渺小的轉瞬即逝的剎那幻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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